萧玥最初听了宫中的传闻也想着要来解释一句,真来见着了才发现与自己想象中并非一回事。
算计了萧玥一场,叶渡渊心里并无愧疚,但她来看岑溪,总觉得不怎么自在。
咽下最后一口米汤,楚云峥被扶着靠坐在榻上,勉强笑了笑,“这几日,有劳大汗照拂了。”
听见这话,耶律璟连忙摆手,“别,我可什么都没做,你可千万别谢我。”
萧玥始终沉默地站在一侧,只是眼神有意无意地盯着楚云峥看,并非是好奇,可目光又实在是太过灼热。
连叶渡渊都觉得不妥,但眼神还没投过去就被楚云峥拉住衣袖,转而用更为平和的语气问,“萧姑娘可是有话要和我说。”
知道她对耶律璟无意,这场婚事也不过只是利益所致,便不称呼她为可敦,也算尊重。
“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此话一出,在场的人都愣住了,还是楚云峥最先反应过来,“萧姑娘可曾去过齐国。”
萧玥没有信口开河的必要,她既这样说总该有缘由。
“不曾。”
萧玥摇了摇头,阿爷最厌恶齐国人,不会允许萧氏子弟踏到那片国土之上。
“那许是认错了。”
纠结了一下,萧玥还是说出了口,“可是,你与我舅母有七分相像。”
没头没尾这样一句,实在是莫名。叶渡渊已经有些不耐烦,可楚云峥却听出了萧玥没说出的话音。
“所以呢。”
“我知道这么说很冒昧,但是,您确定自己是齐人吗,我舅父家的表兄年幼时为人所害,至今不知生死,亦不知下落,若还活着,应当也是这般年岁。”
不能怪她想太多,而是实在太像,舅父舅母又被这件事困住了太多年,既能遇见那便多问一句。
萧夫人的娘家景氏在大辽也是一等一的豪族,只是他们在政事上一向中立,为了避嫌,与萧氏虽是姻亲但交往不频繁,和君主的关系也就还算缓和。
景家主当年遍布辽国寻子一事连耶律璟都曾有所耳闻,可年深日久,一直都没个结果,知道的人都说这景公子只怕早就不在人世了。
若放在寻常,楚云峥大可毫不犹豫地说自己自然是齐人,可实际上,他确实不知道自己来自何处,父母又是谁。
见他脸色愈发苍白,叶渡渊坐下揽住他,顺着他的心口,头都不曾偏移地赶人,“二位若是没有别的事就先回吧,他太虚弱了,需要休息。”
萧玥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耶律璟隔着衣衫攥住手腕,抬头去看,只见君主冲她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操之过急。
出了殿门才道,“不管他是与不是,你都逼迫不了,他愿意认那才是,就他身边那人,本汗劝你别轻易招惹。”
连可汗都如此忌惮的自然不会是常人,可希望就在眼前,萧玥也不能轻言放弃,“他们究竟是谁?”
“现在还不能告诉你,不过他若真有意,应该会来寻你。”
即便把人拖上了同一条船,耶律璟对她也不是全然信任,自然不会和盘托出。
怀中人在微微发颤,连呼吸都好似在抖,叶渡渊心疼地不知该怎么安慰,只能一遍遍告诉他,“没事,我在。”
知道自己的情绪起伏得太大,楚云峥在努力压制,可想到某些可能,他就做不到冷静,微微仰头,想要寻求一个答案,“阿渊,我会是辽人吗?”
若只是这个,那算什么问题!
下颌骨压在他的发顶,把人完整圈在怀里,叶渡渊用坚定的语气告诉他,“你是哪儿人都好,岑溪,你只是你,而且她说的也只是一种可能,你若想寻那我就陪你去找,你若不想,那也无妨,我永远都在。”
岑溪样样都好,只是思虑太多,怎么能不伤身呢。
被他这一番话托住所有的情绪,楚云峥也慢慢归于平静,其实时至今日,他已不是孩提,没那么在乎父母亲族是谁,又在何方。
可人总该有来处,也算有归途。
有些事情不能只凭想与不想去做决定,“阿渊,我想知道真相,但,不通过旁人,我只信你。”
知道岑溪心软如斯,叶渡渊也并不意外,“好,我让人去查。”
那日过后,萧玥总是寻到机会就来偏殿坐坐,不是带着亲手做的点心,就是辽族特有的风物,回回都不空手,也不说什么过分的话。
这让叶渡渊想赶人都找不到话柄。
在这期间,耶律璟让人带来霍垣平安的消息,她就更是无所顾忌。
对于萧玥说的那些,楚云峥从来都是笑着去听,但听进去多少,谁都不知道,唯一一次情绪外露还是在看到景夫人画像的那一刻。
画像的传神程度比之真人可能最多就六七分,但只是这几分也足以窥见相似。
楚云峥有些晃神,第一次对那些不过心的话有了实感。
萧玥要的就是撬动他心门的那几个瞬间,每次也是点到即止,不会过分引他厌恶。
舅父舅母待她也很好,如此算是报答吧。
“她,每日都要来?”
比起能恶语相向,拳脚相加的耶律璟,叶渡渊如今拿萧玥更没有办法。
平日里,岑溪闲暇的时光都是自己的,如今倒好,多出这么个不知道是不是的表妹,来与他抢人。
连阿渊他都能当成孩子看,那么比阿渊还小上一两岁的萧玥在楚云峥这里就更是要宽容几分。
“你总不至于连这都要和她计较吧。”
亲手剥个橘子放他面前,也算是哄人了。
“怎么不至于。”
叶渡渊拿起尝了两片,时节不对,酸的有些过分了,但又舍不得丢手,就这么忍着酸意吃了个干净。
“你查的事情有进展了吗?”
楚云峥状似不在意地提起,可了解他的人就会知道他其实有多想知道。
聊到正事,叶渡渊也就不吃那些不着边际的醋了,“景家十八年前确实丢过一个孩子,地点也恰好在辽与齐交界的城池,我找到了当年寻人的告示。”
停顿了片刻才道,“上面说,其子脐上三寸有一月牙形的胎记。”
他们有过肌肤之亲,这个胎记,叶渡渊不仅在楚云峥身上见过,甚至还亲吻过,不会记错。
也就是说,岑溪很有可能就是当年景家丢的那个孩子,光论概率,八九不离十。
可楚云峥却没有预想中的激动,又或者说萧玥来的这几日他心中就已经有了答案,带着答案去回溯问题就会容易接受的多。
“你要去景家看看吗?”
叶渡渊问得小心翼翼,他至今都看不明白岑溪心底最真实的想法,只是无论他作何想,自己都支持就是了。
从他手边拿了一瓣橘子,不等叶渡渊阻止就放进了嘴里,被酸得半晌说不出一个字,缓了一会儿才道,“过几日吧。”
而他还未至景家,倒是先等到了萧柯。
“萧相在这儿见我, 不觉得太招摇了吗?”
冬季的御花园略显凋敝,草木虫鱼尽皆不显,池中飘着一层冰, 没有任何看得过眼的景致。
楚云峥倒了两杯热茶, 一杯给自己,一杯推到了对面,目光所及之处, 叶渡渊抱着从辽王宫兵器库里寻的剑站定,在听不见他们对话的地方守着。
“都道这最危险之地有时也最安全,楚指挥使不当不知。”
萧柯很是从容,听说玥儿与眼前人相处甚欢, 也不知是谁更精通这笼络人的手段。
“咱们之间,还是打开天窗说亮话来的好。”
假惺惺的寒暄意义不大, 只是徒劳浪费时间。
萧柯从袖中取出一物放到他面前,是一个精致的瓷瓶, 以楚云峥的揣度, 不出意外应该又是哪种罕见的慢性毒了。
“此乃补药, 大补,每日掺杂一点在吃食中,无色无味, 于身体大有裨益,王上为家国操劳日久, 最是需要。”
话说的冠冕堂皇, 其心却最是当诛。
并没有第一时间收下,楚云峥反问了他一句,“而今可敦是萧氏女,长伴君侧, 如此侍君之事,为何不由她来。”
萧柯并未回答,而是道,“楚指挥使,不当知晓的事不问,我以为这是聪明人之间的共识。”
楚云峥笑着点头,收下了这瓶药,也象征性地问他讨要了一颗自己并不需要的解药,毕竟明面上自己也是因为毒才会受制于人。
不到半个时辰的光景,这两瓶一模一样的药就都放在了耶律璟的面前。
一瓶来自楚云峥,这另一瓶自然就来自萧玥了。
原来萧柯不是不用萧玥,只是不够信任,怕她不受控制,双管齐下才能保险。
“他还真是怕本汗死不掉啊。”
耶律璟非但不觉得惊慌,反倒有些兴奋,他只怕萧柯没有动作。
不过,“他为何这般操之过急。”
这是唯一楚云峥想不通的地方,帝后圆房的消息虽是假的,可传出去也不过才几日光景,就算要耶律璟死,不也应该在有继承人之后吗?
“因为窃国者侯,他要的只是看得见的权势,至于王位上坐的是不是耶律氏的血脉他并不在乎,甚至也不需要是萧家的,只要能被控制,就是最好的选择。”
若论对萧柯的了解,在场的只怕没人能比得上萧玥,她清楚地知道自己的阿爷最初想要一个萧氏子是因为完全可控,可自己如今成了变数,那就不妨一起舍了。
跳出忠君爱国的定势思维,这并不难理解。
“过不了多久,本汗就该做父亲了。”
说这话时,耶律璟的面上极尽嘲讽。
为了做的逼真,耶律璟真的吃了会让人显出虚弱的虎狼之药,只是这药效浮于表面,不会真的伤身。
连萧柯买通的太医都瞧不出端倪,足够以假乱真。
而果然如他们所料,中宫接着就传出了喜讯,为贺王上自登基后的第一个子嗣,大赦天下,减赋税三成。
萧柯闻之此讯,特意进宫给王上道喜,彼时耶律璟裹着鹤氅,时不时轻咳两声,难得的有些虚弱畏寒。
“大汗这是怎么了,可是哪里不适?”
摆足了忠臣的架势,分外忧心。
他既这般演,耶律璟也陪着他揣着明白装糊涂,“无妨,只是有些风寒,过些日子总会好。”
“大汗乃一国之根本,务必要保重身体,让玥儿小心侍候。”
言辞之恳切,也是难为他了。
把话题往他希望的地方引,耶律璟故意提起,“可敦如今有孕,一切以她腹中王子为重。”
“是老臣糊涂了,还是大汗最为周全。”
送走这老狐狸,耶律璟一把扯下这热得要命的鹤氅,可凉风一激又咳得停不下来,“你,咳咳,你这药没什么副作用吧。”
药是叶渡渊给的,敢吃也是凭着那点为数不多的信任了。
“应当没有。”
这药是和梧新制的,在这之前没人试过,毕竟这种需求也是罕见。
“你。”
就知道这人不靠谱。
不欲与他争论这种没有意义的话题,叶渡渊又道,“你想要的我部署好了,只待时机。”
叶渡渊在两国边境交界之地屯兵三十万,为的是造成这大兵压境,山雨欲来的威势。
没打算真打,他不会拿将士的性命来做这无谓的牺牲,可又要给萧柯一个掌握兵权合理动兵的理由。
所以这才是他与叶渡渊真正的合作。
萧玥平静地听着他们交谈,淡定地就像一个局外人,还在试图问楚云峥,“这几日,我舅父舅母正好回燕都,我请你去做客,好不好?”
这几年,景家夫妻并没有放弃寻找次子,即便还有一子一女,也还是会每月去各城看看,只是每次都是失落而归。
并没有指望他能答应,萧玥只是问问,也是没料到这一次楚云峥竟是点头应下了。
“你答应了,好,我这就去安排。”
见他点头,萧玥像是生怕他会反悔似的,急匆匆地起身就往外走,全然忘了如今她该是“有孕在身”。
怕又让舅父舅母的期盼落空,萧玥并没有提前说破,只是修书告诉他们自己过两日要带一个朋友去看他们。
这几年,她有空时都会去拜访,最初景家也没有人把这件事太放在心上,更是不知会有这样大的惊喜。
不过到底是可敦到访,洒扫门庭,以迎贵客,还是应当的。
景氏夫妇并一双儿女早早就等在了门口,看见马车出现时,又迎了几步。
“玥儿如今又瘦了,这段时日可还好。”
景夫人拉住萧玥的手,心疼的眼眶都红了。
身在世家大族,她怎会不知这所谓良缘又能得几分真心,只是可怜这外甥女,最是不服训诫,余生却要被重重宫门困住。
真看到真人,楚云峥的脚步微晃,被叶渡渊眼疾手快地扶住,如今他们只是可敦身边的护卫,一人以面具覆面,一人易了容。
萧玥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并不明显。
一身华服的中年男子,面上也带着和善的笑意,是否出自真心,一眼便知,也是一位很慈爱的长辈呢。
“好了,夫人,玥儿马上也要当娘亲了,你这样哭哭啼啼的可做不好表率,都别站着了,快进府。”
“就是,玥姐姐,我扶你。”
景喻年方十三,一团孩子气,平日里也最喜欢粘着表姐。
景家大哥则是分外包容地看着这两个妹妹。
不知道为何,楚云峥觉得心底很酸涩,有些站不稳,却还是顶着叶渡渊担忧的目光提步跟上。
在花厅落座,比起萧家,景家才更给萧玥一种归属感。
“这两位小哥也下去吃茶吧。”
注意到萧玥身后的人,景夫人很是和善地提议。
景家并不讲究严格的尊卑,对待侍卫丫鬟也不会有居高临下的傲慢。
“不急,舅母,我有话想问您。”
萧玥起身抱住景夫人的手臂晃了晃,把这个话题带过去。
“嗯,你说。”
“你们这次去寻烨表哥,有收获吗?”
景烨的事一直是景家不能轻易提起的伤痛,在景家乖巧如萧玥,此前从不敢这样提起。
听见这话,一向对妹妹宽厚包容的景钦都微微皱眉,有些不悦地提醒表妹,“玥儿……”
“无妨。”
坐在上首一直没有说话的景家主开口打断,这么多年过去,他们内心也早就接受现实,只是心底还抱有一丝幻想罢了。
可景夫人不一样,提起小儿子,这泪不自觉就流了下来,她转过身擦了擦,可只要想起就止不住伤心。
看着这一幕,萧玥反而没了几日前的跃跃欲试,她忽然有些怕楚云峥若真不是,那于舅母而言,无谓的希望才是更深沉的打击。
她未必能承受!
不必言说就知道同过往无数次一样,仍是无望而归。
手指抚上面具冰冷的边缘,是楚云峥先一步摘了下来,没有任何预兆。铁器触地的瞬间,发出咚的声响,在只有啜泣声的花厅里分外明显。
这不合时宜的响动此刻出现太过不当,景钦想开口训斥,却在触及这张容颜时顿住。
他虽不知长大后的小烨应当是什么样,可面前的青年实在是太像母亲了。
萧玥闭了闭眼,如今倒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没有选择了,“舅母,我觉得他很像烨表兄,所以带给你们看看。”
或许是母子亲缘所致,只一眼,景夫人就有一种莫名的熟悉,心中一动,她扑了过去,看着楚云峥的脸,抬手想摸,却悬在半空中久久落不下去。
还是景家主更为冷静,可细听话语里也带着颤音,“孩子,我能看看你身上的胎记吗?”
旁的物证来佐证都未必真,可天生的东西做不得假。
“嗯。”
楚云峥点了点头,沉默地撩开衣襟。
待那月牙形完整地暴露在众人面前,景夫人再压制不住汹涌的情绪,哭着把人抱住,嘴里还不住喊道,“烨儿,阿娘的心肝啊。”
这样的冲击力他一时不察,后退半步,还是叶渡渊在身后撑了一把。
并不擅长处理这样亲近的关系,楚云峥一时间有些无措,可心底翻涌的情感做不得假,循着本能抬手把怀中的女子抱住,他不知该说些什么。
一向稳重的景家主在这一刻也没忍住红了眼眶,“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上前一步把他们娘俩儿一起抱住,这从天而降的惊喜属实是有些太大了。
只是太过汹涌的情绪起伏,对于此刻的楚云峥来说,无疑是一种负担,眩晕感袭来,他有些不受控制地往后倒。
“烨儿。”
第71章
还是叶渡渊早有准备地把人稳稳接住, 手指熟练地抚上他的心口,“别激动,你情绪不能波动太大。”
楚云峥这会儿的心跳又急又凶, 他在努力平复, 想让自己放松下来。
“这是怎么了。”
好不容易找到了儿子,景夫人被面前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够呛。
见他不能很快地缓过来,叶渡渊也没功夫多做解释, “有房间吗,他身子不好,得躺会儿。”
这会儿还是景大哥最为沉静,“有, 你跟我来。”
景家一直留着景烨的房间,这么多年虽然没有人住, 但日日打扫,从不荒芜。
把他稳稳地放在床上, 这一会儿叶渡渊也不争什么, 默默退后, 把位置留给景家人。
他知道这一刻的岑溪是渴望有家人的,他再好亦无法替代。
楚云峥眼眸微合,面色苍白如纸, 躺在床上有些说不出话来,看着严重但只是因为心脉有损供血不够。
可景夫人哪见过这样的症状, 徒劳地握住他冰凉还沾着汗液的手, 着急的不行,“这是怎么了,叫府医,不, 玥儿,你让人去宫里请御医。”
有人这样为他着急,楚云峥的心底暖意横生,手指轻轻动了动,幅度不大,但第一时间就被感知到了。
景夫人立马低头,关切地问,“怎么了,是不是还有哪儿难受的厉害啊。”
光听声音是都快急哭了。
攒了一点力气,楚云峥感觉好多了,出声安慰道,“我没事,缓一会儿就好。”
可看他这样子,哪里有一点说服力。
萧玥知道点内情但也有限,不过这位身体不好倒是真的,她下意识看向叶渡渊,明白还是他知道的更多。
“带他们出去吧,岑溪需要休息,大夫无用。”
虽不知说话者是谁,但看萧玥都对其言听计从,景家人也不敢慢待。
只景夫人依依不舍不肯放手,还是景家主劝了一句,“孩子又不会跑,身子重要,你让他缓缓。”
又在夫君手臂上掐了一把,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后,景夫人才松手,给楚云峥把被子掖好,又摸了摸他的头发,分外慈爱,“阿娘就在外面,一会儿再来陪你,你好好睡一会儿,养养精神。”
这样的亲近还是让他分外不习惯,可到底顺从地点了点头,而后闭眸小憩。
不在孩子面前,出了卧房,也不管还有没有外人在,景夫人扑到景家主怀里就是嚎啕大哭,既是找到孩子的欣喜,又是心疼孩子。
只有景钦目光沉沉的一直盯着叶渡渊看,敏锐的可怕。
这人刚刚抱得那么顺手,且二弟下意识的依赖都不是假的,他们之间的关系应当不简单。
若是换了旁人,随便是谁,就算是耶律璟,叶渡渊都能毫不逊色地回望,可这位类似大舅哥的角色,却叫他不能理直气壮地直视。
拍了拍夫人的后背,景家主牵着她坐下,目光也看向了叶渡渊。
“这位,公子。”不知该怎么称呼,干脆选了敬称,“小烨他这是怎么了,您方便详细地与我们说说吗?”
景家主也是第一次在小辈面前把姿态放得这样低。
到底是至亲,叶渡渊没提蛊毒,也没提他们之间的关系,只捡了一些能说的告诉他们。
可就算只有这冰山一角,也足够让他们心疼的无以复加。真正说出口的那一刻,叶渡渊也才是又一次直面了岑溪的过往。
比他印象里的还要辛苦,还要不易。
“那他的身体?”
旁的都好弥补,景家不缺金钱也不缺权势,唯有他的身体不知还能不能修复。
这亦是叶渡渊的隐痛,“会有办法的。”
说来不知是在安慰他们还是在安慰自己。
日头还早,景夫人有太多的问题想问,寻不到别处可以窥见儿子的过往,就只能抓住叶渡渊不放。
见惯了叶渡渊对耶律璟都爱答不理的态度,突然看他这么谦逊地有问必答,萧玥都有几分惊奇。
“玥儿,你来,表兄有几句话想问问你。”
景钦虽然也对弟弟的过往很感兴趣,可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了解。
萧玥听见大表兄唤她,又看了一眼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舅父舅母,应了一声跟他走到一边。
“他们之间,是那样的关系吗?”
不用点的太明,萧玥知道他没说出口的意思。
虽然没问过,可光看他们的相处也是八九不离十,能确定,她点了点头,“嗯。”
而后又像是想到了什么,“表兄是觉得有什么不妥吗?”
在后辽,世家公子身边有书童小倌儿伺候的并不在少数,顶头上那位不也是明晃晃地宠幸男子。
只是景氏家风严明,上数几代都未曾有过,算是异类了。
可景钦却是出乎萧玥意料地否认了,“没什么不妥的,他还能好好地活着,于我们而言便是天大的幸事,至于是喜欢男子还是女子,只要他自己乐意就行。”
未尽职责便没有指摘的权利,在这件事上,无论是阿爹阿娘还是他,都能拎得清,绝不会为了这些去伤弟弟的心。
只是弟弟的眼光着实不行,那人无论怎么看都显得很平庸,不堪为配。
真论起来,萧玥也没见过叶渡渊的真容,只可汗说过这人不好惹,未知全貌,她也不好贸然提起。
过了差不多一个时辰,聊了许多,景夫人坐不住,想再去看看楚云峥,这个时间点人约莫也醒了。
意识还没有完全回笼,楚云峥朦胧间下意识叫着阿渊,手刚刚抬起就被握住,叶渡渊穿过人群,小心地扶起他让他靠在自己怀里,偏头去拿什么才发现这不是自己的卧房。
他半点不见外地问,“有糖水吗?”
还没等人回应,最小的景喻就小跑着出去,捧着一杯水回来,还不忘提醒,“刚调的,有一点点烫。”
这就是她的二哥哥吗,长得真好看,可身体好像有些太差了,跟隔壁刚出生时,见不得风的小猫崽子似的。
叶渡渊端着,一点点喂给他,一杯水见底,楚云峥才彻底清醒,睁开眼后才发现床榻边站了这么多人。
猛然想起昏睡之前的事,才意识到这些都是他的家人,手指收紧攥住叶渡渊的衣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