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想到要去见孟红菱,谭玄就感到头皮一阵发麻,想想在洞窟里说了那么多的话,每一字每一句孟红菱应当都听到了,这实在是……
可总不能不见啊。孟红菱沉着冷静、奋不顾身,以命相拼、悍不畏死,才使得局面有扭转之机。总不能人家为此付出重伤的代价,他们却躲起来见都不见啊。
“孟姑娘,你好些了么?”谭玄开口道。
孟红菱轻轻点了点头。阳光穿过院子角落的一棵大合欢树,被滤成星星点点的光斑洒落在她脸上,让她的皮肤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苍白。
“我们找到的那个铁匣……被埋在崩落的山石下了。”谭玄说,告诉她这件事,也算是此来的目的之一。
孟红菱没有露出什么惊讶的表情,微微颔首:“我听程公子说了。”
她的声音还有一些沙哑,不知是不是那一日嘶吼太过,伤了嗓子,到今日还未全好。
谭玄清了清嗓子,继续道:“还有那些飞天图画……本说是以后要交予你的,可是那场大火……和其他行李一起都烧了。”
孟红菱也是亲身经历那场大火的,对此恐怕也早料到了,没有什么失望神色,反淡淡笑了一下,摇了摇头:“算了,其实也都只是些物件罢了,记不记得一个人,也不靠这些。就当是跟我爹一块儿去了。那套飞天图……也算是他一辈子心心念念的东西,譬如烧给他了,免得他惦记。”
谭玄注目望她,见她一脸无悲无喜,双目投向远方,似乎正凝望着什么看不见的东西。
这小姑娘仿佛也在一夕之间长大了。
谭玄还清楚地记得她那时是如何歇斯底里的大哭和大叫,就好像所有的悲伤与痛楚都在那一刻流逝尽了,现在在这里的孟红菱,像是一个空了的容器,要等待新的什么来填进去。
“咳……你那支镯子也丢在洞窟里了是吗?”谭玄一眼瞥见了她光秃秃的手腕,“……这么着吧,等回了衡都,我问问人能不能找到差不多的。”
孟红菱随着他的目光往自己手上看了一眼,随即抬起眼来看他:“不用这么麻烦……”她目光刚触到谭玄脸上,又立刻移开低下头去了,“其实……这都要怪我,若不我疏忽大意,被、被他们抓住,也不会有后来……”她一边说,一边握起了拳,洁白纤细的手指紧紧攥在了一起。
“怎么能这么说呢?”谢白城忽然出声打断了她的话,“这怎么能怪你?我们几个大人都没能照顾好你一个小姑娘,自然是我们的责任才是。”
他声音很温和,话说得很诚恳,孟红菱抬头往他看过来,但目光走到一半,又倏地挪到别处去了。
“不说这个了吧,好歹事情已经解决了,结果是好的就是了。”谭玄把话头接过来,看了一眼谢白城,又看了一眼孟红菱,顿了顿道,“孟姑娘,我们这几日就准备要回衡都的,你的伤……有些不便行动,你是想留在这儿养伤,还是跟着我们一起回衡都?”
“跟你们一起!”孟红菱猛地坐直身子,看向谭玄。但在目光接触的那一刻,她又嗖的一下把脸转开了。
谭玄愣了一下,有些不大自然地干咳了一声:“……既如此,这几日你先好生休养,我们,呃,会尽量让你方便些,你不必担心。”
他又扭头看看谢白城,谢白城脸上也僵着一个有点生硬的微笑,转头对着程俊逸道:“那我们就不多打扰孟姑娘休息……俊逸,你好好照顾孟姑娘,有那去疤痕的药膏,快些调配个几瓶。”
程俊逸压根不知道洞窟里发生的那些事呀,只觉得气氛好像哪里有些怪怪的,但听他们说话的内容又很普通,便有些摸不着头脑的“嗯”了一声:“已经配好药了,在外面晾晒呢。”
谢白城点点头,两人又跟孟红菱打了招呼,孟红菱抬头瞧了他们一眼,小声说了句“再会”。
待出了孟红菱住的宅院,临门的是一条碎石铺就的蜿蜒小路,两旁种着几棵翠叶披拂的龙爪槐。
两人一路都没说话,直到回了谭玄暂居的偏院,进了屋里之后,谢白城才蓦地重重叹了一口气。
一来一去这一番动作,谭玄的伤口也疼痛起来,他转身往床上一坐,向后靠了放松下来,看着谢白城笑:“叹什么气啊?”
谢白城走到桌边坐了,倒了一杯凉茶,一仰头咕嘟嘟喝了。放下杯子后,拿衣袖摁了摁嘴角:“我们以后和孟红菱面对面的时候都得这样吗?她以前跟我说话的时候,看着我眼睛都亮晶晶的,现在倒好,别说眼里有光了,压根就是躲躲闪闪,不肯正视……你说你非那么胡说八道干嘛?”
谭玄不禁乐了:“怎么?这就都成我一个人的事了?我记得你也很厉害的啊,声音特别高,说了也不少啊!还就是趁你说话的时候,孟红菱才有机会帮我割开绳子。”
谢白城语塞了一下,决定还是先靠气势压倒了再说,于是瞪过去一眼:“总之,以后怎么办?回衡都还有那么长的路,还有回到衡都之后……总不能都这么不尴不尬的。”
谭玄挑了挑眉,不以为然道:“她是个小姑娘,自然要稍微消化一段时间嘛。等她消化完了,觉得这也没什么,我们俩还不是跟以前一样吗?也就好了。”
他说完见白城还侧对着他,一副意兴阑珊的样子,不禁笑起来,又补充:“总不能以前觉得我们俩人挺好的,知道我们睡一块儿之后,我们就变坏人了呀!”
“注意你的言辞!”谢白城眉头紧锁,“什么睡一块儿……说话能不能、能不能含蓄点儿!”
“这就不含蓄了?”谭玄睁大眼睛笑起来,“怎么,睡可以睡,说不能说?哎呀,谢大侠,我一直以为你是个开明人物呢!那要怎么说含蓄?亲一块儿?抱一块儿?缠一块儿?”
“你越发没个正形了!”谢白城喝了一声,站起身来,作势欲走。
“哎呀!哎呀!疼!好疼!”谭玄忽然捂住右肩伤口大声叫起来。
谢白城脸色蓦地一变,立时转身几步赶到他身边,俯身关切地急问:“怎么回事?碰着了?怎么会好好的突然痛起来?”
他急切地上下打量,却看不出有任何异常。这时也才突然意识到刚才呼痛的人突然没了声音。
谢白城转过脸,就见谭玄正看着他笑得一脸得意。
“……你几岁了,还玩这种花招!”谢白城嫌弃地皱起眉头。
“反正你吃这一套就行了呗!”谭玄笑出了声,抬手拉住他的胳膊,把他拉向自己,“我还等着你教我怎么说够含蓄呢。”
鼻息相触,是近到不能再贴近的距离。
谢白城眨眨眼睛,看进谭玄眼中浓浓的笑意里去。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这样够文雅么?”谭玄一边低语着,一边手沿着他的胳膊往下滑,潜入他的掌心,与他的手指一一交缠相扣。
“……随你怎么说吧。”这种时候消弭掉最后那一寸距离好像成了一件顺理成章的事。
在嘴唇相触的瞬间,白城微微闭起了眼睛。
这是一个不急不忙,但在逐渐加深的吻。
先是轻柔缱绻的厮磨,然后是渐渐情不能自已的纠缠。
被撩动的不止是逐渐紊乱的呼吸,还有别的一些什么。
终于稍稍分开的时候,白城的眼里像是忽然漫了一片烟水迷蒙。
他的唇瓣带着微微的水光,显得丰润又柔软。
“……你说傅太医说的‘节制’,得到什么时候?”
他靠在谭玄身上,跟他额头抵着额头。
“嗯……离开傅家庄以后?”
谭玄说着,然后两人相视笑了起来。
离开傅家回衡都,是该提上日程了。
在傅家的生活虽然轻松安定,但终归不能就这么耽搁下去。
他们必须尽快回到衡都,一则还有很多事要等回到衡都去处理,二则要做好下一步的计划和准备。
所以又过了两天,回程所需要的准备工作就基本已经筹措完毕,接下来要做的就是踏上归途。
考虑到孟红菱无法照顾自己,而同行都是男子也不方便照料她,傅家人好人做到底,干脆送了个小丫鬟给她。
傅家的习俗,下人一律按药材取名,这小丫头名叫紫苏,也是个身世坎坷的姑娘,家里人在一次横行的瘟疫中死了个干净。傅家人前去那个村子救治百姓,看她小小年纪孤苦无依,就收留了她。
她在本地既没有了家人,让她跟孟红菱走似乎也就没什么牵挂。话虽如此说,但十三四岁、从没出过远门的小姑娘,突然要背井离乡、跋涉千里,还是让她十分畏惧。
管家好说歹说劝了许多时候,告诉她衡都繁华无比,好比天上神宫仙境,她才慢慢嗪着眼泪答应了,收拾好东西转投了孟红菱麾下。
另一边比较忙碌的是时飞。
他加急突审了那些被抓获的人,还在云州舒夜两地跑,把他们在舒夜的藏身之所给挖了出来,理清了客栈失火的来龙去脉。
不说别的,光客栈放火这一件事,就足够把他们全送进大牢。
其实还有一桩重要的事就是找出离火教遗留财货。按理说这些都该如数上缴朝廷,但他们大概都早已设法转到了境外,追查起来就很不容易了。
不过这些事可以等后面再慢慢的审问韦澹明。
五月十五这天一早,时飞来到傅家庄跟他们汇合,正式踏上返回衡都的旅程。
傅太医亲自来送,往外走时,就看到有几个年轻人也一副要远行的打扮,收拾好了行囊,在正院里站着,脸上表情既紧张又期待。
在傅家住了这么些时日,多少也认识了些人。谭玄认出这些年轻人有的是傅家孙辈,有的是傅家弟子,不禁好奇他们这是要去做什么。
一问之下方才得知,他们是要奔赴前线,投军效力,救死扶伤。
看着这些年轻人在晨光辉映下的、生机勃勃又肃然英勇的脸庞,谭玄不禁心中微动,感到西北迎来长久安宁的日子应当不会远了。
他们回程选了与来时不同的路。
谭玄和孟红菱的伤都远未痊愈,所以雇了两辆带软席的马车,谭玄和谢白城乘一辆,孟红菱带着小丫头紫苏乘另一辆,程俊逸和时飞骑马。而押解韦澹明并其余人犯的那二十个兵士,是跟在他们后头,算路上相互有个照应。
韦澹明被谢白城在肩头踢了一脚,手腕和背心都中了时飞的袖箭,说负伤那确实是货真价实的伤,但要说很严重却也不至于。
谢白城那一脚受限于位置和角度,没怎么用得上力,他最重的伤是背后中的那一箭,稍微伤到了肺脏,所以动一动就容易咳喘。他也就趁势做出半死不活的样子,动辄要求这要求那,押运的兵士知道他是要犯,不好拿他怎么样,只都烦得很。而谭玄要找他问话时,他就翻着白眼躺着直呼呼喘气,一副快死的样子,话自然也就没法问。
不过谭玄没有放弃,两三天就去找他一次。最后韦澹明终于放出话来,要问他话可以,但必须等到了衡都,见到韦兰若之后才行。
那就回衡都吧。到时候给这姐弟俩都把嘴堵上,远远看上一眼,不就等于见过了吗?
等他们真的回到衡都,已经是六月里了。
出发的时候山阴处还有未化的白雪,回来时六月的艳阳铺满御街,池水如碧,菡萏绫波,风一吹过,莲叶翻动,送出清芬漾入临街的家家户户。
谭玄的伤已好得多了,久在马车里闷得慌,改骑了马晃晃悠悠进了城,被衡都的喧嚣热闹迎头一撞,竟有些恍惚了,仿佛离开了很久似的。
程俊逸和孟红菱,再加上那个小紫苏,都是第一次到衡都,不由都觉得眼睛不够用了。程俊逸还好些,毕竟江南也富庶繁华,只骑在马上左右看看,孟红菱和紫苏这两个小姑娘都挤在马车窗里,张着嘴看傻了眼。
他们是从北边德晖门进的城,先经过了北市瓦子,再走皇城东边的忠敬街。
这忠敬街乃是官名,百姓俗称宫市街,宫中许多临时的采买都在这儿,所以繁华热闹比北市瓦子还要胜一筹。街两边挤挤挨挨全是店铺,卖南北杂货的,卖海外珍玩的,卖活鸡活鸭的,卖时令瓜果的,卖笔墨纸砚的,卖文集画册的,卖美酒珍酿的,卖茶团茶饼的,卖上等药材货真价实的,卖金刚大力丸包治百病的,人来人往,牛叫驴嘶,间杂着茶水铺、饭铺、熟食铺、绸缎铺、成衣铺、针线铺、鞋履铺、香药铺、装裱铺、箱箧铺、瓷器铺、胭脂水粉铺、金银首饰铺……
林林总总,拉拉杂杂,别说一双眼睛,八双眼睛也看不过来。小紫苏扒在车窗边直拍胸口,喃喃自语道:“我的亲娘,是不是世上什么东西都能在这买到呀!”
时飞听见笑道:“反正你一应用得着的,这里都能给你包了。”
紫苏又抬头望望威严耸立于整条街上方的朱红宫墙,心中这才信了管家的话,京城真是仙境一样的地方。
绕过皇城,上了正阳大街,过了铜狮子桥——这桥以桥两端各有一对威武铜狮而得名,他们就分两头走了。
谭玄时飞带着程俊逸继续往南,出城直奔屿湖山庄,谢白城则领着孟红菱和紫苏去安顿。
这安排也是在路上计议好的。虽说打算收留孟红菱,但她一个小姑娘肯定不方便住在一不沾亲二不带故的男人家里,更何况那个家里还没女主人。所以回衡都后怎么安置她,路上的时候谢白城去问她的意思。
谢白城说自己有个朋友,被夫家休弃后一人独居,为人热诚,问孟红菱可愿暂居她家里。孟红菱没什么意见,就点头答应了。
正如谭玄所说,孟红菱伤势有所好转,稍稍能自由行动以后,对他们也渐渐和当初差不多,不再躲闪忸怩了。让前去找她谈话的谢白城很是松了一口气。不过对于在洞窟中的那段往事,当然彼此都是好似失忆一般绝口不提的。
至于程俊逸,本来于情于理住他们家里都挺合适,但谢白城刚一开口邀请他,谭玄就一把把他揽过去,说机会难得,让俊逸住到屿湖山庄,跟大家先熟悉熟悉。程俊逸自己居然也立刻点头赞同,谢白城见他们如此,也就不管了。
他们分开后,谢白城带着两个小姑娘先去东胜楼,谭玄他们一行则在出了城门后策马奔驰,很快就到了屿湖山庄。
在途中时,他们已通过分点提前传信回来,说了预计几日会到,所以进了山庄大门,就有人在等候迎接了。
程俊逸跟在谭玄时飞后头,抬头观瞧,只见前来迎候的人里,以三人为首,当中一人身材高大,肩膀宽阔,方面浓眉,唇上颌下微有须髯,一看便有盖世英雄的风范。
左侧一名青衣男子他是认得的,乃齐雨峰是也。右侧和齐雨峰相对而立的,是个着翠绿袍衫,身材纤瘦的年轻男子,腰间别着一支碧玉箫,箫上缀一条胭脂色穗子,映衬之下,格外娇艳秾丽,正合他的长相,秀美精致,有若好女。
程俊逸猜测当中那魁梧汉子应该就是屿湖山庄的副庄主,铁臂钢拳赵君虎,翠衫男子应当是四掌事之一的左辞。
一下子又见到两位在江湖上名声卓著的人物,程俊逸心里不禁有些激动。
那三人见他们纵着马进来,带着其余众人都上前一步,抱拳行礼,齐刷刷说了一声:“庄主辛苦了!”
谭玄右肩伤还未愈,依旧打着绷带,用左手提着缰绳。坐在马上,居高临下望向众人,微一点头,随即目光投向为首的魁梧汉子:“君虎,辛苦你了。”
“庄主言重了!”赵君虎的声音也同他人一样,洪亮爽朗,中气十足,“为庄主分忧是应该的,只怕事情办的不好,反给庄主添麻烦。”
“你做事向来是靠得住的,怎会不好?”谭玄很和气的对他笑笑,翻身下马,把缰绳交给一名上前来的帮众,“蓝老从南边回来没有?”
“早就回来了。唉,娇雪的事,给蓝老打击很大,回来后身体一直不好。他本也要来接你,天气太热,我劝他还是在浩然堂等着。”赵君虎跟在谭玄身旁,边走边说。
“正该如此。”谭玄应着。眼看浩然堂的飞檐已经出现在前方,他忽然停下脚步,转头道:“时飞,你先带着程公子四处看看,再给他安排住处吧。”
时飞点头应了,程俊逸正想着他们庄内议事,自己这么大摇大摆跟着是不是哪里不对,见如此安排,赶紧跟着时飞溜了。
时飞领他一路穿过连廊,度过院门,从前面议事办公的地方径直往后走,程俊逸伸着脖子眺望周围线条柔和、绿意盎然的山峰,又看到碧波荡漾的屿湖。
屿湖湖心岛上嘉木繁荫,参差披拂,笼着三座红色小楼若隐若现。程俊逸不禁失声叫道:“哎!那就是屿湖红楼?存着各门各派资料的地方?”
时飞回头笑着看他:“你差不多一点儿吧,怎么搞得像乡下人进城似的,看什么都新鲜。”
程俊逸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觉得自己好像是有点一惊一乍的。但是这真的是江湖中最引人注目的地方之一嘛,被人传得神乎其神的,似乎门派中有什么秘密都瞒不过屿湖山庄的耳目。
说实在的,如果可能,他也很想去翻翻看关于他家有什么样的记录。要知道,家里究竟有多少产业,多少财力,他这个不问俗务的二少爷也弄不清楚呢。
可是他现在当然还没资格去。就算是时飞,没有相关的申请和手续,他也不能擅自前往的。
他们走着走着,道路渐渐偏离了湖边。周围房屋开始多了起来,程俊逸远远眺见一片开阔平坦的空地,有百八十号穿着统一灰色衣服的年轻男子分作两队,一边是在整齐划一地练着拳,一边是两两捉对练着撕扑擒拿。
程俊逸凝神望了一会儿,发现他们练得都很有模有样,放到江湖门派里也能算得上是有中等水平的弟子,去镖局里混口饭吃,或是去富贵人家做个武教头,肯定都没问题,不禁啧啧称赞:“这拳脚功夫不错啊,你们这还教什么?兵器教么?”
“怎么不教?”时飞道,“常见兵器里各人可以选一样,所有人还都会学点基本的暗器。不过这些都还算好,他们都是有些底子才会被选进来的。练武之外还要学文章道理,记账算账什么的,才叫他们头疼呢!”
程俊逸笑道:“这也太好了,放江湖上,收钱也得有许多人来抢着入门啊。”
时飞摇头晃脑地举起四根手指:“咱们不但不收钱,他们这刚进庄的,一个月就能领四两银子。要知道他们在禁军里,一个月顶多也就二两,一进来就能翻一番。”
程俊逸心中暗暗咋舌,他在家时按例一个月也就拿八两银子,屿湖山庄这待遇当真不错。
就这么一路有一搭没一搭地随便聊着,转过一片竹林,一座雅致洁净的小院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第81章
程俊逸仰起头,见院门上方写着“洄风轩”三个大字,院门旁则站着个二十上下的年轻人,见到他们立刻快跑几步上来,笑容满面,口气亲昵:“时哥,你可算回来了!”
时飞眉毛一扬,也笑了:“小春,想哥了吧?咦,我怎么觉得你长高了?”
他一边用手比划着,一边勾着那年轻人的肩膀,转身向程俊逸介绍。
这年轻人叫白照春,就像金世维和柏卓群之于齐雨峰那样,算是时飞的副手。但时飞自己本身就很年轻,这个小春年纪更轻,更多还是在学习和积累经验,所以此番时飞跟着谭玄外出,他只是继续留在庄里做些别的事。
但今日时飞回来了,他自然是要来见的,并且也早已带了人把时飞住的洄风轩里里外外打扫得干干净净。
——屿湖山庄的规矩,四大管事各有一处独立的宅院居住。当然正副庄主也是,且要更宽敞、环境更清幽些。
时飞和白照春勾肩搭背地说着话,一路往院子里去,程俊逸便跟在他们后头也跨进院门。
时飞一路走进正房堂屋里,有年轻庄丁早已准备好了解暑的冰镇梅子汤。时飞让着程俊逸坐下,把自己的行李交给白照春,也有人上来接了程俊逸的东西。时飞看着程俊逸端起茶碗喝了一口,忽然道:“师哥叫我给你安排住处,我看你就住我这得了。反正我这也有空屋子。”
程俊逸愣了一下,立马点头如捣蒜:能跟时飞住在一起,总好过去陌生的环境嘛。刚才想着不知要被安排去哪里,他心里多少还有点紧张呢。
既这么说定了,时飞便立刻行动起来,带着程俊逸去了东厢房,又一叠声的叫人去库房领新被褥和日常用具。
程俊逸左右看看,只见房间宽敞整洁,窗外还有花木扶疏,实在满意得很,便转头看向时飞,想再问他些屿湖山庄里的规矩。
就在这时,屋外忽然传来了一阵很轻的脚步声,程俊逸愣了一下,脚步如此之轻,说明这人轻功一定很好,绝非普通庄丁。
来的会是谁?他抬头看时飞,却看到时飞两道英挺的眉毛深深纠在了一起。
“小飞,这一番出去,辛苦了吧?我来给你洗洗尘。”
一道清润而慵懒的嗓音响起,伴着这句话,一抹翠绿身影轻快敏捷地出现在了屋内。
来人正是腰间别着一支玉箫的左辞。
他左手提着一只秘色酒瓮,右手则拎着一副三层的黑金镶螺钿食盒,清俊秀美的面孔上盈着一层殷切的笑意。
“喏,这是兰陵酒坊的醉烟青,这是洪楼的三碗三碟——不是东胜楼的菜,你不会介意吧?”左辞薄而嫣红的唇角像是蜜浸的果子,一直印着一丝笑,“哎,我开个玩笑,谢公子这一路都跟着你们一起,你也该想换换口味吧!”
他一边说一边把手里提的东西放在木桌上,随即轻快地抽出食盒抽屉,往外拿菜。
“谢公子跟着我们出去,又不是去做饭的。”时飞沉着脸道。
左辞抬头眯起眼睛一笑:“是我失言了,我不是那个意思啊,你可千万别说到庄主面前去,那我可就惨啦!”
程俊逸在一旁瞧着,见他眉目如画,一颦一笑皆是风流婉转,想起江湖中对左辞的形容——“碧箫妙音,左郎如玉”,倒也确不为过。只是看起来时飞跟他关系很是一般,远不如对齐雨峰那么亲厚,不知是何故。
“你来做什么?”就像在印证他的想法,时飞的语气中有着明显的不耐烦。
“给你接风洗尘啊。”左辞笑着,眨眼之间碗碟杯筷都摆好了。
“用不着,我们在城里吃过了。”
程俊逸立刻抬头看时飞,明明一直赶路没顾上吃饭啊,时飞干嘛要扯这个谎……旋即又醒悟,他终归是有自己的理由,涉及他们屿湖山庄内部的事,自己在旁边装作一件家具就得了。
嗯!就这么……
咕噜噜噜。
家具是不会发出饥肠辘辘的声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