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到这里,声音虽然依然克制,但绷紧的嘴角却流泻出了她心情的复杂。
谭玄垂首站着,静静听她说下去。
“不过,时间久了,我也慢慢想明白了,这不是你的错,也不是白城的错。我和他父亲……其实也没有错。我和他父亲,虽说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我们其实之前也曾见过,年少心动,我不是不知道那种感觉……我和他父亲只有白城这么一个儿子,自然是从他小时就寄予厚望,期待他承继家业,把寒铁剑派发扬光大,不堕祖宗威名……但是,他的人生终究是他自己的。”
“他并不为我或者他父亲而活,也不是为寒铁剑派而活,他确实可以选择自己的人生道路……”
“既然他选择了你,你也没有辜负他,那我们……”说到这里,谢夫人忽然深深叹了一口气,“等我眼睛一闭,又哪里能管得到了。”
谭玄嘴巴张了一下,又闭上了。
谢夫人却自顾自的继续:“我也是快六十岁的人了,四个孩子,现在除了锦城留在身边,其他三个都天南海北的,想想这一辈子还能见到他们几次?到了我这个岁数,也无非是希望他们都过得好,然后能多看一眼是一眼。所以,”她再度抬眸看向谭玄,“这一年到头的,若是能有闲功夫,你们……你们就回来看看吧。”
谭玄没有料到这番话最后会走向这样一个结尾,不禁愣住,没能接上话来。
谢夫人却用尽量慈和的目光看着他,对他道:“我知道你……年幼时就失去了家人。也不是我托大,你要是愿意的话,就把这里当做另一个家吧,想来的时候就来住上些日子。”
谭玄喉头一时哽住,他能理解白城的父母厌恨他,也推测过时间流逝,他们或许会慢慢接受,但他们能包容到这个程度,是他未曾想过的。
他们竟愿意接受他,成为“家人”。
命运的残酷,让他早早就失去了自己的亲人,却未曾想,兜兜转转这么多年,生活又给了他一份厚待。
他看着谢夫人温柔而慈和的面庞,几乎想要喊出一声“母亲”,但这个词于他而言实在太遥远,太陌生了,最终还是卡在了半途,只有些艰涩地吐出一句:“谢夫人,您真是待晚辈太好了,晚辈不胜感激。以后,我们一定尽量多回来……”
谢夫人温和地笑起来:“好!不过你刚才说的也对,趁着我们身子骨都还硬朗,是该上衡都也瞧瞧去。”
她一边说一边终于接过了女使手里的帕子,轻轻擦了擦额角的汗水:“真是,这么大太阳,我竟拉着你说了这许久的话,你快歇息去吧。”
谭玄双手抱拳,对着谢夫人深深行了一礼,然后一直待到谢夫人带着两个女使走远了,身影消失在了怀雪堂的墙内,他才转过身,往雁来馆走去。
然而走到半道上,他忽然瞧见秋鹤正坐在路边树荫下的一个石墩子上,张着嘴正看旁边树枝上两只雀儿打架,心里不由奇怪,便上前去叫了他一声:“秋鹤,你怎么在这儿发呆呢?”
秋鹤一听是他的声音,立刻就蹦起来了,眼睛一眯,满脸都是笑模样:“爷,我哪是发呆啊,我这是在等你呢!”
谭玄更奇怪了:“等我?等我干嘛,有什么事?”
秋鹤三步并作两步跳到他近旁:“还能干嘛呀,公子叫我来的呗,等着您,见了就请您去!”
“去哪儿?”
秋鹤跟了白城三四年了,跟他们都很熟悉,性子又活泼,这会儿也不答话,只在后头推着谭玄走。
谭玄一边往前迈步,一边回头问他:“你这小子,还跟我打起哑谜了?”
“我的爷,我跟您打什么哑谜呀!还能去哪?上我们公子院子里呗,我等了您好半天了,眼都晒得发花啦!”
谭玄笑道:“你就信口胡诌吧!你刚才盯着鸟儿看那么入神,我走过来你都不知道,眼睛发的哪门子花?”
秋鹤吧唧了一下嘴:“哎呀我的爷,那是您老人家功夫俊呀,走路不带声儿的,我这凡夫俗子的耳朵哪能发现得了。”
谭玄平时挺喜欢这个聪明机灵的小少年,就一边跟他说着话,一边随着他往前走。没走多远,一处小院出现在他们面前,正是白城在家里的居处,景明阁。
在止园里,景明阁占地算是小的。因为是家里最小的孩子,大些的地方都归三个姐姐了,轮到他,就分到了这么个小地方。
小归小,走进院门,却见嘉木扶疏,高矮错落,顿有一股清凉幽静之意。
最高的是一棵大香樟树,树冠犹如一朵绿云,盖住了大半个院子。树荫下设有一套石头桌凳,一只花猫正趴在上面睡觉。听见人进来,机警地起身,盯着瞧了片刻,就悄无声息地跳下桌子跑不见了。
院子另一边养着大小几缸荷花,娉婷凌波,粉若烟霞。荷叶下似乎还有鱼在游动,能听到一点鱼尾搅动水波的声响。
谭玄踏着地上的石砖往前走,砖缝间探出些细嫩的青草,一点苔色悄悄地攀上墙角,让这个小院更多了一份自然清丽的气息。
秋鹤加快步子跑在前头,替他推开虚掩的房门,谭玄抬脚跨过门槛,进了屋子就更去了外头的一份燥热。
谢白城当初在家的时候,自然院子里也有专门的仆佣伺候,但他离家的时间久了,这些人也就打散分去了别的地方。他偶尔回来时,再临时调拨人来做事。不过在衡都自食其力的时间久了,他也不大愿意院子里塞太多人,除了一些扫洒杂活,平时依然只留晴云秋鹤在身边。
所以此刻谭玄走进屋子,一个人也没看到,整间屋子静悄悄的。
因为安静,秋鹤也压低了声音,凑到他身边道:“公子在楼上呢。”
景明阁是两层的小楼,所以才会称为阁。
谭玄当年只在外头冲着窗户扔过小石子,没进过门,因此到了如今,竟还要靠秋鹤给他指路,才在一处隔扇后头找到了上楼的楼梯。
楼梯是木质的,时间久了受潮,踩上去自然有些吱嘎响。
谭玄在轻微的吱嘎声中走上楼梯,二楼的陈设一下子豁然呈现在他眼前。
二楼分了里外两间,当中由一座圆光落地罩隔开。
外间看起来是供起居用,有桌椅书案,也有茶几橱柜,角落里还有高矮相间的三个花架,上面搁着郁郁葱葱的兰草。另一边角落放着盆架,旁边一张小桌上则摆着镜架,此刻上面盖了一块蓝色的软绸。
那座圆光落地罩很是精美,中间的圆形拱门周围全是精雕细刻的花草图样,灵动活泼,一看便是出自名家手笔。
而落地罩的另一边,就是寝卧了。
站在谭玄的位置,恰好可以看见一张小圆桌,和圆桌边的一把藤编躺椅。
小圆桌上摆着两小碟点心,还有一只淡绿色的琉璃盏。藤编躺椅上则是躺着一个人。
这个人穿着一身家常的竹青色单衣,头发也没束冠,只拿一条同色的绸带高高绑起,此刻如鸦青缎子般从藤椅边上流泻下来。
他的手指瘦长而白皙,有着恰到好处的骨节,就显出一种匀称精致的漂亮。这样一只漂亮的手里正拿着一本书,这本书正好挡住了这个人的脸。
谭玄不自觉地就微笑了一下,随即快步走了过去。
真走过去了,才发现晴云也在,正在角落里往盆子里放冰。见他进来,连忙行礼请了个安,然后就提着冰桶急急地退开下楼去了。
等到楼梯的吱嘎声消失,谭玄便一把捉住那本书的上端,往外一抽:“让我瞧瞧谢公子在读什么好书?”
但他的目光并没有落到书上去,因为书后面,谢白城正眯着眼睛冲着他笑。
他沁着自然红润的唇瓣勾勒着一道优美的弧度,露出里面光洁齐整的牙齿。一双眸子躲在长而密的睫羽后面熠熠烁烁,像洒进了漏过树叶缝隙的阳光。
谭玄就顾不得手里那本劳什子的书了,随手往旁边的桌上一扔,俯身要去讨到一个吻。
那只刚才还拿着书的漂亮的手却忽然抬起来,挡在了他嘴上,莹亮清澈的眼眸眨了眨,带着笑意的声音响起:“哟,你才刚进门呢,就这么猴急?”
谭玄撑在他身体上方,两人不过隔着一拳的距离,他都能清楚地看见那双透亮眼眸中自己的倒影:“敢问谢公子,这‘刚进门’是该怎么理解?”
谢公子吃吃笑起来,稍稍转了一下身子,歪着头觑他:“你想怎么理解就怎么理解呗!”
“你可真是越来越了不得了!”谭玄说着,两只胳膊猛地往下一抄,一只兜住他的肩背,一只穿过他的膝弯,把他打横抱起来。
白城慌忙搂住他的脖子:“喂,你干什么啊!肩膀不疼了是不是?”
谭玄抱着他潇洒地转了半圈,自己往那藤编躺椅上一坐,把怀里的人放在了膝上,随后才笑道:“放心,好差不多了,抱你一下还是不成问题的。”
谢白城侧身坐在他腿上,手臂揽过他后颈,衣领因为刚才的一番动作而变得松散,露出了锁骨和胸前一抹白皙肌肤。谭玄凑上去啄了一下他的嘴唇,又抬手拨弄了一下他高高束起的头发:“你这样梳头发,看起来简直跟你那大外甥差不多年纪了。”
谢白城笑起来:“少瞎扯吧,我可比他大了十岁。”
谭玄卷了一绺他的发丝拉到唇边轻吻了一下,淡笑道:“我从来不瞎扯的好不好?老天爷偏心你,你不知道么?”
“偏心我什么?”
谭玄觉得眼前那一抹白皙实在让人移不开眼,便抬起另一只手,用食指从锁骨中间的凹陷处慢慢往下描摹:“嗯……比如说越过千山万水,把我送到你身边?”
白城笑着往他胸口拍了一巴掌:“拐着弯儿夸自己呢!我把你的话还给你,‘你可真是越来越了不得了’!”
谭玄顺势捉住这只手,也送到唇边轻轻吻着:“谢公子派人找我来是有何事?怕不是想我想得紧?”
白城一脸无奈又嫌弃地皱着眉,抽了下手,没抽出来,也就算了:“我是听说你被我爹叫去了,记挂着你,不知你怎么样。现在看起来,你可不是一般的好着呢。”
谭玄有些得意地一挑眉:“可不是么。我都‘进了门’了,自然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从此你爹娘就是我爹娘,你的躺椅就是我的躺椅,你的杯子就是我的杯子。”他说着就拿起桌上的琉璃盏,往里面望了一眼,见还有半杯冰镇过的甜米酒,就一仰头给喝干净了,还意犹未尽地咂咂嘴,再看着白城一笑,“当然,你也是我的。”
难得看到他露出这样的孩子气,谢白城又好气又好笑,推了他肩膀一把:“正经点!我爹都跟你聊什么了?”
谭玄道:“我要说他跟我聊了半天韦澹明的案子你信么?”
谢白城有些惊愕:“你们就聊这个?”
“是啊!”谭玄点点头,“老爷子还给我出了点主意呢。”
谢白城张了张嘴,最终无奈地摇摇头:“好吧,你们俩真有意思。”
“我从怀雪堂出来后,又遇到你娘,她也跟我说了几句话。”
“嗯?她跟你说什么?”谢白城有些好奇地又转回头来。
谭玄煞有介事地晃了晃脑袋,凑近了他耳边道:“你娘叫我就把这里当作自己家,有空就跟你一起回来。”
白城“扑哧”一声笑出来:“你挺得意啊。”
“那当然,我这待遇可今非昔比了,以后我就可以堂而皇之、光明正大的出入你家了。”
“不用躲躲藏藏,爬在树上扔石子了是吗?”
谭玄顿时大笑,蓦地往后一仰,躺了下去。谢白城失去了他的支撑,一下子也跟着倒下去,但他探出一只手在躺椅扶手上撑住了,现在就跟刚才他躺着而谭玄俯在他身上时一样,只不过二人交换了位置,而他的长发也跟着垂落下去,披散在谭玄的脸侧和胸前。
“你还记得啊。”谭玄微笑着抬起一只手,轻轻抚摸着他的脸颊。
谢白城“呵”了一声:“怎么可能忘记?打开窗户一看,你跟个猴儿似的蹲在那棵大香樟上,挤眉弄眼的,吓我一大跳,你胆子也太大了。”
“那你还记得后来怎么样了吗?”
“当然记得了。给我大师兄发现了,他以为是外头混进来的贼人呢!带着二师兄和四师兄就要捉拿,你急匆匆跑了,我一个人跑去跟大师兄解释是我朋友跟我开玩笑呢。还被大师兄说了一顿,说我交了什么朋友这么不正经!我说了一箩筐好话才求了他们保密,没告诉我爹!”
谭玄听他说着已经笑的停不下来,直到白城去捏他的脸,他才偏着头,看着白城,搂着他腰的手臂收紧了些,轻声道:“现在回想回想那时的事,还真怪怀念的,是不是?”
谢白城抿了抿嘴唇,最终还是低低地嗯了一声,又眨了眨眼睛问他:“你那时,想过有一天你会像这样走进这间房里吗?”
“像哪样?”谭玄含笑问他,“像这样搂着你,让你坐在我腿上,还是,”他意有所指地往旁边的床榻瞟了一眼,“更进一步?”
谢白城“啧”了一声,用脚后跟踢了他小腿一下。
“你呢?你那时想过吗?有朝一日,我们会这样,嗯?”谭玄说着,冲着他一挑眉,搂着他的背把他压得低了些,碰了一下额头。
“当然没有!”谢白城瞪他,“我那时只拿你当好哥们儿而已!”
“跟程俊南他们一样?”谭玄狭了狭眼。
谢白城语塞了,不过很快还是一梗脖子:“稍微有一点不一样,一点,就一点点!”他一边说还一边用食指和拇指捏出个两分长的空隙,在谭玄面前比划。
谭玄失笑,随即又道:“我那时也没敢想过能这样登堂入室的。只是会很想见你,见到你就特别开心,跟你在一起随便干什么都有意思。”
白城看着他愣了愣,耳根忽然漫起了一点点绯色。十几年前的回忆蓦地漫溯上来,他好像一下子又回到了年少时的那个夏天,鸣叫不歇的蝉声,潮湿闷热的午后,躺在屋里的百无聊赖,突然出现的、打在窗棂上的“得得”声响。
他跳下了床去打开窗,就看到皮肤黝黑、眼睛明亮的少年正坐在繁茂葱郁的树叶间,冲他打了个呼哨,露出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
他其实很想告诉他,看到他的那个瞬间,他的心里像春风呼啦一下吹开了漫山的鲜花。
他也很想见到他,他也觉得跟他在一起总是很有意思。
但他没好意思说出口。
他就只是低下头去,把唇覆在那个人的唇上。
这个吻很是胶着缠绵。
安静的房间里回荡着一点细微的、濡|湿又暧昧的水声。
当谭玄终于成功地把手探进了那竹青色的衣襟里,楼下楼梯口处忽然传来了秋鹤中气十足的声音:“公子,厨房把饭送来了,是摆上还是先温着?”
漫长的吻只好匆匆画上了句号,白城稍稍抬起头来,脸色绯红,唇瓣上漾着些水色光泽。眼神像是黏腻的蜂蜜,跟他身下的人交|缠在一起。
谭玄懒洋洋地笑着,手掌贴着他的腰线慢慢地摩挲,看着他深吸一口气,掠了下散落的发丝,扭头对楼下喊:“摆上吧,马上下来。”
“先吃饭?”谭玄眯着眼问他。
“先吃饭。”白城把目光从他身上拖过去,里面有两个人的心照不宣。
谭玄看着他站起身来,整理着身上的衣服,自己也跟着站起来。白城理好了自己的衣裳,又回过身来,看不下去地伸出手,替他把衣襟理了理,又把腰带重新束了,才一前一后走下楼梯。
天气炎热,饭菜就比较简单清爽。
楼下的乌木方桌上摆着四样小菜并一碗汤羹。四样菜乃是茭白炒肉,山药烩鱼片,煮菠菜,焖鸭脯,汤是新采的莲藕炖排骨,还放了莲子,酥烂可口,清香扑鼻。
二人坐下用饭,谢白城吩咐两个小厮去准备些热水,然后就自己去旁边厢房吃饭歇晌,不必管这边的事了。
晴云秋鹤答应着都退了下去。
待到谭玄再度回到二楼上时,已经简单沐浴过了,换了一身干净衣裳。
小圆桌被挪到了床边,上面的点心盘和琉璃盏都没了,换成了一个放着茶具的托盘,另有一只胭脂釉的大瓷碗,里面盛着冰湃过的青葡萄。一颗颗圆润莹亮,宛如玉琢。
房里并不热,因为四下里都设了冰盆,有一点风透过窗上糊的碧云纱吹进来,很快就洇上了一层凉意,软绵绵的,似乎还带着点荷叶的清香。
夏天溽热,江南风俗,午后都要歇晌。整个止园里的一切似乎都停滞下来了,只有蝉儿还不知疲倦地唱着它们生命的赞歌。
床幔没有垂下。
谭玄走过去,看到谢白城正斜靠在床头板上,指间拈了颗葡萄,送到唇边。
葡萄的青色和嫣红很相配,无论是和盛装它的胭脂碗,还是和噙着它的柔软唇瓣。
谭玄坐在床边,探身去吻那双嘴唇。
葡萄的果肉在唇齿间破碎,被舌尖碾搅,汁水四溢,带着馥郁的甜香和微微的一丝酸涩。
谢白城笑着把手搭在他肩上:“葡萄有一大碗呢,干嘛非要来抢我嘴里这颗?”
谭玄舔了一下他唇上残留的一点葡萄汁液,贴近他耳畔道:“当然是因为你嘴里的特别甜啊。”
白城笑得眯起了眼,往旁边侧过头去,露出修长美好的脖颈线条。
谭玄凑上去轻轻地啄吻,顺势拉开了一点衣襟。
谢白城微闭着眼睛,本等着他下一步的动作,半天却没了动静,不禁有些奇怪地睁开眼睛,就看到谭玄正坐在他对面,眉头微蹙,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怎么了?”他主动靠过去,在他的脸颊上亲了一下。
谭玄偏过头看着他,微微啧了一声:“我早上才见过你爹娘,现在突然这样……我怎么觉得有点心虚呢?”
白城“扑哧”一声笑起来,偎在他肩头撩起眼皮往上看他:“你这会儿倒矜持羞涩起来了?”
谭玄一本正经地道:“我一直还挺矜持的吧?”
“真的?”白城低低地笑着,忽然起身跨坐到他身上,低头拽住他的衣领,让他抬头看向自己,随即覆压下来,堵住他的嘴,主动地侵略着他的唇舌。
“我怎么就不信呢?”含着笑的低语,贴得极近的幽邃秀美的眼眸,微微分开的唇瓣间流泻出的灼热气息,隔着衣服布料感受到的身体温热。
谭玄清了清嗓子,揽住他匀称有力的腰肢:“你这就不地道了。你这手段在公门里叫做‘活钓’,你知道么?”
谢白城“哦”了一声,贴在他脸侧,细细咬着他的耳垂,顺势在耳畔吹了口气:“那你要抓我么?”
肯定是要抓的。
这种煽风点火、兴风作浪的行为是一定一定要抓的。
谭玄就挺身而起,把肇事者的两条胳膊都别到了身后,用一只手扣住他的两只手腕,然后扯开了他的衣襟。
白城笑起来,往后倒下,仰躺在床上,乌发如云,肤若堆雪,眼角微微上挑的眼睛盯着他瞧:“谭庄主,抓人就抓人,怎么还脱人衣服?”
谭玄追随跟上,左臂支撑着身体,将白城笼在他身体下方,垂目看着他笑:“当然是为了让抓捕对象衣不蔽体,不就没法逃走了吗?”
“这可不得了,江湖上声名赫赫的谭玄谭庄主,要抓什么人就先脱别人衣裳,传出去可太不好听了。”
谭玄低头堵住那张存心跟他捣乱的嘴,含糊着道:“你多虑了,这么好的法子,我可只对你用。”
白城的手臂从身体下面逃了出来,他探手抓住,十指相扣,把它一路推到白城头顶上方。
竹青色的衣衫像一漾一漾的水波,渐渐地退到旁边去了。
白城的腿一点一点,沿着他的腿攀上来。
事已至此,他却还有一种如在梦中般的不真实感。
这可是在白城的屋子,他从小就住的屋子,他从小就睡的床。
他这可是在谢家!
年少时候,他再大胆的梦里都未敢这般肖想过。
过去的时光好像转圜了几个螺旋,和如今轻轻地熨贴在了一起,让一切都悄然地有了一种圆|满之感。
是的,斗转星移,流年偷换,身边的人来来去去,但他们还一直在一起,一直陪伴在彼此身边。
还有什么好不满足呢?
“你怎么有点心不在焉的?”白城凑到他耳边,“想什么呢?”
谭玄一瞬间收摄了心神,目光落到白城脸上:“嗯?我在想一件事。”
“什么?”谢白城微皱眉头,目光蓦地警觉。
“以前那时候,你想过我吗?在这屋子里……”谭玄一边说一边用手指划过身下的床褥,低语,“在这张床上?”
谢白城眯起了眼睛:“你这话什么意思?你想问什么?”
谭玄笑起来,凑近了亲昵地跟他抵了一下额头:“不是……就说你有没有梦到过我,嗯?睡在这张床上的时候,梦到过吗?”
谢白城稍稍拉开了一点跟他的距离:“你干嘛呀?我干嘛要梦到你……”
“那就是没梦到过啰?”
听他这么说,谢白城却迟疑了一下:“……干什么?现在问这个……我要是告诉你以前梦到过你,你现在能长块肉?”
谭玄拖长了声音“哦”了一声:“那就是梦到过了。梦到我什么?你还记得吗?”
谢白城抬手按在他脸上推了一下:“你差不多得了,怎么想一出是一出的……”
谭玄却笑:“你这是不说实话啊!不说实话,可是要挨罚的!”他说着话已然坐了起来,顺手拉着白城,也让他起身。
谢白城掠了一下散乱的发丝,抬头望他:“挨罚?你要罚什么?”
“罚什么……”谭玄沉吟了一下,目光往旁边逡巡,一抹青绿倏地映入他的眼帘,他立刻伸手够了过来。
那是之前谢白城用来绑头发的发带。
白城刚低头看他把发带拿在手里,下一刻眼前便忽地一暗。
“你干什么……”他刚出声抗议,谭玄带着笑的声音便响起来:“惩罚啊!嘘,别动!”
谭玄一边说一边飞快地把发带在他脑后绑了一个结。随即又捡起刚解下的腰带把他双手再度反剪到背后,用腰带绑住。
这时再看他,散开的衣服像漂浮的莲叶般堆在腰际,腰部以上,唯一的寸缕便是蒙住眼睛的那痕青绿。
他双手被反剪,不能自由活动,胸膛随着呼吸的起伏就变得更加明显起来。
或许是这突然而至的“惩罚”让他有些紧张?他在轻轻地咬着自己的唇瓣。
谭玄微微向后仰了些,欣赏着眼前这片绮丽风景。
该不该告诉他呢?他其实不应该随便咬嘴唇。因为这明显表示着忍耐和克制的动作,在他身上反而显得更加煽情了,透着一种仿佛要邀人去折辱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