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稍微打了这么两次交道,他就渐渐发现,要说心高气傲,那确实是有一点,以他的出身,容貌,一点傲气没有那是不可能的。但也并没有很难接触,脾气还挺不错,而且从性情上来说就是个普通的十四岁小孩嘛!
还好,在甜点心的密集攻击后,送上来的菜肴还算正常。虽然越州这边的口味偏甜,但尚在可以接受的范围内。谭玄总算还是可以填饱肚子的。
而当他正埋头和一只鸭腿搏斗的时候,谢白城清脆脆的声音忽然响起:“谭玄,都说衡都是天下最大最繁华的城市,真的吗?衡都有多大呀?”
第132章
谭玄差点被鸭肉噎到嗓子,赶紧先放弃了作战。抬起头来,才发现谢白城并没怎么动筷子,而是一手撑着腮帮子,微微歪着头看着他。
看来是刚才点心吃太多了。他在谭玄的注视下,又拿起桌上的白玉酒杯,小口小口地抿着里面的桃花曲。
小少爷怎么忽然想起来打听衡都的事了?谭玄略一沉吟,答道:“衡都确实很大,原来的旧城就有一般城市的大小了,后来又修了新城墙,大出了好几圈呢。光城门就有将近二十座。”
谢白城有些不屑地撇了撇嘴:“那也没什么了不得的啊,越州也有十二座城门呢。越州还有琴湖,越州琴湖天下闻名,那么大一个湖呢!”
谭玄便笑了起来:“琴湖确实誉满天下。不过衡都虽然没什么大湖,但有四条河呢。都从衡都穿过,每日河上往来船只数不胜数。”
谢白城嗤了一声:“河有什么稀罕的?越州大大小小的河道多着呢!每天一大早就有人摇着船来做买卖啦。靠河的人家,打开后窗就能买到顶新鲜的瓜果蔬菜呢。”
谭玄点点头:“那是,越州毕竟地处江南水乡,河道如织。江南当然是好地方,前朝还有诗人写呢,‘人人都说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
听他夸赞,谢白城脸上显出了一抹得色,笑眯眯地一口把杯子里的残酒喝光了。
“不过衡都毕竟是京城,乃是天子脚下,有皇城在呢。光皇城就很大,要是绕着皇城走一圈,脚程快也得花上小半天的。”
谢白城刚准备给自己再添一杯酒,闻听此言,手顿时停住了,蹙起了眉头:“皇城?皇城有多大?能有……有……有灵元寺大吗?”
谭玄愣了一下,扑哧一声低头笑了,笑得肩膀直颤。
小谢公子满脸不高兴地瞪他:“你笑什么啊!你知不知道灵元寺?在琴湖边上,很大很大的!整座山都包括在灵元寺里呢!”他一边说,一边展开手臂比划了一个大圈。
谭玄抬手擦了一下眼角,这个小谢公子真是太有趣了,他那漂亮的小脑袋瓜里到底在想什么啊!
“我知道灵元寺。皇城和灵元寺哪个更大还真不好说,不过皇城里实在不需要一座山就是了。”
小谢公子先是显出了满意的神情,但似乎很快回过味来哪里有些不对,又把脸色沉下了:“那……那说到繁华,越州也很繁华的,灵元寺边上有个西市,店铺连着店铺,卖什么的都有!还有专门给外国商人做买卖的胡市瓦子,能买到稀罕的外国物件呢。”
谭玄赶紧点了点头:“是了,越州商贸兴隆,尤其临海,商船往来频繁,其他地方难望项背。”
小谢公子终于露出了喜悦的微笑,再次把手伸向装着桃花曲的酒瓶。
谭玄手疾眼快给先按住了,对他道:“这到底也是酒呢,你少喝些吧。”
谢白城冲他一瞪眼:“这个就是米酒,甜甜的,不要紧。怎么,你以为我不会喝酒吗?”
……这有什么值得争强好胜的啊!谭玄无可奈何地看着谢白城硬从他手里把酒瓶抢走了,又斟满了一杯。
他刚也喝了一杯,这酒确实甜津津的很好喝,但也不是完全没有酒力的。看小谢公子这会儿白里透粉的脸就知道了。
唉,那粉扑扑的脸颊,简直可以和桌上的粉梅一较高下了。下午那个拿着剑一身凌厉气的小少年跑到哪里去了?怎么换了个这么难缠的小祖宗出来?
小谢公子却还不忘讲礼仪,不但给自己斟了一杯,给他也斟了一杯,随即很豪气地端起酒杯对他道:“谭玄,你远来是客,我是本地人,就算是我尽一尽地主之谊,敬你这杯酒,给你接风洗尘!”
说完便一闭眼一仰脖子给全干了,还要把酒杯底亮给他看一看的。
……这都是从哪里学来的啊!明明还是个小孩子,学什么江湖豪客的做派,看起来真的……真的很好笑。
但他又不敢笑,这要是笑了,谢公子哪里能饶得了他?脸又要拉到地上去的,搞不好还要噘嘴巴呢。
于是谭玄也只好端起酒杯,敬了敬谢白城:“多谢谢公子款待!谢公子武艺了得,为人豪爽,谭某佩服、佩服!”
“你就别说这种话糊弄我了。”小谢公子嘴上这样说着,眼睛却笑得弯弯的,映着烛火,里面像是有星子在闪。
看着他的眼睛,谭玄也不知怎么的,就鬼使神差地开了口:“……衡都也有很多有名的酒楼和点心铺子,口味风格跟越州很不一样,要是有机会能请你去尝尝就好了。”
“真的?”谢白城立刻睁大了眼睛,露出很跃跃欲试的神情,不过片刻后又满是遗憾地叹了口气,“衡都实在太远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机会去看一看。”
谭玄又鬼使神差地接了一句:“其实也不是很远。”
“是嘛,”谢白城叼了一尾虾在嘴里,“要是爹愿意带我们去就好了。”
谭玄没说话了,看着他微微笑了一下。
但小谢公子好像正沉浸在对远方美食的向往中,没有留意到。
这一顿饭就在轻松愉快的氛围中结束了。
谭玄忖度着这样的酒楼一餐饭恐怕价格不会便宜,谢白城到底比他年纪小,他想出钱会账,但这位小东道主说什么也不同意,还很豪气地一挥手说找头不要了,就赏给跑堂了。把跑堂小哥乐的脸都开了花,恭恭敬敬地给他们俩送到门外。
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不过越州的大街小巷上都亮起了盏盏明灯,犹如繁星闪烁,洇染出一个热闹的人间。
他们俩并肩在街上走着,周围各种吆喝叫卖,比傍晚时分更加喧闹。迎面一阵风吹来,夹杂着一丝微凉的水汽,扑在脸上,让人精神为之一振。
谭玄侧头看了一眼谢白城,见他脸上绯色渐淡,眉眼也忽而变的清醒而冷静,看来他酒量竟还不错。
“喂,谭玄,”谢白城忽而开了口,“你几岁开始习武的?”
“六岁。”
“六岁?”谢白城有些惊异地看向他。
谭玄道:“怎么了?”
谢白城笑了一下,摇了摇头:“没什么……我三岁时候,爹就开始教我了。我自己都不大记得。”
“我六岁才遇着我师父,所以就是从六岁开始学的。”
“那你是故意练左手刀的吗?我瞧你刚才吃饭一直是用右手拿筷子啊。”
“不是。”谭玄抬了一下左手,“我是左撇子。不过吃饭和写字的话,左右手都可以。一般我习惯用右手了,免得别人惊讶。”
谢白城看看他的左手,又抬起自己的右手瞧瞧。他的手也是白生生的,手指纤细修长,整体比谭玄的手要小一圈。
“那你是衡都人吗?”
这下轮到谭玄摇头了:“不是。我出生在西北,云州府下面的一个小村子。”
谢白城疑惑道:“云州府?”
谭玄笑道:“是很远很远的地方。真的很远。”
“那你又怎么到衡都去的?”
“这就说来话长了。简单来说的话,就是遇到了贵人。”
谢白城侧转过脸来,一双清澈的眼眸盯着他细细打量。
“怎么了?”谭玄笑了笑。
谢白城弯了一下唇角:“感觉你好像有很多故事。”
谭玄稍微思考了那么一下,坦然道:“倒也说不上吧。其实真说起来也挺简单的,我是个孤儿,遇到了一位贵人,被带到衡都,拜了师父,然后就到现在了。”
谢白城笑出了声来:“给你说得这么简单。”
谭玄点点头:“就是很简单啊。”
他们边聊边走,已经走过了来时的路,转进了明珠巷。
“那你会在越州待多久?”谢白城又问。
谭玄想了想:“应该挺久的吧,可能要有个一年半载的。不过我也不会一直在越州,中间会去别的地方。”
谢白城又转头看他了。
谭玄不由放慢了脚步:“又怎么了?”
小谢公子冲着他眨了眨眼睛,咬着下唇一笑:“你好神秘啊!”
谭玄噗嗤一声也笑了,随后慢慢往前走了几步,忽然点了点头:“好像是哦。”
谢白城怔了一下,两人的目光在半空中对视了一会儿,蓦地一起笑起来。
少年爽朗清亮的笑声在悠长安静的小巷里一圈圈漾开,漾到了绿琉璃瓦的门楼下。
谢白城的马还寄放在这里。
他们敲开了门,常岳把吃饱喝足的小白马牵了出来,谢白城身手利索地翻身上了马,随即跟谭玄抱拳告别。
谭玄站在马旁看着他,忽而道:“天晚了,要不我送你回去吧。”
谢白城握住缰绳,垂目看了他一眼,笑着道:“你是客,我是主,哪有客人送主人回家的道理?难不成我会不认识路?”
谭玄道:“那瓶桃花曲有一大半都是你喝的,我是怕你酒还没醒透。”
“怎么可能!”谢白城哂然,“那种甜米酒,我一个人喝一瓶都没事的。”
一直在维系着的谈话忽然就断开了,但两人对视着的目光却没移开。
那目光中好像有一根垂在风中的断枝,一晃一晃的,还顽强地想生出些新芽。
谭玄蓦地清了一下嗓子,目光游移了一下才又回到谢白城脸上:“你……你接下来几天什么时候有空吗?我想去琴湖看看……你如果有时间的话,一起去?”
谢白城歪着头想了想:“后天?琴湖很大的,半天游不过来,咱们上午就去怎么样?”
“行啊!”谭玄立刻点了头。
“那后天上午……巳时?是我来这里,还是直接去琴湖?”
谭玄说:“直接去琴湖吧。”
谢白城点点头,眼珠子转了转:“那就在琴湖的燕堤前碰面吧。那儿有座白桥,白桥南头有棵大柏树,很显眼的。”
“好。”谭玄干脆地应下。
谢白城对他笑了笑,提起了缰绳:“那我走啦!”
谭玄冲他挥了挥手:“路上小心些!”
“放心吧!越州的晚上热闹着呢!”谢白城说完,一抖缰绳,双腿一夹马腹,小白马撒开四蹄,轻快地向前跑去。
他一身淡色衣裳的背影,很快,就消失在了朦胧的夜色里。
他先很卖力地把早课练完了,然后回屋洗漱更衣。
到底穿什么衣服,他还稍微费了些思量,最后选了件绯色带米黄缠枝纹的外衫,配上绛色织金的腰带。毕竟是春天,琴湖边上桃红柳绿的,太素净了也不合适。
他收拾完毕已经日上三竿,把浮雪挂在腰畔后便匆匆忙忙地往外跑。
路上还遇到了三姐华城。谢华城斜眼瞧他,还在那阴阳怪气:“又出门啊?真是大忙人,又要做什么海棠会还是牡丹集?”
谢白城怕迟到——他这可不是为自己,他代表着越州的形象呢。于是懒得理她,假装没听见一溜烟地出了门。
三月里的琴湖,简直热闹极了。今天天气又好,晴空悠悠,浮云漫卷,这踏青游湖的人更是像来赶集一样,哪里都是闹哄哄的。
谢白城一气赶到了燕堤白桥前,四顾一圈,没有看到谭玄的身影。他稍稍松了口气,这才发现赶路赶得太急,都微微出了些汗。
他们约定的是在桥头的大柏树下,此刻大柏树下这等好地方,早就被杂耍艺人占领了,还围了许多看热闹的观众。
谢白城也不敢走到别处,生怕谭玄来了找不到他,于是干脆站在围观众人的外侧,多少也有些树荫,还算凉爽。
那当中表演的杂耍,无非是什么喷火吞剑之类的玩意儿,虽说街头常见,但大家还是爱看,表演得好也都鼓掌喝彩,掏几个赏钱。
谢白城本来只是拿手扇扇风,没打算看热闹,架不住人群不住的喝彩,他也不知不觉把脸转了过去。
这会儿在演的正是吞剑,一个中年汉子打着赤膊,身上有不少斑斓纹绣,手里握着一柄清幽幽的长剑,绕着场子走了一圈,又是劈又是砍的比划,展示给观众看他这把剑如何实在地道。走完一圈后,他在当中站定,仰起头,把剑尖对准自己已然张大到极限的嘴,慢慢、慢慢地送进去。
众人只见那剑的长度在不断缩短,中年汉子却神色不变,就纷纷喝彩叫好起来。
大柏树下一时热闹极了,周围路过的行人都不免要张一眼。就在这热闹声中,谢白城的肩膀蓦地被人拍了一下,他刷地回过头,便看见谭玄正对着他笑。他肤色偏深,这一笑露出的一口牙却是又白又整齐,晃眼得很。
“看杂戏呢?”谭玄往人群围住的圈子里抬了下下巴。
“是在等你好不好?”谢白城也是一笑,转身从人群里走出来,走到谭玄身边。
“有劳谢公子久等了,真对不住。”谭玄冲他假模假式地欠了下|身,语气里却是笑嘻嘻的。
“那倒也不至于,我也才到了一会儿……”谢白城蓦地顿住了,因为他的面前忽然出现了一支蜜糖林檎果。
红彤彤圆滚滚的林檎果,裹着一层透明的淡金色糖衣,插在一根竹签子上,在阳光下闪着诱人的光泽。
竹签的另一端是在谭玄手里,他把它递过来:“给你的,感觉你会爱吃。”
“……我又不是小孩子。”谢白城虽然嘀嘀咕咕着,但还是接了过来。人、人家一片心意,总不好不要吧!那多尴尬呀!
他看着那红红圆圆的果子,凑到嘴边嘎吱咬了一口,透明的糖衣立刻在他的牙齿间破碎了,甜味混合着林檎果的酸,顿时令人口舌生津。
“咱们先上哪儿去?”谭玄问他。
“随你的便啊。”谢白城努力地把嘴里的食物咽下去,“要不先沿着燕堤走走?”
谭玄颔首表示同意,他们俩便并肩走上了白桥。
这白桥也是琴湖的胜景之一,整座桥的桥栏都是用汉白玉修成的,桥栏的每一根桥柱上都有一朵莲花雕像。
桥上往来都是人,有男有女,扶老携幼的,步子走不快。好在他们俩也没什么事要做,也就慢慢地晃悠。只是两个轩昂少年,一个俊朗,一个秀美,身上又都带着兵刃,少不得引来了许多注视的目光。
然而两个当事人却浑然未觉一般。慢慢悠悠地走到白桥最高处,极目远眺,便能见到一片水光潋滟,琴湖明净如拭,画船往来,背倚青黛色的远山,犹如一副名家设色山水。
谢白城抬手往前一指:“前面是碧波映柳,那边是灵元寺,灵元寺下面那片就是西市。后面是乾春山。哎,对了,今天天气挺不错,要不要坐船去?”
谭玄望着那些悠然滑过水面的船舫,脸上表情略略僵了一下:“坐船就算了吧,沿着岸边走走挺好。”
谢白城敏锐地捕捉到了他这一丝表情的变化,顿时促狭地眯起了眼睛:“你不会是怕坐船吧?”
谭玄一梗脖子,若无其事地道:“怎么可能?我来越州的路上还坐过雎江上的大船呢!”
“哦~”谢白城拉长了语调,脸上似笑非笑,“厉害厉害,谭公子不愧是衡都来的,就是见多识广!”
谭玄瞥了他一眼,蓦地抬手往自己唇角边一指:“你嘴边沾上糖渣了。”
谢白城脸上顿时一热。偏偏这时候走他们对面来了一个被娘亲牵在手里的小孩儿,手里拿着一支跟他一模一样的林檎果,也啃了好几口,小脸蛋上沾了不少亮晶晶的糖块儿。小谢公子连忙用手背擦了擦嘴角,还认真地用舌尖舔了舔,甜滋滋的,居然真的是有碎糖块。
谭玄这家伙,送他蜜糖林檎果是不是不安好心啊!
他偷偷瞄了一眼过去,然而当事人却悠然自得地正望着另一边的湖面眺望风景,一副压根没有在意的样子。
谢白城是不敢大口咬了,只小口小口地慢慢啃着。两人下了白桥,上了燕堤,岸边烟柳如丝,随风轻拂,谭玄忽然道:“说起来,你们那个海棠会多久办一次啊?”
“原定是一个月一次,但也不一定。”谢白城努力地保持住优雅的风度,“不过那个其实也当不得什么,就是朋友们在一起聚聚罢了,要是大家都不得空,两三个月不办也是有的。”
“那一般参加的都有哪些人啊?”谭玄又问。
谢白城虽觉得有些奇怪,不过还是答了:“就是越州和附近地方武林门派的子弟呗。喏,你见过的宁河程家的程俊南,代塘苍风剑杨家的,跟我家同是越州的惊雷鞭吴家,还有极上掌魏家啦,青阳刀薛家等等。干嘛,你也想来玩儿?”
谭玄笑了起来:“你们欢迎我加入么?”
谢白城啧了一下嘴:“我看他们八成是不会欢迎的。”
谭玄瞥了他一眼:“那你呢?”
“我?”谢白城又小心地啃了一口林檎果,“我无所谓啊,反正我爹让我照顾你。你要真想去,我就替你跟大家说说呗。不过先跟你说清楚,每次聚会大家要各自按份子出钱的。”
谭玄道:“你还欠我一枝海棠花呢。”
谢白城差点给糖呛着,扭头瞪了他一眼。
谭玄乐了:“怎么,要赖账啊?那个吴家小子簪得我簪不得?”
谢白城没好气道:“我给你簪棵海棠树你要不要啊?”
谭玄嘻嘻哈哈道:“要啊要啊,你先去拔一棵来。”
谢白城气得抬起脚要踹他,谭玄笑着一扭身躲开了,却差点撞到路过的一个大爷,大爷瞪了他俩一眼,似乎在无声地谴责他们在人来人往的路上瞎哄闹。
两人就都有些讪讪地老实了,继续规规矩矩走路。
“我不是想参加你们那个会。”谭玄道,“就是想问问……越州底下的富川县,有个夺心拳黄家,他家好像有个儿子跟你们年纪相仿,在不在海棠会里?”
谢白城道:“你是说黄至昆?他不在。以前他跟我们也算有点来往,尤其杨家跟他们离得挺近的,关系还可以。但是……”他稍稍犹豫了一下,“这一两年好像杨家也不怎么跟他们往来了,我爹也说过……说他们家有点不正派,少来往的好。不过我跟他不熟,你要想多打听些得问杨清源。”
谭玄道:“你爹说他家有些不正派,那你听没听说过些什么具体的?”
谢白城摇了摇头:“说了我不熟嘛。我连富川都没去过。你打听他们家干嘛呀?”
谭玄有些含蓄地笑了一下,望着前方道:“可能要去办些事。”
谢白城扭头看看他,“嘁”了一声,转回来也顾不上风度了,把剩下的林檎果狠狠一口全咬光了。
谭玄瞥他一眼:“干嘛呀?”
谢白城一边嚼着果子,一边拖长了声音道:“你谭公子多了不起呀,衡都来的,你要干什么事,我们这些乡野之人哪里配问?”
谭玄笑道:“你还乡野之人?你堂堂寒铁剑派少当家小谢公子要是乡野之人,这满大街的都该是什么了?跑来跑去的猴子吗?”
谢白城差点想笑,但终于忍住了,只用力把糖衣咬得咯吱咯吱响来表示自己的不满。
谭玄却似乎又压根没有在意,反而抬手往前一指:“哎,前面就是碧波映柳了吧?”
谢白城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前面一片绿意盎然,游人都比其他地方要稠密些许,确实是琴湖名胜之一的碧波映柳到了。
谭玄快步向前走去,兴致勃勃的样子好像真是专门来赏景的。谢白城只好也加快了脚步跟上去。他打小都不知道来过琴湖边多少趟了,这些风景都是印在心里熟得不能再熟的,当然不会再多惊奇地看这看那。
他也懒得往人堆里挤,就站在一旁望着好奇地一会儿看古柳树一会儿看湖面的谭玄。
正因为是站到了一旁,他很快就发现了在看谭玄的可远不止他一人。扎堆的游人中,也有不少人在暗暗地打量谭玄,尤其是一些年轻姑娘们,不但要悄悄地看,还要凑在一起拿扇子、手绢挡着嘴叽叽喳喳。
……他倒也不是不能理解啦,毕竟谭玄个子又高,相貌又生的很不错。虽然皮肤黑了些,但五官却是在江南少见的轮廓分明,如刀刻斧凿,再加上长手长脚,宽肩窄腰的,显得俊朗又潇洒,很有些别样的魅力。
就连他自己,跟谭玄接触了这么几次后,也渐渐觉得他这个人其实还不错,并不是个讨厌鬼。
该说他不愧是衡都出来的吗?其实他挺会说话的,最开始见面时那句句话都戳人痛处的表现,大概是他故意的。只要他愿意,跟他在一起聊天时总是很轻松。
但也有可能是因为他已经输给了谭玄两次。
在平时,作为朋友当中武艺最出众的他,又代表着寒铁剑派的颜面,说话做事总要处处周全些,免得让人背后说嘴。
但谭玄横竖是外地来的,跟他没什么错综复杂的干系,而且他都输了两次了,哪里还有什么颜面啊、形象啊要维护呢?所以干脆也就没什么包袱了。
只是不知道谭玄是怎么想他的。在谭玄眼里,他是不是就像个傻乎乎的小孩儿?要拿蜜糖林檎果哄的那种?
的确他的经历和谭玄的身世比起来,天差地别。他实在无法想象,要是他没了爹娘,没了姐姐们,生活会变成什么样。
光是想一下这种可能,他都感到一种深深的恐惧和无助。谭玄是怎么走过来的呢?他是怎么成长到了今天这个样子的呢?他会思念爹娘吗?他也不过才十六岁嘛,怎么看起来就那么老练,那么能干,那么能独当一面呢?
谢白城忽然意识到,他对谭玄其实是有着一丝隐秘的钦佩和欣羡的。
谭玄和他从小认识的、接触的那些朋友都不一样。所以他既感到新鲜,又觉得好奇。
他挺想再多了解他一点的。
但他又实在不想承认。他用力抿了一下嘴唇,想把这些念头都咽下去。
就在这时,一个洪亮的吆喝声骤然响起:“白兔糕、白兔糕,新鲜刚出炉的白兔糕,又香又软,老少咸宜莱!”
白兔糕?这还挺新鲜的,没听说过。不过也没什么好奇怪的,琴湖岸边是越州最热闹的地方,总有人不断的推陈出新,弄些新鲜名目做噱头。
虽然这么想,但谢白城还是下意识地转过头去看了一眼。
啊,原来是做成兔子形状的糕点,确实白白软软的,还用红豆镶嵌在头脸上,装作眼睛,颇为传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