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不负朝by槿于书

作者:槿于书  录入:09-24

站在天庭之巅的他们,早就不是当初真挚的燕家兄妹了。
“也难为你身上还带些活气。”燕长生淡淡笑道。
除她之外,这白玉京里,再难寻得半分人间烟火了。
他们之间的距离,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遥远。
商夏忽然觉得胸口发闷。
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她最珍视的情谊,竟会被这亘古的岁月一寸寸消磨殆尽。
被困住的,究竟是高坐九霄的他们,还是执意留恋过去的她?
商夏不明白。
但她觉得,自己要失去自己曾经最重要的朋友了。
“我走了。”商夏仓促起身,衣袖带乱了棋局。
燕长雪微怔:“这么快?”
记忆忽如潮水涌来——
犹记多年前,天色已晚。
燕长生和燕长雪一左一右拽着商夏的衣袖不让她回府,她也扒着门框死活不松手,惹得两家长辈哭笑不得。
而今,几人不过对坐一个时辰,她却已如坐针毡,再也难以忍受般草草离开。
“嗯。”商夏点头,不敢再看他们的眼睛。
她的背影孤寂地融入殿外云海,脚步沉重得像是背负着整个尘世的重量。
不一样了。
云还是当年的云,雪还是当年的雪。
只是当初那个会为她留一盏灯的燕家,早已湮灭在时光的长河里了。
商夏漫无目的地闲逛。
身后那个总是亦步亦趋的身影终于不见了。
她没有说谎——该教的,她确实都教了。
剩下的路,该由那老头自己去走。
老头跟着自己修习多年,沾染了神气,能再活几百年也说不定。
商夏忽然停下脚步。
她曾以为自己悟出来了,可如今,她却感到前所未有的迷茫。
这些年,她究竟在追寻什么?
袖中微动。
一本泛黄的书册悄然滑入掌心。
——《弥光注》。
指尖轻抚过略显陈旧的封皮,商夏慢慢翻开扉页。
墨迹潇洒如龙,字字飞扬——
五月初三。
今日正式受箓,得赐道号「弥光」。
晨起沐浴更衣,焚香三炷,在祖师像前跪了整整三个时辰。
思来想去,既入道门,这般精彩绝伦的人生若不记下,未免可惜。
故立此册,是为《弥光注》。
五月十三。
今晨有泼皮来道观闹事,约莫七八个壮汉,说什么要收“香火钱”。
嘿,这我能忍?作威作福都敢招摇到本姑娘面前来了?
三招两式间,为首那个被我拍飞三丈,撞断了院中老槐,最后一个直接嵌进东墙里,抠都抠不下来。
围观众人目瞪口呆的模样,着实令人愉悦。
这里应该没人敢找事了。
六月初五。
歹徒当街强抢妇女这破事还被我撞上了。
那姑娘约莫二八年华,哭得梨花带雨,歹徒却还耀武扬威。
碰到我,算你倒霉。
歹徒被我就地正法押衙门去了,那姑娘拉着我一个劲道谢,还结结巴巴满脸通红地问我可有婚配。
哎呀,差点忘了,今日作的男相。
啧,这误会可大了。
对不住了姑娘,但是在下无福消受你的厚爱。
不要伤心。
七月十一。
城中郭员外携重金求卦。
原以为又是个为富不仁的,细看面相却发现此人眉间隐现功德金光,原是常年施粥济贫的善人。
可惜啊,家宅有血光之灾。
唉~谁叫我人美心善呢~
于是我大手一挥,替他化去部分厄运,再编了套说辞给人忽悠了一阵。
这老儿还挺够意思,逢人便夸弥光大师神通广大。
这下可好,明日怕是要门庭若市了。
就是有点可惜,现在为人所知的弥光大师是个男子。
算了,等许多年后,后人发现弥光大师其实是个女子,不知会作何感想
想想就想笑。
八月初二。
躲雨时,在破庙遇见个投河的书生。
二十出头的样子,浑身湿透,说是科举落第无颜回乡。
我将他救起,生火烘干衣物。
一摸,发现身上还带了桂花酿。
唉,有些舍不得。
算了,他都这么惨了,一起喝吧。
三杯下肚,他哭诉寒窗十年功亏一篑。
我给他一顿骂呀,活着才有翻盘的机会,死了连翻本的机会都没有。
好在这人不算无可救药,被骂醒了就好。
临别赠他几两碎银,看他重拾信心的样子,倒比捉鬼降妖更有成就感。
九月初九。
今日混进了城中诗会。
那些酸儒摇头晃脑吟诗作对,我随手写就的打油诗竟引得他们啧啧称奇。
哎哟,好想笑,憋笑憋得腹中绞痛。
这些文人雅士的鉴赏水平,啧啧。
十月十五。
城隍庙闹鬼,庙祝连夜来求。
原来是只百年厉鬼,因冤屈未雪而作乱。
我设坛作法,与其彻夜长谈,方知是被人害死的商贾。
助其了却心愿后,它自愿往生。
庙祝千恩万谢,非要给我立长生牌位。
诶,用不着。
趁其不备,我捏个了隐身诀。
溜了溜了。
腊月廿三。
在醉仙楼听人说书。那说书先生把弥光大师的事迹添油加醋,说得天花乱坠。
什么“挥手间降服千年狐妖”“弹指间超度万千亡魂”,听得我差点喷茶。
原来在世人眼中,我这么厉害?
回观后照了半天镜子,也没看出自己哪里像得道高人。
笑死我了。
正月十五。
猜灯谜赢了个羊脂玉坠,轻轻松松~
我转手就送给街边卖唱的盲女。
她指尖轻轻摸着玉坠纹理,笑得好明媚。
看着她笑,我忽然想起了无忧。
她无意修炼,也不愿意随我们上天庭。
过去这么久,怕是早已与羌离同穴合葬了吧。
羌离倒真没负她。
三月初三。
在河边捡到盏莲花灯,灯中字条写着“愿觅良缘,白首不离”。
凡人的愿望总是这般简单纯粹。
反正不是什么大事,于是我一打响指,就这样还愿了。
将灯重新放入水中,看着它顺流而下,忽然有些羡慕这许愿的姑娘。
五月初五。
混在人群里看龙舟竞渡。
有个小童不慎落水,我暗中掐诀,以御水之术将其托起。
周围百姓只道是龙王爷显灵,纷纷跪拜。
深藏功与名的感觉,倒也不错。
只是这御水诀用得还不纯熟,之后还得练啊。
七月初七。
在月老祠前摆摊算命,拆散了三对怨偶,又成全了五对有情人。
这世间姻缘,当真比降妖伏魔还要复杂。
看着那些痴男怨女,忽然觉得独善其身也挺好。
至少不用为情所困,为爱所伤。
八月十五。
偷喝城隍庙的贡酒被庙祝发现了。
这臭老头追着我跑了三条街,最后赔了他三张亲手绘制的平安符才作罢。
算起来,还是我赚了——那贡酒可是三十年的陈酿,三张符纸才值几个钱?
九月初九。
登高时救了个坠崖的樵夫。
这憨厚汉子非要送我两担柴火,推辞不过只好收下。
回去的路上越想越好笑,我一个能御剑飞行的修士,要这柴火何用?
不过看他诚恳的样子,倒也不好说破。
噗,不行,憋不住了,哈哈哈哈哈——
十月二十三。
檐角滴水未干,青石板上洇开深色的痕。
我在巷尾的泥泞里捡到个落难妇人——约莫四十上下,粗布衣衫被雨水浸透,发髻散乱。
却掩不住眉眼间那股子倔劲。
她自称姓谢,说话时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指节发白。
我一时兴起,随手教了她几式术法。
不过是些修炼皮毛,她却如获至宝,跪在湿冷的石板上连连叩首,额前沾了泥水也浑然不觉。
其实算不得什么大事。
但若她真有慧根……
或许某日,这市井妇人也能自成一派,将那几句粗浅口诀,衍化成独步天下的玄门妙法?
腊月三十。
一个人守着道观守岁,画了张“自饮自酌”的戏图。
画中,我举杯邀月,倒也传神。
飞升前的这个时候,都是和在家里和爹娘、生生雪雪无忧一起过的。
这修道之路,果然越走越孤单。
二月十八。
晨起梳头时发现第一根白发。
啧,我对着铜镜研究了半天,确认不是光线问题。
原来神仙也会老?
不对,不会是我道心不稳了吧。
六月三十。
唉,感觉觉得人间有点无趣啊。
那些曾经让我开怀的事——惩恶扬善、游戏人间,如今都索然无味。
是我变了,还是这世道变了?
亦或是……修道之人都是如此?
这个问题,问谁好呢?
长生和长雪已经很久没叫过我“夏夏”了,或许我们也已经疏远了。
还是不问他们了。
八月二十五。
闲来无事,把《弥光注》从头到尾重读一遍。
那些鲜活的记忆,那些放肆的笑声,仿佛就在昨日。
原来我也曾那样鲜活过,那样真切地活过。
合上册子,忽然有些明白长生说的“太上忘情”是什么意思了。
只是这代价,未免太大……
高处不胜寒啊。
我不想变成长生和长雪那样。
太冷漠了。

指尖划过泛黄的纸页,墨迹由工整渐至凌乱。
起初的潇洒游龙,到后来已成了狂草般的涂鸦,有些字句甚至被胡乱划去,只余斑驳墨痕。
不难看出,落笔之人的心境变了。
《弥光注》中,商夏甚至记叙了那个总爱聒噪的老头和那个溪边捡来的孩子。
她闭了闭眼,喉间忽然涌起一丝腥甜。
原来那些刻意遗忘的往事,早已被自己亲手写在最醒目的位置。
“该叫《商夏传》才是……”
书册在掌心轻颤,像只垂死的蝶。
千万年道行凝成的注疏,到头来竟成了最刻薄的笑话。
世人只知逸风神君威仪,弥光大师神通,谁还记得有个姑娘曾为乞儿拭过泪,为老妪熬过药?
山中云雾漫起,将“商夏”二字洇得模糊。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连曾经最亲密无间的朋友对她的称呼都变了。
她明明叫商夏。
可是,燕长生和燕长雪似乎都忘了。
他们有多久没有叫过她夏夏了?
商夏记不清了。
十年游荡,浑浑噩噩。
商夏走过无数地方,却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
有时她站在云端,俯瞰人间烟火,却只觉得陌生。
那些曾经让她驻足的热闹集市,那些曾经让她开怀的市井笑谈,如今都像隔着一层厚厚的纱,模糊不清。
商夏去过江南,看细雨如丝,打湿青石板路。
小桥流水依旧,可她却再没有兴致去听一曲评弹,或是尝一块刚出炉的桂花糕。
商夏到过塞北,看黄沙漫天,驼铃声声。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可她却只是漠然地站在沙丘上,任由风沙吹乱她的长发。
商夏曾在雪山顶上独坐三日,看云海翻涌,日出日落。
寒冷刺骨,可她连一丝法力都不愿动用,任由冰雪覆满肩头。
商夏也曾混迹于凡尘,化作普通女子,在街边酒肆买醉。
可无论喝多少,她都醉不了。仙人之躯,连酩酊大醉都成了奢望。
有一日,商夏路过一个小镇。
恰逢庙会,街上张灯结彩,孩童嬉笑追逐,小贩吆喝声此起彼伏。
她站在人群中,忽然听到有人喊了一声——“夏夏!”
长年平静的心间骤然失序,商夏猛地回头,却只看到一个年轻的母亲在唤自己的孩子。
那小女孩约莫五六岁,扎着两个小辫子,正蹦蹦跳跳地朝母亲跑去。
商夏站在原地,久久未动。
只有一滴透明的水狠狠砸在地上,惊不起任何波澜。
后来,商夏开始刻意避开人群。
她不再去繁华的城镇,而是专挑荒僻的山野行走。
她走过无人问津的古道,穿过荆棘丛生的密林,攀上陡峭的悬崖。
仿佛只有身体的疲惫,才能让她暂时忘记心里的空洞。
偶尔,商夏也会遇到一些鬼怪。
若是从前,她或许会顺手收了它们,或是教训一顿。
可现在,商夏只是漠然地从它们身边走过,连一个眼神都懒得施舍。
那些鬼怪起初还警惕地盯着她,后来见她毫无反应,便也懒得理会。
其间唯一稍稍让商夏觉得有意思的,便是一只缠在花架上的紫藤花鬼。
这是觉得她眼神不好?
商夏只看了一眼,便感觉到他在微微发颤。
看来是个胆小的。
商夏无心于他,径直离开。
就这样,十年光阴,如流水般从指缝间溜走。
商夏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走,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去哪里。
她只是……不想停下来。
因为一旦停下,那些被刻意压抑的回忆就会如潮水般涌来——
爹,娘,燕伯父,燕伯母,生生,雪雪,无忧,羌离。
还有,那个曾经鲜活明媚的自己。
终有一日,商夏停下了脚步。
那是一个偏僻的山谷,谷中有一汪清澈的湖泊,湖畔开满了不知名的野花。
她站在湖边,看着水中自己的倒影。
那张脸依旧明丽,却再没有了当年的神采。
“商夏……”她轻声念出自己的名字,声音沙哑得不像话。
湖面泛起涟漪,倒影破碎又重合。
她忽然笑了。
“原来,我还在啊。”
长安国,亓府。
三更梆子敲过第三响时,亓府后院突然亮如白昼。
稳婆的嗓子已经喊哑:“夫人再加把劲!看见头了——”
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中,一道金芒刺破夜幕。
檐角悬着的风铃无风自动,惊起满树栖鸦。
府外,素袍道士手中的青玉拂尘突然炸开三千银丝。
他本静静立着,却在看到那异象时猛地惊住。
“阴阳双胎…两仪共生?”男相的商夏瞳孔骤缩。
玉柄在掌心硌出深深血痕,她却浑然不觉。
琉璃瓦上流淌的月光忽然变得粘稠——那是天道在胎衣上烙下的神纹。
得此命格,双生子必然能在任何一条路上登峰造极,所向披靡。
他们拥有绝佳的天赋,修为增长极其迅速,分则各自为王,合则天下无双。
而且……
商夏薄唇紧抿,按住狂跳的心口。
那里正在溃散,像沙漏里倾泻的流沙。
她感受到了,传承的气息。
或者说是,死亡的气息。
尽管在此之前她从未见识过,可在此刻,商夏无比确定,那就预示着消失。
可像她这样的神,该如何死亡?
答案唯一。
这对双生子中,有一个,是命定的——
风的传人。
祂会成为下一个掌风的神君。
与此同时,风神商夏也该退场了。
她心中涌起一阵难言的恐惧。
这些年,她虽然对尘世改观很多,但那不代表她能心甘情愿赴死!
几息间,商夏就做出了抉择。
“恭喜老爷!是位小姐!”
“还、还有一个——”
商夏指尖掐出残影。
她在做件亘古未有的荒唐事——要给天定的新神套上枷锁。
当第二声婴啼划破夜空时,九道篡命符已没入云层。
商夏进入亓府,目光如炬,直言要为亓家新出世的孩子卜算命格。
亓靖本欲驱赶,却见她袖中飘出一张黄符,无风自燃,化作灰烬时在空中凝成八个血字。
「阴阳双胎,祸福相依」。
商夏闭目掐算许久,额角沁出汗珠。
篡改天选之子的命格,听起来何其骇人?
可她就是那样做了。
“此乃「双生镜像」之命,双生子气运相冲。若一人顺遂,另一人必遭厄运缠身,轻则伤病不断,重则……”
商夏未说完,几人已面色惨白。
暗夜无光,暮雨潇潇。
商夏刻意平静的声音混着雨声,字字如刀:“十六岁前,此命格最凶……”
她顿了一下,似是想起什么,忽然改了说辞:“…若熬过,或可转圜。”
她到底留了生路。
商夏有些侥幸地想。
可是……
掩盖不了自私的事实。
——没有人会发现端倪的。
商夏想。
她可是当世道法第一人。
就算是跟着她学习多年的那个老头,也不可能看出端倪。
商夏在巷口踉跄了一下,青石板上的露水打湿了她的鞋尖。
她扶住斑驳的砖墙,指节发白。
篡改天命的反噬来得又快又狠,喉间涌上的血腥气冲得她视线模糊,舌尖尝到铁锈般的苦涩。
她不知自己是怎样走出亓府的。
脚步虚浮,每一步都像是要坠入无底深渊。
夜风很凉,带着初春特有的清冽,吹散了她鬓边的碎发。
却吹不散心头沉甸甸的负罪感。
风像刀子般刮在脸上,刺得生疼,却比不上心头翻涌的痛楚。
商夏抬起头,月亮毛绒绒的,像是蒙了一层纱,又像是被水汽晕开的墨迹。
它糊在青砖墙上,与墙缝间蔓延的青苔融为一体,像团被泪水泡发的宣纸,模糊了所有界限。
她伸手去摸,冰凉的月光从指缝间漏下,却接到满掌的湿润。
不知何时,泪水已经爬满了脸颊,在下颌凝成水珠,一颗颗砸在青石板上,发出细微的声响。
她这时才恍惚地想到,原来是自己哭了啊。
商夏就这样站着,任由夜风吹干泪痕,又在脸上刻下新的冰凉。
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三长两短,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她竟在这巷口站了整整一个更次。
青砖墙上的月光已经西斜,商夏却浑然不觉。
那时的她不会想到——
十六年后,同样在这个巷口。
一个少女在生辰那日亡于无尽的痛苦,死状不人不鬼。
一个少年被命运踩弯脊骨,折断手指,在血月下绝望地抱着姐姐冰冷破碎的身体。
更不会想到——
世间千千万万人会受此牵连。
被她牵扯进来的每一个人,都在用命偿还这场罪孽。

三日前那个雨夜的记忆,此刻才如潮水般涌来。
她看着自己苍白的手指,忽然觉得指缝间似有粘稠的液体在流淌——那分明是亓家双生子尚未流尽的命数。
“我……”
铜镜中的唇瓣在颤抖,却发不出完整的声音。
她猛地攥紧双手,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殷红的血珠顺着掌纹蜿蜒而下,在雪白的衣袖上绽开刺目的红梅。
“我都做了什么……”
窗外竹影婆娑,沙沙作响。
那声音忽然化作无数细碎的耳语,在她耳边反复质问。
商夏踉跄后退,撞翻了案几上的茶盏。
青瓷碎裂的脆响中,她看见无数个自己在碎片里重复着同样的话:
“我都做了什么……”
火光吞噬了过往的墨迹,灰烬在风中打着旋,像一场黑色的雪。
《弥光注》前面的内容尽被烧毁,最后一页,商夏提笔蘸墨,指尖发颤,写下了自己篡改的真相。
墨迹未干,便已晕开。
她盯着那行字,忽然笑了,笑得眼眶发烫。
字字如刀,坠在纸上,也割在心上。
我是罪人。
我罪无可恕。
我该死。
我死不足惜。
商夏这样自暴自弃地想着,随着最后一笔落下,她猛地攥紧笔杆,指节泛白。
笔杆“咔嚓”一声断裂,尖锐的木刺扎进掌心,她却浑然不觉。
商夏自问不是怨天尤人的性子。可此刻,她只觉得胸腔里有什么东西碎了,碎得彻底,再也拼不回来。
那是她不羁的傲骨。
她杀了祂,如同杀了曾经向往清风的自己。
泪已流尽,她抬手抹去脸上干涸的泪痕,指尖冰冷。
——总得做些什么弥补。
商夏闭目凝神,周身灵力如潮水般翻涌。
经脉寸寸灼烧,她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大半法力被生生剥离,封入一张传灵法符。
符纸莹白如玉,泛着淡淡的法力光泽,隐隐透着风的气息,内里却流转着血色纹路,像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
幡然醒悟有什么用?
弥补得了吗?
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自己再也没资格以“风神”自居。
商夏其实不想让任何人知道这件事。
那无异于亲手撕碎自己最后的体面,告诉所有人——
看啊,那个曾经干净纯粹的商夏,如今变得多么自私、卑劣、肮脏。
偏偏,这就是真相。
商夏对得起谁?
对得起悉心教导她的爹娘吗?
对得起于自己家有恩的燕伯父燕伯母吗?
对得起与她亲密无间的无忧吗?
对得起燕长生和燕长雪吗?
对得起那个乐此不疲跟随她多年的老头吗?
——她谁都对不起。
甚至,若是过去的她知道未来的自己会做出这种事……
她定会毫不犹豫,一剑自戕。
燕长生掌心躺着那道凝聚了商夏大半生修为的传灵法符,神情复杂。
莹白的符纸上蜿蜒着血色纹路,流淌着风的气息。
兴许过几百年,血色便褪了。
“给祂便是。”商夏的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不必说……这符力来自谁。”
她竟在求他。
这个认知让商夏自己都觉得可笑。
更可笑的是,她此刻竟还奢望着燕长生会念旧情。
“看在我们……”喉间突然涌上腥甜,她硬生生咽下去,“…往日情分上。”
“…多照顾他。”
反正更卑劣的事她都做过了。
比起篡改天命,此刻的恳求简直干净得像场雪。
檐铃突然无风自动。
商夏望着那晃动的铃舌,恍惚看见十六年后——那个本该翱翔九天的孩子,被她亲手折断了翅膀。
当年许下的承诺仍历历在目。
商夏嘲讽性地扯了扯唇。
风的孩子。
我只能到此为止了。
对不起。
话语在唇齿间碾碎,终究没能说出口。
“还有……”她抓住燕长生的袖角,像抓住最后一根浮木,“先别告诉长雪。”
绣着云纹的锦缎在她指间皱成一团。
“等符送出去……”商夏松开手,袖角垂落的瞬间,一滴血珠从她嘴角坠下,在白玉地砖上溅成小小的梅花,“…再告诉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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