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止住了话头,唇弯得更深,眼里晴光潋滟:“我家那位管家,我不了解这些。”
她向来是这样,长相柔弱,语调温柔,但情商极高,总是能很好地应对别人的问题。她不想回答的,谁都不能逼她回答。
二十年都如此。
宋时衍不想看她,前爪用了一点力,遥控器却飞到了一旁。
耳朵里源源不断地传进女人和主持人的交谈声,吵得宋时衍耳朵疼。
他忍不住抬头,女人带着贵气的项链,他认得,赵家花了三千万,在某个拍卖会上拍下来的,赵蔓茴给他看过。
离开了宋家,陈雅如又成了那个漂亮高贵的天鹅,众星捧月。
“我身材怎么保持的……”电视屏幕上,女人捂唇,眉梢压下浅淡笑意,“我没有孩子,平时注意饮食,其他倒也没什么秘诀。”
宋时衍再也看不下去这女人满嘴跑火车的模样,从沙发上滚下去,扑到了遥控器身上。
或许是地板太滑,猫咪没刹住车,直直撞到了那间卧室门上!
他泪眼汪汪地抬起头,看向面前高大的门,痛得直吐舌头。
这道门在迟书誉的三令五申之下已经成了禁忌,却架不住宋时衍天生不是老实猫。
平时假装没看见也就罢了,今天撞了上去,他好不容易压下去的好奇心又被勾了起来,像是有什么在抓着他的心,非要知道里头是什么才好。
他迟早要知道,迟书誉这么珍重的房间,装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小猫一步三回头地叼着遥控器滚回了毯子上。
他正想调台,动作太快没看清脚下路,被什么东西绊倒了。
小猫摔倒在一旁,嘴里的遥控器飞掠出去,落到茶几上,好像碰到了什么,飞速弹起来,哐一声撞到了电视屏幕上!
恰巧撞歪了陈雅如完美的脸。
宋时衍第一反应是:这遥控器成精了,怎么知道他在想什么……
第二反应是:完蛋了,他又惹祸了。迟书誉家虽然不大,但什么东西都是按顶贵的买,这么一砸,电视还好说,茶几也被他砸出了一个洞!
至于遥控器,一波三折地砸了一串,哐当一声落在地上,落了个碎碎平安。
第三反应是低头看绊倒自己的东西。
迟书誉有洁癖,家里向来整齐干净,宋时衍才敢不看路就往前跑。
那盒子包装精致,上面映着一束满天星。
盒子因为猫咪的撞击被弹开,里头糖纸散了一地,还都是粉色的。
糖纸被收纳的很整齐,应该是仔细地清洗过了,厚厚的一堆,目测得有几百张。
此时却散落在地上,一片片的,在玻璃吊灯的照射下折射出彩虹一般的微光。
宋时衍来不及思索迟书誉怎么这么文艺,心里头突然慌慌的:怎么办,感觉又惹祸了。
他狼狈地将糖纸一片一片放回盒子里,小猫动作笨拙,足足捡了一个下午,才把糖纸整整齐齐地码了回去。
宋时衍长舒了一口气,心里的石头落了一半,小心翼翼地叼起盖子,扣在了盒子上。
然后叼起盒子,放回了茶几上。
迟书誉,我发一万个誓,我真不是故意的……你大人不记小猫过,嘿嘿,假装没看见吧……
不过迟书誉还真是和他记忆里大不一样了。居然这么少女心地存了一罐子糖纸,会和他前女友有关系吗
宋时衍看着破烂的遥控器,战损的茶几,和被砸了一个洞的电视机,突然没了八卦的心情。
如果,他是说如果,如果迟书誉也找了个对象,如果这个女孩子不喜欢小猫。
他该怎么办呢?
当初和西施犬交流,他信誓旦旦地想,自己会果断离开,会因为成就了一桩爱情沾沾自喜。
可是现在,他有点不确定了。
宋时衍的大脑很乱,里头飞掠过很多很多个场景。
和迟书誉睡在一张床上,那人胳膊搭在他身上的;迟书誉和他凑在一起研究怎么照顾三花的;惹祸了迟书誉帮他收拾烂摊子的……
他甚至慢吞吞想到了墓碑前,迟书誉那双冷漠而沉寂的眸子。
桩桩件件,一次又一次。
外头层林尽染,晚霞洗天。悠然的夕阳顺着落地窗入了屋子,挥洒下一笔浪漫的水渍。
宋时衍正要细想,入户门却打开了,一道难以忽视的酒气入了房屋,宋时衍惊讶回头。
只看见一个清癯的青年,正搀扶着迟书誉走进屋。
他身上酒气冲天,显然是喝醉了。
这人性格奇怪,就算是喝醉了,也不肯靠在人身上,只是微借了点力。
甚至一到家,他就挣开青年的手,往墙上一倒,声音冷怠:“谢谢,你先走吧。”
青年眉眼一弯,抱着臂赖在门口,并不听少爷的话:“迟书誉,你早晚把自己作死。”
“不劳您费心了。”迟书誉左手搭在眉心处,用食指指节揉了揉,看也不看这位,自己扶着墙回到了卧室里。
宋时衍的视线本来全在迟书誉身上,冷不丁听到了这青年音,歪头一看。
这人样貌一般,胜在皮肤白,唇扯着,一副吊儿郎当的不屑模样。
得了,又是个不着调的世家公子,大学的时候这货约宋时衍出去喝酒,左打听右打听迟书誉的事。
宋时衍记得自己怎么回得来着,哦。
他回了个“傻逼”。
这哥们听到这词也不肯后退,不依不饶地凑上前来,笑眯眯问他:“那你对他什么感觉?”
宋时衍无语:“你喜欢就去追啊,问我干什么?”
他到现在都记得这哥们最后赏他的白眼。不是,喜欢就去追,对着他翻白眼干什么啊。
迟书誉怎么还跟这种不讲礼貌的人出去鬼混啊。
他对着青年漏出了两只尖牙,兀得“喵”了一声。
沈之其这才注意到脚边的小猫,他好奇地蹲下去想摸,宋时衍飞快地撤开身子,坚决不受他的侮辱。
他只好重新站起身来,想再阴阳怪气迟书誉一通,这人却早早回了卧室,显然又是拒绝交流了。
青年叹了口气:“行了,你看着他点。”他对着猫咪道,“我懒得管他。”
什么你懒得管他,你凭什么管他。宋时衍瞪了他一眼,反应也懒得给他,半跑半滚地往卧室跑。
路过迟书誉卧室时,宋时衍担心他喝这么多酒伤身,没忍住跑了进去。
迟书誉倒在床上,早已经人事不省。
出乎他意料的是,迟书誉的睡颜很安静,他总是没什么表情的脸多了几分柔和,灯光打在他无可挑剔的五官上,像一幅完美的画。
宋时衍扑上床,团在迟书誉脸侧,低头打量着他。
他曾经以为自己很了解迟书誉。
这就是一个性格一般到有些别扭,对别人和对自己都很刻薄的年轻男人。
他从不抽烟,也不熬夜,除了应酬的时候从不喝酒,哪怕喝酒也不会醉,作息规整到可怕。
你说这个人无聊,他也会同你开几句玩笑,若要说他有趣,他和所有人的相处却都是收敛的。
宋时衍一直觉得,这种被重点培养的世家少爷,同其他人不一样。
可变成猫之后相处的这些日日夜夜,又让他看到了全新的,不一样的迟书誉。
他会一脸菜色地收拾小猫留下的烂摊子,会因为一点小事黑脸,也会因为故人离去难过,甚至今天,他居然喝醉了酒。
小猫将爪子放在迟书誉的脸上,好奇地想。
迟书誉,你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呢?
你刻板甚至刻薄的皮囊下,又关着一个怎么样的灵魂呢?
小猫摇了摇头,将柔软的爪子从饲养员脸上放下来,正准备离开,就看到了迟书誉手里握着的,熟悉的房间钥匙。
他的四指虚虚并拢,只要宋时衍一用力,就能将钥匙从手里拖拽出来。
只要他拽出来,就能打开隔壁的房门,就能解答他这么多天以来,萦绕不散的好奇。
宋时衍不是什么道德高尚的人。
他又看了眼迟书誉的侧颜,想到当初不少姑娘给他偷塞情书,宋时衍到现在也没想明白,这人有什么值得喜欢的。
长得还没他好看。怎么男的女的都喜欢他。
猫咪又在他脸上拍了一巴掌,顺着他的身侧翻过去,一直翻到了他的左手边。
那房门钥匙近在咫尺。
迟书誉喝醉了,这是最好的时机。等他打开了那个房间,迟书誉的异常,甚至于他拆锦绣万里的原因,都会真相大白了。
宋时衍闭上了眼睛。
他只是一只猫,就算迟书誉在那个房间里杀人越货,他也……阻止不了,只要没干什么触碰法律底线的事,他都可以陪着他的。
在迟书誉家这么多天,除了方才的沈之其,宋时衍从来没见过迟书誉别的什么朋友。
他将爪子伸进迟书誉的左手中,想掰开他的手指。
可他虽然醉得不省人事,拿钥匙的手却丝毫没有卸力,以小猫的力气根本就掰不开他的手。
宋时衍无奈地低下头,用嘴巴叼起钥匙,他握的不是很紧,宋时衍用力往外一扯,因为用力过猛,整只猫随着钥匙一起,从床上直接滚到了地上,发出了“咚”的一声!
宋时衍赶紧爬起来,迟书誉这人睡眠很浅,有什么风吹草动就能醒,他慌张地将视线挪到迟书誉身上,偷偷查看他的状态。
那人像是醉得太厉害,竟一点反应也没有的,只是安静地呼吸着。
他的心落在了地上,飞快地跑上去捡钥匙,贴着墙溜了出去。
沈之其早已没了影子,客厅空无一人,贵重的青花瓷瓶摆在门口,在暮色中显出了几分瑟缩。
外头的天黑的还不完全,洋洋洒洒地撒进一摊余晖,撒到宋时衍纯白的毛上,镶了一层烫金色的花边。
他就这么叼着钥匙,顺着墙根,偷偷摸摸地猫到了房间门口,半蹲着抬眸看那扇木质的门。
猫猫这几个月蛮长了些身体,跳起来完全能够得到门把手了,只是那钥匙又细又长,想对准了插进锁孔里,总有些难度。
宋时衍一连试了很多次,也没能尝试成功。
他不甘心,也不想就此放弃,执拗地盯着那离他很远的锁孔。
他继续往上一跳,这次跳的有些高,没撞上锁孔,反而身子一歪,落到了门把手上。
门把手被猫压得往下一坠,晃晃悠悠地下压了四十五度,只听到咔嚓一声,门竟然打开了。
迟书誉走得太急,竟然破天荒忘记锁门了。
客厅的灯亮了一片,照在漆黑的房间里,却无一点光亮。
这个房间就像诡异而巨大的黑洞,吸取了所有的光亮,它像是张着深渊巨口,吞噬着所有来往的人。
宋时衍畏惧,甚至于惊恐地后退了半步。
迟书誉到底在里面干什么了,怎么会这么……黑。
常言道好奇心害死猫,好奇心也害死宋时衍,他原地踟蹰了几分钟,还是迈开了前腿,进入到了这个未知的房间里。
猫的夜视能力很强,可宋时衍不知道为什么,黑夜里只能看清轮廓。
他四处扫了扫,没发现什么异样。
一张床,三面墙,一张立式书柜,和一张写字桌。
循着轮廓,宋时衍看到了一侧的开关,他向上一跳,撞开了开关。
然后他就傻眼了。
他想过迟书誉的秘密可能和喜欢或是讨厌的人有关,想过他在里面不干人事,甚至有时候想多了,觉得他是不是用这屋子干什么违法的勾当。
可他却从来没想过,这一整个房间,密密麻麻地贴着他的照片。
笑着的,哭了的,狡黠的,甚至于,双眸紧闭,手腕流血的。
宋时衍自己都没给自己拍过那么多照片,整只猫呆滞在了原地,愣住了。
卧槽,好变态。
他甚至以为在做梦,将前爪塞到嘴里用力咬了一口,差点疼到岔气。
不是做梦。
迟书誉这个禁忌一般的,连猫都避开的,每次心情不好都要进来躲一会的房间,张贴的全都是他的照片。
不是,兄弟。
宋时衍瞪大了眼睛,这么恨我呢。
我不就是看你哪哪都不顺眼,抢了你几次班级第一,拦截了你不少情书,还和你的追求者说你傻逼吗。
你至于找这么多人偷拍我,然后把我盯墙上,一生气就进来对着我发泄吗?
以前怎么没觉得你是这么小肚鸡肠的人。
宋时衍气得浑身发抖,一点一点顺着照片看过去,一张,两张……
他数不清楚。
猫猫的脑袋开始疼了起来,亮堂的灯光有些刺眼,映到那些神色各异的照片上,直直落入了宋时衍的眼睛里。
这里的很多照片,都是宋时衍独处时候的场景,更有几张,是他手机上存着的,没有给任何人看过的自拍。
一种被监视的感觉从宋时衍的心底升腾而起,他突然有些毛骨悚然。
如果他不道德低下一次,如果他不或因为担心或因为好奇而偷偷进了这个房间,如果迟书誉没有忘记锁门。
那么他这辈子都不知道,有一个看似正常的人,私下存了他那么多照片。
他和迟书誉的关系算不上好,顶多能互开两句玩笑,偶尔借宿一下,相互带个早餐,就是最普通最普通的同学关系。
他不会自我脑补什么迟书誉喜欢他的自恋想法。
西施犬不是说了,感觉不到就是不爱,他不至于没有一只狗通达。
可要是让他接受迟书誉讨厌他,恨他,甚至为此贴了一整个房间的照片,一心情不顺就窝进来,宋时衍总感觉自己的心窝都堵了。
不是,他凭什么讨厌他啊。
宋时衍长这么大,虽然不招自己爹妈喜欢,朋友什么的也处不好几个,但至于吗?
他都死了快半年了,还有人这么记恨他呢。
可是也没有人愿意拍他的照片,宋北川和陈雅如的手机里从来没有他的照片。
自宋时衍记事开始,父母总在吵架,偶尔心平气和地聊两句,也是在聊财产分割。
后来陈雅如认识了赵家的长子,现在赵氏的掌权人,便毫不犹豫地净身出户,连看也不看宋时衍一眼的,离开了。
宋北川不是什么好人,他自私自利,刚愎自用,还家暴。
陈雅如离开他,宋时衍只会祝福。可是他难以接受,陈雅如走后那么多年,却从不见他。
他那会总想着陈雅如幸福就好,却忘了什么是恨屋及乌。
不对,陈雅如应该是连恨他都懒得恨。
宋时衍垂下头,不再看墙上贴着的照片,苦笑:其实有人愿意记恨他,也……不是那么一件难以接受的事。
他缓慢地挪动着步子,一张一张地看过去。
这张照片,他在吃烤红薯。
烤红薯真的很烫。他烫出了眼泪,他隔着窗户往外看,泪眼汪汪的。
宋时衍记得,那天下了大雪,有女孩子约自己出去玩。
他太拮据了啊,上大学以后宋家就没再给他钱了,刷盘子只有二十块一个小时,他又忙,又要交学费。
他怎么敢跟女孩子出去玩呢,请人家看一场电影,都不舍得。
他不知道是谁送给他的烤红薯——不过那天上大课,班里所有位置上都放着一个烤红薯。
老师说是她请同学们吃的。
烤红薯的包装很精致,盒子外面贴着一张便利贴,“圣诞快乐”。
那张便利贴他还存着,放在了旧房子里,只是他也没有钥匙,回不去了。
他其实记得很多很多,很多温柔的瞬间。
哪怕到现在,让他回忆他死之前的模样,回忆他死之前是怎么想的,宋时衍也想不太明白。
他能自己养活自己,有几个朋友,生活中还有这么多美好的瞬间,为什么会得了抑郁症,为什么会想去死呢?
他想不明白,也就不去想了,视线放在了第二张照片上。
照片上,清秀的少年围着一条围巾,那围巾太长了,拖到了地上,他正苦恼地低头思考怎么办。
宋时衍记得,那是他在拼二夕淘的9.9围巾,一买回来,足足有三米多长。
他一边吐槽商家用的什么料子是不是不要钱,一边一点点将围巾绕过脖子,险些被勒死。
这次迟书誉在。
他走到宋时衍的面前,替他把围巾拆下来,朝着他勾起唇角,似乎在嘲笑他。
宋时衍气得从他手里夺回了围巾,却因为围巾太长,一不小心被绊倒了,整个人摔在了雪地里,摔了一脸雪。
迟书誉一边笑一边扶起他,将自己的围巾解下来替他围上。
宋时衍可不受别人的好,他这人倔得很,再困难的时候,也没和朋友开过口。
他不想要迟书誉的围巾,冷哼一声:“我才不要。”
迟书誉一皱眉头,道:“我们家的阿姨非要我围,我又不想围,总是丢掉,你不带也是丢掉……”
宋时衍:……
他被迟书誉轻而易举地说服了,挣扎无果,只好摸着柔软的围巾,轻声道了“谢”。
一张顺着一张看下去,桩桩件件,有的他记得住,有的他记不住。
往事成了谜,而旧人成了新。
他发觉自己仿佛从来没认识过迟书誉,他对迟书誉自以为是的了解,全都是浮云。
宋时衍看到了最后一张,他的心里居然多了几分难过,他那浅薄孤独的学生生涯,居然就这么看完了。
然后他跳上了床,隔着很远,看那个记忆中,好像已经很遥远的宋时衍。
做猫的这段时间,他早已乐不思蜀,早已忘记了当人是什么感觉。
他很久没生过病,不用吃药,也很久没吃过人类的食物,很久没赚过钱,很久没吵过架。
也很久没有心口闷疼的感觉了。
他被迟书誉,被自己养得很好,可却忘记了,好好记住过去的自己。
身下的被褥很柔软,是粉色的,像漂亮的公主床。床头放着一个精致的粉色相框,里头是宋时衍睡着的照片。
大概是,去迟书誉家借宿的那天拍的。
那天太冷了,屋里暖气开得很足,宋时衍的鼻头都泛着粉色,双眸紧闭,睡得很香。
昏黄的灯光打在他的脸上,给他镀上了一层温柔的浅光。
照得真好看啊。
宋时衍将前爪放在相框上,用脑袋蹭了蹭。你好呀,宋时衍,我是小鱼。
你真漂亮。
你看我漂不漂亮。
那些猫说我长得不好看,可是他们对我特别特别好。
阿衍,我很幸福,我现在,特别特别幸福。迟书誉对我很好,就是有时候会凶我,真的很讨厌。
我有很多很多的动物朋友,我救过很多很多的小动物。
相框不会说话,相片里的人也醒不过来,他的眼皮合着,只有唇角微微勾起了一道柔软的弧度。
宋时衍这才发现,过去的自己,这么好看,这么讨人喜欢。
这些天来,他无数次回忆自己的过去,还是第一次这么细致的,这么一点一点地将往事串成了一个人。
一个曾经存在过的,乐观开朗的可怜小孩。
可这间房间的东西太多了,他看不过来。他从床头柜一跃而起,落在了写字桌上。
迟书誉洁癖很重,所有的东西都要整理的很整齐,写字桌却杂乱无章。上面铺着很奇怪的信件,宋时衍只能认出那是C国的文字。
他没怎么接触过C国的语言,一行一行看下去犹如天书。
但是最后一行是H国语。
“他不是自杀。”
是用钢笔写的,颜色很浅,宋时衍能认出迟书誉的字迹。
谁不是自杀。
宋时衍大脑宕机一阵,有些没反应过来,这整个房间都是他的照片,这句话八成和他有关。
可是当时是他自己拿刀片划伤了手腕,迟书誉分明应该看见了……
什么叫“他不是自杀”。
迟书誉看见了什么,或者他误会了什么。
他扑到写字台上,视线紧紧落在散落的文件上,一张一张地看过去,却看不懂。
宋时衍的头痛了起来,左前爪传来了剧烈的疼痛,一如上次,突如其来。
他抱着前爪,痛苦地呜咽起来。
混沌中他好像看到了桌子上写着一行字。
“我爱你。”
熟悉的字迹,不熟悉的话语,那字像是千万遍被描绘过,一笔一划,都刻进了书桌里。
宋时衍的心里头晃荡一阵,分不清是疼痛还是茫然更多一些。
谁。谁爱谁。
像是要逼着他面对一般,他的视线艰难地往后挪了挪,看到了熟悉的三个字。
那三个字是用粉色的笔写的,写的是。
“宋时衍。”
这三个字远比我爱你写的更深,印在了书桌上,颜色灿烂地要灼伤猫的眼睛。
他所逃避的,从祭拜那天就开始胡思乱想,就开始不愿意面对的事,终究被血淋淋剥开在了他的面前。
他看着这一整个房间的照片,一张一张看下来,宁愿推锅到迟书誉讨厌他也不愿意相信的现实,从此摆在了他的面前。
宋时衍,有人爱你。
有个你以为很讨厌的人,爱你爱得这么深。
宋时衍想不下去了,他觉得身体上的疼都算不了什么了。这事有些太过荒谬了,迟书誉喜欢他,怎么可能啊。
他设想过迟书誉对他千万种感情,迟迟没想到过,他居然喜欢他。
宋时衍缓慢地恢复了思考的能力。
他忽然想到了自己死前,迟书誉那颤抖到连杯子都握不住的手。
迟书誉,那时候你在想什么呢。
是在自责,惊惶,还是为我难过呢。你是什么时候洗出了这些照片,又是什么时候,一张一张地贴上了墙。
你特别难过的时候,对着这些照片,也会回忆起我们针锋相对的时光吗?
一滴眼泪从猫眼里流了下来,啪嗒滴在了粉红色的名字上。
精心挑选的墓地,时隔两个月的葬礼,葬礼上的维护,以及那一后备箱的满天星。
他说,怕你忘记春天到了。他说,很多人都在意你。
宋时衍慌乱地一抹眼泪,偏开头,恰好看见了书柜上的镜子。
镜子里,猫咪已经泪流满面。他又感动又悲伤,实在是无法克制住泪意。
感动的是,有个人这么爱他,这么在意他;悲伤的是,无论他喜不喜欢迟书誉,他都回复不了这份感情了。
镜子旁,放着一本《论养殖多肉的一百个注意事项》。
宋时衍只犹豫了几秒钟,就爬上书柜,将那本书叼了下来。
书很旧了,明明才买不久,明明宋时衍保存得很好。可落到迟书誉手里,却变得很旧,被很多次翻阅过。
笨蛋啊,看了这么多次,还是养不活那群多肉。
他翻开书,趴在上面,低头仔细地看着,一个字也不愿意省略。
迟书誉的字真的很好看,当年读高中,宋时衍的语文总考不过他,央着老师查卷子的分数,往往都丢在了作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