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已至此,不去也不行。
他只是去应酬,又不是真的去吃花酒。
他就是看看,不干别的。
他是来办正事的。
沈溪年脑袋里刚冒出这句话,就有种渣男语录的既视感。
“少年郎嘛!脸嫩些也是常事,哪里像你我这些老脸了!”
“不过贤侄啊,咱们做生意的可不能学那些清贵人的做派。”
“你这老货说的什么话!咱们无非是去赏赏花喝喝酒,那些读书人玩的能比咱们都花哨你信不信?”
“哈哈哈哈哈是极,是极!”
在一声声带着笑意和暗示的调侃里,脊背僵硬脚步迟疑的沈溪年被夹着走进了倚香阁。
踏入厅堂,一股淡雅的檀香扑面而来,四周挂着水墨山水画,几案上摆着青瓷瓶插着的素雅兰花,丝竹声从隔间隐隐传出,倒真如他们所言,没有半分艳俗之气。
沈溪年努力嗅闻周围,熏香也很是素雅清淡,似乎并没有小说影视剧里会有的那种甜腻腻加料的欢情香。
嗯……也对,他们是来谈事的,又不是当真来吃花酒。
这地方看上去应当便是那种高级酒楼,最多来点雅间陪客,弹琴唱歌跳舞什么的……吧?
王老爷见沈溪年目光扫视四周,笑着引他入座:“沈贤侄,如何?”
沈溪年笑着拱手:“确是清净雅致。晚辈谢各位叔伯好意,只是溪年酒量不佳,便以茶代酒敬诸位前辈。”
带晚辈来涨见识当然是好意了,总不能是一群老脸想着把小年轻灌醉套话吧?
在座的都是老狐狸,哪里听不出面前这只小狐狸的言下之意,对上少年笑意吟吟眼神亲近的脸,脸上带笑着指了沈溪年好一会儿:“不喝酒算什么事,点个公子帮你喝便是了!”
逛青楼喝花酒已经很超过了,点公子……
想到占有欲爆棚的恩公得知消息可能会有的表情,沈溪年借着低头整理衣袖的动作,咽了咽口水。
公子什么的,点不了一点。
沈溪年在心里努力思考回家要怎么交代,一边喝着茶同旁边的商贾前辈对话。
在座几人都叫了姑娘,不远处的珠帘后面也坐了弹琴的清倌,唯独沈溪年以茶代酒,坐的端端正正,眼里只有面前一亩三分地的吃食。
五官乖巧容貌俊秀的少年仿佛对周遭的喧嚣繁华视若无睹,专注于面前的美食,吃到喜欢的味道眼神会很明显地变得亮晶晶。
在座的家中都有儿孙,见沈溪年如此不免觉得有趣,其中一个抬手招来侍女,低声吩咐了一声。
不一会儿,原本在舞台中央翩翩起舞的舞女退下,场上的气氛顿时为之一变。
一阵急促的鼓声渐起,自台后上来十几个肌肉精壮身穿纱衣的男子,步伐整齐,气势逼人。
他们中间簇拥着三个文人装扮的青年。
青年们手持软剑,随着鼓点的节奏与琵琶渐渐凌厉的旋律,软剑甩出银练。
舞者身姿矫健漂亮,青衫的青年剑光闪烁如虹,极致的力量感和含蓄的文剑互相对比又互相衬托,看得阁中宾客俱是血气上涌,大声叫好。
一片喧闹中,沈溪年眼睛都没挪一下,专注面前的荷花酥,吃完了自己的那一盘,转头找侍女想让再上一盘。
等着新上的荷花酥,沈溪年皱了皱眉,总觉得有一道很是灼热的目光一直在盯着他看。
沈溪年倒了杯茶水,一边端在手里轻轻摇晃,一边不动声色地寻找那道灼灼目光的来源。
乐声与歌舞声交织,沈溪年顺着那道目光朝着正中央的舞台看去,和一个小麦肤色的半裸汉子对上了视线。
“噗——咕咚!”
沈溪年嘴里的一口茶险些喷出来,但身边都坐着商场长辈,他真的是用了大毅力才硬生生把那口茶咽下去。
“咳咳咳,咳咳咳!”
“沈贤侄?快去给拍拍,顺顺气!”
沈溪年咳得一张脸涨红,却赶忙摆手让凑过来的姑娘推开:“不用不用,我没事,我就是——就……”
沈溪年转头看了眼舞台上还在扭动的半裸舞男,表情挣扎了好一会儿。
直到那边的半裸舞男一个劲地投过来求救的眼神,甚至手都合在一起连连做拜托了的手势,沈溪年这才抬手指向舞台之上,吞吞吐吐,语气艰难地开口:“我……我要那个。”
在座其他人原本都已经接受沈溪年还未通人事的设定,结果冷不丁听到这一句,纷纷投来诧异的目光。
避免那家伙的身份暴露,亦或者被人认出来,沈溪年学着方才其他人的语气,硬着头皮开口:“我要他来伺候。”
半刻钟后,肌肉饱满的半裸舞男肩上披了一条披肩,大跨步主动凑过来十分热情地坐在沈溪年身边,伸出胳膊要揽沈溪年。
沈溪年桌下的脚狠狠踩下去,推开舞男自来熟伸过来的手,借着端起茶杯的姿势咬牙:“你最好给我解释一下,堂堂定国公世子怎么就沦落到青楼卖肉了!”
隋子明都要饿死了,抓了桌上放鸡腿就啃,身上不知道涂了一层什么玩意,看着金灿灿滑溜溜的,晃得沈溪年眼睛都要瞎了。
这人上次见面的时候不是在船上当船工吗!
隋子明压低声音,搓搓手,腆着脸小小声道:“说来话长,说来话长哈……那什么,好兄弟,能帮忙再点一个过来吗?我和他一起的。”
沈溪年:“……”
做你兄弟真是戏太多了。
但隋子明都这样说了,沈溪年担心这人当真是在查什么重要事,也不好放任不管,便木着表情抬手唤了候在一旁的侍女过来。
又是一刻钟后,面无表情正襟危坐的沈溪年身边,多了一位青衫白面五官俊俏的郎君。
恰好是刚才抬手跳剑舞的三人之一。
被夹在半裸舞男和玉面郎君中间,坐享齐人之福的沈溪年眼皮一个劲地跳,如坐针毡。
隋子明倒是坐姿随性,忙着给沈溪年这个金主端茶倒水,布菜夹点心的。
隋子明的脸上挂着很舞男的笑,又热情又谄媚,有商贾或是姑娘举杯给沈溪年敬酒的时候,更是二话没说直接端杯就喝,把沈溪年牢牢挡在身后。
“沈啾啾,你胆子大了啊,居然敢来一个人喝花酒!”
这人一边像是个花蝴蝶一样劝酒喝酒,一边还能插空和沈溪年说两句。
“来都来了,放松点,你可是金主爷们,这么直愣愣的绷着一看就是个愣头青,可不都得欺负你。”
沈溪年时不时和在座其他人寒暄交谈,转头压低声音,皮笑肉不笑道:“先想想自己吧,你想好怎么和你哥解释了吗?”
隋子明的表情也是一僵:“我就不用跟着你回去了吧?我还,我们还有事要忙呢……”
沈溪年揪住隋子明的裤子,咬牙切齿:“休想!你可是我花钱赎来的!”
“我花了钱的!你俩贵着呢!”
到时候人走了他回家还能说得清吗!
沈溪年另一侧,和隋子明一同的那个舞剑青年目光好奇地看了几眼沈溪年,也开始跟着隋子明一起帮沈溪年应付席间几个老狐狸。
因为这青年偶尔冒出的几个问题都很抓沈溪年心思,用词语气和时机都正正好,惹得沈溪年看了这面容俊俏的青年好几眼。
但很多问题青年问出来也更不会这些老狐狸起疑心,沈溪年索性和青年默契配合,开始反套话。
倚香阁里推杯换盏热闹一片,倚香阁外,一辆马车无声停下。
裴度端坐在马车中,神色如常,半点看不出在书院时的走神与在意。
“主子,打听清楚了。”
去而复返的甲一掀开车帘一角,躬身禀报,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几分小心翼翼。
“沈公子没喝酒,但……点了两个公子作陪。”
裴度没有立刻开口,只是微微抬了抬眼睫,目光落在甲一低垂的头顶,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甲一咽了口唾沫,硬着头皮继续说道:“一个是读书人的模样,另一个…… 据说是坊里新来的,姿色上乘,是…… 是性情较为奔放大胆的……舞男。”
话音未落,车厢内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
裴度放在膝上的手缓缓抬起,修长的手指间缠着一串色泽温润的紫檀珠串。
他没有说话,只是一颗一颗地转动着珠子,每一次转动都伴随着轻微的摩擦声,在寂静的车厢里显得格外清晰。
裴度手中的动作越来越慢,越来越沉,直至停下。
半晌后,他语气平静道:“嗯,知道了。”
“你先回去。”
甲一愣了下:“主子,属下……”
裴度的指腹捻着温润的檀香木珠,微微抬眸,眸光轻扫:“回去。”
甲一只觉得脊背被无形的倒刺齐刷刷刮过,冷汗骤起,不敢多言,恭声应是。
“等等。”
隔着车帘的缝隙,裴度的身形若隐若现,语气听上去竟又回转到平日的温和沉静。
“将谢府的牌子挂在车外。”
一行人从倚香阁里出来,和其他人不同的是,沈溪年身后还跟了两个。
李老爷欲言又止,想了一下,觉得沈溪年到底年少,或许的确是没有这方面的经验,便将沈溪年拉到一旁,压低声音,语重心长道:“贤侄啊,叔伯们都是你这个年纪过来的,年少欢喜好好颜色没什么,都很正常,但是这欢场里的姑娘公子都是不简单的,而且这倚香阁的背后……”
李老爷的右手从袖中探出,手指摊开比了一个五。
沈溪年眸光微闪。
李老爷收回手:“你呀,心里得有数。”
沈溪年对着面前的李老爷拱手一拜,语气真诚,态度亲近了几分:“李伯伯点拨教导之情,溪年定然铭记于心。今日席间人多口杂,李伯伯若有闲暇,不若过府一叙,多点拨晚辈几分。”
“好说!好说!”
李老爷当然不是单纯做好人办好事,见沈溪年给了他想要的回应,面上也露出笑容,语气轻松下来多说了几句。
“贤侄既已定亲,此番剧说还一同来姑苏落脚,也是我这个老头子多一句嘴,这两人安排在外面住下便是,可千万莫要带回府上。”
李老爷露出一个心有戚戚焉的表情:“这家宅不宁的烦闷可比生意场上的麻烦更难挨哦!”
沈溪年从李老爷的语气里嗅到了某些故事。
但李老爷子的故事不重要,沈溪年的眼睛弯起,语气轻快:“李伯伯多虑了,我的未婚契兄比我年长些,平日里最温和讲理,虽说偶尔也会说两句不喜我与他人亲近,但却从不拈酸吃味。”
“我不过是看这两个公子风姿气度不凡,想必从前出身应当不差,怕是遭逢变故才会如此,流落青楼着实可惜,这才替他们赎了身,是当真没有旁的那种风花雪月的意思。”
沈溪年不仅嘴上这么说,心里也是这么说服自己的,而且越说越觉得在理,眼底之前的些许忐忑也逐渐被自信挤开。
“只要好好说了缘由,我的未婚契兄不会在意他们的。”
李老爷看了眼沈溪年,眼里那种“到底是年轻人经验还是不够”的意思毫不掩饰。
人教人教不会,事教人一遍懂。
李老爷乐呵呵地捋胡子,同沈溪年一起加快脚步赶上前面的几人。
他们都是坐着马车来的,身后跟着两个,莫名看上去十分风流有福气的沈溪年走出来,目光看向谢府马车之前停的地方时,却看了个空。
他马车呢?
沈溪年一懵。
跟在沈溪年身后的隋子明和青年也顺着视线看过去。
隋子明还在用胳膊肘怼沈溪年,语气轻松地打趣说是要走回去,青年却提前一步对上一双眸子。
马车车窗的竹帘被修长的手指微微拨开,一双漆黑的,静若寒潭的眸子看向他,辨认不出任何的情绪波动,极深,极冷,只是这样平静淡然的注视,却像是有无数丝网无形压下,笼罩在天地间。
青年张口想说什么,心底却没由来的涌起一股寒意,喉间堵塞,根本挪不开视线。
他想退一步,想要避开这样的注视,后知后觉自己已然浑身僵硬。
他知道那是谁。
他明明做了那么多的准备,心中打了那么多次的腹稿,却在真正看到那个人的时候,只觉得从灵魂深处生出一惧怕,浑身上下的汗毛都齐齐竖起,叫嚣着想要后退低头的本能。
他终于明白,这么多年来,吴王明明有那么多的机会掀桌子谋反,却为何拖到雄心壮志逐渐被磨灭的暮年。
哪怕什么都不做,裴扶光活着,站在朝堂之上,便是谁也越不过的定海神针。
一人坐镇,无人敢动。
“扶光!”
沈溪年也看到了竹帘后露出的那半张脸,兴高采烈地迎上去,踮起脚尖扒在马车车窗外朝着里面瞅:“你怎么来啦?书院那边今天不忙吗?”
马车里的男人勾唇笑了下,伸手出去轻拍沈溪年扒拉上来的手:“别趴在这,仔细划了手。”
车窗的竹帘被放下,青年这才猛地呼出一口一直憋着的气,后退了一步。
隋子明抬手抵住青年的后背,见怪不怪地扶了他一把:“吓到了吧?没事,等会儿溪年解释清楚就好了,你会活着的。”
青年沉默了一瞬,抬手擦去额角的汗珠,语气微妙:“你这是安慰吗?”
“算吧?”隋子明还是平日里那种不论发生什么都十分适应的轻松自在模样,“反正只要你没有不该打的主意,一般而言,表哥还是很好相处的性子啦。”
看人如路边树,河中鱼,一视同仁,怎么不能算是一种好相处呢?
青年没好气地打掉隋子明的手:“我压根就没想着要算计沈公子。”
隋子明矜持鼓掌:“那恭喜你,你会活得很不错。”
沈溪年今天一整个白天都没见到裴度,没看见的时候还好,看见了就觉得实在是想了,还没等裴度下马车,自己直接掀开车帘钻了进去。
“来都来了,扶光,等下咱们要不要去外面的酒楼用晚膳?”
沈溪年抢在裴度开口前伸手握住对方的手,手指尖无比灵活主动地缠进裴度手间,轻轻挠了挠裴度的手心。
“姑苏这边的松鼠鱼和酱肉都很有名,往前走不远就有一家老字号呢。”
被抢先安抚灭火的裴度捏捏沈溪年的手指,淡淡问:“从哪里学来的这般花样?”
少年瞪圆眼睛,模样看起来又纯又无辜:“什么花样?”
不安分的手指尖却又在裴度的手心轻轻挠啊挠。
“回去吃吧。”裴度自沈溪年手中抽出手,手指微抬,指尖轻轻拂过沈溪年的鬓角,手腕上缠绕的紫檀珠串顺着小臂滑落,“不是还有客人?”
沈溪年心里大叫了两声不对,眨眨眼,用脸颊蹭蹭裴度的手指,小小声道:“其中一个是客人,另一个可不是,家丑外扬到底不好,咱们回家再打他~”
裴度当然看到了方才站在沈溪年身边的那张大脸,自然知道沈溪年在暗搓搓解释,但他只是捻了沈溪年的耳垂揉了揉,便收回手指。
“好,回家再打。”
沈溪年觉得自己好像过关了,但又似乎好像没有。
他正在思考揣摩,就听裴度道:“外面还有几位长辈,溪年可否为我引荐一二?”
沈溪年于是牵着大杀器下了马车。
即使现在不是当朝首辅的身份,裴度这个人站在那的时候,总会自带清场的压迫感。
贵而不显,华而不炫。
明眼人看了就知道此人不一般,更别说是久经商场看多了人的老狐狸们。
李老爷看了眼笑得眉眼弯弯,一副家里人来接很开心模样的沈溪年,抬手扶额。
其他人也听出了沈溪年这位未婚契兄言语中带出的,对他们带少年来这地方的不满,偏偏对方场面话说的实在漂亮,堵的人实在说不出话,只能连声应是,频频擦汗。
等到这位“谢先生”牵着眼神亮晶晶的沈溪年离开时,其他人都不免松了口气。
“这谢先生究竟什么来历?这般气势,可不像是寻常文人。”
“得去文津书院探听探听,还有林家那边……”说话的人意有所指,“林老病了小半年,这谢先生才从京城过来,林老身体似乎就开始好转了。”
那些老狐狸们转着什么心思沈溪年不知道,沈溪年给特别有眼色坐在马车外的隋子明说了地址,便钻进了马车里,满心满眼都是裴度。
青年原本想要跟着进去,却被隋子明拎着后领按在了马车外边:“刚还说呢,这会儿就开始没眼力见了!这马车里面是你能进去的地方么。”
青年憋着气揣手坐在隋子明身边,看着隋子明半点身份包袱都没有地扬鞭驾马车,低声开口:“我从来没坐过这种地方……”
“一回生二回熟嘛。”隋子明把肩头滑落披肩动作十分狂野地往上一拽,“咱俩连青楼卖肉这种事儿都干了,还怕别的?”
青年眼皮一抽:“卖肉的是你,我最多就是个卖艺的!”
隋子明哈哈大笑。
马车晃晃悠悠地前进,沈溪年坐在裴度身边,故意用膝盖去贴裴度的膝盖,蹭啊蹭的,像极了以前小鸟闯了一些小祸时的撒娇蹭蹭。
裴度垂着眼,挪开了自己的膝盖。
沈溪年又贴过去,上半身几乎贴在了裴度膝盖上。
裴度没动。
沈溪年笑吟吟地看他:“生气啦?”
裴度淡淡瞥了他一眼:“不至于。”
“不~至~于~”沈溪年学着裴度说的话,“那就是有点不高兴了嘛。”
“我下马车的时候才知道他们要来喝的是什么酒,我发誓——”沈溪年郑重其事地抬手,“我在里面绝对是滴酒不沾,片草不近身,就连眼睛都没往其他人身上瞥!”
裴度握住沈溪年的手,轻轻摩挲:“我知道。”
“生意场上的事你比我要懂,溪年,我没有拘着你的意思。”裴度的嗓音很有磁性,尤其是放缓放柔的时候,听起来更是温柔,“你是自由的。”
就是说话的时候不看沈溪年。
裴度越是不看他,沈溪年越是往靠近裴度的方向凑:“哦~也就是说,我真吃了花酒,扶光你也不会不高兴?”
紫檀珠串滑下来搭在裴度手腕间,被修长的手指勾起,握在手心里。
“看吧,我真点了你肯定不高兴。”沈溪年一脸的意料之中,半点没意识到危险的蛰伏,“不高兴的话就是要说出来,你不说出来我怎么知道呢?”
“说说嘛。”沈溪年一个劲地烦裴度,“说说嘛~你知道我来吃花酒是什么反应?是不是吃醋啦?”
“唉,不过我也是没想到会在这种地方遇到子明,买他们俩花了我两百两呢!也不知道这家伙到底来江南是干什么的,前脚在船上当船工,后脚就把自己搞进了青楼里,要不是我今天去得巧合,这俩也不知道要闹出多大的动静——哦对了,倚香阁的背后东家似乎是吴王,这事儿是不是也要注意一下?”
“扶光?扶光扶光扶光扶光?”
沈溪年趴在裴度腿上,像是被隋子明传染了话痨,嘴里叭叭个不停。
“怎么不说话?不会是还在生气吧?”
“我说什么?”裴度抬手按揉鼻梁,“说后院失火还是说家门不幸?”
“后院失火我还能把屋顶掀了,把你关在没柴没火苗的地方,家门不幸我除了捏着鼻子接受还能做什么?”
嗯……半裸舞男的确是有那么点家门不幸的意思。
裴度的话带着一种冷幽默,听上去颇有种语气正经认真讲玩笑话的意思,都得沈溪年笑到整个人在裴度腿上发抖。
裴度的手掌搭在少年脊背上,自上而下轻轻抚过:“不用紧张,溪年,没事的。”
沈溪年捂着脸,从指缝里偷看裴度,试图判断恩公的这句话是不是在唬人。
“那些问题,如若你真想知道,回家后我告诉你便是。”
“马车上不方便,被旁人看了听了,对你的名声有碍。”
裴度的手指尖轻轻点在沈溪年眉心,手腕间紫檀手串的深色流苏垂下来,轻轻晃动。
“稳重一点,嗯?”
沈溪年的视线很莫名的跟着裴度手串的流苏晃了一会儿,听着裴度的声音,在裴度要收回手时,抬手抓住了裴度的手腕,鬼迷心窍般地扬起下巴凑过去,亲了一下冰凉丝滑的流苏。
黑紫色的流苏,泛着粉色的唇瓣,温热的呼吸湿湿滑滑地掠过腕间脉搏。
这样若即若离的撩拨让裴度瞬间幽暗了眸光。
反应过来自己都干了什么后,沈溪年蹭得一下弹起来,回到旁边自己的位置坐好,抬手用力揉了两把脸颊假装所有的红色都是大力揉搓出的痕迹,而后目不斜视地坐端正身体,挺直脊背,俨然一副很是成熟稳重的家主模样。
沈溪年不敢看裴度,耳朵却偷偷竖起来。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想象,亦或是错觉——
恩公的呼吸,听起来好像有些急促?
回到谢宅,裴度看了一眼隋子明,什么都没说,握着沈溪年的手一同往内院走。
很熟悉这种秋后再算账的眼神,隋子明很滚刀肉地打了个哈欠,拽着青年一道,准备去找点吃的。
刚才席上多是一些精致的点心菜色,要说吃饱肯定是吃不饱的——谁家好人跑去青楼往饱里吃?
沈溪年一路上都在想马车里那个落在流苏上的吻,越想越觉得自己特别牛逼特别魅魔。
这种撩拨人的法子他这个小脑瓜是怎么想出来的!
太牛了!
莫非他才是天赋拉满的顶级魅魔?
沈溪年直起腰板。
嗯,他就知道自己曾经被熏陶过的恋爱脑总有一天能派上用场!
两人一前一后走过通往内院的长廊,穿过月洞门,迈过门槛——
裴度转身关上了房门。
卡了插销的那种关门。
沈溪年脑中瞬间警铃大作。
不是说不至于、没生气、没什么事吗?!
裴度回过身,迎着沈溪年走过来。
沈溪年用力咽了咽口水,裴度走一步,他就后退一步,直到脊背抵在屏风上。
裴度垂着眸子,静静看着沈溪年此时紧张到炸毛的模样。
他的确是没有生气。
不过是小事,没什么值得发火生气的。
裴度只是忽然意识到了一件事。
他种出来的小苗已经长高了,长到了旁人看来可以浇水结出花苞的年纪。
可他精心呵护,日日注视长大的花,凭什么要让旁人多事?
沈溪年看上去真的很紧张,像是小兽嗅到了某种风雨来袭的湿腥气,目光警惕,时刻准备着逃离。
可明明他这里,才是最温暖最无害,永远不会有狂风暴雨的巢穴。
裴度想。
如若当真需要教导,也该是他来。
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