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阳大人升职记by天谢

作者:天谢  录入:10-09

赵夜庭搬来一段大枯木给叶阳辞当长凳,自己坐一块歪斜青石,将酒瓶搁在两人中间的葱郁草皮上。
六月十五的圆月,亮汪汪地寄在中天。
叶阳辞抱着酒瓶往枯木上一躺,感觉月光是透明的银色,能从肌理间渗进去,把人浸成干干净净的冰雪。
赵夜庭看着月光和他,心里有攒了几年的千言万语,但一时找不到开头那句,只好喝酒。
叶阳辞一手握酒瓶,一手曲臂枕在脑后,望着月亮:“见面时我就想问你了,但周围人太多。现在只我们两个,适合说说心里话——你这次来夏津屯军,其实并不开心吧?”
“开心啊。”赵夜庭咽下一大口桑葚酒,“我听说你做了夏津知县,简直正中下怀,别的营要和我抢,都被我揍了一顿,最后灰溜溜选了其他州县。揍赢他们,我关禁闭都在笑。”
叶阳辞轻笑一声:“你那是必须得选一处,当然优先选我啊。咱俩什么关系,你来夏津,有田、有粮、有好酒,还不用受地方官员节制。换其他的卫所营将试试,要是敢在我面前装大尾巴狼,我天天给他小鞋穿。”
赵夜庭笑:“是是,叶阳大人是末将的靠山,今后就指望大人庇护了。”
“那当然,咱们是五服内亲,你就算改姓了赵,还得管我叫小叔。来,叫一声,小叔给你补上这几年的压岁钱,真金白银。”
“不好意思,改都改了,我早就过继给你外祖赵家,跟你平辈。论年龄我比你大两岁,你得叫我一声哥。来,叫哥,以后再跟人打架,哥还帮你出头。”
叶阳辞大笑,拔了瓶塞,抬手倾泻一线猩红酒液,稳稳地注入口中。
他咽下甜辣的果酒,吐气道:“在我这里,你始终是叶阳庭,小时候傻乎乎地问‘小叔你为什么比我小’,长大点儿后天天和我较劲比剑法,还怂恿我一起偷酒的叶阳庭。
“有次我醉酒没打赢那帮野小子,你抡着竹竿冲进来一挑十几,被揍个鼻青脸肿,嚎得跟发疯的狼一样,硬生生把他们吓跑了。”
赵夜庭半眯着眼,陷入少年时期的回忆:“然后我试着叫醒你,可你就睁眼看看我,又闭上眼嘴里叽里咕噜,根本走不动道。天那么黑了,我只好背你走回家。”
“那晚天不黑,也有个圆月亮,这么大——”叶阳辞拎着酒瓶一指夜空,“我没醉,只是腿软。我记得月光洒在我俩身上,你的后背热烘烘的,肩膀有这么宽。”他比划了一下。
赵夜庭无奈地笑笑:“不,你醉了,那晚真的没有月亮,天黑得像锅底。我一脚深一脚浅地背着你走野地,差点把脚脖子崴了。你在我背上又是吹气,又是唱歌,然后说要送我个表字。”
叶阳辞转头看他:“没有月亮?那我怎么总感觉被月光照着呢……真的是我记错了?”
赵夜庭把空酒瓶丢在草地,手撑膝盖,向前倾身:“你那时说,‘小叔送你个表字吧,就叫光满’,我都没答应要呢,你就一直‘光满啊,光满啊’。”
叶阳辞失笑:“我醉酒后真有这么烦人?”
赵夜庭说:“可烦人了,唱歌还跑调。”
叶阳辞不服气:“我唱歌从不跑调,会弹琴的人唱歌怎么可能跑调?”
“你醉了唱歌就跑调,我至今还记得你那晚唱的——”
赵夜庭轻咳一声,沉沉地唱道:
“夜庭光满,月华如灿。
指月茕茕,独明云汉苍。
摘月皎皎,会融关山霜。
何不斟其魄,同酹大江。
何不秉其芒,遍照八荒。”
叶阳辞咋舌:“真是我醉酒后唱的?歌词也是我现编的?似乎也没怎么跑调啊,挺好听的。”
赵夜庭一拍大腿:“那是因为我唱歌好听,给你把调子拐回来了!”
叶阳辞吃吃笑着,把剩下的半瓶酒一口气干完了,说:“所以你就认下了‘光满’,改姓后也不叫‘赵庭’,而是‘赵夜庭’。你看你得多谢我,取名赠字,恩同再造。”
“呸!三张纸糊个驴头,好大的脸。”赵夜庭悲愤控诉,“你唱完后,吐了我一背。数九天寒,我半夜打井水把我俩冲洗干净,还让了自己的被子给你盖,结果害我风寒入体,整整两日起不来床。你酒醒后忘得一干二净,反倒嘲笑我体弱多病!”
“哎呀,我可太坏了。罚酒一瓶。”叶阳辞说着,伸手去勾草地上的最后一瓶酒。
赵夜庭抢先一步拿走:“你是来请我喝酒,还是来抢我的酒?”
叶阳辞坐起身,专注地看他:“现在你开心些了么?”
赵夜庭举着酒瓶,挡住了自己的眼睛:“我真没什么不开心的。从军服军令,叫我打仗就打仗,叫我屯田就屯田,理所应当。”
叶阳辞说:“可就算朝廷养不起那么多边军,改军为屯,怎么也轮不到你。光满,我知道你多会打仗,你的才能应该施展在沙场,而非田垄上。”
“我没有军功……不,应该说,我的军功都是为人作嫁。”赵夜庭仰头倒酒,浑似满不在乎,“德州卫十二连营,曾于顺天府血战北壁‘铁鳞山’军团,与辽北的鲁王大军联手将他们击溃,立下赫赫战功。但那都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这些年,我们负责戍守重镇,转运军粮,训练新兵,不时驱逐越境劫掠的北壁流军,已然没有了大用。鸟尽弓藏,可以理解。
“但我不能忍受的是,德州卫指挥使周郁观,仗着连襟是谈家人,不仅刚愎自用,排除异己,更是肆意抢夺部下军功,为自己垫脚铺路。与其被他一再打压,不如借着屯军的机会离开那个烂泥淖,至少赚个清静!”
“谈家……是长公主的夫家。”叶阳辞思忖,“驸马虽已殁,但与长公主育有一子一女。而谈国公最小的女儿又入宫为妃,生下十一皇子,故而谈家多年恩荣不衰。这周郁观能攀上这层关系,看来德州卫指挥使的位置也只是个跳板。”
“此人跋扈得很,常把‘迟早入主兵部’挂在嘴边。”赵夜庭抖了抖酒瓶,发现已无一滴,随手把空瓶猛摔出去,“随他平步青云,只不要再来糟践我的游击营!”
叶阳辞叹口气:“这种人若是进入兵部担任要职,站在朝堂上指手画脚,糟践的恐怕就不只是一营一卫了。”
“我管不着,管不着就不操那个闲心。”赵夜庭站起身,把上涌的酒气压回去,折了根半枯的杏枝,在地面画起了城防示意图,“我现在只管守着夏津全县,好好规划军营与校场位置,勤加练兵,整饬城防,把你这儿打造成一座攻守兼备的卫城。”
叶阳辞起身从树枝间取下灯笼,仔细照亮他的示意图:“不愧术业有专攻,比我的构想详尽多了。今后我要是调离夏津,留下这座城也足够庇护一方百姓。”
赵夜庭手下一停,抬眼看他:“你要是调任其他州,我就想法子跟着调走。等你将来封侯拜相,也饶我个真正的将军当当。到时我为你开疆辟土,为你征战八方。”
叶阳辞失笑:“我又不是皇帝,你为我开什么疆辟什么土,别把我脑袋开掉了。”他提着灯柄,拍了拍赵夜庭的肩膀,“开疆不如开心。安安稳稳地驻扎下来,先解决军粮问题。走吧,回去睡觉了。”
赵夜庭问:“你有没有醉?”
叶阳辞微怔:“才一瓶,醉不了。”
赵夜庭说:“你要是醉了,我可以背你回去,但你不能再吐我背上。”
叶阳辞再度失笑:“你陪我回到营帐就行,我的马还栓在你帐子旁边呢。”
于是赵夜庭接过他手里的提灯,照着下坡路,边走边说:“夏麦要下种了吧,等我的兵盖完营房,立刻去官田垦荒。对了,按说军屯到位,我还得向高唐知州投递卫所文书,将治下军户编入地方户籍。”
叶阳辞道:“高唐城昨夜遭逢大难,现下正乱七八糟,等东昌府衙报于山东布政司,再报于朝廷处置,新的知州到任,我再与你同去拜会。”
赵夜庭想了想,又问:“郭小兄弟说,今日马贼攻城,你独自出城迎战,关键时刻幸亏有人飞马赶来相助,一箭射杀匪首与三名马贼。是谁弓术如此惊世骇俗,我来时怎么没见着?可否引为一见?”
叶阳辞脚下踢到树根,绊了一下。赵夜庭抓住了他的胳膊。叶阳辞站稳后,轻叹:“你们一个个的,总是有意无意提醒我,还欠着硕大的人情债没还。我倒是想日后有机会再还,可又担心他到时已经硬如石头凉如水,这人情债就变成了良心债,得背一辈子。”
赵夜庭琢磨着他话中之意:“那人或有性命之危?你想还人情,需要我帮忙吗?”
叶阳辞摇头:“你不了解情况……这样吧,我打算去一趟聊城。夏津县有江鸥、郭四象他们,现在又有你的两千人马坐镇,我可以放心了。”
“这里你尽管放心,只是要注意自身安全,多带些精干的衙役去。”
“不,我不想惊动县衙众人,此行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那我借一队亲卫给你。”赵夜庭提醒,“记得带上辞帝乡。别管叶阳家训了,什么不为私人恩怨出剑,都是食古不化的死规矩!人要是没了,留着剑有什么用?”
叶阳辞笑了笑:“人要是没了,剑留给你继承。”
赵夜庭惩罚般给了他后背一巴掌:“什么鬼话!给哥早点回来,一根头发都不准掉!”
“叫我小叔,我就不掉头发。”
“……那你还是掉吧,秃了更凉快。”
叶阳辞趁其不备,挑出他脑后扎在发髻里的长生小辫儿,狠狠揪了一把。

第42章 你这要求有点高
姜阔穿着郡王袍服,吃喝都在马车车厢里,轻易不露面。车队慢悠悠地从清平县走到博平县附近,再往南行不到百里,便是聊城了。
而高唐王还没回来。姜阔担忧地叹着气。
入夜,他趁着暮色掩护,低头走进临时驿所,点亮了室内的油灯。
灯光照出桌案前的一个雄健人影,姜阔先惊后喜,行礼道:“王爷!”
秦深点点头:“辛苦你了。”然后借着灯,翻看手边的《昌谷集》。姜阔利索地脱下袍服,铺挂在衣架,换回自己的侍卫装束。
姜阔犹豫片刻,说:“王爷奔波赶路,想是尚未用膳,卑职命人送进来。王爷用膳后早些休息,卑职告退。”
“你想问什么就问,”秦深翻过一页纸,“不然怕你今夜百爪挠心,睡不着觉。”
姜阔笑了:“卑职好奇心重,多谢王爷体谅。那个……还好吧?”
“本王的两位嫂嫂和侄儿都好。”
“那个……”
“夏津县城安然无恙,马贼死伤数百人,狄花荡见不敌,率余部逃走。”
“还有,那个……”
秦深抬眼看他:“你很在意?”
姜阔狡猾地回答:“卑职替王爷在意,王爷宅心仁厚。”
秦深轻嗤:“你就是吃饱了撑的,闲得慌。回头娶个老婆生一群娃,有你操心的。”
“是是,卑职咸吃萝卜淡操心,所以那个——”
秦深无奈地把书册一放:“好端端的,一块油皮都没擦破,满意了吧?”
姜阔笑道:“王爷满意就行。都说英雄救美,雪中送炭,最是感动人心,他若是对王爷死心塌地,将来步上高位,也能成为得力臂助。”
秦深出了一瞬间的神,喃喃道:“只怕被套牢的不是虎……”
这句话又低又模糊,姜阔没听清,也没敢请对方再说一遍。他抱拳道:“卑职叫人来送晚膳。”便退出了房间。
秦深伸手入怀,抽出一柄黑白两色的折扇,缓缓把玩。夏夜闷热,他打开扇面,想扇一扇风,又合上,爱惜地摸了摸乌木扇柄。
聊城北门大开,黄土垫道,清水洒街,把高唐王的车队迎到了鲁王府门外。
秦湍一身亲王常服,站在门槛前,垂目看着秦深步步迈上台阶,走到面前站定行礼。他当众托住秦深的肘尖,说:“三弟,一路奔波辛苦,都是二哥和你二嫂多事,非得遣你来这一遭。”
“二哥二嫂挂念我,我感激还来不及呢,何来辛苦。”秦深从容把臂,在秦湍转身跨过门槛后还弯腰拨正了他的裳幅,一派兄友弟恭的景象。
两人在客厅分尊卑落了座,秦湍命人请王妃出来。须臾一名端庄女子在婢女的搀扶下进厅,秦深起身也向她行了礼:“二嫂金安。”
王妃寄如锦福身还礼后落座,娴雅面容纹丝不动,好似雕像一般,美而呆板。
秦湍说:“你二嫂满心盼着见一见你那两位侧室和娇儿呢,念叨好几日了。这次也一并来了吧,怎的不进厅堂?”
秦深从寄如锦脸上没看出半点期盼的神色,但仍笑道:“是我疏忽了,早该让她们来给二嫂请安。”说着对身后管事吩咐一句。
片刻后窈娘子与英娘子牵着个两三岁大的孩子进来,战战兢兢地向亲王与王妃跪地行礼。
秦湍打量两个女子,又仔细端详了一番面带病容的瘦弱孩童,把这孩子看得哭起来。哭也哭得不健康,呜呜咽咽像只小猫。
秦深皱眉,对两个娘子冷声道:“怎么事先没教导好?见人就犯怯,哪里像我鲁王一脉的子嗣,还不带下去哄歇停了。”又压着恼火,朝秦湍说,“出身低贱的妾,生出个先天不足的小崽子,叫二哥二嫂见笑了。”
秦湍笑了笑:“孩子还小么,养养就壮实了。你二嫂最喜欢孩子,又会饮食调理,交给她抚育几年,定能脱胎换骨。”
寄如锦见他看过来,便如雕像突然开窍,一板一眼地开了口:“夫君说得对,妾身一定好好抚育小侄儿。还请三王爷放心。”
窈娘子与英娘子似乎想哀求什么,被秦深瞥了一眼,不敢多言,只将孩子抱得紧紧。秦深不以为意地道:“那就有劳二哥二嫂了。聊城繁华有人气,亲王府的医官医术也更精湛些,放这里养着,兴许还真能平安长大。”
王妃身后的婢女上前,把强忍哭声的两个娘子和孩子带出了厅堂。秦深不为所动:“妇人之仁。”
秦湍笑道:“小门小户出身的女子,难免目光短浅。这次唤你来,也是想给你安排一桩好婚姻。立个正妃,生下嫡子,为宗室开枝散叶才是正经事。”
秦深说:“二哥,我烦人拘着管着,你又不是不知道。”
秦湍说:“娶个贤良淑德的,像你二嫂这样,拘不了管不着,放心吧。”
秦深想了想,又说:“二哥,我对正妃挑剔着呢,要眼含秋波,体带梅香,肤白貌美,身段高挑,会些刀剑拳脚,性情嘛不能弱气,要智勇双全、伶牙俐齿的,还得生就一颗七窍玲珑心,既擅引诱又能拿捏。对了,最好脸上有朱砂痣……差不多就先这样吧。”
“你这要求……”秦湍敛了笑,露出难以言喻的表情,“有点高。”
“要不怎么拖到了现在呢。”秦深恹恹地推着杯盖,往椅背上一靠,“反正我也没多想成亲,找不着中意的也无所谓。”
秦湍不爱看他这副死气沉沉的模样。鲜活的生命捏起来,惨烈叫唤着,极力挣扎着,才有意思。
“那就先张罗着,条条都吻合不容易,但达到其中几条也许不难,毕竟东昌府闺秀众多。把你说的这些条件罗列在册,送去各个高门大户,让他们对号入座地送过来,你再进一步挑选。”
秦深问:“我要是一个都挑不中呢?”
秦湍说:“那就继续挑。或者,二哥帮你指一个最好的。”
秦深把茶杯一搁,懒洋洋地拱手:“那就有劳二哥费心了。”
他告退,随瞿长史去王府后宫西侧的麒麟殿安顿。那是大哥秦浔还在世,而他也尚未分封郡王时,昔日的寝殿所在。
到了麒麟殿,秦深并未多关心几句被王妃带走的两个侧室和小儿子,只是吩咐让他的侍卫们都住进殿后的西三所。
瞿境推说房间不足,住不下三百人,秦深也没坚持,就依他所言,让大部分侍卫去卫仓街的一处别院里落脚。
而平山卫的指挥使司就设于卫仓街上。
接下来几日,秦深仍是深居简出,一如在高唐王府时。秦湍拉他去看戏、吃酒、逛青楼,他勉强作陪,到底心不在焉,也就是去城郊山林里打狐貉,还有点兴致。
骑马路过卫仓街时,秦深瞟着平山卫指挥使司的官署门脸,冷不丁问秦湍:“高唐城被马贼袭击之事,二哥知道么?”
秦湍的余光一直在他身上,闻言直视他:“听说了,响马贼破城屠衙,劫掠官仓,许知州死得惨哪。”
秦深悲愤交加,咬牙切齿:“昨日接到消息,响马贼还把我的王府烧了,所有收藏付之一炬,我心痛啊,痛得要滴血。”
秦湍愉悦地吸食着他的痛苦,安慰道:“一座王府而已,烧就烧了。不如今后就住在聊城,比穷乡僻壤的高唐安全多了,我也能照应得到。至于你那些阴气十足的死物件,没了也好。”
秦深一脸不高兴:“那都是我珍爱的收藏品,二哥口下留德。”
“哟,和你二哥计较这个。”秦湍笑起来,“两日后,那些候选的闺秀们就会被家人送来鲁王府参加选秀,活人还不比死物好玩?”
秦深余怒未消地说:“我最新的藏品也有两百多年,那些小丫头才几岁?”
“这怎么比?”秦湍看他的眼神很无语,“难道也要给你找个两百岁的老妖精?”
秦深挑眉:“那就拜托二哥了。”
秦湍深吸口气,决定暂时放过这朵阆苑仙葩,也放过自己。他说:“下雨了,回府。”
夏日午后的雷雨说下就下。天空黑云翻墨,徒骇河上白雨跳珠乱入船,转眼把甲板溅湿了一大片。
叶阳辞在船厢里避雨,和新借来的几名亲卫打叶子牌玩儿。
赵夜庭原本给他精挑细选了三十个护卫,叶阳辞觉得动静太大,再三推辞后从二十个、十个缩减到了如今的四个。其中培风他是认过脸的,连影、钟小满、钟小寒三人,他在城外初见骑兵队时,也有过一面之缘。
帆桅处还有个哑奴罗摩,正在雨中忙着收拢船帆。
书童李檀没有跟来,叶阳辞嘱咐他照顾好两位前鲁王妃和小世子,如遇险可向城外军营的赵夜庭求助。
郭四象却出人意料地跟来了。他对叶阳辞解释:“听说平山卫经历司正在查空岗,总旗不准我再请假,催我归队呢,这下塞钱也不好使了。”
叶阳辞道:“春耕只是应急,你也早该归队了。待我手书一封公函,表彰你守城退贼之功,再盖上县衙大印。你拿去交给平山卫经历司的主官,也许对你今后升迁有用。”
郭四象不要表彰函,但叶阳辞坚持要写,好说歹说逼着他收下。
这会儿他披蓑戴笠站在船头,正观望雨势,忽然听见“噗通”一声响,像重物落水的声音。他定睛看去,见水花翻腾,河面隐约有两只手挥舞空抓,转眼沉没。
紧接着,前方一艘河船上跳下去个人影,扎进水里浮浮沉沉。
郭四象转身朝船舱内叫道:“大人,前方似乎有人落水,另有人正跳河营救。”
叶阳辞把手中叶子牌一扔,掀开帘子出舱看了看,唤道:“罗摩,下水帮忙救人!”
暴雨如注,河面涟漪重重,难辨水中扑腾的痕迹,大是增加了搜救难度。所幸罗摩水性极佳,片刻后不仅捞上来一个溺水少女,连跳下救人的中年男子也一并拽回了船上。
那少女平放在甲板上时,已然面白唇青,没有了呼吸。中年男子一身织缎曳撒,看着像个体面人,他抱住少女的头和肩膀边用力摇晃,边哭喊着:“何至于此啊!不去就不去,爹不逼你了!再不逼你了!”
叶阳辞半蹲下来,伸手把少女的脉搏。培风举了把伞,两三步跨过来给他遮雨,其他几名亲卫也纷纷靠拢,警惕地站在叶阳辞周围。
中年男子无暇他顾,只是抚尸恸哭。
叶阳辞一把攥住了男子的胳膊,大声问:“你女儿的名节重要,还是性命重要?”
中年男子被震慑了一下:“什么?”
“回答!”叶阳辞面色严肃。
中年男子嘴唇颤抖:“性、性命重要……”
“好。”叶阳辞扯开少女的高领衣襟,叠掌一下下按压她的心口,又捏开她的唇齿,不时渡气。片刻后,少女仍未清醒。
叶阳辞皱眉:“她一脚迈进鬼门关,我要下虎狼针了,得罪!”又转头吩咐,“把我行囊里的牛皮针袋拿来!”
连影急忙回舱取针袋,叶阳辞趁机把少女翻成俯趴姿势,双腿跪地分开。他对中年男子说:“扶好她,稳住。”又对周围所有人道:“全都转身,不准看!”
众人不明所以,只当他不愿泄露医术,于是转身。叶阳辞当即掀开少女裙摆,从袋中抽出一根长银针,针头朝着患者心脏方向,隔着湿透的长裤,倏然刺入她的会阴穴。
“你——”中年男子神情瞬时扭曲,还没来得及呵斥,少女陡然向前一震,大口大口喷出河水,而后侧躺在地剧烈咳嗽,竟是硬生生被这奇诡的一针救活了!
叶阳辞下针快,收针也快,转眼擦拭干净银针,收回袋中。
望着他波澜不兴的脸,中年男子神情变幻挣扎,终于明白对方为何要先问一句“名节重要,还是性命重要”,最终释然长叹:“医者眼中无男女……在下叩谢先生救命之恩!”
他五体投地一拜,感谢对方救他女儿性命,同时感谢对方在生死关头仍尽量保护了女儿清誉,叫其他人转身勿看。
叶阳辞也担心医患纠纷,见状松了口气,说:“没事了。雨大,进舱里说话吧。”

第43章 要伪装还是化妆
船上没有婢女服侍,那落水少女只能独自在后舱擦拭更衣,叶阳辞事先拿了一件崭新的长衫放在案上,关紧后舱隔门。
中年男子湿漉漉地坐在竹席上,肩上搭了条吸水的大棉巾,自报家门:“在下平山卫经历司燕怀成,多谢先生为小女活命。”
郭四象正主动擦着打湿的针袋,闻言抬头吃惊道:“你是燕经历,燕大人?”
燕怀成转头看他:“这位小兄弟知道我?”
郭四象从怀中掏出腰牌,出示给他:“卑职平山卫小旗郭四象,是总旗肖协麾下。这位——”他征询地看了一眼叶阳辞,得到对方颔首示意后,继续说,“是夏津知县叶阳大人。”
论品阶,平山卫经历为正六品,比知县要高两级,但燕怀成显然是听说过夏津新任知县的事迹,再次拱手行礼:“原来是叶阳知县,难怪如此高义薄云,一身剑胆琴心。”
叶阳辞回礼道:“不敢当。救人只是举手之劳,待雨势稍缓,燕大人自带令爱回船,今日之事涉及隐私名誉,在场诸位不必再提。”
后舱传来凄楚哭声,少女呜咽道:“我怎么还活着!老天开眼,叫我死了一了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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