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阳大人升职记by天谢

作者:天谢  录入:10-09

赢牌的也起身眺望,就连打瞌睡的也被这一嗓子吼醒了,揉着眼睛极目远眺。
海船逐渐逼近,哨船与开浪船前方开道,蜈蚣船两侧灵活飞驰,几十艘体型庞大的三桅炮船,浩浩荡荡地几乎铺满江面……
哨兵看得眼珠子要凸出来,死寂片刻后,有人扯着嗓子叫起来:“渤海水师!是渤海水师舰队——”
江阴军水寨出动了战船拦截。
水军指挥望着迎面投来的三桅阴影,心知无论如何是拦不住的。
十几年未曾更新换代的江船,在这些海上巨兽面前,仿佛幼童用陶泥捏出的玩具。
副指挥用全军唯一一支窥筩眺望海船,咬牙道:“甲板上全是鬼奴!这群黑炭是天生的海鬼,他娘的还怎么打?以卵击石嘛!”
水军指挥对他说:“问题是他们打着渤海大王旗,我们若是未得上命就全力开火,万一引发国邦冲突,后果可担当不起。”
副指挥愁道:“可若是不开火,让他们轻易过关,上头问责,我们照样承担不起!”
指挥下令:“意思意思开几炮得了。”
于是黄山炮台开了十几发警示炮,却因老旧炮台射程不足,外加火药经年存放有些受潮,对那支渤海水师的杀伤力近乎于零。
渤海水师舰队对两岸炮台视若无睹,也不开炮还击,只是仗着体型庞大,悍然撞开江阴水寨防线,朝金陵方向扬长而去。
指挥琢磨过味儿来,咂嘴道:“果然,这是渊岳军的后手。”
副指挥吃惊:“什么?渊岳军还有水师?我怎么不知道?”
“他们没有,但渤海有啊,只要拿捏住渤海的大戚掠勃堇,舰队不就到手了?要不去年,秦少帅为何兵行松山、锦州一线,在那里与渤海交战,想来当时就拿捏住了。他把这底牌按在手里,直到兵临城下的此刻,才霍然翻出来,打金陵一个措手不及。”
“厉害啊——”副指挥一愣,“我为何要夸他厉害?万一他真的攻破京城,那就——”
指挥淡定接口:“那就改朝换代呗。我们江阴军水寨自南宋始建,至今百余年,乱世更迭了多少短命王朝,各种姓氏的皇帝死了好几个,我们还存在于世呢。”
副指挥豁然开朗:“对,皇帝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谁能给我们拨银,修葺水寨、炮台,建造战船,制作炮弹。”
指挥摸着下颌的短须:“我看秦少帅还挺重视水师的,你瞧,连船上的鬼奴一个个都吃得膀大腰圆、油光水滑,这得投多少粮饷来养啊。”
副指挥笑道:“我们江阴水军也想吃得膀大腰圆、油光水滑……且看来日吧。”
船帆如云,层层悬垂于江面,渤海大王旗在桅杆上猎猎飞扬。
渤海水师一路开火,从八卦洲杀至狮子山脚,打得金陵水师人仰船翻。
不止如此,他们还有恃无恐地驶入环绕京城的龙江水道,逼近仪凤门,船上火炮一通狂轰滥炸,把外城的城郭轰塌了老长的一段。
随舰队过江的渊岳军也就趁此东风,在仪凤门外陈兵列阵,虚晃一枪。
待到京军三大营人马全都聚集外城北端,要与渊岳军短兵相接时,秦深已然率军回舰队,沿着龙江水道绕外城,行驶到了西南方向的驯象门附近,方才靠岸。
罗摩站在甲板上,俯视再次经历了狂轰滥炸的外城郭,有些遗憾地挠了挠后脑勺:“王爷,我就只能送你到这儿了。再往内的秦淮河水道窄浅,行不了海船。”
秦深赞赏地拍了拍他的肩头:“足矣!这次多亏了你的舰队,否则渡江、水战,够我的骑兵们头疼的。我得好好谢你才是。”
罗摩挨了夸,咧嘴而笑:“帮王爷,就是帮小主人,何必言谢。我好久不见小主人了,不知王爷何时能拿下京城?我想见他。”
秦深说:“用不了多久。你的舰队就停在狮子山下,等渊岳军的捷报吧。”
罗摩十分欢喜,又说:“我看龙江驿船来船往很热闹,这一打,许多商贩弃船而逃,我还能捡到不少东西吃。”
秦深失笑:“金陵繁华之都,要什么吃食没有,还要去贩货小舟上捡?回头入城,你与你族人敞开了吃。”
罗摩说:“我想吃梨,王爷曾经请我吃过。”
秦深笑道:“好,梨。”
罗摩心满意足地驾船而去。秦深率领麾下渊岳军,从轰烂的外城郭长驱直入,绕过聚宝山,在长干桥外排兵列阵。潮水般涌动的骑军,如黑云压城城欲摧,将聚宝门城墙上的守军压得透不过气。
京军三营中了声东击西之计,眼下正在从外城北赶来的途中。
秦深并不下令直接攻城,而是扶着秦大帅的棺椁,如漆黑海浪簇拥着一朵白花,呈垂天卷落之势,迫在现场每个人心上。
他扬声喝道:“开城门,迎大帅英灵回京!”
渊岳军也一同高喝,声如九天玄雷、海啸山崩:“开城门,迎大帅英灵回京!”
“开城门,迎大帅英灵回京!”
“开城门,迎大帅英灵回京——”
数万人整齐发声,气势巍峨。城墙上的守军如被巨浪扑面,接连后退了好几步,骇然变色。

第153章 是黑夜中狂奔的
“王爷,不下令攻城吗?”李鹤闲在下船时扭到了老腰,犹自不肯留后休息。好容易等到渊岳军喊话完毕,他艰难趴在马背上,控着缰绳凑近来问。
秦深转头道:“霖济先生真乃身残志坚,令本王感动。还请赐教。”
李鹤闲扶着腰,斗志昂扬地说:“拆了舰船上的红衣大炮,用冲车运过来,轰烂京师的城门!不是还有‘撕’?那可是攻守兼备的大杀器!对了,还有抛车,将大石裹上浸泡过石油的棉纸,点燃后抛入城中,不仅能砸烂屋舍道路、阻碍守城战备,还能制造混乱,使全城人心惶惶……啊呀,要说扰乱军心,还是尸体的效果更好,且天热潮湿,尸体很快便会腐烂,抛入城中来不及收拾,便可致瘟疫蔓延,如此还有什么城攻不下?”
秦深:“……”
秦深:“你当自己是北壁骑兵,攻陷、屠城、劫掠后拍拍屁股就走了?这是我大岳的都城金陵,守军奉命行事,百姓劳碌无辜。若依先生所言,城是攻下来了,还能留有几户人家?天下人又将如何看待我们渊岳军?”
李鹤闲说:“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天下人逐利薄义,王爷,不,陛下用几年时间励精图治,使百姓安居乐业,他们也就忘了曾经的恐惧。至于青史,呵呵,史书是由胜利者书写的。”
秦深叹了口气:“先生此言,放眼历史望去,或许是大实话,但却不是我的‘道’。此计不必再提。”
这下李鹤闲忍不住露出失望之色:“身为谋士,无一计为主公采纳,我这谋士当得有何意义?”
秦深道:“先生若求去,我也不强留,会奉上丰厚盘资,以谢先生数年追随之情义。”
李鹤闲垂头丧气地驱马离去。
秦深见他这次真的心灰意冷了,心底有些唏嘘,按说此等毒谋士,不为己所用就断不能留,他该当即下令斩杀。但杀一个只嘴皮子放放毒,并未有过严重罪行的老人,又不是他的行事风格。
罢了,将来李鹤闲若是为敌所用,到时在战场上该斗便斗,该杀便杀。倘若天命真的在他,又何惧一切魑魅魍魉。
李鹤闲沿着渊岳军将士让出的小径,溜溜达达往外走,边走边忍不住回头看,似乎在等屠刀加颈。
可他都快走到江边了,屠刀仍未落下。
他这下意识到,秦深并非在军前做做宽仁的样子,而是真的打算放他走。
李鹤闲愣怔片刻,猛地抬起老腰。疼得龇牙咧嘴的同时,他失声道:“这位是不是明主另说,但绝对是老夫的护身佛呀!除了他,还有谁能容老夫来去自由?他采不采纳老夫的计策不重要,给足俸禄不就够了?”
醍醐灌顶后,李鹤闲拍马调头,朝来时路疾驰而返,气喘吁吁地赶回秦深身边,说:“哎呀,老夫方才胡说了什么?真是年纪大,脑子不好使了,王爷莫怪莫怪。”
他夸张地拍打自己的脑袋,秦深无语地看着,道:“你方才说自己这谋士当得无意义。”
“不不,”李鹤闲当即纠正,“圣人云大象无形、大音希声,到了老夫这里便是大策无纳,这就是意义所在。不过,老夫酷爱出谋划策,怕是这辈子都改不了,还望王爷多担待。”
秦深似笑非笑:“无妨,你献你的计,我照我的镜子。”
“镜子?”
“唐太宗说以人为鉴,我诚以为然。”秦深近乎深情地看了他一眼,“每次看到霖济先生,我便觉得自己道德高尚。甚至连秦湍临死前的诅咒,说我背负弑亲罪孽,死后要与他同受阿鼻地狱的酷刑,都显得无比可笑了。霖济先生简直是我的不学之师。”
李鹤闲感动得落下老泪:“老夫荣幸,荣幸之至!”
主臣二人相互拱手,算是和好如初了。
秦深说:“城还是要攻的。”
李鹤闲:“……”所以方才我们在争议什么?
秦深说:“但不是先生说的那种大规模攻法。‘撕’杀伤力太强不宜上阵,但外傀骨可以用。还有一物,用起来更有出其不意的效果。”
李鹤闲忙问:“是何物?”
秦深道:“就在这金陵外城之中。”
夜雨绵密,来人打着一把十骨大黑伞,在雨夜中步行。
伞面边缘的骨架末端,缀着指甲盖大小的十个银铃铛,随着那人的步子,发出“丁零丁零”的清脆微响。
那人一身靛蓝色无领对襟长袖衣裤,衣外斜挎白布坎肩,在衣襟、袖口、裤脚镶边处,刺绣着天、山、雷、日四神符号。头上青布盘髻,布盘镶嵌五色细珠,胸前披挂的银饰在火光中粲然生辉。
他走入位于正阳门外的,山川坛对面的象房,如入无人之境。
值守的驯象卫见了他,非但不阻拦,反而以手抚胸躬身,说了句谁也听不懂的瑶语。
打伞人亦用瑶语回复。
被朝廷从广西征来,平日负责驯养大象的瑶民、彝民猎户,此时闻讯聚拢过来,纷纷对伞下之人行礼。
打伞人低声说话,语速和缓,但语气坚定。
围听的众人明显一怔,似乎感到意外,有人追问了几句。
打伞人回复之后,追问之人低头不再吭声。众人也就都接受了似的,各自散开去,依言行事。
京城南面的聚宝门前,渊岳军叫门三遍,声如振雷。守军哪里敢开门,只在城头严阵以待,等候京军三大营赶来,等候兵部最新军令下达。
城头城下一片沉寂,仿佛是暴风雨来临前的短暂平静。
秦深趁机在城下放声道:“秦大帅为国捐躯,如今英灵归来,为何不开城门迎接?”
城头沉默片刻,守将大声回道:“圣旨只准五十亲卫护送秦大帅棺柩入京。尔等此刻退兵,或许还能免以叛乱之罪!”
秦深说:“渊岳军沙场奋死拼杀,驱逐北虏,难道凯旋之后连进入京城的资格都没有?再不开城门,我等就只能自便了。”
守将答:“并非要抹杀渊岳军的功劳,但各有立场,言尽于此。尔等尽管来攻,我军与京师城门共存亡。”
秦深在马背上抬手,是即将下令进攻的信号。
天际滚过一串闷雷,遥远的雷声从苍穹滚到了地面,于是地面也隐隐震动起来。震动感越来越近,越来越强烈,连墙砖都簌簌地落灰。城头守军从仰头望天,变成了极目远眺,一脸惊疑:金陵近年多地震,这是地龙又翻身了吗?
秦深抬起的手臂霍然挥下,渊岳军如切浪分海,向两侧快速撤去,留下中央一条极为宽阔的通道。
守军很快就知道那雷声从何而来了,并非地震,而是黑夜中狂奔的象群!
象群披挂铁甲,巨蹄踏地,其声如雷,移动的山峦般轰隆隆地冲来。为首的象王体型尤为巨大,几乎与城门等高,平素温顺的性情,此时不知为何凶性大发,悍不畏死地狠狠撞击在城门上。
轰然巨响中,砖墙震颤,蓬出漫天粉尘。城头守军也随之摇晃了几下,险些站不稳。
象王撞击过后,转身跑出半里地,再次返回。而象群接二连三地撞击过城门后,也随之去而复返,轮流撞击。
守军在接连不断地撞击震动中,失声惊呼:“是驯象所的象群,象群发狂了!快,快射箭!”
城头万箭齐发,然而无论是铁矢还是火箭,都无法穿透铁制象甲,只能激发出象群更大的凶性,与城门不死不休。城头开始往下抛掷滚木礌石,泼洒热油,然而短时之内,对象群并不能造成致命伤害,反观城门却已经门轴松动,眼看支撑不了多久。
秦深见守军一片慌乱,知道时机已至,下令:“外傀骨,上阵!”
身穿外傀骨的兵士有一百零八人,属焚霄营麾下,听令后当即出动,曲膝一蹬便拔地而起,纵身跃上象背,随后又是一个纵跃,脚蹬城墙,轻松跃上三丈高的城头。把守军惊得脸色大变,直如见到了妖怪。
这些外傀骨兵士并不披甲,只手持苗刀向城头马道推进,将挡路之敌逐个斩杀。
守军与他们厮杀在一处,骇然感觉这些古里古怪的兵士不仅跳高跑快,更是力大无穷,简直犹如传说中的金甲神兵一般。苗刀之下几无一合之敌。
外傀骨兵士并不恋战,一路从马道冲下城墙,配合着撞击的象群,边砍杀堵门的守军,边接近城门,最终打开了摇摇欲坠的京城大门。
象群撞了个空,收势不及,冲进来把城门附近的房舍都撞塌了。
漫天烟尘蔽人双眼,有声音刺破尘霾,高呼:“城门已开——”
这声呼喊犹如利箭离弦。城外的渊岳军闻声而动,无数战马嘶鸣声汇成黑潮,在主帅秦深的带领下涌入聚宝门。
赶来的京军骑兵逆流而上,与黑潮的前锋呼啸对撞。
一场敌我双方犬牙交错的残酷巷战,就此展开。
数万人马从打开了缺口的聚宝门不断涌入,向内推进,半个时辰后城门附近方才显出战后的荒凉。
而那群无人能制的大象,此时仿佛也恢复了平缓情绪,在附近溜达一会儿,出城门,绕过城角,朝东北方向的象房慢悠悠地走去。
途中接应的驯象卫们,心疼地上前抚摸象鼻上的伤口,嘴里叽里咕噜地说着安慰话语。
打着大黑伞的男子摸了摸象甲,向它们微微躬身致礼。随后在轻微的“丁零丁零”的银铃声中,他随雨丝隐入京城的黑夜,再不现身。

第154章 这就是异种共生
城堡甬道曼长,两壁灯光将人影交叉投在地面,仿佛从人心中衍生出的善恶双兽。
灯光照不到之地,是陷在凹处阴影里的房门,房门每隔一段路出现一扇,紧闭上锁,不知门后是什么空间。
叶阳辞腰佩辞乡剑,悄然无声地缘路前行。全然陌生的建筑形式,阴森压抑的环境氛围,他只能凭借方向感,边推测,边往深处走。
前方甬道拐弯处蓦然现出一道投影,他当即侧身藏进房门凹陷的阴影里。几息后果然出现了个远西医士,一手持烛台,一手端着盖白布的托盘。
叶阳辞毫不犹豫地击晕对方后,再以银针封穴,随即摘下对方身上的鸟喙面具、带兜帽的垂地白袍,穿戴在自己身上。这个被偷袭的中年医士金发碧眼,看着像个纯种的泰西人。叶阳辞将他就近塞进一扇锁芯坏了的门后。
他撩起托盘上的白布,见里面是用过的刀、钳、剪等外科施术器具,累累堆放,血迹犹存。于是他也一手端托盘,一手持烛台,朝那人来时的岔路拐去。
这次没走多久,便看见一个灯火通明的大房间,房门半掩着,透过门缝能看见内中晃动的白袍身影。
叶阳辞镇定地推门进去,里面的四五个医士在各自的台子前忙碌,并未在意他,顶多就是转头瞥一眼。他们的袍子同样素白无纹路,鸟喙面具也同样是银制,在眼睛处镂出两个圆孔,镶嵌着透明的琉璃片。
靠墙处放置着一排排堆叠的铁笼,里面关着不少禽兽。叶阳辞将托盘放在台面,走过去,举起烛台仔细观察,发现大部分是鼠类,还有些兔、豚、猴,像是在笼中关熟了,不怎么扑腾。
之前那次雷雨夜,他在第二进院逮住的连体双生鼠,就是由这些正常鼠类拼接而成的吗?其他更大的兽也能拼接?那么人呢……叶阳辞不动声色地挪动脚步,继续往深处的内室走去。
内室比外间要小些,但更整洁,只一个医士在忙碌。台面上摆放着一对连体猴,大约是刚缝连好没多久,猴儿们还昏迷着,那医士正用棉花球沾药擦拭伤口处的渗液。
那对猴亦是一老一幼,体型差距明显。叶阳辞关闭并反锁房门,悄然走到台边。
那医士边操作,边哼着一首滑腔跑调的小曲儿,细听竟是金陵白局《采仙桃》,字音还咬得挺准,只是泰西味儿颇重。
眼角余光见有同僚进来,那医士停下哼曲,抬脸说了句什么。
叶阳辞听不懂泰西语,但猜测对方是招呼他来接手。于是他放下烛台,走近后一把扼住了对方的脖颈。
那医士突遇袭击,只觉咽喉剧痛,颈椎咯咯作响仿佛下一刻就要折断,惊骇之下用力拉扯,却发现袭击者的手臂犹如铁铸,丝毫无法撼动。他“唔唔”地哀鸣着,琉璃镜片后面的双眼上翻,眼白血丝蔓延。
叶阳辞稍微松了点劲,低声道:“我问,你答。实话实说,最后我放你一马,如若有半句谎言,我便剖了你,与那些耗子缝在一块。听清楚了?”
那名医士艰难点头。叶阳辞松手,转而捏住他的脉门,逼入一丝真气。
真气如钢针在脉管中攒动,医士在刺痛中意识到自身已是板上鱼肉,这下最后一点反抗心也散了。他呛咳几声,嘶哑地说:“妮问,握答。”
此处不是久留地,叶阳辞言简意赅:“你们将老幼双兽刳破与缝连,是在做什么,目的何在?”
这个问题并不令医士抵触,反而激发了他的传授欲,他用夹带乡音的蹩脚汉话努力阐述:“我们发现,输入年轻血浆后,快死的mice(实验鼠)恢复了vigour(活力),各种chronic diseases(慢性疾病)也有了缓解,甚至痊愈。反过来,给年轻的输入老血,就会出现premature aging symptoms(早衰症状)。后来我们试着把两个活物的血液循环相连接,它们竟也能活下来,并且共享寿命。我们把这种实验,叫做‘parabiosis’……‘异种共生’!”
叶阳辞连猜带蒙,把对方的语意弄懂了七八成。
这个所谓的“异种共生”,令人匪夷所思的同时,也仿佛笼着未知灾难般的阴影,他追问:“共享寿命是何意,是老鼠活得更久,而幼鼠早夭?这不就是窃命之术?”
医士不太理解什么叫“窃命之术”,但还是解释道:“年轻的活不久,但老的可以活更久啊,只要一直更换共生体——”
叶阳辞厉声打断:“鼠与猴的窃命术成功了,那么人呢?你们是不是也试过人?”
医士犹豫不答。叶阳辞一把拽下对方的鸟喙面具,在那张格外年轻,眉宇间还有些书卷气的脸上,看到了惴惴不安的负疚之色。
“说!”
年轻医士嗫嚅道:“试过,但都没有成功。大部分共生之人熬不过几日,双方就都死了。最多的也只活了七日。所以我们退、退而……”
“退而求其次。”
“对,退而求其次,在人身上只使用年轻血浆输入。这种很安全,快十年了都没出问题。而且效果也不错,就是不持久,需要定期维持。”
叶阳辞逼问:“这个快十年的受益者是谁?”
年轻医士啪地闭紧嘴,似乎也顾忌对方是不可说之人,是这个国度至高无上的主宰。
叶阳辞深吸口气,沉声道:“是不是当今圣上,延徽帝,秦檩!”
年轻医士脚下后退一步,脱口而出:“你说的,不是我。”
叶阳辞再次逼近:“秦檩所输入的年轻血,是不是来自他的亲生儿子?你们助纣为虐,牺牲无辜的皇子们,来为他行窃命之术!”
年轻医士面露慌乱:“这、这不是你们岳国几千年的传统吗?说孩子的血肉性命来自父母,所以父母也能随意收回去,而不用承担杀人罪。有不少年幼的实验者,就是由父母卖给我们,就像卖猪一样拿了银两就走,之后死活他们也不关心。院长说这叫入乡随俗。”
叶阳辞倏然沉默了,片刻后,他涩声道:“孩子不是父母的所有物,天道伦理不该如此,陈陋纲常总有翻覆之日。”
年轻医士察觉出他气势有些低落,连忙捕捉这一线生机,补充道:“还有些是贫苦的流浪汉,把自己卖给我们,换取一日三餐,协议上的手印也是自愿按的。他们知道参加实验九死一生,但实在是饿怕了,只求今日吃饱饭,并不想明日事。所以这么多年,院内外都风平浪静。直到你今夜硬闯进来——你究竟是谁?”
叶阳辞没有回答。
一枚铁制钥匙从他下垂的袍袖中滑落,“叮”的一声落在地面。
年轻医士瞧见了钥匙末端缠绕的红线圈,面色有些作变:“谁给你的钥匙?是不是……The Red Prince?”
“八皇子秦温酒,你认得他留下的钥匙?”叶阳辞问。
医士说:“我认识他有五六年之久,从他十六岁起,第一次进入精研院,就是由我亲手负责。自从几个月前最后一次见面,他就再没有踏足这里,他还好吗?”
“他死了。”叶阳辞说。
年轻医士陷入了死一样的沉默。许久后,他终于开口:
“作为精研院医士的那部分我,知道他的死亡出自我手,不可避免。但作为威尔弗雷德的这部分我,仍为他的死亡感到心痛。我曾送他一盆狼桃,他很喜欢,说要养着它直到结出果子……如今那狼桃还在吗?
叶阳辞冷冷道:“在,我移栽至他的坟头了。”
威尔弗雷德神色悲哀,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愿他安息,来生不再为他父亲之子。”
叶阳辞说:“他父亲可不止这一个儿子。九皇子秦泓越刚被押入精研院不久,想必眼下还活着吧?”
威尔弗雷德想回答,但又觉得违背了院规,有些左右为难。
叶阳辞抓住了对手的破绽:“他是八皇子的同母弟弟,八皇子很爱他,胜过那盆狼桃。”
威尔弗雷德心底的裂痕被击中了,语言的标枪瞬间洞穿,某种为人独有的感情从内中弥漫出来。他闭了闭眼,再度睁开时,蓝眼睛里生出了湿润的坚决。他说:“我带你去见他。你要是能带走他,就带他走吧。”
绕口令似的一句,他说得异常流利,仿佛压抑已久的怜悯心终于破土而出。
推书 20234-10-08 : 金丝雀失忆后反攻》:[近代现代] 《金丝雀失忆后反攻了》作者:十贰点【完结+番外】晋江VIP2025-06-23完结总书评数:546 当前被收藏数:2028 营养液数:642 文章积分:28,821,608文案:  程廷议出车祸了。  幸运的是没有毁容,依旧是个帅比。  不幸的是他失忆了。  助理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