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想。”但是说这话的人是他的月亮,救世主只得无奈地叹了口气,轻轻吻了吻怀中人的头发:“那么我将会是你的恋人、母亲、巢穴和引导者,亦会是你的学生、骑士、信徒与追随者……”
他不由将怀中人抱紧了些,轻轻抚摸着那完好无缺、细腻温热的后颈,一种莫名其妙涌上来的、巨大的悲伤与庆幸令他的声音渐渐变得沙哑:“我还是你最好的朋友,亦是你最坏的敌人,我会拥抱你的一切,也会砍掉你的脑袋……”
“……这里躺不下这么多人。”
但是怀中人梦呓似的咕哝着,然后舒服地蜷在他怀里沉沉睡去了,独留救世主一人哭笑不得。
等到第二天彻底清醒时,那些混乱的悲伤、自责、痛苦与脆弱已经彻底从黑发青年的身上褪去了,他依旧是冷冽、锋利而明亮的。
奥雷止不住地暗地里瞄他,他分不清这个人到底是太会隐忍伪装,还是调节自我情绪的能力过于强大。
看是看不出什么了,他只好向身为暴君饲养员的好友拼命使眼色。阿祖卡瞥了他一眼,不动声色地落后了一步,风再次包围了二人,确保好兄弟可以和他开二人小会。
“你确定他没问题?”一得到队内通讯权利的奥雷立即急不可耐地询问道:“你也看到了,之前刚收到消息时,他的那种表情太吓人了,我简直感觉又瞧见了暴君时代王座上的那张脸……”
那种空无一物的冷漠,那种仿佛仅剩理性与本能驱动的漠然,担忧之余奥雷只感到一阵阵毛骨悚然,那位陛下再次成功激起他的暴君雷达,PTSD都快犯了。
“没事。”阿祖卡平静地说,谈起恋人时,他的眼神变得柔和了一些:“昨晚我确认过了,他很坚强。”
关于这一点救世主很有经验——该死的有经验——只要情绪能够发泄出来,那便不必过于担心。尽管很残忍,但时间总是抚平伤痛的最好良药。
于是他又慢吞吞地补充道:“况且我已经哄过了,你不必担心。”
奥雷:“……”
你这家伙在得意个什么劲啊?!
他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越过了莫名异常碍眼的好兄弟,追上了教授的脚步。
教授尚不知道男主男二间的小小官司,他已经无暇关注自己的私人情绪,全部精力都放在了绽放会议第三次会议上。
这一次王室倒是没有闹什么幺蛾子,第三议会的诸位议员顺利进入了鸢心宫,在大殿里等待着国王和王后的到来。
教授在王庭议会的队伍里看见了前任最高军务大臣,汉德森·伯劳的身影,对方正饱含怨恨与杀意地瞪着他——也是,这人忽然沦为了第三议会和其余势力冲突的最大聚焦点,集聚了大量火力,本人当然得到场,等待他的最终命运。
教授的眼神轻飘飘地从伯劳侯爵身上滑过,如同没看见他这个人似的——恨他的人多了去了,排队都得排很久。
伯劳侯爵收回森冷的视线,幽灵那傲慢至极的无视态度简直令他心头火起。他又瞥了眼身边的巴特曼侯爵,曾经他也能与其平起平坐,甚至隐隐碾压对方一头——现在伯劳家族却正以无法挽回的趋势渐渐滑落,这家伙却成了夹在王后和卡穆公爵之间的红人。
——该死的、狡诈的巴特曼!
巴特曼侯爵却没心思探究昔日同僚心中的嫉恨,他头疼得要死,本以为铤而走险掠走奥特莱斯·布洛迪那个蠢货,可以为巴特曼家族增加一个极为重要的筹码,这样不论在卡穆公爵还是在王后面前都能挺直腰杆。谁料那蠢笨如猪的老东西莫名其妙坏了事,巴特曼的人被扣下了不说,居然还杀了幽灵的母亲。
他不动声色地看了眼站在第三议会诸位议员最前方的黑发年轻人的脸色:一如既往的苍白,看不出丝毫情绪变化,偏偏这才是最可怕的。
就算幽灵和家里关系再不好,那也是对方的生母,无疑是极大的挑衅。巴特曼侯爵还想着在三方势力间灵活游走、左右逢源呢,一点也不想彻底激怒那个神秘莫测而极度危险的年轻人。
……这下好了,他们之间恐怕要不死不休了。
等到国王宣布第三次会议开始后,巴特曼再次率先站了起来。
“尊敬的两位陛下,在座的诸位议员与同僚,”他向着在座人等微微俯身:“在讨论国家大政之前,巴特曼家族偶然得知了这样一桩骇人听闻的罪行,在这里,我想请两位陛下和诸位议员进行公断。”
教授一点也不意外的看见了奥特莱斯·布洛迪的脸出现在了鸢心宫的大殿里。
“……我将以血亲的名义在两位陛下面前指控诺瓦通敌叛国……”面色虚浮的中年人神情狰狞中夹杂着恐惧,配合着接下来忽然黑掉的画面,还有几声戛然而止的惨叫声,看起来居然还挺有模有样的。
众人顿时一片哗然。知道此事的也要装作第一次听说,不知道的更是要以惊骇嫌恶的表情打量着那面无表情坐在第三议会席位最前方的年轻人。
第三议会的众人则是不由攥紧了拳头,愤怒的眼神几乎要将巴特曼侯爵脸上穿刺无数个洞——不过好在幽灵先生已经提前和他们打过了预防针,此时他们并不慌张。
巴特曼侯爵却是示意众人稍安勿躁。他又要求两位侍从展开了一张巨大的帝国疆域地图,伴随着术士的吟唱声,地图忽而抖动起来,其上铁棘领方向那象征着布洛迪家族的荆棘状家徽骤然光芒大盛,一个名字缓缓升起,漂浮在半空中,环绕了一圈后,无声无息着碎成了淡灰色的粉末,重新组成了一个地名和一个时间——这意味着该名家族成员在该地该时逝去了。
这就是九级血缘法术“魂灵护颂”的主载体。一个急促喘息着的、痛苦至极的女人的声音再次响彻了整个大殿。
“……奥特莱斯·布洛迪,他在说谎。”
在所有人的瞩目下,死者艰难地重复她留在世间的最后一句话:“我的儿子……诺瓦·布洛迪,他,没有……通敌……叛国……”
这是两句截然相反的话。
无数条疑惑的视线全然投向了巴特曼侯爵,不知道对方肚子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卡穆公爵的手指慢慢点着桌面,耳边是巴特曼义愤填膺的指控。
“就在不久前,奥特莱斯·布洛迪阁下向巴特曼家族求助,声称自己再也无法对侄儿的恶行坐视不理,奈何他的亲生儿子被幽灵迷惑,将其软禁在家。”巴特曼的声音很沉痛:“可惜就在巴特曼家族派出的侍卫试图救他离开时,却被幽灵的下属发现了踪迹后再次囚禁,而撞见此事的艾多妮·布洛迪夫人也在混乱中不幸被幽灵的下属灭口。”
“可怜的艾多妮·布洛迪夫人,”巴特曼惋惜地摇着头:“源自母亲对孩子的强大的爱,令她直到临死都被蒙蔽在独子的谎言里,甚至在她的儿子准备杀了她的时候,还要替他进行遮掩!”
“两位陛下!诸位同僚!”他的声音陡然尖锐起来:“一个背叛国家的人,一个囚禁谋害亲族的人,一个由于担心事发都能对亲生母亲痛下杀手的人,究竟有什么资格站在这里,妄谈国事,蛊惑人心?!”
菲娜突然反应过来对方要做什么了,她愤怒的、甚至是憎恶地瞪着那个卑鄙狡诈的贵族,呼吸顿时变得急促了起来。
混淆是非,颠倒黑白,对方分明是要将最为恶毒、最令人不齿的罪名硬生生扣在第三议会的灵魂人物身上,要让他的理念,他的抗争,他的奔走与呼告都变成了一场由“疯子”“叛徒”与“禽兽”导演的闹剧!
就连菲娜这种旁观者都不由产生了滔天的怒火,藏起身形陪在暴君身边的奥雷同样神情冷了下来,用看死人的眼神盯着那个曾经死在他们三人手中的老熟人。偏偏话题的中心人物脸上依旧没有出现任何情绪,黑发青年只是漠然地注视着前方,唯有手指极其轻微地抽动了一下。
巴特曼的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他承认自己在故意激怒幽灵,愤怒会催生破绽,会让人失去理智,从而不再坚不可摧——偏偏那个年纪轻轻、本该脾气正是火爆时候的年轻人,却在这侮辱意味十足的指控下毫无情绪波动,这反倒令他开始心里打鼓。
“巴特曼阁下,说话要讲证据。”幽灵坐在原地一动不动,慢慢地开了口:“我本不想在鸢心宫内谈论我的私事,浪费两位陛下和诸位阁下的时间,不过既然巴特曼阁下一定要谈及此事——我的母亲的不幸离世,据我所知还有另一个版本。”
他缓缓抬起眼睛,明明只是个普通人,甚至年龄还没有众多议员一半大,那双烟灰色的眼瞳竟令在场众人有些不敢直视。
幽灵的声音冰冷平静:“比如意图污蔑我的人试图和外来者狼狈为奸,却被我的母亲不幸撞见……愿诸神保佑她的灵魂。”
“我知道,您接下来准备要说奥特莱斯·布洛迪以及您的使者已经被我囚禁在铁棘领,自然是我想怎么说就怎么说。”黑发青年轻飘飘抢先了一步,却令准备张口反驳的巴特曼被哽在原地,不上不下的。
“但是在座诸位大概都知道我早年离开了布洛迪家族,是我的叔叔奥特莱斯·布洛迪的儿子波西·布洛迪,继承了我的父亲留给我的爵位。”谈起早年往事,他依旧语气平静:“虽说我本人志不在此,但当时我的叔叔依旧不惜连同巴特曼家族向我的母亲施压。”
一谈起八卦,众多贵族的耳朵顿时竖了起来。在座不少人确实对其有印象,旁系夺权不算罕见,正统继承人自行从家族除名有点罕见,但顶多是饭后茶闲啧啧几声。可若是被夺权的人居然是那个“幽灵”呢?那便着实值得大谈特谈了,传奇性人物的家长里短、特别是这种阴私事,谁都喜欢听——对方说是“志不在此”,谁又知道这是不是怨怼之下的嘴硬?
但是幽灵的声音依旧毫无波动,就像在说旁人的故事一样:“那么在此前提下,于巴特曼阁下看来,我的这位……‘血亲’的证词,究竟具有多少可信度?”
巴特曼刚想开口,却又立即被打断了——他不由对人怒目而视,那家伙却当没看见,将以牙还牙发挥到了极致。
“一个为了夺取兄长爵位不惜驱逐孤儿寡母的人,一个勾结外人构陷亲侄、导致寡嫂身亡的人,”幽灵的声音渐渐变得低沉冰冷起来:“他的指控,与一位以生命为代价、只为保护儿子清誉的母亲的临终证言相比,在座诸位,你们更愿意相信谁?”
闻言不少人不由面露迟疑——这么一说,幽灵的逻辑好像确实更加通顺、更有道理些,而巴特曼的证据则显得更像刻意污蔑。
“诺瓦阁下可真是伶牙俐齿。”嗡嗡的议论声中,巴特曼冷笑一声,并不愿承认自己在三言两语间隐隐落了下风,只是优雅地理了理衣领,向着难得支楞着脑袋感兴趣看戏的卡西乌斯二世微微俯身:“可是如果没有实际性证据,我等自然是不敢在两位陛下面前口出狂言的。”
他暗戳戳地损了幽灵一把,那小子在第一次会议中大放厥词,事后巴特曼才渐渐反应过来,对方不一定真有实际性证据,偏偏他自己乱了手脚慌了神,反倒显得格外心虚。
后悔也没用了,巴特曼侯爵狡猾地后退了一步,优雅地做了个请的姿势:“不过专人专职,以下部分还请我的昔日同僚汉德森·伯劳侯爵代劳。”
——接下来可能得罪某位神明,还是进行废物利用比较好。
汉德森·伯劳却对老同事心里的小九九一无所知,因为那刺耳至极的“昔日”,他不由面色阴沉地瞥了对方一眼,转而上前一步:“诸位阁下应该都曾听说过,极北之国费尔洛斯的圣者萨尔瓦多可以操控巨龙,其驯养的冰霜巨龙‘白噩梦’大肆屠杀我国军民,帝国北境在龙爪之下苟延残喘,巨龙所经之处简直生灵涂炭,惨不忍睹!”
汉德森·伯劳厉声呵问道:“那么敢问‘幽灵’阁下,莫里斯港该如何解释为何忽然驯养了两条巨龙、甚至掌握了驯养龙群的方式,却不曾将方法献给帝国军队?这难道不是暗通敌国以自肥、坐视帝国北境军民饱受苦厄的铁证吗?!”
——呸!臭不要脸!一时之间,菲娜的怒火差点因这无耻至极的说辞突破了理智,她强忍着将口水吐到那个道貌盎然的家伙脸上的冲动,指甲几乎深深掐进了肉里。
“您要不要脸?”结果她身边的幽灵先生直接将她心里的咒骂脱口而出,他看起来甚至满脸惊讶,就像只是单纯在问伯劳侯爵要不要脸面——好吧,好像也不怎么好听。
汉德森·伯劳震惊地瞪着他,脸上精心维持的优雅面具不由有些开裂——他没和人正面打过几次交道,结果被这人忽然毫无贵族风范的混不吝作风气懵了:泥腿子!乡下人!毫无教养的野蛮贱种!
周围开始有人憋不住低低笑出了声,奥雷更是嗤嗤笑了起来。只要被气的人不是自己,围观暴君气人着实极具观赏性,他强压着放声大笑的冲动,忍不住去拍阿祖卡的肩膀——被人瞥了一眼,用两根手指拎住袖口,将他的手从自己肩上拿了下来。
“毫无礼貌可言的咒骂也不能遮掩莫里斯港的可疑之处。”伯劳有些狼狈地试图将话题扯到了正题上:“您又该如何解释一群奴隶为何突然掌管了莫里斯港,甚至掌握了驯龙的技术?”
“难不成您想说您忽然结交了一位龙骑士吗?”他冷笑道:“那可真是诸神保佑,几百多年来,安布罗斯大陆居然直接出现了两位龙骑士……”
依据王庭的探子来报,驯龙的人是一群逃难而来的异族人,那位极其神秘、身份不明的龙骑士则是异族人的首领——异族人罢了,伯劳不屑地想,假如远在王城中心的大贵族决定给人泼一盆脏水,一群愚昧的野兽又能做些什么?
“您还真说对了,就是因为我人缘好,刚好认识一位龙骑士。”教授却是将身体往椅背上一靠,无视了伯劳侯爵的怒视,懒洋洋地回答:“不过既然您提到了两条巨龙,恰巧我这里也有一些证据想要展现给在场诸位。”
“——是关于突然消失的罗斯金家族的。”
第336章 公民
“在座中的诸位不少人‘耳聪目明’,应该知道莫里斯港曾被一只末日领主袭击。”幽灵意有所指似的,着重强调了“耳聪目明”一词,在座所有往莫里斯港派过间谍与探子的人不由心头一阵心虚——但是对方的重点显然暂时不是这个。
“如果诸位的“耳目”专业技能再高明些,那么应该也已听说,有只末日领主袭击了莫里斯港——当然,不像伯劳侯爵阁下那般,对方并非随意挑个目标进行攀咬。”黑发青年甚至还在颇为淡定地讲着攻击性强烈、而且一点也不好笑的冷笑话:“比一只突发奇想的路过巨龙更为糟糕的,无疑是一位突发奇想、奈何专业技能并不娴熟的蹩脚驯龙师。”
“骇人听闻,是不是?”他冷笑一声,极为记仇地讥讽道:“就像伯劳侯爵阁下所说,数百年之间安布罗斯大陆居然出现了第三位‘龙骑士’——可惜事实便是如此,”
在伯劳侯爵的怒视下,幽灵缓缓站了起来,烟灰色的眼瞳阴郁地缓缓扫过在场众人:“巨龙来自罗斯金家族,而且就呆在罗斯金家族舰艇的船舱内。我们打捞起了那艘不幸沉入海底的舰船碎片,随后发现它自北境一路向西,从长夜海域一路驶入莫里斯港附近的琥珀海域。”
“您是想说罗斯金家族和费尔洛斯做交易,从而换走了驯龙方法?”伯劳侯爵抓住机会冲人开炮道:“您好歹换个说辞,将自己做过的事扣在罗斯金家族头上并不能让您显得更加清白。”
这一次那家伙却并不理他,甚至连眼神都没给他一个——而是看向了自绽放会议第三次会议开始后,便始终一言不发的王后。
“敢问王后陛下,也曾在军中名盛一时的罗斯金家族,为何在大半年前突然销声匿迹?”
无视了爱斯梅瑞骤然变得森冷的眼神,对方肆无忌惮地对此等敏感话题紧咬不放:“罗斯金家族几乎在数天之内迅速分崩离析,其庞大的家族产业和军内势力被迅速瓜分,核心成员或是‘暴病身亡’,或是‘远遁他乡’,显然绝非寻常势力所能轻易为之。”
“陛下作为帝国的实际掌舵者之一,敢问您对这一切是否知情?”黑发青年甚至上前了一步,一种冰冷锋锐至极的强大压迫感,不知何时自他身上缓缓浮现:“或者说,是否正是您一手主导了这场‘清洗’?”
“——就像自您掌权以来,那些大大小小、自帝国势力版图上悄无声息消失的贵族家族一样?”
……就像我的家乡铁棘领一样?
一片寂静。
众人目瞪口呆地看着那毫无顾忌将帝国的一切脏污都摊开在太阳下的疯子。尤其在早年,王后确实显得比较不择手段,带着自底层上位的狠戾和血腥。但是胆敢蠢兮兮当面质疑的人早就在这些年被雷霆手段杀光了,余下的人都比较“聪明”,不会轻易尝试亲自拨撩一只獠牙尚且沾血的母狮。
“诺瓦阁下,”王后缓缓开了口,沙哑冰冷的声音如同淬了冰的雷霆,自高处一字一句地砸了下来:“你这是命令你的王,亲自向你解释,究竟是如何处置一名帝国的叛徒吗?”
已经没有隐瞒的必要了,她对幽灵在以什么威胁她心知肚明。这人的嘴巴着实厉害,况且罗斯金那群蠢货将太多证据遗留在了黎民党手中,在此领域进行争辩毫无意义,甚至可能引得这家伙说出更多骇人听闻的东西。
“当然不。”幽灵却是冲她敷衍地扯了一下嘴角,一副松了口气的模样:“既然您已知道罗斯金家族通敌叛国,未受小人蒙蔽,并以雷霆手段处置了罗斯金家族——想必也已从这群叛国者手中缴获了驯龙之法。”
“谢天谢地,这样我就安心了,”这家伙面不改色地胡扯八道:“那么关于偷藏驯龙之法的罪名,像我这种偏居于帝国一隅、尚且喂不饱百姓肚子的穷困潦倒的穷鬼,大抵是不必承担的。”
众人:“……”
——厚颜无耻,听你鬼扯!
接下来这人却是不怀好意地看向了一旁的汉德森·伯劳,神情阴险得很:“不过伯劳侯爵阁下刚才可是大肆指责我等未将驯养巨龙之法献给帝国军队便是叛国,但是在此次北境战争中,银鸢尾帝国似乎同样不曾出现驯龙者的身影——按照伯劳侯爵阁下的逻辑,莫非伯劳侯爵阁下知道些什么,比如陛下您也……?”
“你胡扯!”伯劳吓得差点尖叫出声,他连忙向着王后的方向俯身,差点腿一软跪下去:“臣可绝对没有这个意思啊!王后陛下明鉴!”
在座诸多议员同样被这异常胆大包天的指控惊得身体纷纷后仰,但是与此同时,一种微妙的亵渎念头在众人脑海里不由自主地冒了出来——是啊,如果说王后暗自处理了罗斯金家族,那么对方交换得来的驯龙之术哪里去了?是被罗斯金家族提前毁尸灭迹?是此法毫无作用?还是说……被王室私吞了?
“空口无凭,伯劳侯爵阁下。”
全场一片窃窃私语,议论纷纷,幽灵却看起来似乎正等着这茬呢。他毫不退让,步步紧逼:“为了两位陛下的威严着想,您可敢当场在众人面前向奥肯塞勒河发誓,发誓伯劳家族及其旁系或下属家族成员不曾与极北之国费尔洛斯的任一实权人物直接或间接进行过任何违背国家利益的非法交易?”
随着伯劳侯爵脸色骤变,他陡然提高了声音,厉声喝问道:“——您可敢发誓,您在知情的前提下,不曾对叛国行为保持沉默,不曾协助过任何叛国者乃至叛国者的包庇者,不论其身份尊卑与否?!”
伯劳侯爵的嘴唇剧烈哆嗦了几下,却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当然不能发誓,奥肯塞勒河会夺走他的性命——但是这不足以令他张口结舌,最可怕的,却是幽灵最后一句威逼看似直指伯劳家族,实则暗指王后、或者说是暗示王室叛国,至少包庇了叛国者。
冷汗瞬间浸透了伯劳侯爵的后背,脸上的血色迅速褪去。他不敢看王后的表情,他不知道这疯女人到底有没有“叛国”,但伯劳家族可是实实在在和极北之国费尔洛斯有过交易,也确实曾和例如罗斯金家族之类的无数叛国者打过交道。
问题是说假话是死,说真话也是死,沉默不语更是死——
“伯劳侯爵的沉默可真是耐人寻味。”一片死寂中,黑发青年慢悠悠说道。
“……够了。”
王后缓缓站了起来,她不得不站了起来。
“罗斯金家族的覆灭是帝国的决定,其所得一切皆为帝国所有。”爱斯梅瑞一字一句,森然压抑,仿佛整座大殿都因王的怒火瑟瑟发抖起来:“如何处置,何时启用,属于帝国最高机密,皆由王室判决,岂容你在这里妄加揣测?”
“——你所谋求的,究竟是所谓的‘真相’,还是国王陛下屁股下面的这把王座?!”
此言一出,众人纷纷色变。就连突然被提及的卡西乌斯二世都抖了一下,他知道自己的妻子正处于暴怒阶段,简直大气都不敢出。
卡穆公爵眉头紧皱,明明幽灵成功激起了王后的怒火,看起来即将大难临头,偏偏他连些许幸灾乐祸的情绪都升不起来,反倒觉得脊背一阵阵发凉。
“……我对您感到很失望,王后陛下。”哪怕被王后的可怖怒火笼罩,幽灵却显得非常平静。
“包括国王陛下您,”在卡西乌斯二世满脸“还有我事”的茫然中,他摇了摇头,十分严肃地强调道:“第三议会对此感到非常、非常的失望。”
他真疯了?!在第一、第二议会的众人看疯子的眼神里,第三议会的议会长却是慢条斯理地抖了抖手中的提案:“关于帝国成体系的贪污腐败问题,关于十三税执行与否的问题,关于北境战争的失败和叛国者的处置问题,甚至关于‘铁盾’荣誉突击连被损毁的名誉等等问题——大大小小,桩桩件件,您和国王陛下却全部选择了避而不谈,连一丁点试图解决问题的姿态都没有,那么这场绽放会议还有继续召开下去的必要吗?”
“我认为没有。”黑发青年起身推开了桌椅,伴随着刺耳至极的吱呀声,优雅地冲着迷茫不安的国王和面色铁青的王后微微俯身:“那么,请恕第三议会全体议员不再奉陪,也不愿在这里继续浪费彼此的时间了。”
“历史必定会记住今日,两位陛下。”他的声音很轻,却令人一阵阵心悸:“愿诸位……自求多福。”
说罢,幽灵不再看任何人,而是率先转身,从容不迫地向着大殿那扇象征着权利中心的沉重大门走去,黑色的外衣下摆在他的身后如波涛般起伏,灰色的影子拖得很长,像是一面无声的旗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