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席先生,我再强调一次,”灰烬强行忍着将财务报表丢到黑发青年脸上的冲动,一字一句地重复道:“我们没有钱。”
“武器需要修理,子弹需要补充,伤员需要救治,死者需要赔偿家属……”中年男人眼圈发黑,面容憔悴得像是已经死了好一阵子了。他掰着手指,一样一样地念给众人听:“就算近些天清剿港口里的那批垃圾换来了不少收入,但也只是勉勉强强够应付日常所需,没有任何额外支出的余地——请您告诉我,我们该如何支撑起下一次作战,还是主动作战?”
如果能够认识银鸢尾帝国的财政大臣,此时的灰烬大概会和人心生极为相似的共鸣。
他们的首席无辜地慢慢眨了眨眼:“继续拉赞助?”
盟友是拿来用的。
“我给帕瓦顿·米勒写了封信。”黑发青年在众人忽然意识到帕瓦顿·米勒究竟是谁的抽气声中,若无其事地掏出一封来自枢机主教的回信。
他的脸上难得扬起了一个怎么看怎么得意的、飞快的假笑:“仁慈的枢机主教阁下十分同情莫里斯港奴隶的遭遇,愿意以个人名义为黎民党私下里提供一部分资金支持。”
他不得不同情,也不得不愿意,除非他想任由一些东西被捅到教皇冕下那里去——反正诺瓦早已将教廷得罪彻底,死猪不怕开水烫,但高洁尊贵的“无尘之光”就要顾虑太多东西了。
对于这位“盟友”,阴险狡诈的大反派毫无良心道德方面的顾虑——毕竟“盟友”就是拿来坑的。
灰烬沉默了片刻,无奈地摇了摇头,坐回原位表示他没意见了。他们的这位首席严厉归严厉,气人也是真气人。在他身边干活,就得时刻保持紧绷,将潜能开发到极致——但能力确实强悍得毋庸置疑,有事儿他真解决。
一旁格雷文看人的眼神简直像是在看一樽圣像,似乎完全没有质疑消息来源真假的心思,灰烬不由心生些苦笑的冲动。
明明莫里斯港奴隶军的初步组建是由他们这些人一手完成的,现在这支队伍的权力中心却是在一点点无法挽回地朝一个外来者身上移动。对方简直像是万物之光的光源尽头似的,不容抵抗地吞噬着所有人的视线。
要说让权让得心甘情愿,这肯定是假话。但哪怕是出于看自家孩子的护犊子心态,灰烬也说不出格雷文比人更合适的话来,他甚至心生不出太多愤愤不平。
格雷文是个好小伙儿,否则也不会有那么多奴隶信赖他,喜爱他。在灰烬看来,他是个好朋友、好士兵和好将军,但毕竟出身和眼界限制了视野——他并不适合成为一个于吞没世界的海啸中站在船首领航的、真正意义上的“领袖”。
然后灰烬听见他刚还在心底心情复杂地夸赞过的“领袖”忽然宣布道:“我要去一趟卡萨海峡,然后去巴塔利亚高地进行实地考察。莫里斯港这边先交给格雷文,逐影者和其他人都会辅助你们的。”
灰烬:“……”
——这家伙怎么又要神出鬼没地到处乱跑?!
忽然被点名的格雷文愣了一瞬,他张了张嘴,竟难得有些慌乱。让他上战场他如鱼得水,他似乎天生擅长这个——但要治理一座城市,去处理诺瓦先生曾经处理过的那些东西……
曾经乡下来的穷小子,在成为武者之后,忽然再一次难得体会到了第一次进入繁华的大城市时那种手足无措的慌乱与隐隐的自卑。
“不必担心,不会太久。”对方像是已经知道了他在想些什么:“而且我会教你,也给你留了样板,接下来莫里斯港不会出什么大事,一切照做就好,如果有突发问题随时可以联系我。”
“我相信你能做到。”
那双烟灰色的眼睛平静地注视着他,仿佛一面澄澈的银镜,将他的整个灵魂都梳理了一遍。格雷文甚至心生了一种对方比他自己都要了解他的错觉——他无视了颈后的莫名发毛。
如果这是诺瓦先生判断得出的结论……
棕发青年听见自己鬼使神差地认真回答道:“好,我一定不会让您失望。”
等到格雷文等人离开后,教授转而看向空无一人的身侧:“你的族人独自留在这里没问题吗?”
阿祖卡的身影自空气中缓缓浮现:“拉米娜会处理好的。”
“他们适应得不错。”纳塔林人的神眷者点评道:“通用语方面,拉米娜学得最快,已经可以开始教她的哥哥、还有族里的孩子和老人了。至于巴萨,他率先找到了一份活计,暂时负责去地牢里喂那只末日领主,其余人都不太敢接近它。”
金发青年的蓝眼睛里生出些许柔和的笑意:“不必担心纳塔林人,他们能将自己照顾得很好。”
“我更担心你们的龙,融合期的阵痛总是不可避免。”教授皱了皱眉:“哪怕现在看起来一片祥和,莫里斯港人对龙骑士的接受度似乎挺高的,可是但凡出现龙伤人事件,就算只是意外——事态就会变得复杂了。”
毕竟目前的纳塔林人对于莫里斯港人来说,终归是一群外来者。
另一人却是轻轻笑了起来:“看来我们想到一块儿去了。”
“我已经嘱咐了族里的驯龙师,要格外注意看管好它们,”救世主忍不住伸手揉了揉黑发青年的后颈,嘴上说得却都是些正经话:“也不允许族里的龙袭击莫里斯港人的家畜和渔获,如果出现意外,必须原价赔偿并诚恳道歉——满意吗?我的先生?”
“……唔。”教授一时被他的话牵扯了全部注意力,没工夫在意那些温暖的手指:“今后也许可以让龙也参与到城市建设中——好吧,一步一步来。处理了叛徒后,我们要先解决最紧要的吃饭问题。”
他头痛地揉了揉眉心,缓缓吐出一口气来,坐在椅子上半闭着眼睛,任由对方帮他按揉着肩背。
……其实很舒服。熬过最初的酸楚疼痛后,浑身僵硬的肌肉像是要在对方的指腹下一点点化成阳光里松软的皮毛,痒痒的,微微发着麻。
黑发青年被人揉得几乎要从喉咙里滚出舒适的咕哝声,又突然想起了什么:“你刚才好像不太高兴。”
阿祖卡愣了一下,便瞧见自家宿敌抬起头来,探究地望着他:“为什么?是因为我告诉格雷文‘我相信他’吗?”
然后那人似乎想通了什么似的,恍然大悟道:“所以你在吃醋吗?”
——应该就是了,教授自信地想,毕竟他的记忆力很好,也很擅长举一反三。
某位确实暗戳戳瞪了人一眼的、小心眼的神:“……”
救世主叹了口气,干脆在人面前半蹲下来,认真地望着对方的眼睛。
“亲爱的,我不想成为一个很坏的恋人,”他拉过对方的手来,放在唇边轻轻地吻了吻:“……所以有些时候,如果产生了某些难以抑制的情绪,我会尽量自我消化,而不是在您很累的情况下冲您无理取闹。”
当然,这些东西偶尔——或者不那么“偶尔”——也会被归类到情趣、讨要好处的手段和故意欺负人的坏心思里。
“但我还是很高兴。”救世主在对方显露出困惑的眼神里温柔地微笑起来,蓝眼睛仿佛喃喃融化着的温暖海水,声音轻柔如浪尖冲刷着海岸。
“……很高兴。”
卡萨海峡的梅尔达一家在当地其实小有名气,因为“呆头”。
“呆头”在当地俚语里,是傻兮兮、直愣愣、认死理且没心眼儿的意思。这对靠打渔为生且并不富裕的夫妻一共有十二个孩子,而且全部养活了。这是一个足以令人倒抽凉气的数字——更何况其中三个是前来投奔的远亲的孩子,五个则是捡来的孤儿。
对于常年看海神心情、靠大海吃饭的渔民来说,养大这些孩子可真是非常值得令人惊叹的战绩。
“我正式排到老七的那一年是最难的,几个小的弟弟妹妹要喝奶,大点的出去做工,雇主嫌我们吃得多干得少,会死命压工钱。”玛希琳望着两岸越发熟悉的、黑压压的嶙峋礁石,渐渐流露出怀念的神色。
“饿得实在没有办法,大姐带着大家偷偷爬上最陡峭的、没有人愿意去的石崖偷海鸟蛋,还会去沙滩上挖潮龟的窝,然后被像磨盘一样大的大潮龟撵着跑,一口气跑回家。”
说着说着,她甚至忍不住开始咽口水:“然后妈妈会给大家摊蛋饼,往里面加小螃蟹小虾碾成的肉泥,最后分到手的往往也只有小手指那么大——但是香极了,每次我都舍不得一口气吃掉,晚上偷偷藏在被子里含着吃,做梦都是香的。”
风吹过她的红发,火焰一般灼灼燃烧着。奥雷看了她一眼,一言不发,只是有些粗鲁地呼噜了一把红发姑娘的脑袋。
教授等人安排好莫里斯港的事宜后才启程,艾斯克·拉比和他的弟弟已经先行一步回了贼鸥码头。既然顺路,玛希琳干脆先邀请小伙伴们去她家里做客歇脚。
“我也有好些日子没回去啦。”
她叹了口气,仰头望着那狭窄的浅灰色天空。忙于求偶筑巢的白色鸟群叽叽喳喳着吵闹不休,时不时有羽毛飘下来,混合着一种令人忍不住打喷嚏的、痒痒的气味——春天来了。
梅尔达太太是个看起来总是无比快活的可爱女人,笑声洪亮,哪怕隔着窗子都能听见。她有着一头和女儿如出一辙的、乱蓬蓬的红发,圆圆的脸上瞧不见丝毫哀愁的痕迹。
瞧见女儿的那一刻,梅尔达太太甚至忘了放下锅铲便尖叫着冲过来,将玛希琳抱起转了一圈,又转了一圈。
“我的小玛希琳,我的宝贝儿!妈妈想死你了!”她用粗糙的手心抚摸着女儿的脸,又摸了摸她缠绕着绷带的手:“看看你,又长高了,还变壮实了,简直像只红色的小石皮鱼似的!”
“我也想你,妈妈!”玛希琳同样伸手回抱她,轻轻松松就将母亲高高举了起来,逗得梅尔达太太开怀大笑。
几个孩子小牛犊似的,争先恐后地从那歪歪斜斜的老屋里冲了出来,重重撞在红发姑娘的腿上。
“玛希琳!”
“玛希琳姐姐!”
玛希琳弯下腰,抱起最小的妹妹,其余几个简直将她当做树来爬,被一名年龄稍大些的少年一手一个揪出来时,还恋恋不舍地抓着她的衣角。
“我闻到了很好闻的味道!”最小的那个甜蜜地勾着玛希琳的脖子,往她脸上吧唧亲了一口,奶声奶气、信誓旦旦地说:“饼干!一定是饼干!”
一旁的少年则绷着脸,看起来很为母亲和弟弟妹妹的不靠谱而头痛:“还有客人在,不许胡闹!”
梅尔达太太这才发现女儿身后三名穿戴严实的陌生人的存在。她连忙将锅铲塞到那少年的手中,将双手在围裙上擦了擦。
“妈妈,他们都是我的好朋友,来自很远的地方。”玛希琳在一旁逐一介绍道:“奥雷,阿祖卡,还有……呃。”
她忽然有些拿不准要不要告诉母亲对方的真名,毕竟这位陛下的鼎鼎大名几乎称得上传遍了整个银鸢尾帝国。以梅尔达太太的性格不会多想些什么,但防不住有心人,也有可能为梅尔达一家带来危险。
“很高兴见到您,梅尔达夫人。”
教授瞥了眼那眼中浮现出警惕的少年,干脆率先摘掉手套,一边准备随便编一个假名,一边试图向人伸出手来——黑发青年的脸上忽然浮现出大片大片的空白。
一种暖融融的、甜丝丝的、像是被炉火呼啦啦烘烤过的气味笼罩了他,梅尔达太太没有和他握手,而是率先亲切地拥抱了他,眼神慈爱地简直像是在看一个小宝宝:“海神在上——孩子,瞧瞧你多瘦呀,一路坐船过来一定累坏了吧?”
他张了张嘴,结果发现自己的大脑运转飞速得快要冒烟,却完全不知道说些什么。
“你还好吗?脸色这么苍白,手也这么凉,是不是晕船了?”见人不说话,梅尔达太太摸了摸他的手,有些担忧地望着他,还没等他回答便朝那臭脸少年喊道:“约克!去找些朗姆酒来,再切点苹果干放在锅里煮一煮!”
玛希琳在一旁憋着笑,眼见那位陛下已经开始炸着毛试图后退了,她轻轻咳嗽了一声帮人解围:“咳、妈妈!他没事,他天生这样!”
“天生的?”梅尔达太太茫然地看着女儿。
“真的!”玛希琳严肃地说:“你看约克天生皮肤这么黑,黛西天生皮肤这么白——他天生体温低,其实身体好着呢!”
像是胡扯,但是梅尔达太太迅速相信了。然后教授在一旁沉默地围观这位矮小却可敬的女士正同样采用拥抱的方式,格外热情地和一看就不好惹的刺客、蒙着脸的神秘人逐一进行亲切问候。
约克却没有这么好糊弄,他用狼崽似的眼神,凶狠警惕地逐一打量着姐姐带回来的客人。
高大危险的家伙,遮遮掩掩的家伙,连名字都不说的、一看就不是好人的家伙——这都是什么人!
他的弟弟妹妹却迅速被客人带来的礼物征服了:除了一些在镇上买的、基本的食物外,还有整整一大袋蜂蜜饼干,甚至比脑袋还要大上一倍。小鬼们欢呼雀跃,简直比过节还要高兴。最小的黛西已经胆大妄为地爬到了刺客的膝上,用小手好奇地去摸他腰间的匕首。
奥雷简直浑身发僵。他完全没有带孩子的经验,怀中的幼童软绵绵的,仿佛一戳就碎,刺客求救的眼神忍不住飘到其余两名好友身上——结果玛希琳正完全沉浸在和家人亲热的美好时光里,而阿祖卡早已非常机智地迅速躲进厨房,表示可以帮忙制作晚餐。
难为梅尔达太太的粗神经,完全没觉得对方仅露出眼睛进出厨房有哪里不对。
至于暴君——他还是被梅尔达太太按在了椅子上,用毛毯裹紧。拒绝了烈酒后,又往他手里塞了一杯据说可以暖身的、用草药煮的茶,并嘱咐孩子们不要打扰他。
“你没有说名字。”
教授正面无表情地抱着那画着可爱小猫简笔画的粗瓷茶杯小口啜饮,便听见那个叫约克的少年在他身边冷声道。
他顿了顿,微微抬起头来。少年被那双高透明度的烟灰色眼珠吓了一跳,本能后退了一步。
“汤姆。”对方慢吞吞地说。
约克眉头皱紧了些,毫不客气地反问道:“假名?”
“或者杰瑞,随你怎么叫。”结果那家伙被拆穿了也不心虚,用一种异常气人的语气平静地回答。
“……你最好不要有什么坏心思。”约克忍不住握紧了拳头,瞪着人,色厉内荏地警告他:“玛希琳姐姐很厉害,她能一拳把石头砸碎,也能一拳就把你揍趴下!”
黑发青年慢慢眨了眨眼睛:“嗯。”
约克:“……”
啊啊啊好讨厌的家伙!
等梅尔达先生回来时,梅尔达一家已经准备好了比起往日堪称丰盛的晚餐。再大些的孩子都已外出工作,不在家里住了,但这个狭小的老屋子里却依旧拥挤热闹得不像话。
梅尔达先生胡子乱蓬蓬的,一回来就和妻子热情拥吻,惹得一众孩子不由嫌弃的“噫”了一声,还有用手捂眼睛的。
对方看见玛希琳后同样高兴得要命,并以一种令人匪夷所思的速度迅速接受了女儿的“好朋友”,热情地招呼他们一起坐下吃饭。
直到这时阿祖卡才脱掉了外袍,于渔屋温暖的昏黄灯光下露出他的那张脸。
始终紧盯这些外来者一举一动的约克手指一抖,勺子直接掉进了汤盆里,溅起了一大片汤汁。
“吃饭。”玛希琳敲了敲弟弟的脑袋:“今天有你最爱吃的烤虾,再不吃一会儿全被抢光了。”
“他、他他他——”约克结结巴巴了半天,终于忍不住抓住了姐姐的衣袖,压低声音冲她咆哮道:“玛希琳姐姐,你到底把什么人带到家里来了啊?!”
在对方露出脸的那一瞬间,他甚至觉得油灯下有些昏暗的老房子都亮了一瞬。对方简直比最出名的话剧演员还要好看一千倍、不,好看一万倍!
“怎么了?”玛希琳莫名其妙地看了看好友,又扭头看了看弟弟:“阿祖卡他确实长得好了一点,但也不至于这么夸张吧?”
她早就习惯这张脸了,看久了甚至还觉得有点可恶。也许是因为此人一准备算计人就笑得格外温柔,简直令人一阵阵恶寒。
第221章 晚餐
美人终究没有填饱肚子重要,小小的插曲之后,渔屋里的晚餐继续在一种莫名热烈欢快的气氛里进行着。
其实梅尔达太太的厨艺并不算多么惊艳,符合一个普通的乡野妇人应有的水平。教授垂下眼睛,用木勺慢慢搅着碗里奶白色的蛤蜊鱼汤。梅尔达太太用粗盐与海藻干调了味,一种温暖质朴的咸腥味正顺着蒸汽往鼻腔里扑,浸泡过汤汁的黑面包似乎也不再粗粝得难以下咽。
他们三人面前甚至各自庄重地摆放着一块珍贵的烤鲭鱼,被炭火和油脂慢慢煎成焦黄色的鱼皮上,居然还奢侈地撒着黑胡椒和香草末。
这是匆忙之下专属于客人的最高礼遇,梅尔达一家的孩子仿佛争食的雏鸟,伸着脖子、争先恐后地将沾满浓汤的面包块往嘴巴塞,眼珠子却一遍遍在那些鱼肉上贪婪地舔舐。
身为一名子爵的儿子,诺瓦其实多少接触过一些这个世界的“上等人”才配享用的“美食”。说实在的,对于一个华夏人来说,哪怕对口腹之欲不算看重,在他看来其中的绝大多数也不过只有“不吃就饿死”,和摆盘精美的“不吃就饿死”之分。
……但是这里不一样。
教授沉默了一会儿,面无表情地看了阿祖卡一眼,然后在对方心领神会的掩护下,将属于自己的那份鱼肉悄悄推给了身旁最小的女孩——结果一扭头就瞧见自己的盘子里不知何时多了一块被细细挑去鱼刺的鲭鱼肉。
一旁目睹全程的奥雷忍不住翻了个非常明显的白眼。
在外人面前,奥雷要保持他的高冷刺客人设,教授更不可能主动和人攀谈,唯一擅长社交的只有救世主先生。
诺瓦算是真正见识了一番对方的能力,金发青年三言两语便将梅尔达一家夸得喜笑颜开,就连始终满脸警惕与别扭的约克都有些绷不住。梅尔达先生更是在女儿的撺掇下,翻箱倒柜着翻出了珍藏的金色朗姆酒,一定要和人喝上一杯。
习惯与风浪搏斗的水手是有喝酒的习惯的,酒能驱散寒冷,祛除恐惧,还能带来一种廉价的、易得的、晕晕乎乎一觉睡到天明的快乐。在这种氛围下成长起来的玛希琳自然也成了一个小酒鬼,她愉快地从爸爸手中抢到一杯浅焦糖色的酒水,而梅尔达太太已经在孩子们的帮助下,于每个人的面前摆放着一杯色泽嫩黄、点缀着糖粉与奶油的饭后甜点。
“我妈妈做的甜蛋奶酒可是附近的一绝,大家都来找她要配方。”玛希琳非常得意地说:“只要是喝过的,没有人不喜欢。”
也许是灯光营造的错觉,她的绿眼睛似乎有些太亮了,竟像是泛着水光。
阿祖卡愣了一下,忽然猛地扭头看向教授——黑发青年已经喝光了自己的那份,正安静地用小勺慢慢刮着杯壁,嘴唇上方甚至还带着一层未消的奶沫。
蛋奶酒,顾名思义,是一种用鸡蛋、牛奶和朗姆酒调制而成的饮品。
重点是朗姆酒。尽管剂量稀少到连孩童都可以浅尝——但是某人曾公然宣称过,自己绝不会接触酒精。
……应该不至于吧。
救世主干脆试探着低声呼唤道:“先生?”
烟灰色的眼睛慢慢抬了起来,安静地注视着他。尽管对方看起来似乎比往日迟缓了一些,柔软了一些,甚至更好欺负了一些……但是除此之外好像也没什么异样。
但是还没等阿祖卡松了口气,便瞧见那人皱了皱眉,冲他张开了嘴:【你是谁?】
阿祖卡:“……”
完全不曾接触过的奇妙语言,像是歌唱般抑扬顿挫。上次与萨缪尔的灵魂发生排异反应时,对方似乎也曾说过一次——异世界的语言。
好了,这下结案了,这家伙绝对醉了。救世主简直哭笑不得,某位差点灭世的大魔王居然被一小杯蛋奶酒放倒了。
“怎么了?”玛希琳也发现了这边的异样。只见那位陛下神情严肃且庄重地逐一扫视过在座的各位,眉头越皱越紧。
【你们又是谁?我在哪里?周医生呢?】
玛希琳:“……啊?”
她扭头看向阿祖卡的方向:“他在说什么?”
“他醉了。”对方答非所问,眉眼间一派无奈。
“什么?怎么可能?!”红发姑娘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我特意不许爸爸给他灌酒——呃。”
她低头看了看对方面前那一小杯被喝光的蛋奶酒,又抬头看了看那位陛下开始隐隐泛起血色的苍白脸颊,嘴巴张了张,又懊恼地合上了:“我、我真没想到……”
女主这辈子都没见过这种生物,甚至连想象都想象不出来。
同样反应过来的奥雷连高冷形象都差点维持不住了,在一旁死命掐着大腿才没有爆笑出声。
他一定要记下这事儿,等下次此人阴阳怪气他的时候,拿出来嘲笑对方一辈子。
【我要报警了,你们这是绑架。】黑发青年的眼神已经开始变得警惕起来,尽管有些失焦:【我是癌症晚期患者,如果我死在这里,你们就是在谋杀,在座各位都是帮凶。】
“抱歉,失陪。我先带他去休息。”阿祖卡叹了口气,从餐桌旁站了起来:“请问这里有空余房间吗?”
“二楼尽头。”玛希琳同他指了指那快要倒塌的楼梯:“大哥他们没回家,你们可以在那里挤一晚上。”
“孩子,你们可以吗?”梅尔达太太担忧地看着明显状态不对的黑发青年,她看起来对这场蛋奶酒惹出来的闹剧感到颇为愧疚:“需不需要我帮忙?”
阿祖卡微笑着道谢,安慰并且拒绝了这位好心的女士。然后教授瞧见那金发碧眼、五官漂亮到惊人的陌生异国青年正向他伸出手来,脸上的浅笑温柔得要命,显得格外真挚可靠:“请您跟我来,好吗?”
……他鬼使神差地将手塞给了他。
对方一路亲昵地扶着他的手臂。按理来说,教授本该甩开那只手的,但是他浑身上下莫名提不起多少力气,懒洋洋的,被人按着坐在一张破旧却干净的床上时,他还有些发懵,呆呆地看着对方忙前忙后烧热水,将毛巾打湿了为他擦脸。
“抬头,闭眼,嘴巴抿起来一点……对,就是这样,好乖。”
真得很乖。不像那些醉鬼常见的手舞足蹈、乱吼乱叫,哪怕已经醉了,他的宿敌依旧安静地坐在床上,仰着头,温驯得任由他擦去嘴唇上残余的罪魁祸首。阿祖卡忍不住凑近了些,在恋人那下意识微微张开的湿润嘴唇上轻轻吮了一下,又是一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