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牧在一旁笑道:“这些年我算是搞明白一个道理......在月儿面前,千万别说他家云哥哥的半点不是!你们别看月儿平常易大哥,孙大哥,叫得亲热,其实啊,在他心里,只有云哥哥才是心尖尖上那个人......”
萧镶月大窘,嚷道:“孙大哥今儿怎么也没个正形?回去我要给大嫂告状,让她好好管管你!”骆孤云笑得前仰后合,上气不接下气道:“孙大哥这坛山西老陈醋可是埋了多年,这酸味,老远就闻得见了!”
军舰装备齐全,设施极好。骆孤云和萧镶月住在顶层船舱,房间宽敞,还有大大的露台。公馆的厨子也带上了船,每日餐食不比在陆地上差。俩人或一起看天上云卷云舒,观海上日出日落,或与众人在甲板上闲聚,倒也惬意。
这日黄昏,初升的月亮挂在海面上空,旁边一朵白云在夕阳的映照下,五彩斑斓。云月辉映,就着深蓝色天空的背景,煞是美丽。
骆孤云书法了得,丹青功底也不错。提起毛笔,将眼前的景色刷刷几笔,绘成了一副水墨画,构图精妙,栩栩如生。萧镶月顺手拿起毛笔,在图画正中题了“孤云伴月图”几个歪歪扭扭的大字。骆孤云笑得差点岔了气,指着他道:“好好......月儿这煞风景的技艺堪称一流......”他满脸无辜,拿着图左瞧瞧右瞧瞧,喜滋滋地道:“月儿看着挺好!”
自从萧镶月晕倒后,骆孤云顾惜他的身体,一直不曾欢好。此时灯下看着他俊美绝伦的面庞浅笑盈盈,殷红的双唇微微张合,不由情动。从后头环住他的腰,一手向下摸去,嘴唇凑上耳畔悄声道:“上回独自坐船,小月儿受委屈了。今次有哥哥在,定把小月儿招呼周到......”轻轻一带,俩人一起滚向大床。激烈缠绵,一宿欢愉。
一路风平浪静。离着大阪港还有两百海里左右的时候,海上刮起了五六级大风,船有些摇晃。身体强健的人倒不觉得,萧镶月毕竟底子弱些,感觉有些头晕。孙牧专门为他设计了一套头部穴位按摩法,不仅对晕船有帮助,还可以缓解头痛。骆孤云大感兴趣,非要亲自学习技法,说月儿容易头疼,学会了以后随时都可以帮他按摩。
船舱内,骆孤云盘坐在床头,萧镶月仰躺在他的腿间,孙牧在一旁指导着:翳风穴,轻三,重六......百汇穴,轻五,重三......每按两三下,骆孤云便急急地问:“月儿可觉得好些?”萧镶月不停安慰:“月儿感觉好多了,云哥哥不用担心......”孙牧取笑他:“贤弟这样,月儿好好的都要生生被你弄得头疼了......”
易水进来,也于床边坐下,道:“月儿怎样了?日方已收到电报,派了两艘护卫舰前来领航。估计再有三四个小时便可抵港。”骆孤云如释重负:“总算快了!月儿一早就吃不下东西,到了可得好好休整一下。”
正闲谈间,舰长来报:“日方的护卫舰派出一艘小艇,有个叫渡边进二的要求登船。”萧镶月一下坐起来,惊讶道:“进二!他怎么来了?快让他上船!”
渡边进二与萧镶月同窗三年,感情十分要好。老同学相见,分外兴奋,不待他开口,就主动解释道:“我有一个堂兄是军部的高级将领,此次军事考察团的行程便是由他安排。听说要派舰艇来领航,为着早些见到镶月,我就央求堂兄,允许我上了船。”
萧镶月赶忙将众人与他一一介绍。
易水打量着渡边进二:“听说你们渡边家在幕府时代就是有名的世家大族,人才辈出,深得天皇器重。前两年有一位叫渡边彦的,带领三十多名武士,战胜高丽军队两千多人,威名远播。不知是你何人?”
进二道:“将军说的渡边彦正是我堂兄,也是此次负责接待军事访问团的将领之一。”又骄傲地道:“堂兄是我们渡边家族这一辈的佼佼者,文韬武略,样样出众,去年还受到天皇的特别表彰。进二对他是五体投地地佩服。”
骆孤云听着众人闲谈,手下不停,给萧镶月按摩着头部。进二见状道:“镶月又生病了么?......我们家族在神户有一处私家温泉泡池,火山温泉含有多种矿物质,对身体非常有益。音乐会下周才举行。不如让堂兄安排,先去泡温泉,休整一下,再开始接下来的行程。”
骆孤云和易水都专门学过日语,萧镶月在瑞典三年,世界各地的同学都有,学会了多国语言,交流起来毫无问题。孙牧只听众人唧唧呱呱,不知道在说什么。易水将方才的对话翻译给他听,孙牧忙道:“日本国汤池世界闻名。月儿这体质,多泡泡温泉的确大有裨益。”
骆孤云喜道:“如此甚好!月儿的身体一直没有完全恢复,经不得舟车劳顿,我正想着上岸后好生休整两天!”
孙牧又道:“我此行计划拜访好几家制药会社,路途有些远。不如你们去神户温泉,我和小秦先去药厂,下周在京都会合罢。”易水道:“分头行动也好。我们一共只计划逗留十来天,行程紧凑。原计划考察的重型武器加工厂便在兵库县,正好顺路。”
军舰在中午时分抵达大阪港。中日虽摩擦不断,两国政府尚未正式撕破脸。这是近十年来国民政府的军方代表首次访日,日方十分重视,派了外务省大臣和军部高官前来迎接骆孤云一行,举行了隆重热烈的欢迎仪式。
渡边彦是军部最年轻的高级将领。年龄约二十七八岁,身材和骆孤云相仿,长相英武,气质沉稳内敛,目光锐利深邃,透着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在一群身着统一军服的将领里,显得卓尔不群。
渡边进二见着堂兄,连忙跑过去,在他身边低语几句。
易水悄悄凑近骆孤云,耳语道:“这渡边彦的气势,
颇有几分像三弟,让人不可小觑。将来一定是劲敌。“骆孤云不动声色道:“日本人学我大唐,繁文缛节颇多,外交接待礼仪繁琐。你让伍秘书带着中央政府的官员与他们应酬。其余人员分为几路,按原计划行动。咱们带上几个心腹,直奔神户温泉罢。”
大阪距神户不远。骆孤云一行坐上渡边彦安排的快艇,不到一小时便抵达位于神户市郊六甲山顶的温泉。山下已是春意融融,山上背阴处还有些积雪。大大小小的泡池沿着山势,星罗棋布。数十间日式建筑散落在山间,清雅别致。起居室、会客厅、茶室、餐厅,一应俱全,还建有寺庙、祠堂。百年来,渡边家历代族人都喜欢在此休憩、冥想、接待朋友。
渡边太郎这一辈有弟兄三个,太郎是老大,因醉心音律,在国外留学多年,结婚反而比两个弟弟晚些。渡边彦的父亲渡边次郎当年是日军最年轻的海军中将,母亲是日本有名的艺伎,能歌善舞。只可惜父母早逝。渡边彦没有依靠祖上荫蔽,完全凭借自己的能力,成了军中冉冉升起的一颗将星。最小的叔父渡边雄是天皇陛下的核心幕僚,很多重大决策都出自于他,乃是日本政坛的实权派人物。
众人迫不及待地下了泡池。日本人习惯男女混浴,除了渡边进二与父亲渡边太郎,渡边彦与未婚妻内务府大臣之女小野千代,妹妹渡边纯子,也一起陪着。几人都是出众的美男子,泡池里亦有些其他女眷,眼光不时往这边瞟。萧镶月的俊美尤其引人侧目,几位姑娘的目光齐刷刷落在他身上,窃窃私语。所幸日本人十分守礼,连说话都是低声细语,旁人不可闻,只安静泡澡,互不打扰。山上空气温度极低,泡池雾气蒸腾,看不清表情,倒也不觉尴尬。
下船前,孙牧特意交待了泡温泉需要注意的事项:月儿大病初愈,得仔细着些。水里和空气温差太大,起来一定不能敞了风。若是湿的浴袍裹在身上,容易着了寒气......泡温泉出汗多,需得多补充水分......不可长时间久泡,温度不宜过高......骆孤云都一一记在心里。
大家在水里都是赤条条,上岸后就随便裹件浴巾或浴袍,湿哒哒地贴在身上,在近乎零度的气温里打着哆嗦,又跳进其它泡池。
萧镶月每换一个泡池,骆孤云必重新取来干爽的浴袍给他套上,仔细系好带子,生怕敞了风。泡池之间的路径都是用石头铺成,天长日久,踩得光溜溜的,蒸腾的水气落在上面,有些湿滑,骆孤云生怕他摔跤,总是紧紧牵着手,不时提醒:“月儿小心。”日本的梅干茶,活血清毒,调理肠胃,骆孤云过一会儿便要端来一杯温热的茶水,给他饮上几口。萧镶月一早上没吃什么东西,孙牧担心空腹泡久了会血糖低。下船前特意熬了药粥,选了些平常爱吃的糕点,放在食盒里带着。骆孤云见他精神好些,便取出食盒,让他上岸休憩,小口喝着药粥,吃些点心。种种温柔细致,周到妥帖。中方的随行人员都是易水等心腹,早已见惯。看在日方的人眼里,却是有些诧异。
渡边纯子打量着骆孤云,道:“想不到威名赫赫的骆将军是如此细心体贴之人。将来哪位女子若得将军为夫婿,一定十分幸福。”骆孤云但笑不语。
易水调侃道:“骆将军的温柔可不是人人都能得享。我活了三十年,也只见他对月儿如此。”
渡边进二感慨道:“镶月在瑞典时,查莱德先生就把他当珍宝一般护着。同学们个个均羡慕得紧,都说似乎连老天爷都偏爱于他呢!”渡边太郎道:“三十几年前,我在瑞典求学的时候,弗朗西斯还健在,那可真是位才华横溢的天才神童!听进二说老师把镶月君当成了自己的儿子,初时我还觉得不可置信!今日得见,发觉神态气质还真有几分相似......只是弗朗西斯身体差,年纪轻轻便早夭了,着实令人惋惜......”又道:“听进二讲镶月君体质似乎也不太好,在瑞典便病了好几次,可得仔细着点......”骆孤云道:“月儿打小是体弱些。这些年悉心调理,已无大碍。”
萧镶月在骆孤云面前活泼灵动,有说不完的话。精神好些,更是与渡边进二你一言我一语,唧唧呱呱地讲着学校各种有趣的事情。蒸腾的温泉水令他肌肤微微泛红,澄澈无邪的眸子在氤氲的雾汽下,仿佛泛着潋滟水光。骆孤云含笑听着,不时点头回应,眼底尽是温柔宠溺。
渡边彦冷峻内敛,话不多,只默默听着众人闲聊。未婚妻小野千代,是权顷朝野的内务府大臣小野屿的独生女儿,性格温良恭顺,长得亦是十分美丽。俩人靠在一处大石上,微闭着眼睛休憩。渡边彦忽开口道:“骆将军怎不参加外务省的接待晚宴?”
骆孤云轻笑:“与一群酒囊饭袋,有什么好应酬的?”渡边进二笑道:“骆将军这脾性与我堂哥倒有几分相似,不屑于理会那些只会空谈的政客。大抵有本事的人都是这样的罢。”易水打趣道:“你们有所不知,咱们的骆大将军志趣高雅,喜欢赏月,自不屑于与那些尸位素餐的人为伍。”
次日中午,渡边进二与父亲渡边太郎、堂兄渡边彦,并家族十来个成员,举行家宴,盛情款待远道而来的客人。日本菜生冷居多,尤其喜欢蘸芥末。萧镶月不吃冷食,更不喜辛辣刺激之物。满桌菜肴,竟没有几样能入口的。骆孤云暗悔抵港时将厨子留在了船上,万般担心他吃不饱。只捡着香煎秋刀鱼,剔下鱼肉放到他碗里。
坐在对面的渡边彦看在眼里,不经意道:“我家厨子做的乌冬面是一绝,镶月君想不想尝尝?”骆孤云喜道:“也好。”想起乌冬面多用牛肉做汤头,又道:“只是月儿不喜吃牛肉,做碗素面即可。”渡边彦道:“我神户的牛肉与别处不同,嫩滑细腻,入口即溶,也没有一般牛肉的腥膻味,镶月君不妨试试看。”渡边进二道:“堂兄什么时候开始对食物也有研究了?说得进二都想吃了!干脆多煮几碗,大家都尝尝罢。”
热腾腾的乌冬面上桌,配上用神户牛肉熬煮的酱汁,色泽诱人,香味浓郁。乌冬面滑软适口,神户牛肉鲜嫩柔韧。不爱吃牛肉的萧镶月把面上浇着的几块雪花肉吃了,还意犹未尽。骆孤云一边把自己碗里的牛肉挑给他,一边笑道:“月儿慢些吃,牛肉不易消化,适当就好。”
晌午后,渡边雄也从京都赶回来,专程与骆孤云见面。众人在水榭边的茶室喝茶聊天。渡边雄四十余岁,正当壮年,对中国的局势了如指掌,处处透着野心勃勃。与骆孤云品茶论道,颇有相见恨晚之意。
“我大和民族向来只尊重值得尊重的对手,骆将军谋略过人,骁勇善战,五年前在华北战场,带领士兵给我日军以重创,在下十分钦佩。若中国多几个像骆将军这样的人物,则我日本国当重新审视对华的策略。只可惜......贵国政府懦弱无能,畏首畏尾,让人十分的瞧不上......”渡边雄一番评论。
骆孤云道:“我国眼下虽国力孱弱,时局艰难。但我大中华民族向来是遇强则强。先生对我国文化研究颇深,当知我中华儿女自古便有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之气节。若遇外侮,必奋起抵抗,不让寸土。”
俩人语带机锋,互不相让。渡边雄哈哈一笑:“听闻骆将军善用刀,一手骆家刀法使得出神入化。渡边家在离此不远的后山处有一祖传的锻刀坊,打造的武士刀更是刀中极品。骆将军想不想移步前往鉴赏一翻?”
日本的武士刀天下闻名,锻造工艺特别,冶炼技术世界领先,技艺只掌握在少数匠人手里。骆孤云极爱利器,早年在李庄的时候还亲自绘制过图纸,找能工巧匠打造刀剑。闻言不免动心。
此次出行前,李二虎本想跟随,见梅怀了孕,骆孤云便让他留下照料夫人。孙牧和秦晓在横滨考察制药企业。易水一早带人去了位于神户市郊的重型武器制造会社。俩人身边一个随从都没有。锻坊温度高,空气浑浊,带着月儿去不太合适。骆孤云有些犹豫。
萧镶月虽与渡边父子在聊音乐,却随时关注着他。知他心中所想,忙道:“云哥哥放心去吧,有进二陪着我呢!”
骆孤云想着也不会耽搁太久,便随渡边雄往锻坊而去。
渡边家族历来喜好音乐,渡边彦从小受母亲熏陶,对音律也颇有研究。几人畅聊各国音乐的特色,萧镶月学贯中西,在音律上的悟性非常人可比,精辟独到的见解引得众人频频颔首称叹。
聊到酣处,渡边彦提议道:“听闻镶月君善弹筝,我珍藏有一把母亲留下的乐筝,能否请镶月君抚上一曲?”萧镶月谦逊道:“进二也善抚筝,镶月在瑞典的时候还向他讨教呢......“进二笑道:“若论抚筝,你镶月君说第二,哪有人敢称第一?”
日本的乐筝从唐代传入,基本保留了原貌,还是十三弦。在李庄的时候,师伯保存有一把唐代古筝,萧镶月曾弹过。去到瑞典,见到近二携带的乐筝,方知日本筝便是中国唐代的古筝。俩人交流切磋抚筝技法,萧镶月将中国古筝二十一弦指法用于弹奏日本筝,进二大开眼界,赞叹不已。
听说萧镶月要抚筝,渡边纯子赶忙要去请家族其他成员来一起欣赏。进二道:“茶室后面的院子宽敞些,可以多容些人,不如我们移步过去。”
众人刚起身,不知从哪里跑出一只大花猫,正好窜到萧镶月脚下。他小时候目睹小黑被大黄猫咬死,对猫有一种天然的恐惧,吓得往后一仰,眼看就要撞到身后嶙峋的假山怪石上。渡边彦眼疾手快,单手一抄,揽住他的腰,拉向自己,阻止了向后的跌势。俩人身子失去平衡,齐齐跌落在水榭旁的泡池里。温泉水倒也不冷,但萧镶月身着的一件暗花锦缎对襟唐装,渡边彦一身笔挺的西服,都已湿透,成了落汤鸡。岸上的众人惊呼一声,连忙将俩人拉起。萧镶月的居室在温泉的尽头,离此较远,进二忙道:“茶室这边有袍服,先换上罢,当心着凉......”
萧镶月换上一件月白色宽袍大袖的日本传统服装,更显清新俊逸,别有一翻风流韵致。进二笑道:“这当真是......老天爷故意安排的罢!镶月穿上这身袍服弹奏日本筝,实在相得益彰,太完美不过了!”
山下樱花已凋残,山上气温低些,后院两颗樱花树开得正艳,粉红色的花瓣在微风吹拂下,摇曳生姿。萧镶月坐于树下的琴凳上,一身袍服出尘脱俗,飘逸秀雅。俊美绝伦的面庞,像朝露一样清澈的眼睛,英挺的鼻梁,阳光映照下的肌肤隐隐有光泽在流动,仿佛让樱花也失去了颜色,美得让人移不开眼。
今日弹奏的是日本名曲《荒城之月》。此曲意境苍凉凄美,萧镶月演奏起来更是入木三分,韵味悠长,极具感染力。
琴音淙淙流泻。仿如静谧的松林间,渐渐响起寥落迷离的铃声,幽深的夜幕下,展现出一片充满哲思的空寂意境,苍凉悠远。又如同亘古不变的月光,拨开晦暝缭绕的云雾,流泻在倾颓荒芜的城亘上,缅怀着昔日的无奈......众人随着节拍唱合:
寻春观花尝登临,高楼宴嘉宾;
觥筹交错同举樽,往事今如尘;
枯松千载历劫尽,忽有新芽萌;
昔年时光如逝影,梦里空追寻;
冉冉秋光拂征营,檐前晨霜侵;
长空北雁逐云阵,飞鸣且南征;
鞘里宝刀壁上影,中庭夜月明;
昔年时光如逝影,梦里空追宗;
今宵璧月照荒城,寂寞夜已深;
碧天如洗净无尘,冷月为谁明?
残垣侧畔丹桂影,芳馨移我情;
中夜何处有涛声,晚风弄松针。
夜色今宵景依然,旧事长铭膺;
世事沧桑实难论,白云苍狗情;
只今剩有荒城月,伴我孤身影;
此生长怀今宵夜,冷月映荒城。
微风拂过,缤纷的樱花片片飘落,与树下白衣飘飘的人儿构成一副绝美的画卷。萧镶月一沉浸到音乐中就浑然忘我,周遭的一切仿佛与他没了联系,不染纤尘,遗世独立。微闭着眼眸,只管慷概弄弦,浑不知自己夺人心魄的美带给他人是如何的震撼。
恢弘壮阔的旋律如火山爆发,冲击着听者心弦。抑扬顿挫的音韵演绎着天地间的物转星移,人世间的盛衰枯荣......一曲奏罢,仿有余音绕梁,一群鸿雁还在在荒凉孤寂的断壁残垣之上盘旋鸣泣......
众人沉浸于这音乐营造的意境里,久久不能回神。渡边彦也呆呆出神半晌,方感叹道:“据说母亲在世时也极善弹奏此曲,可惜我无缘得见,一直深以为憾。镶月君今日算是了却了渡边的一个心愿......”
萧镶月从全身心投入的状态中缓过来,刚想开口,忽然身子一软,伏在琴上,痛苦地大口喘着气。众人大惊,渡边彦一个箭步冲上去,将他扶起,见他脸色潮红,捂着胸口,已是说不出话来。进二惊慌道:“糟糕......我忘记了镶月君对花粉过敏,在瑞典时便发作过一次!今日定是在这樱花树下,吸入了大量花粉......快让医师来看看!”
渡边彦将萧镶月打横抱起,放在内室的床上,渡边家的私人医生很快赶了过来,一通诊治,皱眉道:“这位先生的心脏和肺都有问题,能如正常人一般生活,实在有些匪夷所思。今日的症状的确是因吸入了花粉导致的过敏,我先给他注射脱敏针剂,睡上一晚,应该会缓解。只是......他定是长期服用着中药调养身体,不知这针剂与药物有无冲突,还得仔细观察,不可大意。”进二急道:“堂兄先暂时看顾一下镶月,我去锻刀坊找骆将军,请他快点回来。”
昏睡中的萧镶月,脸色由潮红变为苍白,仿如一尊完美无瑕的雕像,仰躺在床上。因为难受,眉心紧蹙,浓密纤长的睫毛一颤一颤的。略失血色的双唇微微张合,似在呼唤什么。渡边彦俯身凑近了,听他是在喃喃地唤:“云哥哥......云哥哥......”
看着眼前这张美得不似真人的面庞,温热的气息扑在脸颊,隐隐嗅到一丝若有若无的特殊体香,渡边彦心脏狂跳,受到魅惑般,越凑越近,温热的双唇覆上萧镶月冰凉的唇。
萧镶月向来越是难受越要紧紧攀住骆孤云,迷迷糊糊感受到亲吻,以为是他,双唇微张,探出舌尖,本能地极力回应。微冷的舌尖滑入口中,渡边彦只觉得全身的血液瞬间倒流,头脑一片空白......一手扣住萧镶月的头,一手捧着他的脸,贪婪攫取,辗转厮磨。温润酥麻的触感令他呼吸变得灼热急促,全身如电流涌过般,一阵阵战栗......沉醉在这触及灵魂的深吻中,已不能思维,仿如天地间只剩这唇瓣的温柔......
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骆孤云焦急的声音:“月儿在何处?”渡边彦猛地惊醒,连忙放开紧箍着的人,双手抱着头,颓然坐在床边。
骆孤云全副心思都在萧镶月身上,丝毫没有注意到一旁的渡边彦神色有异。看着虚弱地躺在床上的人,满脸懊恼,心疼地一叠声道:“怎么这才离开一会子,竟又是落水又是晕厥的......都怪我,不该丢下下月儿一个人......”跟在后面的进二忙道:“都怨我,忘记了镶月君对花粉过敏,已经注射了针剂,休息一下,应该会好转.....”
沉睡中的萧镶月双唇因刚才的深吻颜色殷红,除了脸色有些苍白外,看起来神态安详。骆孤云将他连同盖在身上的薄被裹着抱起,欲回自己的居室。
头脑尚一片混沌的渡边彦见骆孤云要将人带走,下意识地想伸手阻止,猛地回神,反应过来自己并没有任何理由和立场做出这样的举动,呆呆地看着他抱着萧镶月大踏步离去,有些失魂落魄。
进二吃惊道:“堂兄的脸色怎么这样难看,是病了么?”
渡边彦摸出一支香烟,划了好几次火柴才勉强点燃,深深吸了一口,平复着内心的悸动,沉默不语。
俩人的居室在温泉尽头。
骆孤云将萧镶月放在内室的泡池里,全身上下连指甲缝都仔细清洗了一遍,才裹上干爽的睡袍抱回床上。昏睡中的萧镶月本能地紧紧拽住他,不肯松手。骆孤云斜倚在床头,揽着他微闭着眼睛休憩。
天已黑尽。前往重型武器制造会社考察的人员归来。易水进到内室,悄声问:“月儿怎样了?”
骆孤云将萧镶月紧握着的手轻轻抽离,放进被子里盖好,捏了捏被角,方与易水在一旁的矮机坐下。自责道:“都怪我太大意,没有照护好月儿。这一日又是被猫吓到,又是落水,又是吸入花粉......着实令人胆战心惊!从今往后,可得吸取教训,无论什么情形,月儿身边千万离不得人!”
易水懊恼:“都怪大哥考虑不周!此次出行安排紧凑,孙大哥和小秦各有各忙,随行的副官秘书也肩负考察重任。月儿身边没个得力的人,的确不妥。此次访问团里有个留英归来的方姓秘书,三十不到,家世清白,老成持重,是个可靠之人,不若就安排他做月儿的私人秘书,负责贴身照料,三弟意下如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