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车咣当咣当前行。萧镶月近日连番出席各种辞别宴,昨天还专门为遗族学校的师生举行了一场告别音乐会,着实有些疲累了,早早睡下。
半夜,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正在熟睡的俩人。
易水站在门口:“中央发来急电,日军于今晚凌晨向我北平宛平城开炮!”骆孤云接过电报,扫了一眼,半晌,沉声道:“日本人终于还是等不及,动手了......”
众人再无心睡眠,个个心情沉重,聚在餐车商讨对策。
萧镶月坐在骆孤云身旁,默默听着大家谈话。虽已入夏,夜半天气还是有些微凉,骆孤云顺手拿了件外衣披在他身上,踌躇道:“要不过几日哥哥先把月儿送回李庄......李庄地处偏僻,战火应该烧不到那里,哥哥得空便回去看你......”萧镶月急道:“为何一遇到事情,云哥哥就想将月儿送走?”
骆孤云忙道:“月儿听我解释......日本空军厉害,我们常在的军营、兵工厂、军事要塞,都将是日军轰炸的重点!月儿和哥哥在一起有危险!若不愿回李庄,去瑞典也行......”
萧镶月瞪着他:“云哥哥自己说过的话竟忘了么?你我既为一体,难道不该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么?在云哥哥眼里,月儿就是贪生怕死之辈么?为何一遇到危险就想让月儿独自躲着去?”抿着嘴,气鼓鼓地道:“月儿哪里也不去,定要呆在云哥哥身边!”
骆孤云见真把人惹急了,忙哄道:“哥哥又如何舍得你?只是在我心里,月儿的安危比什么都重要!既如此......从今往后,哥哥便再不提要将月儿送走的话,一刻也不会让你离了我的视线,管它天塌地陷,定要护你平安周全!”
列车清晨抵达上海。一众官员到站台迎接,个个神情凝重。易寒递上当天的报纸:平津危急!华北危急!中华民族危急......报上大大的粗黑字体触目惊心。
往日井然有序的街道,挤满了游行的队伍。上海市民,学生,各界群众,自发地走上街头,高喊着打倒日本帝国主义的口号,呼吁抗战救国。
车队行进缓慢,几次都被游行的队伍阻停。经过大世界百货门口,上百名学生拉着“不让日本帝国主义占领中国寸土”白底黑字的横幅,领头的是一个二十左右的女子,振臂高呼:“保卫国土!抗战到底!”人群跟随呼喊口号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
坐在副驾上的易寒蹙眉道:“小欣怎么把音乐学院的学生也带到大街上了?”萧镶月道:“我瞧这女子有些面熟......仿佛在哪里见过?”又见女子旁边站着一个小孩,惊讶道:“咦?那不是东东吗?”骆孤云道:“月儿不记得了?吴市长
的女儿吴小欣,你的铁杆迷妹,如今做了天年音乐学院的副院长。”
萧镶月出国留学后,吴小欣作为月迷会的会长,三天两头想从骆孤云这里打探消息,无奈骆孤云不太搭理她。张见梅来到上海后,吴小欣便经常找她套近乎,打探萧镶月的情况。一来二去,两个女孩子就成了莫逆之交。
见梅筹建天年音乐学院,吴小欣听说是萧镶月出资的,便来了兴趣,发动月迷会的成员捐钱出力。小欣虽只是金陵女子中学毕业,但精明能干,善于交际。利用父亲的关系,网罗了一大批有才华的音乐人来校任教。见梅见她为学校的事情尽心竭力,便正式聘她做了分管行政的副院长。有小欣在,将学校的事务打理得井井有条,见梅回荣新老家待产,也很放心。
音乐学院聘了著名音乐家李博先生担任院长。萧镶月和卢汉坤任名誉院长。开设作曲、指挥、民乐、声乐等专业。招收十六岁以上,具有音乐特长的学生。东东来到上海后,成天嚷着要学吹笛,见梅就专门请了个老师教他。谁知东东很有音乐天赋,才学了两年,已小有成就,能独自登台表演。通过特招,十一岁的东东成了音乐学院最小的学生。见梅即将生产,临走前便将东东托付给了小欣照料。
骆孤云看着兵荒马乱的街道,蹙眉道:“一旦北平陷落,日军延京沪铁路,可长驱直入,上海也岌岌可危。”
易寒道:“我亦是有此担忧。我们在郊外的制药厂、机械制造厂、纺织厂、造纸厂、发电厂,共二十余家企业,恐怕得早做打算,尽快内迁。”
骆孤云道:“我离开南京之前,已与委员长达成一致,将主要兵力调至汉昌,利用长江天险,严防死守,争取把敌军困于华中一带。因此汉昌、安阳、锦城应该都相对安全。”
易水边驾车边道:“汉昌水陆交通发达,又有张庭运市长全力协助,重型工厂可迁至此。安阳是我们的大本营,民用的企业搬到安阳较合适。锦城地势平坦,适合建立空军基地......”
萧镶月犹豫道:“那音乐学院的几百名师生怎么办呢?”骆孤云道:“见梅回去前,我已交待她顺便考察校址。前几日来电说女子师范学院旁还空着一些校舍,另有几间仓库,可腾出来做办公之用......”
萧镶月惊喜:“原来云哥哥早有打算,月儿是白担忧了!”又纳闷道:“云哥哥怎会未卜先知?”骆孤云道:“哥哥倒不料日军动手如此之快!只是既知开战不可避免,月儿创办的学校,若是毁于战火,不知该有多难过......当然得未雨绸缪......”
易寒道:“上海的公馆在法租界,料日本人不敢进犯。我便留下继续打理生意,随时探听消息。大哥和三弟带着其余人等尽快撤离。”
“大哥即刻回安阳整训军队,带兵东进。上海至汉昌的铁路已通,二哥这段时间抓紧转移人员物资。三弟还要滞留几日,拜会几位中央军驻上海的将领,待事情结束,就前往汉昌汇合。”骆孤云迅速部署。
一九三七年隆冬。
战况急转直下。八月,日军进攻上海,十一月,上海沦陷。幸亏骆孤云这边早有准备,撤离得及时,物资和人员损失都不大。
忙活了几个月,内迁的工厂已基本安置好。大部队驻扎在汉昌,骆孤云与易水指挥官兵,夜以继日地修筑防御工事,排兵布阵。至年底,才初步有了个模样。
天年音乐学院迁至汉昌女子师范学院旁,幸亏见梅和小欣都是能干的女子,很快就把几百名师生安顿好,九月份就恢复了教学。
萧镶月本想亲自上课,教授作曲。但骆孤云常去郊外的军事基地视察,一去便是两三日,俩人一刻也舍不得分离,他也跟着蹲战壕,爬炮楼,在军营里与将士们同吃同住。时间不能保证,亲自上课的想法只能作罢。只一有空便往学校跑,教学生演唱自己新作的抗战歌曲,与同学们交流音乐心得,日子过得忙碌又充实。
汉昌市政府宾馆已成了俩人临时的家。也是军中的战时指挥部。骆孤云常在此会见各路将领,召开会议。担心萧镶月饮食不习惯,将扬州饭店的总厨阿福也请了来,每日变着花样做各种膳食。只在军营里,士兵们吃啥他就吃啥,从不搞特殊化。骆孤云虽疼惜他这几个月随自己奔波劳累,但见他身子强健,精神饱满,也是心中甚慰。
这日萧镶月在黑柱和阿峰的陪同下,从学校回到宾馆,房间里没人,便径直来到会议室。骆孤云正与将领们议事,见他进来,连忙站起来宣布散会。最近中央军在华东战场节节败退,不好的消息一桩接着一桩。萧镶月见大家面色沉重,犹疑道:“......是不是又有什么新的战况?”
众人均缄默不语。易水沉痛道:“南京城破,萧山令市长指挥将士们断后,让老百姓先走,自己用最后一颗子弹自尽殉国......沦陷后日军大肆屠杀,南京城内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易水与萧市长相交数载,已红了眼眶,强压着悲痛,继续道:“今日接到讯息,萧兄远在湘南老家的夫人张氏,听闻丈夫殉国,呕血而死,追随丈夫而去......”
骆孤云深知萧镶月感情丰富细腻,受不得这样的事情,握着他的手,轻轻摩挲着,宽慰道:“月儿不必太难过!萧大哥临死前留有遗言:尽忠报国,笑卧沙场,死而无憾......大哥也是死得其所!他们夫妇伉俪情深,黄泉路上,亦不孤单......”萧镶月忆起那年萧大哥夫妇携手前来参加晚宴,大哥儒雅,大嫂温婉,音容笑貌如在眼前,不禁心中凄然。
晚间,俩人用着晚餐。往日萧镶月都会兴致勃勃地讲学校发生的各种事情,今日却默默的,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有些出神。骆孤云想起那年在扬州,他曾说过“若是有个好歹......月儿岂会独活”的话,暗自心惊。自己作为军队统帅,虽不会亲自上前线,但战争年代,枪炮无眼,难保不会出危险......身为军人,保家卫国自当万死不辞,可月儿是无辜的,到时可不能牵累了他......
一整晚气氛都有些沉默,洗漱上床,萧镶月依偎在他怀里,幽幽地开口:“嫂子殉情,随萧大哥而去,固然令人感佩。但若哪天月儿不在了,我更想要云哥哥替月儿好好活着......”
骆孤云松了一口气,月儿一整晚闷闷不乐,原来俩人是想到一处去了!战争年代,先有危险的肯定是自己......当下痛快答应:“嗯,咱们一言为定!若哪天哥哥不在了,月儿也要替哥哥好好活着......”萧镶月伸出手,澄澈的眸子看住他,调皮道:“拉钩......云哥哥一定要遵守约定!”骆孤云也伸出手,俩人像小时候一样,小手指勾在一起,大拇指相碰,郑重许下承诺。
骆孤云见他总为萧山令夫妇的死不能释怀,搂着人盘算道:“还有二十来日就过年了,孙大哥和小秦这几个月一直在安阳筹建医院,开春后便要去锦城开始新药厂的筹备工作。锦城的空军基地已初具规模,易寒联络的航空专家也已秘密抵达上海,春节后我们就要建设自己的飞机制造厂......哥哥打算带月儿回安阳老家过年,过完年和孙大哥他们一起去锦城,月儿说好不好?”
听说可以与孙大哥和秦晓团聚,萧镶月终于开心了些。骆孤云轻拍着他,声音渐低,沉沉睡去。
一月中旬,一行人回到安阳骆府。
琼花见着萧镶月,激动得又哭又笑:“还以为小少爷过不了多久就会回
来,谁知一去便是五年,这回到家了,可得好好住上一阵......”
琼花的女儿大雪,五官长得像琼花,清秀端正,身材却像父亲罗塔,出生时就比平常的婴儿足足大了一倍,幸亏孙牧全力施救,才得顺利生产。因出生那天下了冬日第一场雪,便起名叫大雪。才三岁的孩子已有六七岁的身量,屁颠屁颠地跟在琼花身后,进进出出地忙活。母亲常跟她讲起因小少爷和父亲结缘的事,对萧镶月一点也不陌生,一下端茶,一下递毛巾,孩子运动能力强,说话却有些迟,听骆孤云喊月儿,她也跟着“叶儿,叶儿”地叫,逗得大家哈哈大笑。
次日,萧镶月还在睡着,骆孤云一大早便起床,前往骆府旁的卫兵营会见将士们。将近中午,回到府上,一进屋,琼花迎出来道:“咦,少爷怎么先回来了?大姑奶奶一早就把小少爷接了去,琼花还以为你们要在那边府上用过午饭才回来呢!”
骆孤兰的府邸离着骆府不远。骆孤云与萧镶月昨日才回到安阳,本打算休息两天再带月儿去见姐姐,没想到姐姐竟先他一步,将人接了去。想着骆孤兰对萧镶月的一惯态度,骆孤云心知不妙,急道:“黑柱和阿峰呢?有没有跟着?”琼花道:“大姑奶奶说都是自家府上,做姐姐的请弟弟吃饭,没必要带上随从,只把小少爷接走了。”
萧镶月早就盼着与骆孤兰见面了,听说姐姐想见他,高高兴兴地上了车。在管家的带领下进到厅堂,俊逸的身姿站定,亲热地叫了声:“姐姐”。
骆孤兰端坐在八仙桌旁,抬起茶杯,抿了一口,上下打量着眼前的青年,也不答,冷笑一声:“果然是生得俊!难怪云弟的魂都被你勾走了!”心里盘算着看他气质斯文高雅,不像是个难缠的,不妨先礼后兵。清了清嗓子:“你便是镶月?”努努嘴道,“坐下说话罢!可知我今日叫你来所为何事?”
萧镶月欠身道:“月儿回国后一直想尽快见到姐姐,却是被各种事情羁绊,实属失礼,还请姐姐见谅。”
骆孤兰嗤笑一声:“失礼?你竟敢在我面前提起个‘礼’字?”指着坐在屋子一角的花筱楼道:“楼姑娘与我弟弟情投意合,万分般配,若不是你从中作梗,早就儿女成群了!识趣的话就自动走人,别给脸不要脸!”
萧镶月脸色变得煞白,局促道:“云哥哥说她只是个唱曲的......”骆孤兰提高声量:“唱曲的?唱曲的也是一只会下蛋的母鸡!你身为男子,恬不知耻,勾引我弟弟,害我骆家被人耻笑不说,竟要让我骆家绝后!”
萧镶月从未被别人这样辱骂过,一时有些呆愣,只怔怔地看着她。骆孤兰见他仿佛被震慑住了,缓和了一点口气:“你无非是看上我弟弟有财有势......”拿出一张银票,“啪”地拍在八仙桌上:“这笔钱你几辈子都花不完,去国外什么样的人找不到?何苦在这里纠缠我弟弟,丢人现眼?”
萧镶月回过些神,坚决道:“不,月儿这辈子都不会与云哥哥分开......”骆孤兰气得大骂:“看你生了副好皮囊,斯文模样!还真是脸皮厚!死皮赖脸地缠着我弟弟做什?”将手中茶杯狠狠一掷,砸在青花石地板上,摔成几瓣。
萧镶月未曾见过这样的架势,嘴唇动了动,不知该说什么,只喃喃道:“姐姐别生气......”连忙蹲下去捡拾地上的碎片。骆孤兰更加恼怒,一拍桌子,大吼道:“你装什么装!就是你这副狐媚样,迷得我弟弟失了魂,竟连身家前程都不要了!”他吓得手一抖,锋利的碎片划破了手指,鲜血直冒,更加不知所措,只瞪着双澄澈的大眼睛看着骆孤兰。
萧镶月从小到大,都是被人捧在手心,未曾受过半点折辱。心思就像水晶一样,晶莹剔透,污水泼在上面,丝毫沾染不上,倒把泼水的人气得跳脚。
骆孤兰以为他软硬不吃,更是恼怒,咆哮道:“贱人!不知廉耻!还在这里给我装可怜!装无辜!你给我滚!滚得越远越好!”萧镶月捂着流血的伤口,惊恐地看着骆孤兰被愤怒扭曲的脸,喃喃道:“姐姐别生气,月儿这就走......”
骆孤云心急火燎赶到骆孤兰府上,一眼瞧见地上打碎的茶杯和几滴血迹,急红了眼,不敢对姐姐无礼,一把揪住坐在旁边的花筱楼,大吼:“说!你们把月儿怎么样了?”花筱楼吓得花容失色,结结巴巴地道:“大......大姑奶奶骂了他几句,他......他就走了......”
骆孤兰见弟弟真的急了眼,也有些忐忑,强做镇定道:“姐姐知道你们从小在一处长大,感情深厚,你待他如兄如父......”
骆孤云怒道:“姐姐错了!孙大哥待他才是如兄如父!我喜欢他,爱慕他,他是我的心上人,是此生不渝的爱人!姐姐听好!若是月儿有个三长两短,弟弟也不会独活!”
萧镶月从骆孤兰府上出来,头脑有些混沌,骆孤兰骂他些什么也没十分听明白,只记得那张愤怒扭曲的脸。他不太识得路,心头茫然,只延着门口一条宽敞的道路往前走,七拐八拐,不知不觉走到一处湖边。手上割破了一道小口,血液已经凝固,衣摆上也沾了些血渍,怕回去后让骆孤云担心,就着湖水洗了洗,坐在湖边的一块石头上,静静地发呆。
骆孤云冲出骆孤兰府邸,直接回了老宅,琼花说小少爷没有回来。又冲到一旁的卫兵营,大家都说萧镶月没有来过,便慌了神。想着月儿对安阳城并不熟,也没有其它地方可去,立即让卫兵营的士兵全体出动,开始全城搜索。自己也开着车延路找寻。绕了约莫一个小时,远远瞧见萧镶月坐在城东湖边的一块大石上,面朝湖面,呆呆地出神。心头是又喜又惧......月儿何曾受过这样的侮辱,莫非是想不开,要投湖自尽?不敢出声,悄悄绕到正面,挡住了他看向湖水的视线。陪笑道:“月儿原来在这里看风景,叫哥哥好找!”
萧镶月见到他,神色平静,轻声道:“云哥哥怎么来了?”骆孤云赶紧捉住他的手,捂着搓揉:“天气冷,看,手都吹得冰凉了,快随哥哥回去!”萧镶月顺从地起身,随骆孤云上了车。将头软软地靠在他肩膀上,闭目不语。
骆孤云又是心疼又是忐忑,思忖着如何安慰他。
萧镶月先开口,闷闷地道:“姐姐今天很生气......”骆孤云轻抚着他的脸宽慰:“姐姐那些话月儿别往心里去......”萧镶月将头窝在他胸口,低声道:“云哥哥想要孩子吗?”骆孤云反问:“月儿怎么想呢?”萧镶月不答,继续道:“若云哥哥想要孩子,月儿会成全你......”骆孤云道:“如何成全?”萧镶月道:“月儿会离开,像师伯那样,此生都不再见你,只在心里默默想念你。”
骆孤云道:“这就对了!每个人对幸福的感觉和定义不一样。世人都以为儿孙满堂,才是幸福美满,我只觉得与月儿长相陪伴,生命才有意义!孰轻孰重,当有所取舍。若为着子嗣之事,让月儿伤心难过,离我而去,那就叫舍本逐末!哥哥才不会干这样的傻事!”萧镶月抬起头,亮晶晶的眼神直视着他,欣喜道:“云哥哥说的和月儿心中所想一模一样......”
打从俩人成亲以来,这还是第一次就子嗣问题敞开心扉讨论。骆孤云继续道:“日子是咱们过,管他旁人说什么,姐姐暂时不理解不要紧。终有一天她会想通的!只是今天委屈月儿了......”萧镶月道:“月儿不委屈,就是担心姐姐生气,气坏了身子可怎么好?”
骆孤云暗自庆幸,月儿的心思还是像儿时一般,心底不藏仇怨,眼里没有高低贵贱,似水晶般玲珑剔透,不染尘埃,实在难能可贵。自己可得加倍小心,将他护好了才是。
车回骆府,易水和孙牧听说萧镶月不见了,都聚在府里焦急地等待消息。见俩人神色平静,牵着手下车,方松了口气。孙牧听说月儿在湖边吹了冷风,连忙拉着手把脉。
秘书来报:“明日安阳城中商贾在德云大礼堂举行欢迎总司令的集会,并邀请将军做抗日救亡动员演讲。”
孙牧忙道:“月儿就交给大哥照顾罢,贤弟自去准备。”
易水笑道:“三弟口才卓绝,演讲都是信手拈来,从不打草稿,也不假手秘书。再说了,之前在汉昌大大小小的场合,哪次三弟不是慷慨陈词,号召全民抗日?根本无需刻意准备。”
能容纳上千人的德云
大礼堂座无虚席。安阳城中的达官显贵,巨贾豪绅济济一堂。骆氏家族在安阳深受百姓拥戴,骆孤云已有一年多没有回到家乡,此次归来,又逢战时,上海南京的相继沦陷令大家人心惶惶,都盼着骆总司令带领军队抵御外侮,保一方平安。
欢迎仪式隆重热烈,各界代表相继发言后,安阳市长大声宣布有请骆总司令上台致辞。
骆孤云一身戎装,在热烈的掌声中从容登上讲台。萧镶月目光追随着眼前气宇轩昂的身影,神情满是欣赏骄傲。
黑柱急匆匆地跑进来,在他身旁耳语几句,萧镶月一惊,连忙起身,随着黑柱出了大厅。
街对面正对着礼堂的一栋两层小洋楼里,一个身穿灰色西装马甲,戴着同色宽檐礼帽的男子站在窗前。见着萧镶月,摘下礼帽,露出英俊却略显阴鸷的面容,似笑非笑道:“镶月公子,别来无恙啊?”萧镶月张大嘴巴,吃惊道:“何公子!原来是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男子正是何其笙。他前些年一直被关押在南京的监狱里。日军打来,南京城破,无暇顾及在押的犯人。何其笙就从监狱逃了出来,投靠日寇,做了汉奸。日本人见他是留学海外的高材生,又精明能干,对他委以重任,做了伪临时政府的代行政院长。
骆孤云曾率团访问日本,汉奸们以为他是亲日派,多次派员与他联络,试图拉拢。谁知骆孤云不但不买账,还屡次在公开场合发表演说,号召全民抗日。日本人对他恨之入骨,必欲除之而后快。从德国请来了王牌狙击手,誓要将他置于死地。
何其笙生平最恨的人就是骆孤云,抢占了他的爱人不说,还让他饱受牢狱之苦。刺杀骆孤云的计划正中他意,便自告奋勇地揽下了这桩任务。亲自策划,带着几个特务和狙击手秘密南下,特意挑了骆孤云公开演讲的时机,若他在大庭广众毙命于枪口之下,必能震慑人心,加快日军进攻的步伐。特别是要叫萧镶月亲眼看着骆孤云当场死于非命,好让他死了心,心甘情愿地跟自己走。
何其笙阴恻恻地道:“是我。你的情郎活不长了,镶月公子还是跟我走吧。”萧镶月脸色变得煞白,颤声道:“你们想干什么?”何其笙狂放地大笑:“干什么?”指着隐蔽在窗帘后的狙击手,得意洋洋地道:“镶月公子看不明白吗?今日便是姓骆的死期!”
萧镶月惊恐地后退,黑柱和阿峰见势不妙,上前一起拖住何其笙,大喊:“小少爷快跑!”
骆孤云俊朗的身姿立于台上。慷慨激昂,掷地有声的演讲赢得一阵又一阵的掌声。
萧镶月奔进大厅,顾不得多想,飞身扑向站在讲台上的人。
何其笙见萧镶月逃脱,心知不妙,拼命摆脱黑柱和阿峰,跑到窗口一瞧,眼见他没命地扑向骆孤云,竟是要用身体去替他挡住枪口,吓得魂飞魄散。狙击手已瞄准目标,就要扣动扳机,来不及出声阻止,千钧一发之际,连忙伸手去拉枪管。一声枪响,子弹有所偏离,从萧镶月的后肩擦过,斜斜穿入腋下。
突发不测,大厅众人都惊呆了,纷纷站起。骆孤云抱着软倒在地的人,摸着背上满手的鲜血,惊得声音都变了调,急呼:“月儿!月儿!”萧镶月断断续续说了句:“云哥哥......小心......有人要杀你......”头一歪,晕了过去。
坐在前排的易水和孙牧等人最先反应过来。易水大声下令:“捉拿刺客,保护总司令!”孙牧迅速冲上台,脱下外衣,包住伤口,给萧镶月止血。骆孤云已经快失了神智,大吼:“快!备车!去医院!”
车子呼啸着往医院奔去。骆孤云紧紧搂着双目紧闭的人,将脸贴在他惨白如纸的脸上,泪流满面,语不成声:“月儿挺住......哥哥在这里......月儿没事的......月儿不会有事的......”背上不断涌出的鲜血浸湿了他的衣摆和裤子。
安阳医院的林院长刚刚也在礼堂,随车一起回到医院,一秒钟都没有耽搁,跳下车,将人抬上担架,直接进了手术室。孙牧也跟了进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