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光有及by独山凡鸟

作者:独山凡鸟  录入:11-17

我高估了自己的恨意,那不够滔天刻骨。也低估了斩首的震撼,足够残酷无情。
直到此刻,直到鲜血喷涌、尸首遍地,我才真正明白。
原来,一切都是真的。
回到客栈,我寻了间最简陋的歇脚房,连鞋都没脱,便一头倒在床榻上,昏沉睡去。
我仿佛仍未离开那行刑场,耳边依旧是欢呼呐喊的人潮声。
我望向刑台,只见被斩首之人换成了二公子。
他披发仰首,眉眼森冷,血从颈中喷涌而出,却未死透。
那双阴鸷的眼睛,始终不曾闭合,透过重重人群,锁定住了我。
我听到自己发出短促的尖叫声,像被铁钩钩住喉咙,下一瞬就被卡在喉咙里,呜呜咽咽。
“别怕,小山。”
忽然,好像有人在叫我。
声音温柔似风,一遍遍地安抚我,在我耳边低声絮语:“别怕,别怕。”
我心神恍惚,想要看清,梦境却如沉水一般缓慢流转。
浓烈的血腥味悄然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缕熟悉的脂粉香。
到底是谁?
有柔软的手掌轻轻抚上我的面颊,用帕子细细地替我拭去额角冷汗。
那样的温柔,似是隔世而来的旧梦。
可我额角的汗像流水,顺着鬓发一个劲地淌个不停,浸湿了枕席。
我被梦魇困住,层层叠叠的梦境裹挟着我,像是坠入无底深渊,挣不脱,逃不开。
我看到自己睁开了眼,手指死死攥着被褥,骨节发白,一动不能动。
而下一瞬,我又看到床榻边隐约坐着一个人影。
朦胧如烟,恍若雾中花、水中月,如何也看不清面貌。
我在梦中嘶声尖叫,心底如沸,可喉咙里却发不出一丝声音。
泪水从眼角滚落,和汗水融合在一起,滑过脸颊,流进发鬓,黏腻一片。
最后,泪水终于将视线洗净。
是一个女子。
她穿着一袭浅紫衣衫,鬓边插着一支白玉簪,簪尾垂着一朵半开的杏花,轻轻晃动。
我屏住呼吸,目光一寸寸向上抬起,终于,我看清了她的脸。
竟然……是小娘。
我鼻尖一酸,心里小声地叫:“娘。”
声音带着委屈与啜泣,我这才发现自己竟能说话了,梦中第一次能听见自己的声音。
原来,是个好梦。
我想,也许我也已经死了,才终于能在地底与她相见。
小娘的样子不再模糊,我看到她圆润安和的脸庞,并无我想象中因被卖而受苦的枯瘦蜡黄。
小娘的眼眶霎时红了,眉头轻蹙,眉眼间尽是爱护和疼惜。
我已记不清有多久未曾被如此注视过。
那种无条件的、掺着柔情与怜惜的目光,是我连梦里都不敢奢求的温暖。
她的怀抱是那么温暖,让我宛如回到孩童时,她将我抱在膝头,细语柔声,轻轻呼唤我的名字:“小山,我的儿。”
瞬间,我泪如雨下。
“娘?”
我埋在小娘的肩头,她的手掌一下一下地抚过我背脊,同样哽噎的声音。
“别怕,娘来接你了。”
【??作者有话说】
写到 “我的儿。” 有点想哭 ?_?

昏黄的暮光透过窗棂投在地上,正是酉时。
我动了动身体,浑身酸痛,仿佛被人装进麻袋狠狠打了一通,骨头缝里都透着钝痛。
头昏脑涨,口中泛起一股苦涩味道。
我惊了一瞬,再仔细看,才发现房间已不是我回来的歇脚房。
窗前几案之上,小巧的香炉燃着香烟,烟气绕梁不绝。味道有点熟悉,像是惠安香,名贵温雅,往昔唯大夫人与二公子的寝处能闻得此香。
低头,是一床浅青云纹缎面锦被,盖在身上松软温暖,有淡淡的香气。
入目所见,器物皆华贵典雅。
窗帘绣着折枝牡丹,墙上挂着几轴墨宝,连角落放茶的几案也是楠木所制。
我心下一沉,头疼更甚,隐隐有些发热。
莫非是又被卖了?
可若是卖了我,谁家买奴竟舍得用这等上房待我?这等陈设,便是旧时荣庆侯府中,也只有最尊贵之人可居。
忽然,我心中一紧,浮起一个念头。
难不成……是被人卖入了风月之所?
正忐忑不安之际,房门“吱呀”一声被轻轻推开。
进来的是个陌生女子,穿一身藕色对襟小褂,肤色微黑,眼睛又大又亮,耳上挂着一只细圈银环。
看打扮,不似京中女子。
我刚要开口,她却先惊喜地唤了一声:“呀,少爷醒了。”
她语调欢快,眉眼间透着轻快的生气,随即转头对门外道:“快去通知姨娘,少爷醒了!”
姨娘是谁,少爷又是谁。
我心头大乱,从床上坐起,警惕地盯着她。
脑中忽然闪过梦中的画面,有人拭我额角汗水,低语安慰。
那人,会不会是她?
她走上前来,步履轻快,语声爽利,隐约带有一丝南方口音:“少爷别起得这般猛,当心头痛。你这病才退了些许,若再吓上一吓,恐怕又要烧起来。”
我一言不发,只紧紧盯着她,心中警惕不减。
她转身走到窗前,将窗沿推开一线,微风拂入室内,带来几分凉意。
她对我温声说道:“少爷,透透气吧?”
原来少爷是在叫我。
这更奇怪了。
门外忽地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不知为何,我的心也随之一紧,那脚步声落在耳边,却仿佛踩在胸口。
一种莫名的热流自心口腾起,迅速流窜四肢百骸,如岩浆般灼烧内脏,连呼吸都带着滚烫。
“——小山!”
似曾相识的声音,惊得我下意识用床幔遮住了半张脸,缩在被褥之中。
可下一刻,一只保养得宜的素手轻轻掀开床幔。
那梦中千回百转的容颜,就这般鲜活地映入眼帘。
她立于榻前,衣袂微动,眼中泛着泪光与笑意交织的光:“儿子,你终于醒了。”
我呆呆地看着她,不敢相信。
她坐到榻沿,一只手覆上我额角,低声喃喃:“不烫了。”随即转头吩咐身后丫鬟,“去,吩咐厨房准备些清淡的粥羹来。”
“是。”丫鬟脆生生应道,快速退下。
霎时间,屋中几名丫鬟动了起来,或点上蜡烛,或重新将床幔挂至床头。
温柔的烛光将四下照得明亮,满室都浸在暖色光晕中。
眼前人的眉眼也随之清晰如画。
我这才从怔忪中缓过神来。
恍然知晓,这一切并非梦境,而是真真切切的现实。
我不知此刻自己的神情如何,只看她神色焦急,眉心紧蹙,一边望着我,一边对一旁的丫鬟吩咐:“哥儿这是被吓住了,魂还没归呢。快去找雷霄,让他赶紧请大夫来。”
她语调焦急,似怕我下一瞬便要晕厥过去。
我心也跟着慌了,急忙伸手拽住她的衣角。
她一回头,目光落在我脸上,我却又像被什么堵住了喉头,张张嘴,话语却怎么都说不出来。
好半晌,我才听见自己轻得几不可闻的嗓音:“……小娘……娘……”
她眼眶一红,连声应了:“诶!”
她顺着我拽住的力道重新坐下,将我冰冷的双手紧紧握住。
“我,我没事了。”我喃喃道,手指用力攥紧她的掌心,感受到她指尖的温热,“我……就是没反应过来。”
太久了,太久没有过这种安稳的温度。
满腹疑问堵在心口,翻涌欲出,却一时不知从何问起。
我抬眸,细细地打量她的容颜。
老天似乎格外眷顾她,眉眼如昔,未在她脸上刻下半分风霜痕迹。握着我的手细腻温润,衣着华贵,环佩轻响,身后伺候的丫鬟络绎不绝。
她过得很好。
我瞬间宽慰,好奇地问:“娘,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小娘方欲开口,门口便又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随即,一人半推半拽地将老大夫带进了屋。
老大夫衣襟被扯得皱巴巴,额角满是汗珠,原本仙风道骨的一把胡子此刻湿答答地黏在下颌,看起来颇为狼狈。
直到踏进屋内,揪着他的人才松了手。
小娘呵斥道:“雷霄,不得无礼。”
她说完,眉眼一变,温柔地对老大夫笑着道:“有劳老大夫又跑这一趟。哥儿受了惊,神魂未稳,恐再发热失神。还请劳烦再诊一诊,开两副妥帖的药。”
老大夫看起来被吓坏了,一边擦汗,一边连声应道:“好说,好说。”
说罢坐上圆凳,歇了几息,便为我搭上脉来。
趁这时间,我悄悄抬眼看向站在一旁叫雷霄的人。
一双虎目在烛光下泛着寒光,瞳仁黑亮得像嵌了两粒玻璃珠,灼人得很。他头发绑得紧实,有两撮被编成三股的小辫垂在左肩,左耳戴着一串赤红玛瑙耳环,银光隐现。
皮肤是那种晒得通透的铜色,身量虽不很高,却肩阔腰窄,一身劲装包裹下藏着不容忽视的力量。
这都是哪里的人呢?
连带着方才进门的那个丫鬟,也与他有些神似,五官轮廓偏南方,眼珠乌亮,说话自带腔调。
“恩……”老大夫捋了捋因汗湿而黏在一块的灰白胡须,闭着眼又“恩”了一声。
站在一旁那个皮肤黝黑的丫鬟急得直跺脚:“你这老头,倒是快说话啊!我们少爷怎么样了!”
话一出口,乡音便溢了出来,绵软滑溜,引得我一时没忍住,轻笑出声。
她见我笑了,羞红了脸,蜜色的面庞泛起一层薄霞,娇憨可爱。
“少爷别笑人家!”她瘪瘪嘴,有些羞恼地道,“要不是云烟姐姐不在,哪轮得着这老头瞎咂摸。”
小娘轻斥一声:“怎么一个两个都没个规矩。”
那丫鬟果然也不是真怕,只是乖乖垂头退了一步,却还不忘嘟囔:“奴婢这不是急嘛……”
老大夫捋顺了气,清清嗓子:“无碍,只是惊悸成疾,神思未定,需静养几日。我开几服养神安魂的汤药,调理调理便好。”
小娘这才眉头舒展开来,露出真切的笑意:“有劳老大夫。雨微,送老大夫去开药。”又看了雷霄一眼,道,“你出去守着。”
然后吩咐屋中两个伺候的丫头:“你们也退下,饭食好了再端进来。”
片刻之间,屋内静了下来,灯影温柔,只余我与小娘两人。
终于能单独说话,我也终于放下了心。
“娘,你这些年去哪了,怎么才来找我。”我垂下眼睫,指尖不由自主地攥紧了被褥,“我还以为你已经不在了。你不知道,我……我…我差点就要去陪你了……”
俗话说,孩儿见了娘,无病也要哭三场。
果然才一开口,我的眼泪便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湿了半边脸颊。
小娘眼圈瞬间红了,握紧我的胳膊:“娘来晚了……”她一遍遍呢喃,抱着我说,“对不起,对不起,娘来晚了。”
直到泪痕尽干,小娘才轻轻放开我,拭去眼角的余泪,低声同我道起她这些年的经历。
“我被卖入京中一家绣坊,主人家人口简单,日子虽清苦,却无太多苦难。未曾想不到一年,那家人举家南迁,我也只能随他们一同去了南方。”
“哪知南地水土湿重,那家的老太君与老爷相继病逝,只余下一位大娘子。她独自难以支撑门户,带着小儿另寻出路,临走前,将我又卖给了人牙子。”
我屏息静听,指尖微紧,小娘却说得极稳,仿佛只是旁人口述,与己无干。
“那时我手中略有积蓄,便咬牙从人牙子手中赎了自己的身契,得了一纸自由身。”
“可我身无长物,便只能靠做些粗活维生,缝缝补补、浆洗操持。几番辗转,勉强攒了点银子,又被歹人盯上,险些连命都没了。”
“幸而,遇上一位海上商贾,姓卫名启荣。他出手救我,还将我接回家中养伤。”
“他待我甚好,久而久之,将我纳为姨娘。卫家是南地第一大海商,如今皇上欲开海禁,推举皇商,卫家若能承揽漕运大权,便可真正掌一方之势了。”
说到此处,小娘眼中早不见泪意,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自豪与明亮的温柔。
“老爷为人正直,大夫人亦通情达理。我此番回来寻你,正是他们亲自准许,还派了随从数十,便是怕我一人找你太难。”
她握住我的手,目光真切坚定,“儿啊,不用再怕了。此番与娘回南地去,那便是你真正的家。自此以后,娘不再与你分离一步。”
小娘笃定的话,让我渐渐将心放回了肚子里。
那些年被风吹雨打的梦,似乎终于落地。
我望着她,泪水在眼眶中打转,慢慢生出一丝久违的希冀。

又歇了数日,小娘说再过几日便可启程。
从京里去往南地,舟车劳顿,少则一月,须得筹备妥当。
因此,自我好了以后,小娘便开始准备,日日出门买需要带的东西。
而我,虽说是好了,却日日沉睡不醒,昏昏沉沉。
许是这些年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要将前十年的疲惫都一股脑地补回来似的。
又是一天,雨微轻轻掀帘而入,将我从被窝里半扶半拉地唤起。用温热的帕子细敷在我的额角、面颊。
温热沁入肌理,我慢慢清醒过来。
睁开眼,只觉周身舒坦,忍不住感叹,人果然是由俭入奢易。
短短几日,我竟已习惯了有人唤起,有人端茶递水的生活。
不过几日前,我还要跪伏在地,惶惶不可终日,如今居然要人轻声细语地将我唤醒,捧为“少爷”。
心底一时百感交集,喉间涌出一丝涩意,却未言明。
我将帕子自脸上拨开,声音略哑,问道:“今日天气如何?”
雨微依言走到窗边,将窗栊推开一角,道:“日头甚好,少爷出去走走可好?老闷在屋里,怕是要捂出病来。”
说罢,她转身至屋角箱笼中取出一身素净新衣,抱着走回来,笑吟吟道:“我来伺候少爷更衣罢。”
我一听,忙摆手:“不要了,我自己来。”
雨微也没强求,笑笑退至门边,轻轻掩门,立于外守候。
换好衣服,我站在有一人高的西洋镜前,端详着自己。
一袭浅豆沙色纱袍,衣领绣着极细的暗金卷云纹,立于窗下,清风吹帘,衣角微扬,宛若画中人。
我怔怔望着,仿佛镜中人不是自己一般。
门外响起轻轻的叩门声,雨微唤道:“少爷换好了么?”
我回神,应声道:“好了。”
她推门进来,为我束发。
随后,她不知从哪取出一枚通体莹润的白玉蝉,系在我腰间。
我握在掌心赏玩,这玉蝉灵性十足,温润贴肤,竟是暖玉。
我生怕它磕了碎了,连忙又紧了紧系绳。
穿戴整齐,临要出门之际,我却忽地有些迟疑。
这一身矜贵的衣袍,腰间价值千金的玉佩,怎么看都像是我从主家偷来的。
这让我有些心虚胆怯。
雨微仿佛看到了我的不适,唇边带笑,轻声夸赞:“少爷穿这身衣裳,俊得就像画本里的公子。若是再配把折扇,街上一走,怕是能惹得姑娘们摔了瓜果碗盏。”
她一边说,一边又进屋去给我拿了把折扇。
然后抿嘴笑道,“少爷本就白,再有我这黑煤锅一衬,越发衬得雪白无瑕。”
我明知她是逗我,但心头那份局促果真淡了几分,遂顺口问她:“你是天生这么黑么?”
在京中,近身伺候的丫鬟都和半个小主子似的,白里透红,从未有黑皮肤在身前伺候。
雨微红了红脸,挠头笑道:“奴婢从小在南地长大,日日晒太阳,怕是晒透了皮肤。”
我笑出了声,对遥远的南地更加向往,让她为我细说关于南地的风土人情。
出了门,我才发现我们所住之处,竟是金樽坊的顶层。
从曲廊迤逦而下,前方是高楼临街之处,楼下是金樽坊最负盛名的包厢与正厅。
“咱们坐正厅,你替我点一盏玉露酥。”我忽然吩咐雨微。
玉露酥一盏就要五百文,乃是金樽坊每日限量之珍馔,仅供最尊贵的客人。
我曾随二公子来这里,见到那玉露酥雪白如霜,一小碟盛在玉盏中,像未开的白荷,幽香清雅。
彼时我跪在一旁,连一口残羹都不敢奢想,只得暗自咽下一口口唾沫。
今日终于能尝一尝了。
沿着楼梯缓步下楼,我把玩着折扇,企图遮掩我的不自在。
然后,寻了个不甚显眼,又不致太偏的位置坐下。
不多时,雨微就回来了。
我对她道:“你再去点一盏玉露酥,送回小娘房中,然后再回来。”
她不放心地看着我,目露迟疑。
我含笑安抚她:“我就坐在这等你,不会乱走,你快去快回。”
她这才点头应下,轻声道了声“少爷留神”,转身快步离去。
她果然脚步极快,虽看着小步轻移,实则转瞬便走远了身影。
不一会儿,店里小哥送上餐食。
不仅有我吩咐的玉露酥,雨微还点了不少名馔点心与好茶。
我学着那些公子哥的模样,从袖中摸出几文碎银,打赏了小哥,语气也尽量带些从容:“辛苦了。”
小哥笑着应下,自去忙活。
我拿起玉露酥,放入嘴中,咬下一口,眼睛一亮。这点心凉甘入骨,沁人心脾,舌尖还能尝出一丝极淡的荔枝味。
果然美味!
我忍不住快了几分速度,两三口便将这盏五百文的玉露酥吞下了肚。
又倒一盏茶解腻,再取一块茶点入口。
就这样来回几次,不觉间吃了不少,直到腹中鼓胀,我才终于歇下。
歇在座位上,刚想随意靠在椅背上,耳边仿佛又响起二公子的冷声。
“真正的世家公子,纵在外亦自持有度,岂可委顿坐姿、垂肩缩背。”
于是,我只得脊背挺直,如坐针毡。
明知无旁人注目,却仿佛身处众目睽睽之下,心里盼着雨微快回来。
“你倒惬意。”
身后忽有一道低沉的声音响起。
我猛地僵住,转过半个身体,仰首望向来人。
一双寒潭秋水般的眼睛正垂眸看着我,深沉静穆,带着令人无法直视的压迫。
是李昀。
我的心跳蓦然一滞,随即如擂鼓般狂乱起来。
喉间干涩,似是方才咽下的点心都未曾嚼碎,尽数堵在了咽口。
他从我身后踱步而来,立在面前,目光淡淡地在我周身一掠。
漆黑眼珠不动声色,似讥非讽,似审非判,仿佛看穿了一切。
我不由自主地低下头,一股自惭形秽、无以名状的羞愧从心底翻涌而上。
这感觉不知从何而来。
于是。我开始怨恨这一身新衣。
一定是它将我变得难堪,显出了我的虚饰。
我恨不得就此将它撕成碎片。
李昀并未在我对面空位上落座,而是继续用一种令我胆寒的目光,居高临下地望着我。
这目光宛若从上往下端量着一件货物,叫我浑身不自在,连指尖都发起了抖。
然后,他嘴角勾出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似乎在仔细欣赏我仓皇不安的模样。
“这一身,”他声音极淡,却字字清晰,“果然不一样了。”
我强装镇定,没有作声,手却下意识地去碰放在桌子上的折扇,企图遮住自己的惊慌。
可扇骨才动,我又为自己这样胆裂的行为感到懊恼。
“你这双眼睛……”李昀顿了顿,眼里的冷锐更甚,“徐小山,我曾说过,背主的奴才该死。你怎么还敢,堂而皇之地坐在这里?”
我不明白他话中的深意,只茫然地看向他,嗓子发紧,小声道:“你说的什么,我不明白。”
话音未落,雨微已快步回来,身后还跟着雷宵。
二人见李昀在此,俱是一揖。
李昀只淡淡扫了他们一眼,眼神冷冽,很快又落回我身上,那眼中寒意愈浓,却没有再继续方才的话。
而雷宵则悄无声息地站到了我身侧,身形如山,将那道令人喘不过气的目光牢牢挡住。
雷霄这一站,替我撑起了一道屏障。
我悄然吸了一口气,稳住心神,喘匀呼吸,故作淡定地对李昀问道:“世子爷还有事?若不嫌弃……可共饮一盏?”
李昀却冷笑了一声,像是听见了什么荒唐的笑话。
他侧过头,又看了眼站在我身边的二人,唇角讥诮,终是没说什么,转身离开,只将一个意味深长而满含厌恶的眼神掷过来。
这一眼如利刃,将我整个人钉回了行刑场的断头台上。
我心口猛然收紧,几欲窒息,仿佛那时被绑在刀下、俯首待斩的人,便是我自己。
我愣愣地望着李昀离开的背影,直到那抹身影彻底消失。
我猛然起身,指节僵硬地攥紧折扇。
那深入骨髓的害怕,从骨血深处长出来的惧意,再次将我一口吞没。
哪怕披着一身贵公子的行头,我还是那个在侯府角落里蜷着身子求饶的奴才。
皮囊再华贵,也掩不住骨子里的战栗与寒意。
我知道,我的脸色定然苍白得可怖,唇角颤动,发出的声音细微破碎,像风中摇晃的纸灯。
“走……咱们不是要回家吗?”
我抬起头,强撑着让自己说得清楚些。
“南地不是我的家吗?那地方……”
我咬了咬牙,将那份不知从何而起的羞耻与胆怯死死压下。
我听到自己紧绷,却依旧颤抖不止的声音:“明日就启程。我要归家。”

马车一路自京而出,越往南行,天愈发开阔,山水也次第展开。
我靠在车窗边,望着这片与京中截然不同的天地,心渐渐松弛下来。
不再闭眼便是二公子临刑前的凝望,时时回想李昀那双如冰刀般的眼。
京城离得越远,那些沉重与苦楚仿佛都被抛在了北去的尘烟中。
及至入江南,正赶上雨歇初晴。
烟雨中的瓦色如墨,登高望去,整座江南城层层叠叠,檐角飞翘如雁,仿若人间仙境。
我本想趁机四处走走,而雨微、雷霄,还有小娘,却早已归心似箭。
我不忍再多耽搁。
略一歇脚,便启程。
从岸边登船,船有十丈之巨,楼舱重叠。
只见一队护卫与船夫迎面而来,个个身形魁伟,筋骨虬张。
那气势逼人,叫我不由得倒退两步,险些撞到后舷。
小娘在一旁笑我胆小,轻声道:“别怕,都是咱们自家的护卫。”言罢,便抬手指给我看。
那几人停下,齐齐拱手作揖。
我连忙点头还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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