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殊意自幼痛恨秦芝和赵怀成,不齿与他们做家人,视他们为一个没廉耻、不道德、恶心的共同体,是自己命运里的不幸。
但赵殊意从没怀疑过,赵怀成不爱秦芝。
他们不是共同体,只是一对关系不够牢固的普通男女,也有分手的可能。
如果秦芝得知白芳淳的存在,会是什么心情?
同情之余,他应该幸灾乐祸吗?
赵殊意皱紧眉头,抛开杂念,转向谢栖说:“我自己去见她就好,你先回去,不用等我。”
他是好意,不想影响谢栖的工作,然而某人不领情,牛皮糖似的黏着不放:“不,我想陪你。”
赵殊意只好继续带着他,离开机场,返回市区,简单吃了顿饭,下午他们卡着时间去找白芳淳。
住址是早就查到的,但直接登门太冒昧,主动邀约她也未必会赴约。据说她每天下午五点准时接儿子放学,赵殊意便在小区附近——她回家的必经之路上停车,跟谢栖边聊天边耐心地等。
他们开分公司的车,不显眼。赵殊意坐在副驾,牢记手机照片里白芳淳的长相,包括她的车牌号。
白芳淳今天没开车,她一手拎书包,一手牵着小儿子,从人行道上走过来。
这女人跟年轻时一样漂亮,柔顺的长发垂下肩膀,唇边带笑,比照片里温柔。由于保养得当,年龄感很模糊。
离得略远,她身边的小男孩低头吃甜筒,看不清样貌,赵殊意和谢栖观察半天,终于等到他抬头,露出一张完整的脸。
赵殊意还没说什么,谢栖冷不丁开口:“不愧是你们赵家人,小朋友长得有点像你。”
“……”赵殊意无语,“你让我怎么接?夸你眼神好?”
“过奖。”谢栖玩笑似的,“你应该叫他什么,弟弟?我看瞒不住你妈,不如早点说,让她提前做准备,否则等小朋友长大就麻烦了。”
赵殊意一下没反应过来:“准备什么?”
“争家产啊。”谢栖说,“你妈的股份都给你二叔了,自己手里一干二净,难道她打算什么都不要,有情饮水饱?”
“……”
赵殊意没来得及往这方面想,还在揣摩秦芝会不会伤心,谢栖就跳过情感纠葛快进到争家产了,不愧是从小跟私生子们斗法的谢家大少爷,经验丰富。
“不关我事,她自求多福吧。”赵殊意态度冷漠,心情却更差几分。他不想就这个话题多聊,见对面的母子二人走近了,开门下车,“你在这里等我。”
谢栖隔车窗目送他走向白芳淳,耐心地等候。
今天赵殊意如往常西装革履,仅凭身高就有很强的压迫感,他一接近,对面的白芳淳显然吃了一惊。
谢栖看见,赵殊意递上一张名片,不知开口说了什么,那女人下意识把儿子护向身后。
然后在赵殊意的邀请下,他们一前一后走进了对街的咖啡店。
谢栖等了两个多小时。
赵殊意回来时天已经黑了,谢栖趴在方向盘上,有点犯困。赵殊意将在咖啡店买的晚餐递给他:两份三明治,一杯拿铁。
车门一关,赵殊意松开领带,长出了口气。
“你怎么跟她谈的?”谢栖问,“结果怎么样?”
“还行。”话是这么说,但赵殊意心情欠佳,比走之前还消沉几分,“我骗她我们查到了关键证据,可以起诉,请司法机关介入调查,她大概率要吃牢饭。”
这也不算假话,只是没那么真。
赵殊意很擅长诱骗威胁,恰好对方心虚,而且有很大弱点:“她最在乎儿子,也知道我二叔只要儿子,不想要她。如果她坐牢,正合我二叔的意——他不可能冒着被拖下水的风险救她,只会落井下石撇清关系,顺便带走孩子。”
赵殊意打开三明治包装,皱眉咬了一口,咽下后低声说:“所以我给了她一条‘生路’,跟我合作。如果她能拿出赵怀成犯罪的证据,我就送她和儿子出国,给她一大笔钱,保证后半生衣食无忧。”
“她同意了?”
“还在考虑。”
“这还要考虑?”谢栖说,“与其寄希望于不会娶她的渣男,不如捞一笔大的远走高飞。”
赵殊意默不作声,谢栖瞥了眼他的脸色:“这不是挺顺利吗,你怎么还臭着一张脸?哪里不高兴?”
赵殊意不回答。
谢栖琢磨半天,不确定自己的猜测对不对:他看见白芳淳母子情深,心里不是滋味了?
“算了,赵殊意。”谢栖扳过他的下巴,在脸颊上亲一口,“你因为别人不高兴,他们又看不见,冷脸全给我一个人吃了,我可真亏啊。”
“……”赵殊意微微一顿,终于笑了,“好吧,不让你吃亏。”
他们在车上吃完三明治,开车回酒店。今晚再逗留一夜,明天回奉京。
这一趟虽有波折,但不算无功,返程时赵殊意心情好了不少。
——明明来时他只带叶钊一个秘书,回时却多了一个谢栖,也跟秘书似的寸步不离,时时盯着他。
然而,叶秘书盯他是为了察言观色,揣度领导的心思和下一步打算。谢秘书却不琢磨正事,满腹风花雪月。
赵殊意今天换了身新西装,配套的领带也换了颜色,是谢栖早上亲手为他系的。
赵殊意工作时的神态与私下很不同,虽然都冷淡,表情不丰富,但面对下属时更威严,还要表现出上位者特有的宽容和担当。
相比之下,他私下看人的眼神更犀利、直接,甚至刻薄,仿佛眼前所有人都是傻子,要被他玩弄。
但有机会被赵殊意玩弄的人不多,如果让他亲自选一个最好玩的,非谢栖莫属。
那句爱的咒语似乎也影响了他。谢栖飘向他的每一道目光都被他察觉,暗中躁动的细微情绪都被他捕捉。
他变敏感了。
仿佛突然连上谢栖的频道,无形的电波从空气传递,他听得见谢栖的心跳声,而且,知道自己能控制。
——这感觉很难不上瘾。
但赵殊意什么都不说。谢栖越躁动,他越不动声色,欣赏谢栖因为他的冷淡而心急如焚的模样。
赵殊意故意“冷”了一路,在飞机上假寐。
很奇特,谢栖焦灼的目光竟然能把他从繁重压抑的工作里拽出来,让他突然忘了烦恼,只想笑。
他感觉到,谢栖一直在观察自己,以为他真的睡了,脱下外套盖住他,手却从衣服下伸进来,悄悄握住了他的手腕。
被握住的皮肤微微发痒。赵殊意想,如果谢栖这时主动接吻,他不会拒绝。
可谢栖竟然很能忍,除了握着他以外没有别的动作,直到三个多小时后,抵达奉京。
赵殊意起初是装睡,后来半睡半醒,不那么清醒了。落地时谢栖叫醒他,问他等下直接去公司还是先去吃饭。
赵殊意反问:“你呢,去哪里?”
谢栖略一犹豫,直言不讳:“我跟你一起。”
“……”赵殊意瞬间笑出来,“谢栖,你就这么喜欢吗?是不是离不开我了?”
谢栖唰地抽走他披的衣服,穿回自己身上:“没啊,那我回家了,不跟你走。”
下机时,谢栖快步走在前面,故意不看赵殊意,仿佛这样能挽回几分颜面。
走后面的叶钊不知道这俩祖宗又演哪出戏,暗暗瞧了瞧赵殊意,后者没有一点反应,任由谢栖走远,跟他们分道扬镳。
奉京的气温比深城低得多,一出机场寒气逼人。谢栖没走多远就泄气了,掉头回赵殊意面前——虽然行动上已经输了,但他的嘴够硬:“我就跟着你怎么了?不行吗?”
赵殊意装模作样:“行啊,我没说不行。”
谢栖臭脸一摆,牵他的手。
司机已经在等,他们坐后排,叶钊坐副驾,回头问“去哪”,赵殊意说了一个餐厅的名字。
他们这顿饭吃了两个小时。
饭后要分开,各有各的忙碌。虽然谢栖嘴上总说“不忙”“没关系”,其实工作不少,不能一而再再而三地因私忘公。
赵殊意不傻,不用谢栖说他也明白。
更加明白谢栖为什么宁可耽误工作也要陪他——这几天恋得太热,需要不断地添油加炭,情火才不会熄。
最好烧得烈一点,再烈一点,趁机炼出真金……
炼出来了吗?好像没有呢。
在餐厅门口分别时,谢栖望着他,欲言又止。
明明只分开几个钟头,晚上回家就能见面,谢栖却饱含忧愁伤感,好像很怕这短暂的热恋结束,他一转头又“不爱”了。
“晚上几点回家?”谢栖低声问。
“看情况吧。”赵殊意说,“我尽量早。”
“嗯。”
谢栖得到答复还不走,不知还想听什么。
吹着门口的冷风,赵殊意静静地看着他:“我走了,司机在等。”
“等等。”谢栖突然拉住他的手,“赵殊意,如果你喜欢的话,其实——”
“嗯?”
“随便怎么对我都行。”
“……”
“我是说,像那天一样。”谢栖冻得脸颊冰白,耳根却微微泛红,“只要还有……奖励,我什么都可以接受。”
他喃喃道:“以后可以一直爱我吗?”
第35章 属于他
与人相处是一个磨合的过程。所谓磨合,其实就是找到对方身上的“凹”与“凸”,将自己嵌进去。
赵殊意发现他能控制谢栖,就情不自禁地施加更多控制,享受每一下都有反馈的快感。
同样,谢栖意识到低头服软最有效,也忍不住用最有效的方法跟赵殊意沟通,为自己谋福利。这实在丢脸,但被爱情驯化的痴男怨女哪个不丢脸?
谢栖默默望着赵殊意,等他回答。
几天不回奉京,这座北方城市的冷风让人有些不适应。赵殊意紧了紧眉——仿佛这也是控制的一环,谢栖的眼神立刻随之一颤,像被他流露的负面情绪惊吓,又故作镇定地瞥向地面,不看他。
赵殊意说:“好冷,我们晚上回家再聊。”
谢栖有点失望:“这是委婉的拒绝吗?”
“不是。”赵殊意瞟他一眼,“你刚才说,以后随便怎么对你都行?是真的吧,不是随便说说?”
“当然是真的。”
“好,那我要观察一下。”
“……”
言外之意,赵殊意要看谢栖的表现再决定以后爱不爱他。这真是一个很合逻辑又恶劣的回答。
但恋爱中的“恶劣”总沾点暧昧,赵殊意的目光鱼钩般挂着无形的诱饵,仿佛只要谢栖熬过这一关,就能彻底赢得他的心。
他还笑了笑,上前一步:“谢栖,你老实交待——”
“什么?”
“你现在对我究竟有几点喜欢?”
谢栖闪闪躲躲:“你又不稀罕,干嘛总问!”
“……”
明明刚才那么低自尊的话都好意思说,让他坦承心意却不行。
“算了,随你。我去公司了。”赵殊意不跟他没完没了地啰嗦,“晚上见。”
“好吧,晚上见。”
匆匆道别,赵殊意去上班。
刚才叶钊先一步回公司,发消息告诉他,赵怀成怀疑他去深城时间太久,目的不纯,似乎起了疑心,现在催他回去开会。
赵殊意没理。
半小时后叶钊又说,赵怀成有事找他,在办公室里等。
赵殊意现在的办公室是赵奉礼生前用过那间,他没有改布局,稍微打扫一下就搬了进去。墙上挂画,书架里的书籍,都是爷爷当初的品味。
赵殊意回到办公室,推门一看,赵怀成正在书架前观察一本书,闻声回头,脸色不大好。
以前别人都说,赵怀成长得像赵殊意的哥哥,看不出辈分差。但自从老爷子去世,闹腾一段时间,似有些精疲力倦,赵怀成脸上竟然显出几分老态,这么一看,倒很符合年龄了。
“二叔,”赵殊意打招呼,“我出个差还让你惦记着,太操劳了。心脏病怎么样了,最近还好?”
不理会他的暗讽,赵怀成开门见山:“殊意,你去深城干什么?”
“视察啊。”
“查我?”
“……”
赵殊意没应声,站在他办公桌前摆出一副理所应当姿态的赵怀成比他更像这间办公室的主人。
他二叔不仅人老了,脾气也见长,老爷子生前压着他时,哪有这么大气势?
赵殊意正相反,以前直来直往,天不服地不忿,现在反而能忍了,至少能装一装心平气和。
赵怀成一点不心虚,竟然是来教训他的:“殊意,你怎么总是这么拎不清?不管怎么竞争,我们应该有一个共识:我们都姓赵!你现在什么意思?查别人就算了,查到我头上算怎么回事?”
赵殊意想笑。
“你知道外面都传成什么样了吗?说老爷子尸骨未寒赵家人就反目成仇!你想抓我的把柄、故意搞我!”
赵殊意道:“没有,我只是例行公事出趟差而已。嘴长在别人身上,何必在意他们怎么说?”
他略一停顿,弯起一个没温度的笑:“这么紧张,难不成二叔真有什么把柄怕人发现吗?”
“我能有什么把柄!”
赵怀成转开脸,仿佛被人污蔑,不等他再开口,赵殊意状似轻描淡写道:“我的确只是常规视察,但很巧,在那边听到了一点不知道真假的八卦……”
“什么八卦?”
“有人告诉我,你在深城曾经有过一位情人。”
赵殊意说得含糊,不透露自己知情多少,但见赵怀成微微一愣:“你说什么?”
“是秘书还是助理来着?”赵殊意沉下脸,“二叔,是哪年的事?你们还有联系吗?我妈知不知道?”
“……”
被这一连串问题问得呆住,赵怀成没有心理准备,脸色变幻莫测,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
养个情人而已,是很严重的事吗?如果放在别人家——例如谢家,这根本不算什么。
他都年过四十了,对外宣称单身,在外面有女人也不稀奇,传出去又如何?连道德黑点都谈不上。
赵怀成沉默几秒,做了个坦然表情,然而很快就瓦解。他咳一声掩饰心虚,走出办公桌:“都多少年前的事了?现在还提它干什么?下面的人乱嚼舌根,你听了就信!”
赵殊意佩服他厚颜无耻:“我只想知道我妈知不知情。”
“她没必要知情。”
“行,她自己最好也这么想。”
“……”赵怀成一哽,“你什么意思?拿这种事情威胁我?犯得着大惊小怪吗?”
“‘大惊小怪’?”赵殊意冷笑,“她为了你连亲生儿子都能抛弃,你就这么对她?”
不知这句话怎么戳到了赵怀成的痛脚:“我怎么对她了?我对她还不够好?!”
他走到赵殊意面前,怒目而视:“你把你妈想得太简单了!她可不是为爱奉献的傻女人!你知道我低声下气软磨硬泡求了她多少次,她才肯帮我吗?还是看在我无儿无女的面子上——死后遗产只能给你!”
赵殊意一愣。
赵怀成不想失态,但聊到这份上很难自控:“她为人母,有儿子要考虑,我呢?——我活该什么都没有,只能围着她转,看她的脸色!”
“……”
虚张声势,满口谎话,理直气壮。
赵殊意嗤笑:“不管怎么说,她把股份给你了。我还没说什么呢,你反而责怪起她来了……二叔,我曾经以为你真的很爱她,也自责过,我是不是碍事、耽误了你们,现在看来不过如此。”
“我还不爱她?!我都快成她的孙子了!”
人越心虚声越大,赵怀成气急:“这么多年我处处哄着她、顺着她,可她天天摆一张哭丧脸,你们母子关系差都是我的错,我欠她的?”
“不然呢?难不成是我欠的?”
“……”
赵怀成讥讽一笑:“对,是我,都是我。”
他突然熄火,迟钝地意识到跟赵殊意吵架没任何意义——赵家人死了一半,没人会给他们评理了。
“我欠她的,欠你爷爷的,欠我大哥,欠我妈,欠朝阳集团——”
赵怀成说着压低声音,用力敲了敲办公桌,凌厉的目光射向赵殊意:“唯独不欠你!”
他好像很恨赵殊意,眼里有无法形容的怨气,仿佛赵殊意的存在是天底下最大的错误,是他挥之不去的厄运。
赵殊意哑然,眼看他发了一通疯,似乎还有话要说,但已经太失态,不得不打住。
“算了,说这些没意思。”赵怀成走到门口,“这件事不用你多嘴,我会亲自告诉你妈。”
说完他摔上门,走了。
赵殊意一阵无语。抛开道德不说,以前他觉得二叔是全家最接近“正常人”的一个,现在看来也神经兮兮,还没揭老底呢,一提“情人”就把他刺激成这样。
——他们姓赵的多半精神不正常。
相比之下,只吃安眠药的赵殊意似乎还好一点。
不过赵殊意也并非只有睡眠问题,其实相熟的医生早就建议他去看心理医生,好好诊断,对症下药。但赵殊意不想去,认为没必要。
可能是有点讳疾忌医。在他看来,心理疾病近似玄学,太当回事它就兴风作浪,不当回事日子一样过。
可以肯定的是,只要不跟家人接触,赵殊意就能保持情绪稳定。
可惜,朋友可以绝交,恋爱可以分手,跟谁有血缘关系却不能选择,也断不掉、躲不开。
赵殊意在办公室待到下班,情不自禁地在脑海里复盘刚才那场对话。
他二叔说,软磨硬泡地求秦芝很久,才说服她帮自己……
思绪一偏,老毛病发作,赵殊意忽然想,如果当初他也去求秦芝,她会不会改变主意站在自己这边?
他们母子关系这么糟糕,当真全是秦芝的错吗?
他从来没表达过对母亲的需要,哪怕是年幼时被噩梦惊扰整夜难眠,他也不去敲秦芝的门,找她撒一撒娇。
——永远学不会争取。
但这么一想,熟悉的恶心感又来了。
“需要被爱”是人类没进化完全的劣等情感,让他主动求爱不如杀了他。
赵殊意只需要真正属于他的东西:不用争取也不会失去的,无论发生什么都属于他。
赵殊意尽量稳定情绪,加了两小时班。倒不是工作太多走不开,主要是想一个人多待一会儿。
他迟迟不下班,谢栖没完没了地发消息催。
先问他:“吃晚饭了吗?”
又问:“你几点忙完?我顺路接你下班吧。”
后面马上欲盖弥彰地解释:“如果你太晚就不顺路了,我先走了啊。”
赵殊意故意不回复,半小时后,谢栖发来第四条:“我在你公司楼下,再不回消息生气了。”
“……”
赵殊意无声一笑,终于大发善心地敲了行字:“来了,刚下班。”
十一月的最后一天,赵殊意的忙碌暂告一段落。
他从深城返回后,除二十五日下午见了赵怀成一面,没跟任何人提起过深城发生的一切。
他在等白芳淳回复。
暂时没回复不算坏消息,说明白芳淳的确在考虑,没跟赵怀成通气。
但赵殊意去深城的真实目的并不难猜,总部持续不断的低气压影响了每个人,董事会内外人心惶惶,猜测赵殊意马上又要发难,离这叔侄两个公开斗法不远了。
至于秦芝和赵怀成有没有私下沟通过什么,赵殊意不知道。他尽量不操心旁人,每天正常上班,内查不停,改革照常推进,只是节奏放缓,连裁撤服饰事业部的提案都暂时搁下,不像之前那么剑拔弩张了。
仿佛他已经胜券在握,不着急收拾任何人,反而更让人琢磨不透。以至于每次开会气氛都十分微妙,除了赵怀成,大家都小心翼翼,不敢大声争吵,生怕引火上身。
谢栖每天来接赵殊意下班,好奇他的进度:“有消息吗?”问的是白芳淳。
“不急。”赵殊意说,“她应该能想通,她不是我唯一的机会,但我是她唯一的机会。否则,万一哪天我二叔被清算,她后半辈子怎么过?她赌得起吗?”
他们有时谈工作,有时谈情。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赵殊意有了跟谢栖商量自己每个决定的习惯。可能算不上商量,只是倾诉,顺口就说了,谢栖也未必有好的建议,但能给很强的情绪价值,交流起来舒心。
今天他们聊到赵殊意的困境。
“我知道。”谢栖说,“你现在最大的困难,是董事会不能坚定地支持你。”
月末冷风夹雪,回家的路上塞车,谢栖开得缓慢,赵殊意目光散漫地望着窗外:“这是表面,本质还是缺钱。”
他说:“他们支持我二叔也不是因为喜欢他,每个人都为自己考虑,哪个上司让我日子过得舒服,我就信服哪个。这是最基本的逻辑。你应该也知道,如果让我二叔当董事长,他第一个动作就是上市融资——把缺钱的问题解决,以后也没人再关心科研了。”
“……”
“那帮老东西早就想这么干了,可惜现在是我当家,他们还要勒紧裤腰带过日子,为财报犯愁。”
“我明白了。”谢栖听懂他想说什么,“就算扳倒你二叔,这个问题还是得解决。”
“嗯,我爷爷当年有威望,每次重要决策他能控票,但我很难。”
“所以?”谢栖用余光看了他一眼。
“董事会该改制了。”赵殊意说,“我讨厌被分权。”
以朝阳集团现在的制度,董事会主席空有一票否决权,但如果想推进什么项目,遭遇大部分人反对,也很难办。两边互相掣肘。
在企业蒸蒸日上时,这是谋取稳定发展的平衡制度,以免一意孤行的领导人做错事。
但在危难时期,他不能一味地求稳。
“你想独裁?”
“这不是应该的吗?”赵殊意淡淡应一声,突然说,“等我改制成功,调整一下股权结构,到时抽一部分股份给你,就当还钱了。”
“……”谢栖一哽,“你怎么还在惦记还钱啊?”
“我承诺过,总不能赖账,让你吃亏。”
谢栖不高兴,也没多说什么,冷着脸开到家,先下车,大步走在前头,故意不等赵殊意。
自从赵殊意说观察一下再决定爱不爱他,谢栖就特别注重表现,已经好些天没摆过冷脸了。
虽然偶尔也会因为脸皮薄嘴硬几句,但行为做不了假——他黏人又主动,完全顺从赵殊意,一天比一天没底线,就连在床上都比从前温柔。
昨晚他们在沙发上做了一次,是赵殊意主动的。
当时谢栖在跟一个朋友通电话,聊他们那边圈子里的琐事,赵殊意旁听十分钟,除了几个耳熟的娱乐红人名字什么也没听明白。
谢栖是个双面人,会变脸。他在赵殊意面前一副脾气,在外人面前是另一副脾气,保证谁也看不出他的幼稚,还畏惧他外露的嚣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