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恒道:“怎么会。”
姜洵说:“我一定快快长大,把叔叔、把阿姐还把阿宝都护在身后!”
“阿洵不必快快长大,”季恒抚过姜洵不知是被汗水还是泪水粘在了额头上的碎发,说道,“叔叔,老师,还有齐国那么多属官,我们都会帮你的。”
“谢谢你们。”
“不客气。”
又过了许久,姜洵的哭声开始小了下去,就这样哭着哭着睡着了。
季恒抱着姜洵,又拿来蒲扇轻轻给两人扇着,就这样扇着扇着也睡着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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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几日,季恒都保持着每日一早一晚祭奠兄嫂,白天忙公务,晚上陪阿洵的节奏。
临淄又下了几场大雨,城中水位持续上涨,看来泄洪已迫在眉睫。
那晚陈伯送走了季恒后,隔日便去庄园转移了家丁与财务,內史又派人在泄洪区拉了一道警戒线。
季恒乘车到庄园看了一眼,见已是万事俱备、只差扒堤,返程路上又去祖庙拜了拜,隔日便叫內史泄洪了。
上游一泄洪,下游的压力瞬间减轻。
临淄城外排水渠水位开始缓缓下降,城中的积水也总算开始往外流了。
官兵又对城中水沟进行了疏通,过了两日,城中的积水便都畅快地排了出去。
季恒又乘车在城中走走看看,官宦世家与商贾豪强占据了地势最高处,而地势低洼处都是平民在居住,房子建得密,卫生条件也跟不上。
这阵子民区泡水,把藏在角角落落的污秽都冲了出来,污水排了出去,污秽却仍留在了街道上,季恒甚至还在街道中央看到了几只死老鼠。
隔日文德殿廷议,季恒便道:“城中被污水泡了太久,尤其地势低洼处,我觉得,可能要做做防疫措施,至少在街上撒撒石灰什么的。”
这件事內史在行,做了也不是一次两次,应道:“喏。”
季恒又问道:“仓库里还有防疫药草吗?”
不知为何,这不见停歇的雨、日渐炎热的天气和空气中隐隐弥漫来的腐味,都让季恒有种不好的预感。
內史道:“临淄七年前发过疫病,库里还有一些当年用剩下的药草。但这些年风调雨顺,没什么灾病,也就没有再预备了。”
七年前的药草,现下恐怕都已失了药效。
季恒道:“这些药草理一理,坏掉了的就扔掉。今年气候属实异常,洪水倒是泄了一回,可这雨还在下……我想买些防疫药品备在库里,各位大人以为如何?”
毕竟是齐王留下来的班底,在座多是些贤良之人。
大家一开始质疑季恒,也是因为他年纪太轻,属于对事不对人。
而此次临淄泡水一事,季恒表现得沉着冷静、安排事有条不紊,他又往自己家田里泄了洪,做得叫人挑不出毛病,大部分属官便也对他有所改观,最近他提出什么,轻易也没有人反对他了。
季恒道:“若是各位大人都没什么意见,那么采买粮食与药品的事,晚辈便着手去办了。”
谭太傅道:“自当如是。”
廷议结束,季恒送姜洵回去守丧,而走到一半,忽听身后有人道:“公子,请留步!”
两人齐刷刷回头,季恒道:“內史大人?”
朱子真作揖行礼,说道:“刚刚在殿内忘了一件事,冒昧前来叨扰。”
季恒道:“朱大人请讲。”
朱子真道:“采买一事,我知道赵国有一个富商大贾,名叫郑虹。此人什么生意都做,什么货都有,药材生意也做得很大,货物也物美价廉。公子若有意,可以派人询个价。”
原来是来推荐供应商的,且听起来还不错,尤其又说“物美价廉”。
朱子真是个能臣干臣,不仅泄洪一事办得漂亮,日常事务更是能安排得井井有条。
他推荐的人,季恒自然也更重视,要了个地址,隔日便派左廷玉过去询价了。
季恒又广开言路,叫大家都推荐一些行商,听着还算靠谱的,便派人去接触接触。
而过了一阵,这些派出去的人们便都回来了。
季恒对比了一下价格,发现这位叫郑虹的商人,不仅药材报价最低,粮食报价也最低。
季恒便不解道:“大米二十九钱一斛?郑虹是赵国的商人,大米报价怎么会比吴楚粮商的还要低?”
吴楚的大米一年两熟,米价常年全国最低。
而赵国与齐国挨着,两国一向是难兄难弟,去年齐国收成不好,那么想必赵国的收成也一般。
左廷玉说道:“郑虹的粮仓在吴国,公子找他买粮,粮食也是从吴国运过来的。走水路,二十天可运抵临淄。”
季恒道:“原来如此。”
看来这位郑老板生意盘子铺得很大,是在全国范围内倒卖货物的倒爷。
此刻,阿宝正在偏室里哭,哭声正一阵阵袭来。
乳母们知道公子在与属官议事,便也哄得焦头烂额。
想把小殿下抱出去,可外头又在下大雨。
季恒拿不定主意,又听阿宝哭得撕心裂肺,便道:“嬷娘?把阿宝抱过来吧!”
乳母万感抱歉地走了出来,把孩子递给了季恒。
季恒接过来抱着,结果抱了没一会儿,阿宝果真又不哭了,心中也很是无奈。
朱子真看看季恒脸色,再看看小殿下脸色,才寻了个时机开口道:“这郑虹也是赵王常用的商人。什么盐铁米茶,珠宝绸缎,赵王都找他来买。咱们先王在世时,也与郑虹做过交易,当时是赵王做的中间人——由赵王跟郑虹开口,价格能更便宜些。最后那货运过来,的确称得上物美价廉,下官也是因此才得知的此人。”
“赵王。”季恒喃喃道。
说起赵王,季恒倒是想起一件陈年旧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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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在十一年前,天下人都传齐国出了个神童。
这“神童”年仅六岁,却以易卜之术算出齐国会有蝗灾,请父亲向齐王进言,广积粮仓,以应对百姓饥荒。
没错……
这“神童”就是季恒。
可当年他提出此话,季太傅又怎会信?
只觉得他是在恶作剧,并且还是高智商恶作剧,更显可恶!
季恒魂穿过来,再是藏锋,也很难不流露出点“聪明才智”,季太傅身为老师,又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点,因此对他的教育很是上心。
于是在季太傅的鸡娃下,季恒三岁便认全了当代识字课本《仓颉篇》中收录的三千多个字,既会读又会写,四岁开始背《诗经》《论语》。季太傅也对他寄予厚望,认为他将来定能成为国之栋梁,为昭国建功立业。
只是他小小年纪,不把脑子用在正道上,而竟动起了歪心思?
还敢瞎编乱造、妄议国政,拿国计民生开玩笑?
这件事把季太傅气坏了,罚季恒把《春秋》抄了三遍。
季恒也很冤枉,他也是看季太傅还算开明,不算是老古板,才敢告诉他的,没想到季太傅反应这么大。
不过事已至此,他也决定坚持到底。
毕竟书中这一场蝗灾的确描述得相当之恐怖,饿死了上万百姓不说,齐国也自此礼崩乐坏,治安、道德都一去不回。
于是他一边抄一边大哭大闹,表示自己说的都是真的,才没有骗人,季太傅一日不进言,他便一日不吃饭!
季太傅当然说:“你爱吃不吃!”
父子俩就这么僵着,而反应最大的反倒是他祖母和母亲。
季恒自幼体弱,又是独苗,才饿了一顿,他母亲便开始以泪洗面。他祖母眼看这饭喂不进去,当机立断,放下碗勺就去找季太傅大闹了一场。
直闹得家里鸡飞狗跳,季太傅又回来揍了他一顿……
不过季恒那些话,还是在季太傅心里种下了种子。
当天夜里,季太傅便做了一个梦。
他梦到蝗虫过境,遮天蔽日,梦到田地里颗粒无收,百姓人相食。
那梦境太栩栩如生,第二天醒来,季太傅便精神恍惚,开始对此事半信半疑。
这年代都敬畏鬼神,季恒又太过聪颖,兴许他还真能看到点什么呢?
季太傅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饭也没用,便立刻入宫去找齐王了。
而齐王一向开明,知道季恒自幼博览群书,学识、心智都远超朋辈,并未把这些当做孩童戏言。且粮食屯着,哪怕蝗灾没来,将来也有别的用处,便趁粮价低廉之时,先把仓窖给填上了。
结果那年,齐国果真来了一场史无前例的大蝗灾,不仅殃及齐国,连隔壁赵国也受灾不小。
但齐国因早有预备,开仓放粮、赈济灾民,赵国却因钱粮有限,商人又纷纷囤积居奇,粮价暴涨,而饿死了上万百姓。
此事过后,百姓们还编了一首歌谣,说齐王勤政,爱民如子,智慧地化险为夷,赵王却好色无能,不问国事,导致百姓跟着受苦……在民间纷纷传唱。
好在齐王与赵王两人私交不错,他们的王后是一对嫡亲姐妹,两人既是兄弟又是连襟,加之封地又挨着,平时也算守望相助,倒没因这事儿受影响。
这些年来齐国有难,齐王也总是第一个向赵王开口。
季恒想了想,问道:“若是托赵王,这价格能再降一降吗?”
左廷玉道:“听口风,恐怕是不能了。郑虹的管事一再说,这价格也是看在赵王的面子上才能给到这么低的。”
那看来下降空间不大,并且采买一事也不宜拖太久。
此时不过六月初,真正的夏汛并未结束,甚至有可能尚未开始。
且说来惭愧,那次蝗灾过后,季太傅看季恒有这方面的天分,便请了一位云游仙人来教他算卦。
他那师父的确很神,季恒也跟着认真学了。
这些年来,他因了解书中情节,也曾多次向齐王进言。
他当然不能说自己是穿书来的,只能说自己是打了一卦。
他会把卦象往自己已知的信息上去靠,一开始只是瞎扯,可扯着扯着,还真就扯出那么点感觉来了,并且开始对此道半信半疑。
他穿越都穿越过来了,又有什么玄学是不敢相信的呢?
前日他心里不安,便又试着打了一卦。
不同派别可能会对卦象有不同理解,但总之在他们这一派中,那卦象不太好,并且与瘟疫相关,这也是他想要尽快采买些药材的原因之一。
季恒想了想,说道:“那便向郑虹采买吧。”
隔日,公帑里的钱便批了出来,由左廷玉负责带队押解,运往了赵国。
这么大一笔钱出库,季恒夜夜都睡不安稳。
而在此期间,姜洵守丧结束,搬回了太子宫。齐王与王后灵柩则仍停在殡宫内,要等几个月后择日而葬。
雨还在下,自入了五月,齐国便少有晴天。
而就在六月下旬的某一日,济北郡守发来了急报,表示河堤就快要支撑不住了。
济北郡位于河道转弯处,前阵子,郡守虽征调民夫对河堤进行了加固,但在滚滚奔流的河水冲击下,却也已是岌岌可危。
郡守命人沿街敲锣打鼓,叫堤坝附近的百姓尽快转移。
只是郡府人手有限,大家跑断了腿,也无法通知到所有区域,尤其那些人口不多又有些偏远的小村落。
村子里还有许多老弱病残,他们的亲人此刻因各种原因不在身边,但郡府根本抽不出人手来帮助他们撤离危险区域。官署的公文、物资也需要尽快转移。
总之是人手不足,火烧眉毛,十万火急!
季恒接到急报,紧急召开了廷议,请属官们入宫相商,问道:“此时能否调用军队?”
一来,尽快通知到所有偏远村落,二来,也要帮腿脚不便的老弱病残完成撤离,救人要紧,三来,也要帮郡府转移公文与物资,减少损失。
话音一落,谭太傅却看向他道:“还是太过冒险。”
诸侯王没有天子诏令而自行调用军队,此事兹事体大。
若是此时此刻,匈奴兵兵临城下,那么紧急调用军队完全没有问题。
可“区区”一次洪水,河堤又尚未溃决,私自调用军队究竟合不合适,这分寸不好把握。
关于齐国水情,季恒早在上个月时便已上报了朝廷。
可不说此事,连先前齐王薨逝的奏疏,天子也尚无答复,也不知长安那边是什么情况。
国相与天子之间另有一条汇报线,也不知国相那边有无消息?且国相是天子派过来的人,一方面也代表了天子。
季恒便问道:“不知申屠大人以为如何?”
申屠景自然没给他好脸色,说道:“调用军队如此大事,我可不敢妄议。你既掌着虎符,那便由你自行决议吧!”
听了这话,姜洵第一次在廷议中开了口,说道:“若是天子诏令迟迟不来,我们难道就要坐以待毙吗?那么多百姓正处于危险之中,明明有方法可以救,又为何要见死不救?!我是齐国太子,我……”
“等一下等一下等一下,阿洵!”季恒连忙打断道。
下一句话千万不要说出口。
刚刚老师说他太过冒险,他还觉得老师反常,老师何曾是这种明哲保身之人了?可此刻倒是能与老师共情了。
谁第一个说出要调用军队,后续出了事,谁便为此担责。
何况姜洵身份特殊,他是将来的齐王。
诸侯王本就受天子忌惮,而姜洵小小年纪便如此有主见,还敢私自调用军队,这话传到天子耳边可还了得?
一旦犯了天子忌讳,那么往后无论他们做了什么、不做什么,便都是错的了。
但处于危险区的百姓,他也不可能不救。
他说道:“是我经验太浅,考虑得太过简单了。可高皇帝分封各路诸侯,便是要诸侯王到各地去替天子保境安民,分忧解劳。而身为齐国属官,封国百姓有难,我们也不可袖手旁边,否则便是渎职,有负天子重托!”
这一点属官们也表示认同。
季恒继续道:“没有天子诏令,军队不宜调用,那么还是征调民夫,按徭役来算。”
他刚刚是考虑到河堤不知何时会溃,而民夫没有接受过统一训练,做这件事会有危险。
不过转念一想,召集一些懂水性且自愿参加的人,出勤一天按多天来算,倒也能平衡。
他道:“民夫组织性不强,现场需要人来统一调度,而济北正缺人手,我决定我要过去一趟。”
这已经是非常两全其美的折中方案了,属官们也纷纷表示认同。
而话音一落,姜洵便道:“那我也要去。”
另一旁,谭太傅也幽幽道:“……我反正也没什么事,去了也能帮上点忙。”
于是三人收拾好行李,隔日一早便从临淄出发了。
季恒与姜洵同乘一辆马车,谭太傅的马车则跟在了后面。
姜洵坐季恒身侧,抬头看向了季恒道:“我还以为小叔叔不会同意我和你一起去,会说我现在的主要任务就是学习,叫我什么都不要管。”
季恒笑道:“有句话叫‘人教人,教不会,事教人一次就会’,你是未来的齐王,亲历抗洪现场便是学习。再者,叔叔可能也有点‘私心’……”
姜洵道问:“叔叔有什么私心?”
季恒道:“叔叔毕竟只是齐王宫门客,无官无职,济北官员未必肯听我调遣。而你是太子殿下,你的话他们肯定要听。”
姜洵“哦”了声。
路途漫漫,两人也只能闲话解闷。
既已说到这儿,季恒便又继续说了下去,喃喃道:“你父王虽把符印交到了我手中,但这符印,也未必真能掌在我手里。天子诏令未到,一切便还都是未知数。不过阿洵放心,”他说着,摸了摸姜洵的头,“无论如何,叔叔都会信守承诺,守在你们身边的。叔叔一定会帮你。”
阿兄叫他帮阿洵辨别是非对错,辨别善恶忠奸,可什么是是非对错?什么是善恶忠奸?有时他自己也没有答案。
但他会用自己认为正确的方式来辅佐姜洵。
姜洵听了这话却忧心忡忡道:“皇伯父不让叔叔掌国印,那会让谁来掌国印?国相吗?”
“那倒不会。”季恒道,“国相手中有相印,诸侯王手中有国印,是要两者相互监督、相互制衡的意思,若都掌在国相手中,岂不成了监守自盗了吗?”季恒道,“不过天子可能会让你亲掌。当然了,这也问题不大。”
听到这儿,姜洵果然又开朗了,说道:“问题不大!如果济北官员不听你的话,我就让他们都听你的话,如果皇伯父叫我亲掌符印,不可假手于人,那叔叔叫我盖什么我就盖什么,叫我不盖什么我就不盖什么!”
季恒简直哭笑不得。
两日后,三人抵达济北郡。
用于征调徭役的竹使符,已于廷议当日下午便快马加鞭送到了济北。于是三人抵达时,征调工作已初步完成。
三人在郡守、郡尉陪同下,准备先到河岸边看一眼。
大雨还在下,雨珠“噼噼啪啪”击打着马车。
马车停下,季恒掀帘而出,见脚下道路泥泞不堪,而左雨潇已蹲在了车前,说道:“公子,还是我背你吧。”
听了这话,姜洵也跳下车来,说道:“叔叔,我背你!”
季恒无奈笑道:“嘘,你们两个都闭嘴。”说着,踩着脚蹬下了车。
这山路快被泡成了沼泽地,最泥泞之处,每走一步鞋子便陷进泥地里拔不出来,季恒便干脆脱掉了鞋袜,提着袍摆缓缓行走。
到了河岸附近的高地,郡守说道:“就是这儿了。”
季恒俯瞰下去,见河道刚好在此处转弯,转弯之时,那满溢的水浪便一个甩尾打在旁边的夯土堤坝上。而这堤坝年久失修,哪里遭得住这个?
能用上的加固方法都已经用上了,可这河堤还是随时都有被冲垮的风险。
郡守道:“河道十里以内的村落都已经通知了,再远的,此刻也正在沿街敲锣。郡府公文先转移到了附近一座孔子庙,那孔子庙在山上,地势较高,不容易被淹。”
季恒牵着姜洵的手,以免姜洵滑倒或跟丢,说道:“辛苦郡守大人了。民夫既已征调,那便立刻派出去到附近村落一一排查,若是村子里有老人、病人或身患残疾者,不方便转移的,也立刻帮助他们转移。我看这河堤岌岌可危,没有多少时间了,今日黄昏之前,要确保附近村落无人。”
郡守应道:“喏。”
季恒又问道:“请问这附近村子里的百姓都转移到哪里去了?”
郡守道:“有些人在外地有亲戚,便先到亲戚家避一避。有些人无处可去,我便安排他们到附近一处废弃的敖仓,那里有之前给杂役们准备的宿舍,打扫一番就能住人了。”顿了顿,又说道,“这些百姓出门时都自备了干粮,但时间一长也难以为继,从昨日起,我便安排人到敖仓施粥,发给他们一日两餐。”
季恒由衷道:“郡守大人安排得很周到。”
好在他们在临淄也早有动作,左廷玉若是顺利,预计下月中旬,采买的粮食与物资便可运抵齐国。
而各郡敖仓内的粮食,撑这二十多天还是绰绰有余的。
天黑之前,附近村落都完成了排查,可确保空无一人。
隔日,大家便又对更远一圈的村落进行了转移。
而在第三天夜里,河堤终究还是溃决了。
此次受灾范围,远比大家预想中的还要大,水势凶猛,许多尚未来得及转移的村落也都在一夜之间被洪水袭击,水位已没过了成年男子的胸口。
季恒紧急征调民船,派人划进村子里去救人。而所有无家可归的难民,都只能先安排在那处废弃的敖仓。
一开始大家还能住仓舍,虽拥挤,但好歹还有张床睡。
只是仓舍很快住满,季恒便又命人在库房里铺了草席,让大家席地而睡。
只是很快,仓库也住满了。
季恒只好命人在外头搭了一座座草棚。只是草棚搭得再好,雨一大也四面漏雨。
济北敖仓的粮食也快要发完了,他只能一面从邻郡调粮,一面派人回临淄询问物资采买的进展,同时再找找其他可用于安置难民的场所。
洪水后的公共卫生也是个大问题。
附近水源皆被污染,不能直接饮用,季恒便命人在敖仓发放免费开水,任何人不得饮用生水,又派人到下游去给居民做宣传。
敖仓内每日都有官兵打扫,并洒上石灰。
他也嘱咐过,一旦有人出现发烧、咳嗽、呕吐、腹泻等症状,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他。
至此,他们来到济北已经有十五日了。
季恒忙了一天,夜里回到传舍,见姜洵正在做功课,便说道:“阿洵,我觉得……你明天要不还是先和老师回去吧。”
姜洵不解道:“为何?”
季恒道:“你出来已有十五日,课业也耽误了十五日。济北抗洪的事,你看了这么久,想必也已经学到很多了,该回去上课了。”
“可是……!”
姜洵想说些什么,季恒却没给他开口的机会,皱眉狐疑道:“阿洵,你是不是不想上课,所以才要跟过来的?”
姜洵简直冤枉,说道:“才不是呢!我是想来帮你,不希望你一个人辛苦!”
“可是……”季恒直言道,“阿洵,你还太小了,留下来其实也帮助不大的。”
姜洵无言以对,这些天,他的确什么忙也没帮上。
季恒一本正经道:“所以,如果你执意要留下,那我真的要怀疑你是因为不想上课……”
姜洵气急败坏道:“我才没有!”
季恒道:“那就回去,证明给我看。”
姜洵无话可说,隔日便跟着谭太傅回去了。
其实谭太傅一开始也是不想走的,毕竟济北情况危机,无论出于感情,还是出于道义,他都不能把恒儿一个人扔在这儿,而当然要有难同当!
季恒便又质疑道:“老师,你是不是不想回去上班?”
谭康是个做学问的人,并且是一个相当佛系的做学问的人,根本没处理过什么实事。
他一开始也是担心季恒没有相关经验,这才跟了过来,想要帮帮他。
虽然他自己也没什么经验,但好歹也多活了这么多年,想着,总还是比恒儿要强一点的吧?
结果这一来才发现,自己还真不如季恒。
他这学生太厉害了,有季恒在,他根本插不上一句话!
谭康一想,自己这些天的确也没帮上什么忙,过得也比在临淄时清闲,又听季恒如此直白地点他,一时羞愤难当,一句话都没有说,隔日便按季恒的安排,乖乖先带太子回国都去了。
而就在两人启程隔日,废弃敖仓内,便有一人忽然发起了高烧,上吐下泻,浑身痉挛,当天夜里便断气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