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南转头看了看慈祥的殷正风,半晌点头回应他的承诺,"谢谢舅舅。"这是他唯一的亲人了,若想生存下去,就得依靠他。
殷正风微笑道:"你会喜欢你的新家的,那有一个比你稍大的表兄,还有一个小你四岁的表妹,你们会玩到一块去的,放心吧。"他现在只对这个失去双亲的孩子充满了怜爱与疼惜,尤其是他表现的又懂事又孝顺,性格似乎也很沈稳,这一切都使殷正风觉得就算他不是自己亲妹妹的孩子,他也会领养他的。
方南点了点头,说他不期待新的生活是骗人的,但同样也对即将来临的陌生世界充满了恐惧,仿佛双脚踏不到地的那种不安感拉扯著他的心,还有说不出的苍凉与怅惘。
殷正风深邃的目光似是看穿他心中的想法,微笑道:"安下心来,一切都会好的。"
属於冬之女神的玄色发丝,甩过万物,化作冰冷的寒风,卷起二人的衣袂,咧咧作响,仿佛在诉说著方南的未来......
危情魔祭 第一章初始(中)
殷正风还是乘来时的马车,带著方南赶了十多天的路。
一路上殷正风对方南嘘寒问暖,关怀备至,到也别有一番亲情滋味。这位舅舅还在途中给方南购买几件冬衣,说实话方南还从没穿过这麽好的衣裳,那昂贵的银色狐裘外套上的毛摸起来是那麽的柔软,就像手在水中游滑,还有几件单衣长衫做工精美,上面的刺绣图腾出自名师巧手华而不俗,一看便知价值不菲,另方南希罕了半晌,心中就怕自己穿上不配,就像乡下汉穿上皇帝装一样滑稽可笑。殷正风还说等回府後要给他量身定做多添置几套衣服,方南虽然因母亲的死而变得有些沈默寡言,但仍为殷正风的关怀而心中稍暖很是感激。他也由殷正风的口中得知殷家许多事,他们家代代相传,做的都是老字号的药材生意,光本城药铺医馆就开有十几家,几乎垄断了药材市场,全国各地都有分号,而他的表哥虽然年纪轻轻,却以是殷正风不可或缺的帮手,他的经商手腕甚至比殷正风犹有过之,在商场上雷厉风行几乎无往不利,他的魄力与信誉获得众家很好的口碑。舅舅一提起这位表哥,欣慰之情滥与言表,可见对这位爱子有多麽的满意重视,对此方南又是佩服又是好奇,同是也暗暗担心,不知道他这种粗粗笨笨的人能否与表哥这种天纵奇材兼洛阳城的风云人物相处得来,说不定还会被瞧不起,想到这方南心中不免惴惴,百转千回中更加不爱言语了,於是就在这种又祈望又是惶恐的心情下,马车来到了洛阳。
黄昏时分,马车驶进了洛阳城中,方南将马车深青色的棉窗帘偷愉掀起一角,向外瞧个不停,从小住在山上的他过惯了那种虽苦但平实清静的生活,如今这样热闹吵杂车马人声络绎不绝的地方几乎从未见过,以前倒也去过临近的沁阳县赶集,但这大城的街市之繁华,人烟之阜盛,又岂是那小乡县比得过的,又行了半日,这时就只看得见朱红围墙,也许是以近黄昏人声渐稀,到最後几乎都不见行人走过,低头看地下的路都是用一块块方方正正的青石板铺成的,如此便行与终灵山泥泞的路简直就是两个世界,有些稀奇的数著石板,正数到第108块的时候,忽听身边殷正风说:"到了。"方南马上抬头,就见大街的尽头蹲著两个汉白玉雕成的大石狮子与钉著黄铜钉兽嘴衔环的两扇朱漆大门赫立眼前,门前列站著几名精神抖擞身穿武士服的护院家丁,乍一看还以为是哪家的皇亲国戚的府邸。
赶车的仆人阿福将马车停下,方南被震撼的几乎动不了,这是舅舅家吗?回头四顾,天,这从刚才就经过一眼望不到头的围墙都是殷府的地界吗?心中惊叹好气派好大的府邸!心里一直明白殷正风是个有钱人,却还是超出了自己的想像,原来母亲曾经是这麽有钱人家女儿,真正的千金大小姐!她能为爹抛弃尊贵优渥的生活,而去吃那山野之苦,实属不易,方南心中对自己的娘起了无限敬佩之情,但同时又为那不顾一切的爱感到恐怖,希望自己将来永远不要被情丝缠身,太过热烈的爱意像火药与火药的亲吻,在看似炫烂的瞬间有著狂暴的破坏力,不仅玉石俱焚一拍两散,还要同时毁灭掉一切!让人活在喘不过气来的重担之下......爹负了娘的一片痴情,是否也因为......摇摇头努力使心中潮水般涌上的哀伤退下,不愿再想下去,他跟在殷正风後面下了马车,只见正门之上有一黑底烫金的扁额,上面凤舞龙飞的写著两个金漆大字──"殷府"方南心中肯定,必是舅舅家了!
殷正风牵著方南的手,二人从大门进入,身後阿福赶著马车走了,大概是得从偏门进,大户人家规矩多,方南暗暗叮嘱自己以後要谨言慎行,这样想著越发的局促不安了,二人刚踏进府门,就立刻有几个侍仆跟在一旁待命,方南不自在的看著他们,见这些人都没有对他的存在指指点点稍加议论,虽只有几个年轻的侍女好奇的多看他两眼,但也是偷偷在暗中进行,方南才稍稍放下心松了口气,随著殷正风走上抄手游廊,不敢放肆的转头细看,只隐约觉得处处雕梁画栋,鸟山桥池,贵气逼人。
殷正风笑著对方南道:"一路上日夜兼程,你想必也累了,我以吩咐仆人收拾好你以後要住的夙昔楼,你先去歇息,一切等明天再说,明天我正式将你舅母,表兄妹介绍给你认识。"
方南默默点头,随著一个表情严谨的老婆子告别了舅舅向内庭走去。
殷正风看著他略显孤单的背影,喟叹一声,转身离去。
方南跟在那衣衫端正朴素的婆子後面,左转右转地穿过好几道月门长廊,走的方南都快晕了头辩别不了东西,这里真的好大,方南再次感慨,殷家真不是普通的有钱,这种尽乎奢侈的格局,到现在都不敢相信以後会是在这里生活,也许是长辈不在身旁,方南稍松身心细细的打量,一边咋舌惊叹一边努力记住路线,虽然这条路不走个十次八次是记不住的。忽然脖子後起了一层寒栗,他感到连头皮都开始发麻,有人在窥视他,他甚至感到那两道烧灼著自己的皮肤甩也甩不开的粘腻视线,似乎充满了恶意,方南身躯一震,心脏猛烈跳动起来,很是难过不安,也许是感情被压抑太久,泥人还有三分土性,他暴发出一点微怒的感情,刷地回头亮起目光,用力将视线瞪出去,但身後什麽都没有,脚步不觉停下,想搜寻那个不友善的人躲在哪里,不会是自已太敏感弄错了吧。
前面带路的孙婆婆见状,跟著停下,恭声问道:"方少爷?怎麽了?"
方南回过神指著左面那栋独楼问道:"这是谁住的地方?"只见那座楼门窗紧闭,规格豪华,方南看了半晌没发现有任何不妥的地方。
孙婆婆原本严肃的表情,浮上一丝笑意,眼角的皱纹更加密集,显然楼里的主子很得人心,她道:"是大少爷的清风轩,大少爷是以故董夫人的儿子。"
方南心中惊讶,"以故?可刚才舅父说明天还要带我去见舅母啊。"
孙婆婆垂眼道:"现今的阮夫人是老爷的续弦,而董夫人是在生大少爷时难产而亡的。"大概是觉得自己说得太多了,就闭紧了嘴巴。
方南心中了然,再看了一眼清风轩,刚才的视线早消失了,也不晓得是不是从这里传出的,大少爷殷明吗?我的表兄......
孙婆婆指著前面的大花园道:"方少爷,再穿过这里就到夙昔楼了。"
方南点点头,迈著大步走去。
清风轩楼台窗边,伫立著一个白色的身影,修长的手指轻轻叩击著桌面,流泄出很怪异的节奏,他用右手轻抚著仍隐隐残存著痛感的脸颊,眼前似乎还闪著那另人心神一震的炙亮目光,这种仿佛挨了一个耳光的感觉,优美的唇角微勾,低低的笑声逐渐在胸腔扩散沈淀......
孙婆子领著方南来到了夙昔楼,夙昔楼与先前的清风轩样式差不多,琉璃瓦在夕阳的拂照下,闪著柔润蒙胧的金色光芒。楼前有一座假山花坛,里面种满了各色豔菊,此时花瓣凋谢,残黄遍地,楼两边还种植了几排杨柳树,可惜叶子也以掉得差不多了,失了七分美感,多了三分凄凉。
夙昔楼楼下是个小客厅,正面墙壁上挂著一幅山水流烟图,下面摆著一张茶几,左右两边旁各放一对太师椅。方南只瞥了一眼便随著孙婆婆穿堂而过,上了一座楼梯,到了楼上孙婆婆推开其中两扇房门,方南就看到里面有几个穿红带绿的侍女正在屋内忙活,有的在收拾床铺有的正用鸡毛掸子掸著家俱上的新灰,看样子以接近尾声。
孙婆婆搬过来一张椅子换上新的锦垫,让方南坐在一张乌漆方桌旁,方南刚一坐定,就听孙婆婆拍了拍手,一个面目清秀的小丫环推门进来,手里捧著个装满清水的铜盆,铜盆边搭著一条全新的手巾。
孙婆婆对方南道:"方少爷请先洗把脸吧,少爷若饿了,马上吩咐厨房将膳食端来,等晚上洗澡水烧好了,就请少爷沐浴,洗去一路风尘,然後休息安歇,照老爷的意思一切等明天再说。"
方南无语的点点头,洗漱完毕後,那些侍女也以清扫结束,退了出去。孙婆婆又领著几名小丫头端著食盒上楼来,方南一看这满桌子的精致菜肴,望而兴叹,流香四溢,引人食欲,刚举箸又看了看身旁侍候的丫头婆婆们,小声道:"你们要不要坐下来一起吃?我饭量再大,这麽多也吃不完的。"
几个小丫头听了噗嗤一笑,被孙婆婆瞪了一眼後,马上噤声。方南有些尴尬,不知道哪说错了惹得她们发笑。
孙婆婆低垂著眼,恭声道:"方少爷您吃吧,这里没有下人与主子同桌吃饭的规矩。"
方南脸有点燥,并没说什麽,可要被这麽多双眼睛盯著看,又叫他怎麽吃得下去,只觉浑身不自在。
孙婆婆眼明,马上道:"方少爷若没什麽吩咐的话,我们先下去了,有事叫一声我们就会过来。"
"好的,你们去忙你们的吧。"方南眼神微亮,看得孙婆婆与几个小丫头一愣,然後她们微一福身时还有几个不由自主的瞅过去,还是那张平凡到没什麽特点的脸啊,当孙婆婆要关门时,方南心中忽动,随口问道:"这夙昔楼以前就是空著的吗?"
孙婆婆略一摇头恭声答:"回方少爷,不是,这是以前烨大小姐的住处,自从大小姐离去後就一直空到现在。"
方南为这个意想不到的答案震了一下,然後点头示意她可以走了,孙婆婆才关门离开。
原来娘曾是这里的主人,方南起身打量房间的布置,只见床前挡著一扇秀屏,上面的图案是用绿线绣成的几簇雅致嫩竹,很有巧思。空气中弥漫著淡淡的香味,也不知这熏的是什麽香,床头凳上站著一个古色古香嵌著碧玉的小铜鼎,但里面这时并没燃起香料,方南想起刚才怕烟味而没让孙婆婆点。他走到窗前,用手一拔挂在窗檐上的银色风铃,立刻叮叮当当的清脆铃音如水珠入泉般荡漾开来,仿佛有魔力一样似要敲入人的心尖。紧靠窗的长几上摆著一面铜镜,一旁还放著一把雕著并蒂莲花的紫檀木梳子,方南将之拿起,这是否娘用过呢?不,应该不是,这梳子是全新的,一如这屋子的所有用品,心中一痛,想起母亲冷漠的眼神,不觉黯然,希望以後都像舅舅说的一样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现在自己不就是很好吗,住没有漏雨的屋子,吃著平常人连节日都吃不上的饭菜,穿著最好的衣服,自己是该满足了,不是吗?想到不这觉记起初来殷府就缠上来的恶意视线,心中不免忐忑,或许殷府的人并不都是欢迎他的。
深夜,星月当空,寒风瑟瑟。
夙昔楼
一个白色影子推开二楼寝室的门,黑夜中那刺眼的白显得似幻实真,虽没有刻意放轻脚步,但仍是无声无息,这人是天生如此,还是乃鬼魅作崇,白影走向里面唯一的床铺,途经方桌,手指看似不经意的摩挲了一下还剩一少半龙井茶的青瓷杯,又瞟了一眼桌上摆的糕果点心,唇讥诮的微扬。白影转过竹叶屏风,就瞧见了幔帐深垂的床塌,他轻轻将白色纱幔撩起,黑暗中闪著磷火一样危险光芒的眼瞳,紧紧盯著方南的睡颜,只见方南眉头紧皱,饱满的额际似有微汗,睫毛微微颤动,在脸上投下两抹极不安稳的阴影,唇齿间不时呓语,似乎正在做恶梦。
白影看了半晌,认为他暂时不会醒来後,忽地伸出两对手掌,朝方南的颈项摸去,然後停下来微微收紧,做出欲勒的动作,黑暗中传来嗜血的诡异气息,可当白影的指腹触到方南颈脉的温热时,似为那里的跳动所迷惑,不再有动静时,方南的梦呓声突然增大,"娘......不要......不要再打了......孩儿没有做错什麽呀......娘......"方南紧闭的双眼轻轻蠕动著,眼角有泪光闪烁,最终雾气凝结成泪滑落鬓发间,不住的呢喃著:"娘......孩儿没有错......"
白影的双手离开方南的脖颈,凑到他的颊边刚好有一滴泪坠入他修长的手掌,白影似乎侥有兴味的观察著被泪珠弄湿的地方,感到手心有种怪异的烫热感,忽然抬头看到方南枕边躺著一根玉箫,上面红迹斑斑有了瑕疵,白影拿起玉箫,在手中仔细瞧了瞧,才知道那红斑似是血迹,薄唇轻启,一个缓慢略带冰冷的声音鼓动著周围阴暗的空气,"有意思,我改变主意了,与其要你那双会咬人的眼睛,不如是活的会更有趣......"
方南猛地惊醒几乎是从床上弹坐而起,乌黑的长发垂在肩背,他撩起垂幔四处察看却没发现有什麽异样,下了床转过屏风,见门也掩得好好的,不像有人来过,这才将心放下,大概是刚才做了不好的梦,所以才觉得好像有人在耳边恶意低喃,方南转身回到床铺,刚要睡下,骇然发现床头的玉箫不见了。怎麽会?他记得清清楚楚临睡前,将玉箫从包裹里拿出来放在床头,怎麽会不见了?方南情急之下将锦被,枕头全都扔在大理石光可鉴人的地板上,摸著空空如野的床铺,别说玉箫了,连块碎玉都没有,怎麽会这样?这可是爹娘留下来唯一可以当做纪念的东西,意义非凡,这会儿丢了,教他该怎麽办?等等,方南冷静下来,玉箫不会自己长了翅膀飞走,难道说刚才确实有人来过?方南打了个寒颤,呆坐在床上愣愣的看著前方,会是谁?谁会拿走他那脏污不值一文的东西?莫非是母亲的亡灵拿走了她生前最爱的玉箫?
......
窗外寒风凄凄,似女人呜咽嚎哭的声音,方南显得越发狐独,他缩躲进床最里面的角落,将脸埋在膝上,半晌毫无动静,可忽然逸出一声细微的几不可闻的啜泣及一声呼唤,"娘......"
危情魔祭 第一章初始(下)
上午
昨夜下了冬天第一场雪,气温降得更快,足以让任何人想赖在被窝里不肯出来。但也有例外,方南可说是後半夜都没有合眼,早早的就起来,呆坐了半日,忽听楼梯响,昨个那孙婆婆的声音在门後响起,小声试探的问:"方少爷?"
"啊。"方南应了一声连忙过去开门。
孙婆婆见他出来垂下眼皮恭声道:"方少爷起了,就请随奴婢到邂雨楼,老爷夫人都在此相候。"
方南听了心中一跳,嗫嗫道:"好。"回头进房将搭在屏风上的狐裘外套穿在身上,就随孙婆婆走出夙昔楼,一路上有几个穿著厚厚棉衣的仆人正拿著大扫帚扫著地上的薄雪,见方南二人过来,忙停下手里的活朝方南请安,慌乱中方南差点也跟著回礼,如果不是身边的孙婆婆清清喉咙咳嗽一声,他才省起止住势子,尴尬一笑蒙混过去。
然後二人花了半盏茶时间来到邂雨楼,邂雨楼窗明几净,格局要比夙昔楼与清风轩大的多,金瓦飞檐,气势显赫。
孙婆婆将人领到便低著眉退了下去,方南只得一个人踏入门槛,方一入楼就听见一个犹带童音娇脆美妙如簧笙互奏的声音传来,"爹,他就是那个表哥吗?什麽嘛也没有明哥长得好看。"语气中隐含著无比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