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想回去也不要说出来呀，会伤我心的，想带你去个地方好好谈谈。”
今天是什么日子，也许该先看看太阳是从哪边爬出来的。
“可是现在是白天。”
“我有说过一定要晚上谈吗？”
我只好闭嘴，金主说要白天自然就是白天，蛮不讲理本来就是老板的特权。
“况且，晚上聊的时候一定又会变成那样。”
头顶的声音听上去有种微醺的感觉。
“怎样？”
我傻傻问。
“象昨晚那样。”
突然想到昨天在药物刺激下异常的主动，大量血液不由自主涌上了脸颊，发烧的温度想必分外嫣红。
“昨晚的感觉很好哦，以后要不要常常试试？”
现在要不是手里根本没有杀伤性的东西，我会考虑扔死这个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家伙。
扮出一个甜得腻死人的笑，偎去温柔的怀抱。
“对自己那么没有信心么？”
没有握住方向盘的右手宠溺地轻轻揉捏颈后，笑谑的语声再次噎了我一下。
“不喜欢干吗不直说呢？昕，你还真是不坦白。不过……”
象被突然暂停，沉默了片刻，沙沙的磁性声音又继续了下去。
“我喜欢。”
我该怎么接下去呢？我想不出来，只好学鸵鸟把头深深地埋进岚的衣服，汲取能安定下心的气息，装做睡着，等到我们都想不起曾经出现的这个话题再醒来。
从开了一条缝的车窗跑进来的空气，一开始夹杂了汽车废气和媚人花香，变得越来越淡薄，干燥得象在刮擦肺部的气息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潮湿润泽充满，有隐隐的海的味道，咸咸苦苦，润滑了肺却同时带来火辣辣的灼烧，明明喝下了无数的水，却只能感到干渴，连本身身体里的水好象也被夺走的感觉，模模糊糊等待死神的脚步走近，冰冷嶙峋的爪子掠过皮肤又在最后仓皇离去，最后睁开眼睛看到的是水底的黎明，透过荡漾的水波把金黄的光芒撕扯成一片片，一丝丝，一粒粒，一分不漏地落入瞳孔，映出分外美丽的色泽，在深蓝映衬下被扭曲撕碎的太阳，好美。
不是个好梦，下着客观的评语，硬生生从梦中的景象中把自己抽离，迷迷糊糊看向窗外，原本拥挤的街道居然变成了环山的两车道公路，微微的颠簸也表示了路况的变化，从车窗就能看到深蓝色的海，爬满纤纤柔柔云朵的浅蓝，和深得不见底的蓝黑在目力所不能及的远方连结成一片，分不清界限。
很想探头出去看看海滩上是不是会象许多电影一样，有无数的雪白浪花卷起，无所畏惧地从大海深处冲出来，在上岸前一点一点减弱了力量，失去了支持，放低了咆哮，被突出的岩石撞散了梦想，最后留下的湿痕也被松软的沙滩很快吸收，消失了所有的曾经存在。
看不见海滩，期待的景色被路边横陈岩石阻挡，只好从一闪即逝的间隙看见更多被浪花打磨得光滑的石头。
能肯定的是，我们在下坡，应该不久就可以到达海边，如果一直这样下去的话。
没有沙滩，这一点很让我失望，原来这里最靠近海的地方还是一片乱石，只能扶着边上岩石突出的棱角俯视散落成片片白色的水花。
不过比起沙滩，更让我惊讶的是在乱石之中居然会有这样一个地方。
新萌发的碧绿三叶草，用刻上雪白斑纹的心形叶托起开着白色管状的小花，攒聚成一个雪白的小球，星星点点缀在柔软象地毯的草坪上，足边的石缝伸出一丝丝细长的叶子，浅红色的花骨朵半张开，懒懒晃动纤细的手，拂过脚踝。
明明都是平常生长的杂草，在这里都平平整整的铺满所有的土地，半点没有平时的嚣张跋扈，柔顺地趴伏在脚边，等待轻柔的抚摩。
看着漂亮的美景，我第一个念头居然是，如果今天注定是我和岚摊牌的日子，那么，从这里掉下去好象也不错。
“在想什么？”
也许是我发呆的时间太长，引得岚好奇起来，顺着我的目光，他只看见石缝间的零碎浪花。
“我想，今天要谈的内容不会是关于墓地的选择吧。”
距离好近，近到我可以看见美丽的深蓝色在动摇，听见温柔稳定的心跳停顿了一下，带动着我动摇，停摆。
“墓地……”
映在瞳孔的微笑很真，却好象很遥远，有点恍惚。
“总是和死亡，悲伤联系在一起的地方，只有黑色和白色交叉的地方。每次去都意味着有一个人再也看不见他的笑容，听不见他的说话声。所以我讨厌这样的地方，为了不再需要去那里，也为了不被留在那里，我努力地发展，摆脱幕后的摆布，把许多的人送进了墓地。”
深蓝的颜色在变浅，一点一点透明起来，好象在显露出海底黑色的岩石，覆盖着丛生海草的洞穴，眩惑着我的眼。
“我以为是因为害怕墓地，所以才不愿意靠近。现在想来好象错了。”
“其实我只是在害怕面对而已。”
“何必面对，顺其自然就好。”
始终无声聆听的我，静静地说。
转过身，用专注的眼神倾注在我身上，一下抽走了我的灵魂。
“我终于有一天可以自如地站在自己的墓地前。那你呢？”
“告诉我要什么时候才可以抛弃掉你在害怕着的东西，留在我的身边呢？”
原来，在一开始他就已经察觉到了我的矛盾，却冷眼旁观，等待我好不容易作出决定后，又轻易动摇了我的信心。
微笑不再自然，象一个废弃的娃娃一样残破。
“我不知道。”
一双手，分开了我的指尖，交错合握，传递着另一人的温暖到我的手，心。
“留下来，和我一起面对每一个明天。”
听岚讲话，我有种神不守舍的感觉，明明已经催眠自己了那么多遍，真的听到时感觉还是很特别。
移开了眼，收敛起感情的波动，低下头看纠结的手指。
“想要证明什么？证明你不会再放开我么？”
“只有这些话，我才不会相信哦。”
再次抬头的时候，已经恢复的明媚的笑脸，能看着岚的海蓝色眸子不再心虚。
伸出手，交错着纹理的掌心向上，并拢了纤细修长的十指，等待能把我从噩梦中拉出去的馈赠。
“没有东西要送我么？”
我看到蓝色的海洋震动了，许多从来没有看到的感情从沉浊的海底泛上来。
“想要什么？”
原本以为会有更多的话，想不到只有这么简短。
这是一个很大的问题。
你有没有听说过送人东西要问收礼人要什么的事吗？
如果都已经知道会送什么，得到礼物的时候又怎么会有惊喜嘛。
这样一个大人物，应该早已出手过无数的礼物，干吗在这个时候要来征求我的意见。
“什么都可以。”
最好是小小的，能让我记住的东西，在梦醒以后看到，还能会心笑出的东西，每次握在手里，都会想起那双碧蓝眼眸的主人的东西。
轻轻地在心里加上这样一句。
“比如……”
真是孺子不可教也。
我气结。
随手探向生长在石缝里的淡粉红和白色的波斯菊，纤细的水绿色茎缠上了我的手指，轻轻一扯，柔嫩的绿色便离开了底座，带着细碎的小叶羞涩地伏在细致光滑的手心。
捧着脆弱得好象随时会因为一点点粗暴而破碎美丽纤弱的花朵，屏息靠近了令我怦然心动的气息，把淡粉的花朵留在西装最靠近心脏的口袋。
“没有奖励吗？”
扬起头，看看蓝色的眼睛，我有点骄纵地问。
这次在岚的眼睛里泛起的波澜反映的是迷惑的光芒，一闪一闪有点象月光下的海洋。
然后轮到我迷惑了，好漂亮，要是能够一直仰望这样的光辉该有多好。
“在这里等我一下。”
说完了这句话的岚匆匆离去，转去一片我没有涉足过的山石后方。
我只好百无聊赖地等待惊喜出现，虽然说，我还有点怀疑岚有没有真的了解我的意思。
再看到岚的时候，先映在瞳孔中的是一朵小小白白的花，没有很多层的花瓣，小得就象花束中用来陪衬的满天星失去了自己的百摺裙，不得不穿上朴素纯白淑女长裙的灰姑娘，同样纤细的茎还带着一层青色薄雾，末端是指甲掐断的痕迹，还依稀带有仿佛温室里的潮湿气息。
“这是给我的吗？”
嘴里还在问，手里已经小心翼翼地捧起了洁白的花朵，攥紧了粉绿色的茎干表示着就算不是也决没有归还的意思。
看到岚微笑着点头，我安心想把今天收到的厚礼藏起来，却又怕碰坏了花瓣。
“好少，为什么只有一朵啊。”
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我只好抱怨。
“谢礼呢？”
面前摊开的宽大手掌表示天下决没有白吃的午餐。
“嗯，谢谢。”
我决定耍赖到底。
“就这样？还有呢？”
还要什么，我的整个人都是你的，还有什么是我能给的。
真的，好贪心呢。
张开双手，用力拥住这个贪心的人，紧紧地，象要把自己的气息完全溶化进去，埋头在衣服的皱摺，汲取午夜阳光般的温暖。
“就只有这么一点啊？”
一下子被腾空抱起来，对上居然还有着难掩的失望的眸子，本来还想发火的我突然一点火气都没有了。
勾住岚的脖子，把自己的嘴唇贴上去，一瞬就放开，不同于往常狂风骤雨的亲吻，象是一个承诺，或者说，誓约。
我不知道岚会不会明白，但我知道对自己而言代表什么。
轻轻在心里默念一遍许下的诺言，安心继续窝在温暖的怀抱里不想下地了。
既然喜欢抱着我，干脆就负责把犯困的我抱回车上吧。
海上的日落，比日出还要漂亮，所有象棉花糖一般的云朵都泛着金红金红的光芒，交错橙红和绛紫映衬着明亮的落日，没有了嚣张的光芒，散发出柔和不刺眼薄薄暮色，把黑蓝的海面也变成表面染上金色的画布，跃动细碎的黄金。
我靠在舒适的靠背，除了仰望火烧的天空，已经忘了所有的动作，一眨也不眨眼，直到被震撼的美丽刺痛了眼睛，流下一滴清澈的泪。
一定是因为阳光太强了，一定是这样。〖自〗
茧 最终章
下
再次回到充斥着汽车废气的街道，七彩交错的霓虹已经开始闪烁夜晚的魅惑，五光十色的光芒象是一个硬硬的壳把所有黑暗下的丑陋糜烂包装起来，用甜媚的香气掩盖腐烂的恶臭。
暂时栖身的旅馆楼下，是一对又一对的情侣勾紧着彼此的肩和腰，神情的亲昵已经远远超出了肢体的语言，没有灯光的角落里隐约闪动拥抱的人影，没有人能分得清楚那明显的温情保质期究竟有几天，也许是夜晚开放，一夜即凋落的花朵，也许是能够多停留在手心，却止不住地从指缝滑落的细砂。
从来没有在晚上还留在旅馆下游荡的经历，使我对面前的景象有点陌生，好象看见了自己孤零零地站在了一条街道，相同的路牌，相同的店名，相同的人，却是完全没有看到过的脸。
藏在背后面具里的脸，在太阳落下之后翻转了过来。
一个不一样的我，好象也被黑夜所唤醒，缓缓舒张麻木的四肢。
站在门口的车道旁，我不得不承认这是一个一点也不浪漫的地方，四处爬行的黑色车辆闪过灯光，路边行人注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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