茧————sheknowssp

      不过，在房间里没有人的时候，还是只感到刺骨的寒冷。
      每当这个时候，我都会考虑去泡个暖暖的澡，让热水的温度暂时温暖自己的身体，最后裹紧被子，保持自己的体温。
      然后，让自己可以相信，自己的心也是暖的。

      毓大多数时间都不在家。
      虽然我之前发现自己居然和他住在同一家旅馆，同一层，但我们都没有太多的时间回来。
      杰送我回来那天深夜，毓却正好在，我则因为有些问题，再也找不到了钥匙，所以，就理所当然地住在了毓的家。
      毓什么都没有问我，其实，只要看那个情况，不管什么人都可以猜出发生的事情吧。
      毓也没有掩饰他的关心，我也心安理得。

      只有一次，他问了我一个问题。
      “你究竟喜不喜欢杰？”
      “什么是喜欢呢？”
      这个问题让我迷惑。
      “就是想要永远和他在一起的心情。”
      毓的声音仿佛梦游，软软甜甜，也有种让人想要做梦的感觉。
      我闭上眼睛，想象我笑着投入他的怀里，想象我和他站在白白的别墅前，种上柔软的凌霄花，撒下指间细碎的花草种子，把光秃秃的土地变成缀满各色小花的绿地毯，想象我和他在几乎都是自己亲手挑选，搭配好的家具中一遍遍地拥抱，永不满足地需索着彼此，没有止境的说着我爱你……最后，看到的是静静躺着的杰，从咽喉流淌出的温热液体，鲜红而妖艳，把所有的一切染上了它的甘甜的气息，而相同的粘腻感觉在我的手指流淌……
      我睁开了眼睛，回答了毓。
      “应该不是喜欢。因为我并不想永远和他在一起。”

      毓是个可以用无处不在的阳光来形容的孩子，但是，从他问了我这个问题那天开始，阳光也开始有了无法照亮的地方。
      他晚上常常不在家，这很正常，因为那是我们的职业，但毓通常白天也不在家。
      每次问他的时候，他总是说，我去看风景去了。
      直到有一天，我看见了他眼中的风景。

      那是个很纤细的孩子。
      纤细，并不是说他的身材或者体格差，而是精神方面。
      大多数学艺术的孩子都是这样，没有纤细敏感的神经，又怎么能发现别人所不能发现的美丽，有怎能把那美丽汲取放大无数倍来感动无数的人。
      第一次看到他的时候，他正在画画，专注的样子已经看不见其他。
      而毓，则是他的模特儿。
      常常有人说，画家和模特儿之间最容易发生暧昧，因为当你看见对方的画笔为你而舞动，目光只注视着你，其他再也不在他眼中，很难不感动，而对于画家来说，如果连自己都觉得模特儿丑陋的话，永远都无法用笔尖表达出震撼的美，只有用自己的眼去爱，去发掘一切的美，才能画出比眼睛看到的更美的事物。

      我能看见毓眼中越来越明亮的光芒，越来越多的微笑，常常会对着不知名的角落发呆，却掩不住嘴角的笑意。
      在我想着也许该给他一个警告的时候，我看见了毓落寞的表情。
      而我能做的，只有泡一杯散发清香和暖意的茶，等待我的阳光收拾起他的阴霾。

      毓很不快乐，虽然有的时候的笑容好象能融化春天的薄冰，但是大多数时间，我都能在他眼睛中找到忧郁。
      忧郁让曾经的清泉变得更美丽，但是其中的代价却是没有人能想象的。

      凌，是那个孩子的名字，是一个美术学校的学生。
      所有画家在成名之前，甚至有些画家终生都穷困潦倒，因为太纯粹的灵魂，不能放弃用画笔唱歌的工作，也不能容忍心中的美丽有一点点的缺陷。
      所以，在知道了毓为什么要帮助他，在用什么手段帮助他之后，几乎崩溃。
      但是，正如当初我在他们的眼中看到的羁绊一样，他们无法分开彼此，只是离开几天，就会自然而然寻找对方的存在。
      无数次，看到毓的眼睛闪烁着美丽的水光，虽然眩目，但是我却宁愿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就象所有的旁观者一样，我看得很清楚，却永远不能去介入，去改变什么。
      凌是一个很纯粹的孩子，他爱毓，无可疑问，为了他，他可以放弃很多，宁愿没有自尊，没有钱，但是画画呢？
      画画是他的灵魂，即使放弃了生命，他也不愿意放手的存在，可以没有饭吃，但不能没有颜料和画布。
      凌也不能没有毓，没有毓，就没有了可以一起分享快乐，分享成功的人，不再有想站在顶峰的愿望，因为再也不能看到他想看到的兴奋的笑容，没有了能立刻投入的温柔怀抱。
      当两者开始出现矛盾的时候，撕扯的就不止是凌的心，还有毓的心。
      常常不知道是第几次，凌看着毓清澈的眼睛，说出为了他，宁愿不要画画的话语时，总是忍不住垂下自己的视线。
      用自己都明白对自己多重要的东西，去换毓的承诺。
      所以，毓，你不可以再去那里。
      我不要你再为了我去出卖自己。
      我们完全可以就这样活下去，靠打工一起生活下去，然后永远在一起。
      然后就可以听到毓清亮的声音。
      凌，你真的可以忘记画画吗？
      可以看到沉默的不安扩散在空气中。
      既然喜欢，那就不要放弃了。
      如果是嫌我脏，那我也不会再要求你抱我。
      但是一定要让我看到你成功的样子哦。
      因为，那也是我梦想之一。

      每次企图更接近彼此的契机都会被毓打断，能看到他们的关系密切却脆弱，牢固又密布着裂痕。
      两个人，就象在深渊的边缘交缠的命运，明知道只有放开彼此的手才有生还的希望，却怎么也不能做到，只有更深地纠缠，等待坠落更深的黑暗之中。

      “我现在好象能明白你那时的选择了。”
      每次找我倾诉完，毓都会用他那令我心慌的黑亮眼睛看着我。
      “我现在，是不是该放手比较好呢。”
      说完，不等我有所回应，又自己接了下去。
      “我总是想着只要再一次看见他就可以说再见。”
      “但是，真的好难。”
      “我好自私，是不是？”
      温热的水滴，落在我的手背，灼热得几乎要烫伤我。
      这个时候，我能做什么呢。
      我只好无言抱紧怀里的人，用自己的体温来给他一点点少得可怜的温暖，让他至少在这里，可以不用再压抑自己。

      终于有了这样的一天，毓站在我的面前，用陌生的眼睛看着我。
      “凌，他明天就要走了。”
      清亮的眼睛里写满了矛盾和挣扎。
      “但是，他说，如果我不要他走，他就留下来。”

      茧 第九章

      “我是不是做错了呢。”
      “凌说一定会回来找我，要我相信他。”
      “可是，我连我自己都骗不过去，我不能，好想说，不要走，走了我一定不会等你，一定会把你忘记，投入别人的怀抱。”
      “我连这句话也说不出口。”
      一边看着毓的脸，听着这样的话，想到的却是每个人坠入爱河的人都是一样，永远看不清前面的路，就象不久前的自己。
      揽过毓的肩，我无语。
      “毓，如果他不走，你们的将来就已经决定好了。”
      我只能这样说。
      注定纠缠的命运，不放手，就只能一步步向深渊走去，直到划上休止符的那一天。
      我不敢想象，也不愿意想象毓和凌的感情有一天变得浑浊，麻痹，绝望。
      隐约的酒精气息，持续缭绕的烟雾，永远无法清醒的梦，是什么时候的记忆呢？
      迷惘地想要记起的回忆，好象还夹杂着非常熟悉的气味，是从发出水声的浴室飘来的吧。
      从暖暖的热水中扩散的，是无尽的殷红，散发着甜甜的香气，在洁白的瓷砖上洒下的艳丽斑点，刺激着我的眼睛，是梦吧。
      愣愣地看着交缠的已经完全流失生命的身体，为什么连哭也哭不出来呢。
      是因为，自己知道，那两个人只有死才能解脱吧。
      在火化尸体的时候，早已木然的自己想的应该是，如果，那时自己有力量的话，怎么也要拆散他们。
      就算会造成其他的悲剧，就算可能结局比这个还要痛苦，就算……他们觉得这样子很幸福。
      “不放手，就永远没有可能的将来。”
      所以，放开吧，如若有缘，必将重逢。

      不过，劝毓放手是一回事，去不去送行又是另外一回事。
      有点心疼地看着毓用我最喜欢的姿势坐在我最喜欢的软沙发上几乎一下午，一动也没有动过。
      我可怜的沙发，不知道坏了老板会不会找我算帐，毕竟我蹲在上面的时间最多。
      第一百零一次看着发呆的毓，我决定去提醒那个还在伤怀的人，再不动身就连对方最后一面都见不到了。
      “毓，你真的确定不去送行？”
      再不挪动的话，我要怀疑毓已经生根发芽了。
      “嗯，我想如果我去，一定会开口要他留下来。”
      毓整个人又向沙发深处钻了几分，脸上有多了一丝惘然。
      “所以，就连最后一面都不去见，就算你不想见他，人家也应该非常想见你吧。”
      再不去，我就来不及抢救我的沙发了，这么长时间，快要陷出洞了。

      毓没有回答我，抬头看着我的时候，美丽的睫毛上已经挂着晶莹的水珠，随着眨眼的动作，在秀美的脸庞划下两道光泽。
      唉，看来今天注定要担当起哄小孩的重责了。

      悄悄环抱毓细瘦的身体，细细吻去让人心疼的水迹。
      “怎么办，我最喜欢的毓的笑脸找不到了。”
      现在还不到晚上生意最好的时候，店里人三三两两，平时几乎虚设的钢琴静静地躺在角落，还没有人来为这个疯狂的夜晚伴奏。
      我放任自己走向那用纯白的钢琴，并无比自然地坐了下来，回头看向毓。
      “听完一曲，一定要用你最漂亮的笑脸来迎接我哦。”
      抚过熟悉的黑白键，手指开始不听使唤，就象被妖精指挥，开始自作主张地唱起曾经以为自己早已忘记的歌。
      相同的旋律，带领早已不同的自己，已经开始回旋在记忆的旋涡。
      那一次，扮演的，是个热爱钢琴的学生。
      用只有一个月练习得来的技巧，得到德高望重的导师，也就是我的目标，的指导。
      一遍一遍，在所有的时间，弹奏相同的曲目，用自己心唯一柔软的部分去感受新的感动。
      因为，只有出类拔萃，才有单独辅导的机会，才有刺杀的机会。
      然后，意外的声音从头顶响起来。
      原来，你还没有睡，其实，太累，并不利于发挥。
      很快，就得到了单独辅导的机会，常常能听到的严厉，还有偶尔的低语。
      不要怪我，我好想看到你能在舞台上演奏，你有那样的天分，我的时间已经不多，我一定要亲眼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