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说我有点明白,可是又不太明白。
“洛老师,爱是什么呢?”
“……”对方沉默后瞬间爆发,“不准跟我掰哲学,老子跟你翻脸!”
“是是,我没有那个意思。”洛老师发起飙来还真是火爆。
“你给我长进一点不行啊?!!!!!!!”
洛老师跟骂街似的势头冲我怒吼。
“人家叫你呆着你就这么乖乖的呆着啊?”
“是、是又怎么样?”
“还‘怎么样’?!”洛老师几近抓狂,“你这个废物,扶不起的阿斗,我看错你啦!”
“知道了知道了。”我敷衍道。
“什么知道了?”她又伸手捏住我的脸颊,“你都知道什么了?”
“洛大师~~~对不起~~~”
“哼,给你三分颜色你就上大红。”洛老师捏着我的脸就往外走,“快走了。”
“走?”我发傻,“去哪里?”
“当然是去捉奸!”
“吓?”
“你个废人!今天姐姐要教育教育你,什么是正妻该有的态度!”
她手一挥拦住过路的出租车:“的士钱你出。”
“为什么是我?”
“姐姐我到月底已经入不敷出了。”
我们搭出租车到了汽车站,路程很远不是我能负担得起的,所以我们决定搭车一段,刚上车时人还比较多,过了劳动广场人就渐渐稀疏起来,到东塘之前居然有座位,我一直坐到东塘才想起终点站到了。下了车我们又走了一百来米,搭上了102。
102的线路很长,景色也很单调,过了林学院我就睡着了,到井湾子时我醒了一次,医大醒了一次,但立刻又睡着了。车子不怎么新,行驶过程中整个车身都在震动,铁皮之间互相碰撞,连玻璃都摇摇欲坠,司机仍以阿童木的马力高速运动,他若就这么一头撞上南墙,我一点也不会感到惊讶。
我最后一次醒来时车正要进站,旅乐楼上写着两个鲜红的大字。
南站。
原来我在不知不觉间一直在往南走。继续往南,往南,去到南风发源的地方。
很多摩托车一起拥上来拉客,可惜我们并不知道目的地,而我只是还不想停下。我在站房里问到继续往南的公共汽车,停在车站的北进站口。
“只要到了就明白了。”穿着深蓝制服的站务说。
我们在公共汽车挤成的窄缝里走,满地的呕吐物,看来有许多人不能适应这种旅行方式,几百辆大型客车济济一堂,实在是很壮观的事,如果从高处鸟瞰一定很有气势。不过我的处境不太一样,从这么窄的地方钻过去还是需要一点技巧才不至于蹭一身黄土——车身上都是的。
突然之间豁然开朗,长长的车龙都齐着一条线断开,后面是空旷的车屏和一排矮小的商店,靠着进站口的地方停着一部与其他车方向相反的车。我想站务指的就是它了。
车的前门开着,所以我们直接走了上去,车上没有投币箱,也是有IC卡识别器,整个驾驶室像被油污侵泡过似的污迹斑斑,车厢里的油漆也大都剥落,用手一摸就是红色的锈削,整个车都透着一股缺乏维护的陈旧味儿,没有一个人。
稍微走几步就发现地板上尽是粘着感,扫把和水壶靠在副驾驶的位子,几个竹垫子扔在发电机盖上,看得出颜色的只有椅子,都是焦躁的黄色。我让洛老师留在车上下了车,在附近的商店里卖了水,巧克力和咸饼干,另外还买了一对备用的电池,然后回到车上坐着。
等了半个钟头,有一个人探头探脑上来了,他年纪大约四十五岁,但一副农民的打扮,开春就已经晒得黝黑,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大。他打量了我一番,然后把担子竖放在过道一旁也坐了下来。
后来陆陆续续又上来三个人,随便坐 一方一语不发的等待。等了一个小时左右,一男一女从那排商店后的不知什么地方径直走了过来。车上人们的反应就像小学生看见了老师,全都坐正了伸长了脖子看。女人体型有点胖,穿得有点像个乡里堂客,头发胡乱扎了个马尾,一脸笑容地走了过来,男人跟在后面不紧不慢地吸烟,表情有些苦闷,就像切尔偌贝利核泄露弄长了他的西装。两人上车之际有少少类似欢呼之声。
男人上车后钻进了驾驶室立刻就发动马达,跟这台车的司机相比102的速度简直小巫见大巫,女售票员声嘶力竭地叫大家抓好扶手免得给颠出去。好在这种西部似的行程没有持续多久,五分钟后,车到站了,另四个人都收拾大堆行李下车,女售票员看我不动,问我是不是进去,我点点头。
管他的。
于是车子向右拐,下了国道,进入一条似乎还在施工阶段的崎岖道路,汽车十分艰难地以极低的速度起伏前进,好几次我都以为轮胎陷进泥水里拔不出来了,但司机对这条路十分熟悉,总是化险为夷,一步三摇地走着。
驶过这一段泥泞之后又前行了几十米,到达一个三叉路口,车子来了一个极有技术的三百六十度转,速度之快,不可言喻。车子尚未停稳,车门豁的打开,我就顺着惯性走到前门,前脚刚落地,后脚车就关了,不等我转身公共汽车就扬长而去,效率之快,堪称一绝。
飞驰的汽车里所见的白色道路护栏像是什么冗长生物的脊骨,沿着街道的曲线不断延伸延伸。我几乎把头伸出摇下的车窗,风猛烈地吹袭我的头发和脸庞,让我不得不眯着眼睛。
工作日里街上没有太多行人,太阳也掩藏在云层中,看不出现在是什么时候,我的视线掠过一张张陌生的脸孔,完全看不出他们的心思。
突然之间我在人群里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一眼就可以认出来,但我张着嘴却没有喊出声音。因为我在那一瞬间忽然发现自己完全没有理由出现在这里。
如果是洛老师的话还可以解释为任性胡闹,可我呢?我为什么会来呢?我并不是如洛老师所说的丹太太,我只是个一夜情的爬墙对象,天亮就要离开,我还来找他做什么?我偷偷捂着自己的脸。
我很害怕。
我很害怕……
“什么?”洛老师挤到我身边,有时候她的直觉就像野生动物一样敏锐。
“没有什么……”我宁可当作什么也没看见也不想在这种局面下见面。
“是丹!……停车!司机停车!”
洛老师从车上跳下就直追出去,把我留下付帐,等我也下得车来,洛老师也罢丹也罢,都不见了踪影。我顺着来路追上去,希望洛老师和丹可别来个最终大对决,我可当不了裁判员。我踉踉跄跄地跑到最初看见丹的那个街口,谁都不在那里。
不是我眼花,也不应该记错,我不死心地继续往里找。这里是市立医院的后墙,对街住户紧闭的门上有些还钉着五保户的牌子。往更深的地方去,两边就没了住户,都是两公尺以上的围墙,一团团白色的蒸气飘落到地上。
“洛老师——!”
碰。
有人?
我快步追上去,那个人看上去很眼熟。
“培林!”
那人似乎是听见了,但是他没有停下而是以更快的速度逃走了。
“培林,你去哪里?”
我的声音没有回音,往更深的巷子里去时,已经完全听不见街道的喧嚣,我在能见度异常低的雾气里,一种从未有过的不协调感在心中如警钟一般响起,有什么不祥的预感正隐藏其中。我一低头,发现自己正站在一些抽象画一样的线条上,而这些线条以同心圆的姿态扩散开去。
“地上画这么多奇怪的线条干什么……哇!”
突然脚下一空,我就像掉进了幽深不见底的水潭,往不知道名的什么地方坠落下去。不知道是什么地方,不知道往哪里去,像是一个无底洞一直也到不了头。光从下面漏出来,越往下,越明亮。这样下去,我的重力加速度会大到把我摔成肉饼。我尽量睁开眼睛,风从我耳边呼啸而过。
我可以肯定自己是在下落,就是从飞行表演的那种高度,只是没有降落伞。我面向大地,迎着风,云和鸟雀从我身边掠过。但是并不是很害怕,更加多的是惊奇。
这里是哪里?
就这样一直掉下去吗?
虽然这种事情很刺激,但是就这么一回就玩完了,我死得未免也太莫名其妙。
“我还年轻,不想死!”
可是就算我不想年纪轻轻就驾鹤西去,我还是以每小时两百公里的速度往下掉。
正当我迅速接近地面之时,我看见大地上的城市、村庄、农田和原野,它们的颜色是那样的美,和我所见过的任何一个地方的都不同……不,我确定我见过这个地方,在很多年以来的梦中,就是它。
但是在这个时候我好像有点煞风景的晕船了。听说重力加速度大到一定程度人的大脑会因为供血不足而昏厥过去,我好像已经看不清楚了,头好晕,好想吐……不是吧,真的就来了。
等我再醒过来的时候自己躺在一片沙滩上,全身湿透,看来我是掉进水里,顺便漂过来的。我爬起来时,发现自己身上到处是红红的火辣辣作痛的痕迹……莫非我是正面直拍水面降落的?那我还没死也算是命大哦?
我爬起来以后坐在沙滩上,看着一望无际的水面,从小到大我见过最大的水平面就是公共游泳池,现在这样的这架势看上去和洞庭湖有得一拼。
但是我们住的地方离洞庭湖有几百公里远哎。
我闭了闭眼睛,眼前的景色还是没变。看来我的视力还没有问题。
看来问题出在我怎么会到洞庭湖这里来,理论上我最多到了黑石铺(可能还差几公里)。现在却在离家几百公里的洞庭湖……我的车费不够回去了。
“啊?我怎么还在想这个?”
虽然这个是最实际的问题。但是另一个事情比较紧急——我饿了。肚子很饿,看来我昏迷的很久,中午吃的那点炒饭已经消化掉了。
“就算是莫名其妙地到了洞庭湖流域也应该有快餐吃吧……”我精神紧张地碎碎念。我先去吃个饭,然后打电话给丹叫他来接我……撤消,现在我的手机完全没戏唱了。它和我一起掉到水里去了(有可能还浸泡了几小时),看来我得去找公用电话。
我沿着湖泊潮湿的堤岸往高处攀爬,岸边生着绿茸茸的青草,像秃子刚长出来的头发,请原谅这比喻毫无美感,只怪我当年读少了书,后天见识又不广博。
小路还算好走,虽然是泥地,只要不下雨就不成问题,只是奇怪路面的平整,上面一个脚印也没有,两边都是接近人腰深的荒草,风一吹就发出刷拉刷拉的声音,和下午暖洋洋的阳光一起催人入睡。我走了很久,除了偶尔有一只鹊鸟掠过,没有见到什么活物。
走了一个小时,以我的脚程应该有七八里路了,但周围的景色一成不变。我开始怀疑脚下的羊肠小路,它始终曲曲折折,盘根错节,搞不好我一直在附近打转。这种不信任一旦开始就不能停止,我看这么走下去走到天黑也出不去。
等我费尽气力爬上高坡时,湖的堤岸之上就是道路,就有来来往往的路人。但是在我第一眼看见他们时就立刻打消了找他们问路的念头——哪有人没事也穿得好像横店外景基地的古装群众演员一样的?而且他们的演技未免也太逼真了吧,居然没有一个像低成本连续剧里的那样容易笑场。
莫非是我无意间创入张×谋的拍摄现场?
我举目四望,却发现了另一件让人更加提不起干劲的事情。
那个湖泊,姑且称之为湖泊,里面那闪闪发光的海蓝宝石一般的颜色,不要告诉我是水啊。就算白痴如我也知道,现在已经开发了的湖泊中哪还有这样完美的生态?
湖水中还立着两个桥墩一样了立柱。红色的,非常显眼,只是不明白它们为什么会立在那里。
“这哪里是洞庭湖嘛!”
我彻底地生气了,超出我的理解范围的事情常常让我生气。而且在这个时候,已经有貌似村民打扮的路人朝我聚拢起来,把我当成什么稀奇的玩意儿来围观了。这下我梢加安心,看来我还在中国大陆境内,要知道从宋朝开始老祖宗们就有看热闹的传统,这个错不了。
“是疯子吧?”有人在嘈杂中说,另外还有人主张把我抓起来。
“看什么看!没看见过人落水吗?!”
我大喝一声,把最近的几个吓退了几步。
“还是按诏令报官吧,疯子打人又不犯法的,万一他发疯来杀人就糟糕了。”有个比较年长的人说道。
然后就有几个农夫般的彪形大汉站到前面来了。
“开什么玩笑?哪里的法律规定疯子要送官啊?”我想我现在一定脸色糟糕,因为我被几个人架了起来,“我为什么也要遇到这种像《十×国记》的待遇?”
好吧,十×国就十×国了,至少我呆的地方不像那里面的主要角色老呆牢房,我的待遇比较特别,呆在竹编的一个大篓子里,大到可以让我在里面躺下睡觉,然后和很多家畜关在一个圈里(看上去像是猪和羊的合体的动物)。早知道我就不在现场装疯卖傻了。
幸亏他们提供膳食,我至于饿死,但是就给我吃白水泡饭,很容易饿就是了。
这样过了一星期,我已经能分辨出每只家畜的体貌特征时,我得到了一次出去的机会。几个看似是文官(哪个朝代的不清楚,反正跟连续剧里的没差很远)的人要见我,所以我就被几个看似是衙役(哪个朝代的衙役都如狼似虎,这是定理)拖了出来。几经研究,还是把我关了回去。期间我发表了大量我是从另一个时代来的演说,都被嗤之以鼻。一个看似是主簿官的人还说:“为什么发了疯的人都会说自己是别的时代来的呢?”
×的!难道有谁在学我?
事实证明,这样的疯子的确另有其人,不一会儿另一个衣衫褴褛的人被拖到堂上,我立刻知道为什么他要学我说话了——培林。
我知道培林还来不及表达他乡遇故知的喜悦之情就给关到了那个篓子里的心情一定很糟糕,但是更糟糕的是两个男人被关进来以后地方就更狭小了。
“好吧,现在我们只能坐着睡觉了。”
我说。
“一般情况下,你应该问一下我的遭遇吧。”培林有点冒青筋。
“好吧,请说。”
虽然对我的态度有所不满,但是培林还是开口说他的遭遇了,看来他真的很想找人说说。
“你不知道吗?我们现在所在的地方根本不是我们以前的地方。”
“这我早知道了,但是别以为你会是《寻×记》的男主角,你不是古天乐,也不是黄易。”
“我不是说的那种不同!”培林声嘶力竭,“我说的是完全不是一样的构成元素完全不一样的地理历史完全不一样的世界观!”
“……这样啊。”
“什么叫这样啊?你好歹也表现一点知识分子的科学惊叹吧?”
“所受的刺激太大现在已经没什么能让我吃惊的了。”我面无表情地说,“肚子好饿。”
还好第二天培林就给转移到别处,不然他一定精神崩溃。去的是什么地方不得而知,只要能比我这里宽敞他就应该感谢天上所有的神明。你也试试在笼子里给人关一个星期,我担保你可以变成托尔斯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