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眼”在冷笑:“没干嘛啊,也不想练了。你不就欺负这些小怪有本事么,没趣。”
满分:“什么意思?你……你是在怪我没能保护你么?”
“呵呵,你还看出来了啊。我拼命练级不就是希望能帮到你吗,可是你呢?你不是说希望能把镖局弄好么?就凭老大都是这个上不着天下不蹬地的能耐么?”
为了加强语气,句末我加上了“哼”;为了表示不屑与委屈,我同时兼用了落泪与愤慨的表情……
这句话送出去,还真对不起我这个真实的人。
但没办法,为了“花眼”的任务,必须忍。
沉默了半天,满分才发来一句话:“我明白了,我练级去。”
在我得以回话之前,这个人物已然从这个地图消失了。
我松了口气,继续指挥“花眼”砍馒头,边杀怪边窃喜,的确是小孩子,还真是好哄。一两句话就可以操纵他的来去,若碰到的是老鸟,练级之外还要费劲心思与之周旋,虽然是富于挑战性,但偶尔有一两个这么清闲的任务,却也是不错。
想想也实在好玩,不过游戏一场,还谈得到谁来保护谁,谈得到什么建功立业么?自然都是瞎扯淡了,就算在游戏里拥有了巅峰的级别与最彪悍的装备又能如何?一个虚拟人物,离开了网络平台,还存在什么呢?
包括所谓的情感,游戏里的义气与真挚,谁被杀了谁报仇了,于是感激涕零,于是恨之入骨,犯得着么?不过都是游戏罢了。
我继续单调无聊但是轻松自在得练我的级,从馒头怪到第二层出来的……菠萝面包怪……抓狂,难道面包就比馒头高级吗?都是一团面而已!
该死的游戏,它就不晓得不要在半夜三更刺激玩家的食欲吗?
又过了大概两个多小时,我的等级终于成功得上升到了二十五,我长叹一声从电脑桌前离开,活动一下僵硬的身躯。
这时候,好友栏又开始闪烁:“眼眼,恭喜你到二十五级。我也升了一级了。”
“……你怎么知道我到级别了?”
“镖局频道有公告的。”
满分解释完,又停顿了一会儿,直到我离开中餐馆地图回到城里,他又发了消息过来,这条消息有蛇那么长:“眼眼,虽然我们在游戏里认识不久,但是似乎你降落在我们这里,走的都是倒运……先是我没保护好你让你无辜被杀,然后是你为了帮助我又被杀了……你知道么,在之前一对三的时候,当你出现在我面前,我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我都不能跟你形容我有多感动。谢谢你,眼眼。就像你刚才说的,我会很努力,不管是练级还是发展镖局。虽然你可能不爱听,也会认为我在说大话,但我一定会尽全力来保护你的。”
“花眼”该胡乱回些什么呢?我又是陷入了困境,只好打了个哈哈。
这番话,在我看来只是幼稚罢了,游戏里的互动,再怎么逼真也是假的。不管怎么说,满分你还是该谢谢我,谢谢我创造了“花眼”让你不用怎么费力就能过了一把“护花使者”的瘾,好好享受吧。
我笑着下线,然后一阵好眠。
(11)、
现在的网络游戏多如狗毛,与此相关的小说也多如狗毛。因为我是吃这行饭的,所以对这种类型的小说文章也多少有些兴趣——甚至还在顶头上司死党的推介下,硬着头皮啃下了诸如《网络游戏——一种新型娱乐文化》等之类道貌岸然正儿八经的论文。
我呢,虽然没进过大学,甚至高中也没有好好读,自然没有文化。但在我看来,把网络游戏捧到天上去的那种观点,认为它们有诸如一二三四五的益处,以及那些彻底陶醉在网络游戏里,从中去获得什么“成就感”(哈哈),以及冀望什么“真情”(哈哈哈)的玩家,其心态跟热爱毒品真没啥区别。
网络游戏么,让一个人在电脑前蹲个成天整夜,重复枯燥无聊的事情,追逐虚拟的镜花水月,反正我是想不明白的,为什么就有人能玩个游戏玩出网络成瘾来。
死党告诉我,“江河天下”这款网游,其新颖之处即在游戏之中有许多的隐藏规则,这些规则不经官方宣布,而必须由玩家在游戏之中自行摸索。
这也就难怪当我某天打开官网的时候,差点没被首页跳出的窗口吓死:该小窗口页面为赤红,上面慷慨陈词一行金灿灿的大字:本游戏特色:反和谐!
……是够不和谐的,什么时候看过水墨画里面出现卡通版的馒头怪?
不过即使是像“江河天下”这样的游戏,其升级打怪的过程,也是两个字一个词:无聊。虽然间中杂了不少也算生动有趣的任务,但是任务到底也是在打怪,没什么本质的差别。
我的时间比满分的时间多了不止一倍,似乎当之无愧成了镖局中在线时间第一长的人,每天至少可以挂个十小时以上。
整整一周,我心无旁骛,废寝忘食,天天游戏,疯狂冲级。
满分先后给了我两套装备,我乐得接受。但在这段时间里,我跟他私聊不多,在镖局的公共聊天频道也很少见他发言,多是局中人聚众打架之时,他会出头组织一把。
然后就是上来打招呼,半夜他临下线之前,找“花眼”说会话。
一周的接触,我更加确定这是个初出茅庐的孩子,至少在网络游戏这块领域里,他绝对不可能是我的对手。
不是么?
我从未跟他说起任何事来,不管他是明里还是暗里得打探,“老师看花眼”就只是“老师看花眼”,在网络之外,“她”彻底不存在。
但满分不同。他根本不需要我的刺探,在适当的时机,就开始往外兜自个的底——我知道了他是个学生,今年读着大二,某地的某重点大学的重头专业。他给我讲一些学校的趣事,却从未想过我听着只觉索然。
并非我没有好奇心,也绝对不是我对校园生活深恶痛绝,我想,那是一种病态的敏感了。也许报纸会连篇累牍报导大学毕业生数量的爆炸,也许电视新闻也要不厌其烦得劝说大学生们“调整”就业的观念,接受低廉的薪水以及劳苦的工作,但于我……对大学,却始终抱持着做梦般的憧憬。
尤其是在死党上了大学以后,我不愿去面对的,我与他的距离——对,哪怕是三流的大学。
估计是感情的转移吧,我的遗恨就这么到了满分身上,只觉他所执着描述的校园生活剧都是对我的炫耀与讽刺。
但“花眼”却不得不配合呀,尽管配合的方式就是随声附和,并且在应该笑的时候发送“笑”的表情,该安慰的时候做出“安慰”的姿态。
不过也由此,我愣是对满分这个人物,不管是游戏中的ID还是背后的玩家,生出一股从前任务中都没有的厌恶来,他越是接近我,我越是反感,甚至于必须靠在脑中想象任务完结那光辉瞬间来忍受现状。
堪堪一周以后,我的等级已经逼近满分,镖局的诸人无不惊叹我的神速。随着等级的升高,虽然我的装备依然没有更换,但地位却是骤增,我不爱聊天,却自然有人贴上来说话。
从某种意义上讲,网络游戏也是现实一个很直率的反映,几乎所有人都有“强者崇拜”的意识,只是有些人在游戏里表现得更直接更明显罢了。
我玩的游戏多了,也很熟悉这个模式,所以只会在游戏之外暗笑:是啊,我在游戏里可以威风八面,只可惜,游戏外我仍然只是根绿豆芽。
周末我把工作状况跟约我出来吃饭的死党汇报一把,死党脸上的表情像被人当街扔了一个南瓜:“我说,你有没有搞错?是让你工作的,不是让你去玩的,你就这样接近任务对象?”
我自知理亏,可是却不愿服输,反驳道:“当然是。他只是网络游戏的小菜鸟,你不用担心,我先把他要的拿到手再去接近他么。”
“他要的?”死党苦笑,“你是说帮他在游戏里建功立业么?万一这并不是他要的怎么办?你最好还是把你那该死的好胜心放一放,难得人家肯做送上门的肥肉,你还要往外推!”
我不相信满分还有什么其它企求,但也不想与死党争论,无言与死党碰杯。
啤酒冰凉,入口清爽,死党果然也不再提任务的事了。
(12)、
接下来的事情很无聊,也很俗套。
玩游戏拉帮结派,热闹是热闹,但是也因此少了自由自在的娱乐之心。还好我本来就对此无所谓,这是我的饭碗呀。
既然是工作,当然就有时间的保证,我冲级快得让镖局中诸同仁眼花缭乱,按照他们的说法是,只要一天没上来,就会发现我的级别又涨了,满分更幽默,到底是大学生,打的比喻还挺有水平的,他说我的升级速度跟通货膨胀的速度有得一拼了。
就这样,进入游戏两周差一天,我已经是镖局中等级第二高的人了。
只是等级而已,装备基本上没搞过。
玩过网络游戏的人都该知道,游戏公司赚钱之处,不在吸引一批拼命冲级的狂人,而多要挖空心思在装备或者别的什么乱七八糟的地方搞搞花样,否则人气之外,可就吸不来真金白银了。
越是标榜免费的网络游戏,越是如此。装备等等本来是附属的元素,优劣之间天差地别,天下也不能免俗,没有装备,空有等级,依然是那十九世纪末二十世纪初的中国,看着大,却是待宰羔羊……
最近,我倒是可以与满分一起练级打怪了。随着等级的升高,那些Q版的馒头面包全部消失无踪,渐渐面对的怪物从三头身到普通身材,再到类似核辐射之后的老鼠般丑怪可憎。
也是因为如此,我更加看出装备的重要性,开始琢磨着要怎么去弄一套——就算不极品吧,怎么也配得上满分的装备来。
对于这一点,满分突然变得没心没肺起来,他与我笑谈,也成日与我一同杀怪升级,却不再像从前那样过问我的装备了。
我依然用着他送我的二十五级装备,却不由得要在心里纳闷了:难道我还看走眼了?这孩子并不如我想象那般,其实要更市侩么?
若是如此,我就得改变自己玩游戏的方式了——用等级与装备去接近对手,这套我熟练。
我背后有整个山海联盟呢,弄点装备什么实在不算啥难事。
就在我打算再升两级,就要改变整个计划,请求组织增援,来弄装备的时候,满分突然提出他暂时不能跟我一起练级了,他必须去为整个镖局赚些活动资金来,因为最近他上线就跟我玩一起了,镖局的生意在无人招揽且牌子还不够硬挺的情况中,已经每况愈下。
“花眼”是个温柔善良加体贴的姑娘,怎么可能会因此说出个“不”字来呢?
至于操纵“花眼”的那个我么,就不那么客气了,将其当成满分欲与“花眼”保持距离的一个手段。
想想也是么,虽然“花眼”信誓旦旦升级就是为了镖局,但……“她”好像对镖局里,无论人也好事也罢都太冷漠了一些,这怎么能让人不有想法呢?作为镖局头目的满分,就算会认为“花眼”等级一高翅膀一硬就远走高飞,也是情有可原的吧。
我反省前阵子策略的失当,在练级的时候,开始绞尽脑汁在镖局的聊天频道里插话,甚至主动挑起话题。
这个做起来并不算难,毕竟我现在也是镖局内的一个有名人物了么。众人见“花眼”愿意主动开口,自然而然得有了七嘴八舌的兴致,还有几个脸皮厚些的,缠着要“花眼”带练级。
本人平生最烦带人升级,多么无聊不是?玩个游戏就把人物摆那里,木头一样杵着,那还玩啥?不如直接变成木头算了。
但留心观察之后,我悲哀得发现,这个镖局,真的没有生意上门……就算我有心为镖局做出贡献吧,也不知道从何下手……非不为也,是不能也!
没招了,我只好又在晚上抽了点时间,带带那些因为时间跟“天分”(玩网络游戏也需要天分?不是傻瓜都能玩的么?曾经我也这么觉得,直到看镖局里一个万年五级的小弟弟用了整整一个通宵依然没有摸到通向城郊的路,我才惊醒:真的,做什么事都要天分……)的限制而等级原地踏步的菜鸟们。
……在我的努力下,“花眼”已经成了镖局里十数人的偶像……
只是,我依然纳闷,我努力了那么多事,怎么反而满分却越来越悄无声息了呢?
最初不一起练级的时候,还能看到他在镖局公共频道开口,但是与我私聊的次数与时间却是渐渐减少,直到某日,减少到了无。
不管“花眼”的周边怎么闹腾,他这位总镖把子倒是杳无音信了?
我密他,他时回,时不回,但头像却显示他是在线的。
这让我气堵,未免太孩子气了,做起事来一会儿东一会儿西,与人的距离也一会儿远,一会儿近,让人摸不着头脑。
若非他是我的任务对象,我真想抓了来PK一顿然后甩手走人。
但目前没招,在对镖局贡献加大这么迂回的路线没能进一步靠近满分,反而与之距离更远之后,我不得不更加主动,上来就密他,乃至到了最后,连语气都是学了少女的:“你怎么了?我做错了什么嘛,你要这样不理我?”
满分却没有再给“花眼”蛇那样长的回答,很短,也很直接,但却是充满歉意的。
老实说,我还真没遇到过这么棘手麻烦的人物,直到某天晚上,看到满分上线,我忍无可忍,也不密他了,准备满游戏得来找这个该死的人物。
出乎意料的是,没费多大功夫,我还真就找到了“考试全满分”——就在城里的赌坊里,一进赌坊地界,就看到系统消息如下:开!玩家考试全满分押中三点豹子……
(13)、
一早就知道这个游戏里面是有赌坊这玩意的,但从未进来过,一则,它与我的任务没有太大联系,二则,我迷信自己的赌运奇烂,再者么,也是没有足够的游戏币给我小试运气。
所以一踏进门,那鼎沸的人声、喧哗的音乐以及“买定离手”的公鸡嗓子般的尖锐音效,实在有些吓到我这个未经世面的人了,要不是骤然在状似刷屏的公共聊天频道里猛然发现满分的名字,已经脚底抹油得逃了。
满分中了豹子,赢得银两数没来得及细看,我在画面的顿卡中艰难得挤着,好一会功夫,才在赌坊一个人口不甚密集的角落见到他。
人物是盘坐着的,身上的装备居然是初生之时系统赠送的,一件灰色布袍而已,除此之外别无它物。
我蹲到满分身边,倒也不密他,看着游戏画面里闪过一个又一个的“买定离手”、“开”的系统消息,不禁叹了口气。
传说好赌是人的天性,看来此言真是不假,这小小的地图,至少挤了有上百个人物。赌坊只设一个摊子,NPC叫老七,赌的玩意也很简单,就是用色子赌大小,一种极传统古老而老少智愚皆宜的赌法。
很长一段时间满分没有发现我,这也让我非常惊讶得发现,他居然还是个赌博的高手!
一个小时下来,就我的不完全统计,他至少入手有十万钱——他中的之前那个三点豹子,仔细看了才知道,居然是一比一百二十八的赔率!
尽管心中吃惊不小,但随着时间的流逝,对满分视“花眼”如无物的不满渐渐压倒了一切,亏我还特地起来绕着满分转了两圈。
没办法,我尝试着将手头的一点点铜板也上去押了大小,终于在第五把的时候,也被系统恭喜了一把。
然后,终于,我得以看见满分的人物弹跳而起,疾到我跟前,而那一直亮着却久久未动的头像也像得了冲锋号,闪动了起来。
“眼眼……天,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来找你的。”想了想,我决定说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