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界没有高耸入云的山峰,也没有连绵起伏的山峦,但它的山也不少,独立孤傲,一个一个分隔开的山包像从天上掉下来一般散落在州内,倒像是把整个青州地图布置成了硕大的迷宫,我们就像老鼠一样在这个迷宫里钻来绕去。
附带说明一下,此州是不提供官网地图的,倒有点像RPG的走迷宫了。
就在深入迷宫的第二天,正当大伙儿在努力对付一群突然冒出来的野猴子,连我的馒头宠团团也奋勇抗击,拉长身体用戴着趴趴熊帽的脑袋顶猴子肚子,将其打翻——就在这战况激烈,正到关键时分,满分骤然朝“花眼”的方向快速移动,我当时只顾着打猴子,完全没有余力去看聊天频道,就在满分与“花眼”还差那么两步的时候,倏然间“花眼”腾空而起,整个人物就这么悬挂在半空长达数秒之久。
我在目瞪口呆之际,才发觉聊天频道里,满分早已向“花眼”作出警告,见警告无效,这才飞扑上来救命。
然后再定睛看游戏界面,空中挣扎的“花眼”腰际上缠绕着一根细丝,正欲自救,那人物已猛然被拽拉而去,也就那么一瞬,在丛林之中鬼魅般出现了一伙身披盔甲的人物来,怎么看,亦不像NPC,但是这款游戏里有在山林中剪径的强人职业么?
而我的“花眼”,就摔倒在这伙人里,最正中的一位面前。
飞速得点开此人物简介,可以看见如下信息:角色ID——野蛮小面条、性别——女、职业——河盗……
等等,职业?河盗??
为什么河盗会出现在山林里?
这个问题,满分替我问了,他冲上前来:“你们不是河盗么?干嘛来这里抢生意?”
那小面条双手挥舞一会,“花眼”竟然就被细丝缠绕得严严实实,不管我动用鼠标还是键盘,她都一动不动。
显然,这伙五六人的河盗里面,面条是核心人物,回答满分话的也是她:“这还用问吗?当然是水妖一族把我们的地盘快挤没了,我们再不找点其它生意,那就彻底不用混了啦!”
“可你们是河盗啊,难道不会想办法重新夺回水妖的地盘么?跑山里来,也太丢脸了吧?”满分的话道出了我十成的心声。
“那我们不管,总之,你们现在押的那趟镖,就归我们了。要不答应的话……”面条停了一停,我心想着,还真没在其它游戏里见过这般威胁的把戏,不答应又如何?不就是几个小时不能上线么,又不是真正一条命,游戏人物死多少次不能复活啊?
料不到的是,面条的威胁来得更加诡异:“我就把这个叫‘老师看花眼’的家伙,变成道士哦!”
咦?这游戏里还能转职?而且居然可以由别人来控制?但是变成道士又能如何?为什么满分动作迅速得刷出“不要!不准!”两行硕大的字来?
(17)、
值此剑拔弩张之际,死党一声从肺腑而来的闷笑彻底吹飞空气中布满的火药味道,我被硬生生从网络游戏的评书里揪了出来,回到人声鼎沸的大排档中。
还没等我抗议,死党已然捶桌:“太搞笑了,你这次接的游戏还真是有趣,我也想去混混看了——变成道士!哈哈哈哈,我干脆直接选道士来玩玩的好!”
我对死党的恶形恶状抱以苦笑,在他将打着问号的目光再次投射到我脸上的时候,我只觉头皮发麻,若有可能,真想蒙混过关。但是,鉴于对死党的了解,我知道目前他的好奇心只是在低水平的层次,若我敷衍了事,势必要导致他的好奇激素的快速分泌,到时候我会吃不了兜着走的。
无可奈何下,就算太阳穴在隐隐得跳动,面对死党愈发浓厚的笑意,我也只能咬牙坚持解释:“游戏里的设置就是这样:道士是不能结婚的。”
死党先是一呆,继而领悟,然后爆笑,笑得无形无状,我别无它法,唯有多吃两口菜权作阿Q式的自我安慰。
“看来那个满分,对你那只花眼的感情还挺深的嘛。否则的话,花眼结婚不结婚,跟他有什么相干?”死党喃喃得将本不该点透的意思道出来,像是有意让我难堪,他顿了一顿,轻笑,“然后呢?这游戏也真有意思,这也能成为威胁别人的一招。”
“是啊,”我懒洋洋得苦笑,“更绝的是,一旦被他人强行转职遁入空门,再想出来就难了,至少,我听说是要比少林寺里那打出山门要难得多……毕竟么,道士这行业,没有一定的觉悟,看破游戏里的红尘,普通人还是不会一开始就选择的。”
接下来的故事,经过死党的打岔,再加上他表情的、语气的、语言的调侃揶揄,我已经不想也不敢再作详尽的回忆,简单得叙述完毕:满分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与野蛮小面条开始了谈判,在此期间,花眼这个人物无论我怎么摆弄,都只能可怜兮兮得倒地不起、动弹不得。
谈判的结果,是满分顶着镖局内绝大多数的反对意见,几乎全盘同意了小面条开出的条件,将现押的货拱手让给了小面条,以此来换回“花眼”的安然回归。
为此,镖局要付出的代价是,全额退回商家的订金,并且双倍赔偿货物的损失。对于本来就门可罗雀无甚生意差不多全靠满分个人的能力——也就是赌术才能维持日常开支的镖局来说,这一下,可谓雪上加霜。
除去丢失货物这一直接损失,还包括信誉上,虽看不见但是更严重的间接伤害。
即便是网络游戏中的老油条如我,面对此情此景,也不禁有些垂头丧气,更何况,事情到这地步,居然还是因我而起……就算我脸皮厚若城墙,就算,这个决定是满分的一厢情愿,我也实在无颜面对镖局里其他人。
满分想必也是知道自己的私心太重,连累诸人,以至虽受口沫横飞的责难,亦不发一句辩解之辞。
我看他在众人的围攻之下,颇是难受,即便知道此时此刻,“花眼”不便说话,终究还是忍无可忍,试图将炮火吸引过来:“你们不要再怪罪满分了,这事因我而起,就由我来赔偿镖局的损失好了。”
此话一说,镖局公共聊天频道的刷屏更加汹涌,让人眼花缭乱,简直来不及看清其中字句,我在电脑前面瞪大了眼,也只能捕捉到一些关键性的词或是短句:“你赔得起吗?”、“哪来的货色?”“滚”、“还有脸”……等等诸如此类的话语潮水一样泛滥过来。
“花眼”吸引火力的战术成功了,但是,似乎有点成功得太过了。浸淫网络游戏这么久,这点小小风浪本不该有什么杀伤力,只不过,我也深知,玩家与游戏中的人物绝对无法做到百分百互不相干。
遭袭的是“花眼”,而心情渐趋郁闷的却是端坐电脑前,游戏里无人认识的我。
然,就在这个时候,满分同学又做出了一件在我眼中匪夷所思的大事来,他默默得离场,消失在镖局的口舌大战之中,在“花眼”说出要退出镖局那句话之后,尚不到一秒,骤然间镖局的房屋开始若海市蜃楼般消退,且速度极快,我们所待的地方,很快就化为乌有,重新回到了城里街道上。
正在惊疑不定之中,就看到系统公告:XX镖局虽然曾经盛极一时,但终因经营不善,周转不灵,而就此烟消云散!
我不禁目瞪口呆:满分竟然就这样将镖局解散了!
说到这里,我有意停顿下来,欣赏死党不满的表情,他一边催促我,一边若有所思得下结论:“这孩子,看起来还是性情中人呢,够冲动的。”
的确,我点头赞同死党的话,在此之前,还真没有看出满分有这么一面呢。
“继续。”死党说,同时又招手要了一叠炒花生。
(18)、
等待满分的过程,感觉好困。真的好困。
这种反应犹如当年读书时碰到难解的习题,我是典型的遇难而退之人,绝不会因此而变得斗志昂扬神采奕奕,反而会昏昏欲睡困顿不堪。
自从就职山海联盟,我还从来没碰到过这么既单纯又麻烦的对手,竟然引发了我的本能反应出来。
满分不发一言解散了镖局,事后又不吭一声得下了线,这等不负责任的做法让我遭了殃,“花眼”彻底成了众矢之的,我打字速度已算惊人,却还是来不及回应这么多的刷屏叫嚣。
最后的解决之道,还在当我终于火了,不再认账,用比较不合乎文明规范的语言邀请诸人至城外PK玩耍,这才让一帮乌合之众在镖局之树倒下后猢狲散尽。
然而,当剩下“花眼”孤零零站在城中原镖局所在地点时,一阵难以言说却从未在其它游戏中出现过的萧索之意袭上来,我数次打开好友栏,那个唯一的头像始终是暗色的,每打开一次,都无疑让我的烦躁更上一层楼。
高楼一直上到帝国大厦的高度了,我发觉这么待下去只会无可避免得产生让“花眼”从大厦顶层一跃而下的冲动,赶紧离开城里。
然而,“花眼”本就是为了满分而进入游戏,所作所为,一切一切,无不围绕满分左右,现在满分消失了,也不知道他是否就此心灰意冷,离开游戏,若然如此,“花眼”留在这里,又有何益?
我有些茫然,“花眼”从城东到城西,游戏里擦肩而过,尽是不相干的人,这与现实之中“我”的遭遇又何其相视?
跑到城郊,杀了两只兔子迁怒,就在彷徨无措的时候,猛然看到“花眼”身后还一跳一跳得跟着馒头宠“团团”,它头上的趴趴熊帽子显眼至扎眼。
也就是一个心动,我想到了“花眼”能做的事情了:养大这只馒头宠。
在心里,我给了满分三天时间,若这段时间内他都不再出现,我就删掉“花眼”这个角色,然后上报任务完成,从此彻底告别“江河天下”这个神经兮兮的游戏与游戏里神经兮兮的人。
三天时间,足够把团团养成超级大馒头吧?
下定决心之后,我骤然觉得阳光普照起来——我是什么人么,游戏网游的游戏者,被网游影响心情这等蠢事,怎么可能会是我做出来的呢?
游戏中的“花眼”似乎体察了我的心情,在原地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呵欠。
其懒洋洋的表现与那不知疲惫跳个没完没了的馒头团团大相径庭。我笑,这才是我的“花眼”呀。
练宠一直不是我的爱好,甚至可以说我对练宠这类的非主流玩法抱持嗤之以鼻的态度,玩养成,我喜欢养成的也是人,绝非附属于人之上的物。
只不过今非昔比,若满分不归,“花眼”也必死,我无法容忍将自己的角色贩卖。养成一个将死之角色未免无聊,还不如养养团团也作消遣。
然后,我从……培养团团的过程之中发现了不少乐趣……
听到这里,死党的眼里再度闪烁出好奇,他停下筷子,瞪大眼睛眼皮不眨得看着我。
我扫了死党一眼,心中感慨:真该叫那些称他帅哥的人好好来欣赏一下他现在的这个样子,由于本来就就不小的眼睛又努力撑大了一圈,致使他的双眼颇有些像牛眼,不复漂亮,反而有些吓人。再有,本是形状姣好的唇为了表达他的好奇,生生给他嘟了起来,这样的眼这样的唇,配上那线条凌厉分明的脸型轮廓,真是有说不出的怪异。
死党的再次追问打断我的胡思乱想,回忆起游戏里的一切,我忍俊不禁:“是这样,随着等级的增加,那个馒头会渐渐变大。”
“渐渐变大?”死党瞠目,“你的意思是她由一个小馒头滚上了更多的面粉,然后变大了么?”
“对。”我点头,“事实上,在大到一定程度以后,这个团团还可以发掘出一种新的功能,就是恢复体力,它的功效跟游戏里NPC店家卖的馒头是一样的,好处就在不用花钱,不占据角色的背包位置,也没有重量。”
“天!”死党惊叹。
“还有更好玩的。”我扒了半碗的炒花生,夹了一颗丢进口里,“满分决定留下来,还是因为这个馒头呢。”
“这又怎么说?”
“当他回来,找到我,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那个变得非常庞大团团。我想他肯定是比你还要惊讶。因为他当时被吓得大叫大笑的关系,我本以为会出现的尴尬跟难过的气氛没有出现,他倒像是完全想开了,跟‘花眼’正儿八经得说的第一句话是他也去抓一只馒头怪,公的,名字叫面面,也要养那么大来。”
“……果然有够孩子气的。”
我叹了口气:“是啊,当时我回答他,这个没问题,但当务之急,要重新建立个镖局,无论是‘花眼’还是团团,都希望有在天下里有个自个的家。”
“哦?他怎么说?”死党嘴角噙笑,笑得意味深长。
我又觉得头皮发麻了,但于公于私,都不得不继续讲下去:“他说,若是这样,希望‘花眼’能够一直跟他一起,在镖局站稳脚跟的时候,还希望‘花眼’能做‘满分’的新娘。”
最后那个词冒出来之后,死党终于忍无可忍,双手猛然一捶桌,伏在大排档油渍渍的桌子上笑得浑身颤抖。
(19)、
距离上次向死党汇报工作,又过了半个来月,这段时间来,我的游戏生涯真是多姿多彩五颜六色,就可惜我不是女孩子,而且还是别有用心得接近对方,无论怎么挤,也挤不出一丝一毫的浪漫情怀。
我无法过多得去描述与满分相处的种种,毕竟,当在游戏画面里看到一男一女两个不失可爱的游戏角色在各个美轮美奂的场景并肩依偎,或者在战斗场合砣不离秤秤不离砣得配合作战,默契十足,那可能的确是件赏心悦目的事情。
但扯到了现实中,谁乐意看到一个玩人妖的男生,蓬头垢面在电脑前,强睁一双因睡眠不足而布满血丝的混浊眼睛——附带说明下,这个男生可是一点都不英俊,离潇洒更是毫不沾边,想想看,这么一个人,就算从他的手指末流泻出无数情深款款的话来,谁会觉得浪漫来?
至少我是不会的。
我的逃避,还有一个理由:满分毕竟与众不同,虽然傻,但也真,至少就我看来。要做的事,我不能不做,但是此时,我已然没有了嘲笑他沉溺游戏的心情。
哪怕仅仅是游戏中的做戏吧,若稍微有一点不是玩乐的心态,也许都难免为满分这种时时事事以“花眼”为先的游戏方式所打动。
真如他所说,之后共同游戏的时间里,他没有让“花眼”吃一点亏。
很多时候,这个我看起来是个小孩的满分,表现得并不像初出茅庐的网游菜鸟,在游戏的玩法上,至少对这个“江河天下”的游戏,他玩得比我还要炉火纯青,怎么赚钱,怎么升级,怎么建立势力范围,当他有心出力时,不过半个月,我们两个人,就又重新创了一个镖局。只有在对待网络感情上,他似乎就显出了嫩来。
翻看满分与“花眼”的聊天记录,差不多是可以命名为“满分日记”了,原因无它,满分几乎将生活游戏中所有鸡毛蒜皮的小事都滔滔不绝得跟“花眼”述说,非但如此,还要常常加上“眼眼,还是你了解我”这样的归纳性话语。
这实在让我不纳闷都不行了,在现实中我并非一个善解人意的人,想来游戏里的“花眼”也当是如此——绝对如此,差不多是满分说十句“花眼”回两句这样的频率。
我想,大概是满分所需要的,就是一个倾听的对象吧。
从他无遮挡的口中,我知道了他的很多情况,除去他的学校,甚至他的家庭……比如他的爸爸是个可怕严格的人,妈妈则懦弱而溺爱孩子,他还有个弟弟,在父母那截然相反的管教方式共同作用下,成了个常年浪荡街头的小混混,有家不回,回一趟家就引发一次家中地震。
他还告诉我,虽然弟弟成了这样,但他们兄弟间的关系却还是不错的,他从来不劝弟弟什么,虽然兄弟两人走的路不同,但他说他多少也能体会弟弟的痛苦。在那个家里,他经常性得感觉到憋屈,他说他也想逃,然而始终不忍,到了如今,他就像独子一样支撑起家里全部的希望全部的期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