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游戏一场梦（网游）——月落猪蹄

　　我在蜗居之中犹如困兽一般来回踱步，十几平方的小地方还真像个铁笼，可惜我知道我不会是只猎豹，顶多也只是只烦躁不安的大马猴。

　　软弱的证据是我终于向自己的空虚寂寞投降，我需要人，需要有人来与我相交，哪怕仅仅是网络上那个虚拟如镜中人的物体。

　　很快得打开电脑，不要问我为何毫无睡意，双眼瞪大如铜铃，我想此时我并不会比黑猫警长的眼睛来得逊色。

　　进入数日不见的“江河天下”，满满当当的留言差点把我的机器弄挂，不消多看，全部是满分留下的，一半道思念，一半言关心。

　　还来不及看完所有留言，新的留言已然进来了：“眼眼，天啊，你终于来了！这些天你都去哪里了？”

　　我胡乱扯了个答案，两句话还没打完，满分已然窜到了“花眼”跟前。

　　有些愧疚，有些开心，还有些说不出的感觉，游戏内的“花眼”欣然同意与满分接吻，游戏外的我克制不住得苦笑。

　　“久别胜新婚”的定律在满分身上得到最大发挥，他兴高采烈得要“花眼”闭下眼睛，心数三秒，我倍觉好笑，自然不会照做，就看着满分从身后扯出一只……更加硕大的馒头怪，与团团不同的只有那个半中央的领带——这是只公馒头。

　　“嘿嘿，这是面面。你不在的这段时间我都在练它，怎么样，是不是比团团大了呢？很有大丈夫的风采吧？”

　　于是我也应景得放出了团团，两只馒头怪围绕“花眼”与满分，蹦跳不已。

　　而我，终于还是步上了他人的前车之鉴，重蹈了无数人的覆辙。所谓苍蝇不叮无缝之蛋，他人的乘虚而入，罪魁祸首还是那个软弱无能的自己。

　　当我最后支撑不住，眼皮下垂，双目溅泪时候，我在给满分的私聊消息里打出了“花眼”的游戏帐号与密码。

　　一觉醒来，再上游戏时，过去的一切已如黄粱一梦，我的“花眼”，如她初生时那般，仅仅穿着一件单衣，孤孤单单得站在人来人往的城中，婚已离，好友栏亦空无一人。

　　（23）、

　　怎样才能够形容那一刻的感觉？

　　如坠冰窟？

　　五雷轰顶？

　　还是……其实是茫然无措，乍见“花眼”时，脑中顿时刷白，一时间懵懵懂懂，像漂流去了异时空，浑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等到好不容易反应了过来，心绪全部被游戏所牵引，只有一个念头，活灵活现，像条吐信起舞的毒蛇：我被盗号了。

　　这是打自我进入网络游戏以来，从未遭遇过的事，即便是如今盗号已是司空见惯，但我总认为，这不可能发生在我身上——我既不在游戏里交什么朋友，技术上还有山海联盟这强大的支持。

　　但如今，现实就在毫无心理准备的情况下摆到了眼前。

　　我闭上眼，暂时不看屏幕，思维却没有因此终止。不需要动用什么脑细胞，我直接判断此事跟满分有关。若非如此，盗去装备也就罢了，何必连好友栏也删了，婚姻关系也解除了呢？这等绝事，想来也不会是哪个无所事事的人无聊所为。

　　生平首次泄露了游戏人物的账号密码，就是换得这样的下场。

　　很奇怪，我没有愤怒，在睁眼后，怔然看精光溜溜的“花眼”，困惑凌驾于一切情感之上。

　　为什么呢？

　　满分有必要盗我的号吗？“花眼”的一切都是他给的。装备、钱、宠，就算他要收回，“花眼”不会有二话，为什么要用这样的手段来取回？

　　不是说过，快乐的回忆不会改变么？这么做的意思，是否连回忆也要收回了呢？

　　我开始通过陌生人的联络系统联系满分，坚持不懈，努力不殆，同时在城里瞎逛，期盼能碰巧遇到满分。我已不敢出城，“花眼”如今什么装备都没有了，稍微厉害点的角色就可以置她死地，而一死，又不晓得要多久才能重新上线。

　　在这期间，只怕我会憋屈而疯。

　　终于，苍天不负苦心人，满分回了我，起首还是一个微笑的脸。

　　“为什么要这么做？”不必去问是否他干的，当看到这个笑脸时，还有的一丝疑问都消失无踪。

　　“你可以问你自己。”

　　云山雾海的回答，自然不能让我满意的：“我不知道。要知道了，我也不会穷追不舍。”

　　又是一个笑脸开头：“你以为你能骗得了我么？从一开始，我就看穿你是谁了。同学，在我面前扮人妖，你还嫩了点。”

　　我的心脏随着这话不由一阵狂跳：“你知道我是谁？”

　　“当然。从你的名字就可以猜到了。之后的相处，我更加确定了你是谁。呵呵，我就陪你玩这个游戏咯，怎么样，这个最佳男友的角色还是演得不错吧？”

　　简直无力敲击键盘，我无法相信这个满分居然会对我的身份一清二楚，这不可能！除非山海联盟中有他的内奸……一阵狂怒袭上了心头，我也回了个大笑的表情：“哈，那你说说，我是谁？”

　　而满分给我的答案，不但大大出乎我意料，还给了我额外的重重一击：“好吧，既然你要装傻——你就是那个暗恋我的变态同性恋吧？你以为我不知道么？给你偷看了那么久，死人都要恶心得从棺材里爬出来了！你居然还把我的名字写到你那变态博客中去，TMD，我都要吐了！你自个儿犯病也就算了，还追我到网游里，嘿嘿，不把你这二百五耍个透，我也出不了这口恶气！

　　哈哈，这段时间来，你这变态是不是觉得特别幸福啊，我可是忍了很久才没有揭穿你啊，操哦，你晓不晓得托你的福，我每天都吐得稀里哗啦啊？变态，游戏里跟你的人妖结了个婚，也算遂了你的心愿啦，现在就从我眼前滚开吧，滚得远远的！既不要在游戏里，也不要在学校里再看到你在我面前晃！”

　　他还有污言垢语跟在后面，洋洋洒洒，我无心再看，逃命一般退出游戏，在登录界面，看着“花眼”的角色晃头晃脑得朝我露出娇憨的笑，一股腥甜涌上喉头，颤抖的手错误百出得敲击键盘，连错四次，才终于将密码输入正确——系统通过身份验证，操作的过程，不过一两分钟，这个承载着我耻辱的角色“老师看花眼”，就此永远消失。

　　我仍然怔愣在电脑前，一切仿佛骤然全空，空的躯壳，空的灵魂。

　　然后，我禁不住笑：被满分误当作的那个人，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样的倒霉蛋？他若知道他在暗恋的对象眼中，是这样不堪的存在，会作何感想？

　　痛苦么？愤怒么？幡然醒悟到所恋非人么？

　　这是何等可笑的巧合啊！满分的话，就像死党给我的一个耳光：变态同性恋……

　　我脚步发虚，颓然倒在床上，想哭，偏生又觉好玩，便流不出泪来。

　　考试全满分，真是好样的，我居然完全没有看出蛛丝马迹来，彻底被他玩弄在了股掌之中，竟然还傻乎乎得相信……相信了什么……

　　真是好样的，我迷迷糊糊得想着，不甘，不甘心，是，不能就这么甘心……

　　眼前黑去，当光亮再度刺入眼中，随光明而来的是死党的眼睛，忧郁的，关心的——“你怎么搞的？干什么去了？高烧到叫都叫不醒！”

　　泪水先于任何动作滑落下来，该来的，终于还是无法躲开。

　　（24）、

　　连累即将考试的死党照顾，我心有愧疚，只是在他面前哪怕是一点的逞强也会被毫不留情得识破，让他回学校去，得到冷笑的回应：“我倒是想不管你，不过万一你死了怎么办？找谁来收尸？在这地盘上还是得我啊。”

　　这等不懂体恤人心的话，真让我气结，就可惜，必须承认死党所说至少有一半是真的——天叫我在这个城市里，实实在在认识的人，就他一个呢？

　　想想人生也真是失败，即使是背着壳的蜗牛，也不会有我那么离群索居了吧？

　　即使我跟死党之间，也还有龌龊，但他在，我确是安心不少。沉沉睡去，间或半醒，还能感觉有人替我擦去汗水，犹记得神智不清时甚至还呢喃了什么，但于一切全无不安惊恐。

　　第二日醒来，已是日头当空照，死党正盘在我电脑桌前看书，倒像有感应似的，我一看他，他即从书页中抬头，笑道：“醒了？喝水不？”

　　我点头，他快速得给我倒了杯水，递给我的同时顺手在我额头一探，道：“退烧了。说说，怎么回事？”

　　有意将喝水速度放慢，我盘算着该怎样把这次任务的惨败经过告诉他。毕竟为了颜面，实在不想说得过于详细，便先苦笑叹了声“阴沟里翻了船”，将与满分打交道的最新经历，来龙去脉简述一遍，并告知死党，我并非因此而病倒，实在是前几天无休无眠得泡在网上，终于身体撑不住，这才掀起革命。

　　死党听完，面上若有所思，半晌才道：“没想到还有这样的事情，那个满分还真不简单。你还以为人家不过是个单纯的小孩，没想到这次倒栽在他手上了。”

　　“是啊是啊，”我连连感叹，“要不是他表现得那么不设防，我也不至于就这样上他的当。”停顿一会，我又道，“不过你放心，既然他的真面目暴露出来了，就容易对付了。我这次换个号去，绝对让他在这个游戏里再也混不下去！”

　　原以为这么说会得到死党的谅解，哪料他的反应竟在我的意料之外，他瞟了我一眼，跳下桌子，从地上的电饭煲里盛出一碗粥，搁到我手上后道：“不，你别干了，这次的任务，我会要求换个人来接手。”

　　“那怎么行？！”我大叫，还想跳脚，差点就把手上的碗摔下。

　　死党深深得看着我，并不言语。

　　我急了，这不行，绝对不行，我怎么可能甘心？这一箭之仇，我是无论如何要报的。

　　登时有股气往上冒，可是偏偏越急越说不出话，语言在舌头尖上弹跳，怎么也发射不出去。

　　大概见我表情焦躁得可以，死党苦笑一声，默默得过来按住我的肩膀，叹道：“我不是不让你干，是你已经不适合继续这个任务了。你忘记了么，任务的第一要求，就是绝对不可以对任务对象有感情——你现在对那个满分已经有恨，恨也是感情的一种，所以我不能答应。”

　　这话本是在理，奈何我却什么也听不进去，还脱口而出得大嚷：“不！我一定要继续任务，他侮辱了我，不能这样就算！”

　　“哦？”死党皱眉，“侮辱你？怎么说？你不会连一次都输不起吧？”

　　我意识到自己激动失言，连忙闭嘴。满分在最后痛骂我的那件事，我并没有透露给死党。满分骂的，不是我，然冥冥之中，字字句句都像针对我。一想到那个“变态同性恋”，我的心又搅作了一团，然，这话又怎么能对死党说呢？

　　我对一个始终陪伴在我身边的好友，的确有了不该有的畸想。这又怎么解释？即便满分侮辱的人不是我，也足让我感同身受！

　　何况，这还是首个让我尝到惨败滋味的角色！

　　死党再次追问：“到底怎么回事？你是不是有什么瞒着我？”

　　“没有，我不服气而已。”恢复了冷静，我笑道，“你跟上面说一下，再给我一次机会吧，我不会再出什么纰漏了，以我之前所有的成功保证。”

　　然后尽量摆正姿势，调整面部表情，迎接死党狐疑的目光。

　　还好，他没有追问下去，只是摇头笑道：“何必那么固执？输了也没什么大不了，再说，他只以为你是他同学来恶搞他的，也不会知道你的真实身份，全都是网络游戏里的交锋，真没啥好介意的么。”

　　不管他怎么说，我只是坚持，最后死党也没有办法了，只好妥协道：“那行吧，你先休息两天。我跟上面的人说说，看他们同意不同意。”

　　“说说”的结果让我大喜过望，联盟的人不但同意我继续进入“江河天下”，挑战满分任务，还特意给了我一个已然修炼成熟的角色，级别高而荷包足。

　　更加重要的是，这个角色，不再是被嘲笑而难以反驳的人妖，而是堂堂正正的男性了！

　　（25）、

　　角色名：晴空万里；性别：男性；等级：五十二；职业：水妖。

　　除去最后一个属性之外，我对这个崭新的角色还没啥不满意的。六十级封顶的游戏，已然练到五十二级，光这个级别就耗神耗力，“花眼”直到消失，在我不要命的努力下，才不过区区四十四级呢。

　　就是这职业……实在太让人意外了，怎么就是“江河天下”中最不循常理的水妖呢？非我有偏见，带个“妖”字，怎么也不像正派角色，我惯于亦正亦邪的立场，这下硬将我打入邪派，多少有些不情不愿。

　　只是等级的诱惑，实在不容小看，尽管该角色犹如真理一般赤裸，但联盟已向我承诺，该角色将有足够厚实的事业启动资本。做大事者须不拘小节，我自然得彻底忽略角色两侧脸颊尚未褪尽的蓝色鳞片了——老实说，角色的2D形象还是画得堪称俊美的，就后面跟着的半截尾巴跟脸上鱼一样的鳞片让我鸡皮疙瘩暴起，有啥办法呢，还没修炼到能够欣赏非人类之美的程度。

　　点进游戏，该角色出现在一片乱礁石滩上，惊涛拍岸，逼真的海浪声夹带海鸟的鸣叫，从音响中震撼轰出，直炸耳膜。

　　我连忙将音量调小，视线再回到游戏界面时，猛然发现，距离晴空不远处，还有个角色，且该角色正在往晴空靠近。

　　点开该人物资料，不禁哑然：角色ID什么的倒无奇异之处，无巧不成书的地方则在，此人物的职业居然是个女道士。

　　道士者，斩妖除魔的职业，且不可成婚，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这人难道是一开始就选择了道士？真难得，据我的了解，女性玩家比男性玩家更乐于在游戏中建立人际关系，甚至是亲密的人系关系，而这位却是已经绝了所有男性角色的念头。

　　自恃等级奇高，虽然职业上是猫鼠关系，但我还是不动声色，静待对方反应。

　　哪想这个角色——“孤独猎手”凑过来之后，开场白居然市侩无比：“对不起，这里是私人地盘，一般不招待外客。不过既然你已经来了，麻烦缴交一点费用，谢谢。”

　　私人地盘？这倒奇了，这是何方神圣，居然敢在网络游戏里划下私人地盘？

　　“你是游戏公司的人？”

　　“不是。但此地千真万确归我私有，你如果不信，我可以给你看我的土地开放证书。”猎手彬彬有礼，态度谦恭，在这话的后面还附带一个微笑的表情。

　　最初进游戏的晕眩重新降临，我忍住不适，本想快速出手，将这个无理取闹的家伙干掉，但转而一想，冤家宜解不宜结，肩负重任的人，不该再在游戏里节外生枝。

　　“你就是要钱吧？多少？我告诉你，你这烂地方可不是我自愿要来的，系统将我送到这里。”

　　猎手客气而讲理：“这个自然，我也不是敲竹竿的人。只是此处是我开，留下买路钱也是老祖宗的规矩。”

　　见她回答得有趣，我也就欣然了。如她所说，她“非”狮子开大口的人，“堪堪”、“不过”要走了一千钱……

　　也是通过这事我才晓得，原来“江河天下”别出心裁，开展玩家自绘地图的活动，凡是得以通过游戏公司审核的设计稿画稿，都可以在游戏之中开出一块新地皮，由玩家根据设计进行开垦。当然这些地皮最终都将由游戏公司回收，但在五个月内，则完全交由开创玩家支配，在这其中，玩家有收益权，自然也是可以对每个路过之人收取费用的。

　　——死党在我回归游戏之时曾意味深长得提醒我，“江河天下”最大的特色是规则不明，大量细节需要玩家自己摸索，他要我千万留意此事，不知道是否对这日碰到猎手被强行敲诈的事件已有预见。

　　拿到了钱，猎手显然很开心，她走近晴空，道：“没想到你光溜溜的，还有点钱。是奉行财不外露么？不过也没关系，反正我这里正好是海滩，虽然礁石多了点，不过游个泳还是没什么问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