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性别无关,那是纯粹的轻云蔽月,流风回雪一样的高谢风尘,精神撒落。
我被他这仙气飘飘的一笑震慑得半天没动地方,直到云玉轻轻晃了晃脑袋,把自己的一缕头发从我的手中解救出来,我才反应过来,有点尴尬地没话找话,说:“哎,你看你这头发,一根是一根的。”
他:“……”
我说:“真的,我之前听人说,这妖怪……嗯,这些超自然灵体们啊,修为越高,人形就越逼真,道行不够的,你就看他那头发,干脆是乌漆嘛黑的一团,我一朋友学三年动画做出来估计就是那种效果的,你看你这么飘逸,这么油光锃亮的,这得多深的道行。”
他懵懂地看着镜中的自己,说:“阿舟,我并非幻化成人形,我大概生前就是这副模样。”
我说:“你记得啊?”
他摇摇头。
他头发那么茂密,我愁得都快秃了。我说:“那怎么办啊,总得知道你的执念是什么吧?”
我看着他犯愁:“你这……虽说是男要俏一身皂吧,但是你这穿得跟个素丸子似的我真看不出来你是哪个朝代的啊……要不这么着,过几天我们单位年假,我带你到处走走,看能不能刺激一下,想起来点儿呢?”
云玉轻声打断了我,说:“阿舟,如果我想起我因何而死,执念更深,失去神智,变成……变成厉鬼,该怎么办?”
我笑了笑:“多新鲜——小云同志你清醒一点,你不用变,你就是厉鬼。行了别瞎想了,真要是到了那步,我就找那老头把你压雷峰塔下边,然后每年雷锋纪念日去上柱香,行不行?别人家厉鬼都可有求生欲了,与天斗与地斗与林正英斗的,你怎么这么知书达理,让干啥就干啥,让超度就超度,我今天要不是回了趟家,晚上是不就得上雷峰塔下头捞你去了啊?”
他摇了摇头,说:“我本不该存在于这个世上,我……我总有一天会控制不住自己的,就像今天一样。”
他不想因为自己的执念殃及无辜,于是选择以一种近乎自戕的方式送自己上路。
我心里有点不是滋味,摸了摸他的头发,说:“云玉……你这样的人,不该落得魂飞魄散的下场。”
他回身握了我的手,低垂着眉眼,安静又淡然。
他说:“生死有命。”
我捏着他的手,说:“哎,你嗓子好像好多了,阳气这个东西美容养颜还能清肺润喉呢,你要不要再来点?”
他皱了皱眉,低声道:“胡闹。”
我说:“我就说说,这点阳气我还得留着给咱俩以后续命用呢,哎不过说真的,下次你要是再吸能不能换个方式啊?别那个,那个什么,用嘴。”
他颔首道:“我知你心有嫌恶,没有下次了。”
我有点犹豫,还是说:“嫌恶倒说不上,关键我这几天口腔溃疡,你这血盆大口直接嘬我伤口上了,我现在说话都疼得直漏风。”
云玉:“……”
作者有话要说: 舟舟不是理发师,但是当时公司要接轨国际,让员工每个人都得有个英文名,他一度想叫Tony来着。
☆、第 9 章
那天以后我显而易见地虚弱了不少,最明显的一点是特别容易累,蹲地上一会站起来眼前好半天都是黑的,有一天我加班到十点几乎都是爬回家的,开了门眼睛都快睁不开了,直接砸在床上犯晕,我躺了一会,迷迷糊糊地感觉到什么,睁眼一看,是云玉蹲在床边给我脱鞋。
我实在是懒得动了,迷迷瞪瞪地配合他抬脚,哼哼唧唧地说:“哎呦太爱你了……”
他轻声道:“很累么?”
我说:“累啊……加班嘛。”
他把我的外套脱了,问道:“吃点东西吗?”
我扑通一下躺了回去:“不要了,我现在懒得坐起来……明天做羊腰子吧。”
他疑惑:“羊什么?”
我说:“……就是羊肾。”
他道:“你喜欢吃这个?”
我:“……羊腰子壮阳的,还非得我说出来。”
他不说话了。我知道他还对那天无意识吸了我阳气的事耿耿于怀,闭着眼睛摸了摸他的后背,说:“别瞎想,男的本来多吃点羊腰子就对身体好的。”
他道:“阳气还你如何?”
我困得五迷三道,随口“啊”了一声。
他低声道:“传说神鬼的心头血可活死人肉白骨,使人还阳。”
我清醒了一下,说:“什么意思?”
他说:“以银锥刺之,或自行呕出……”
我一激灵,一下坐起来:“等会,你别作妖了行吗?这点阳气折腾来折腾去的至于吗?我这血气方刚青春年少的给你几口阳气怎么了,用你在这呕心沥血西气东输吗?”
这一堆话说完我脑仁儿都疼,躺了回去拽他的手:“我跟你说别搞事啊,没多大事,吃点六味地黄丸就行,治肾亏不含糖,挺好的。”
他一言不发。
我死不瞑目地扯着他的手晃:“听见没!”
他闷声应我:“嗯。”
我叹气:“愁死我得了……我现在加班,明天就能放假,咱们俩去周围走走,看你能不能想起什么来……”
他轻轻摸了摸我的头,把另一只手覆在我的手上,道:“好。”
我睡着了。
再醒来已经是第二天上午了。天阴沉沉的,飘着小雨。雨丝细细地打在窗户上,发出很绵密的声响。屋子里有些暗,云玉临窗坐着,屈起一条腿,膝头放了一本书,他凝眉执卷,半晌,轻轻地翻过一页去。
我眯了眯眼睛,看清了是我书架上那本《世说新语》。
窗台上还放着我的《现代西方经济学原理》和《汉魏六朝诗歌体式研究》。
……嚯,这学得还挺杂。
他没回头,只道:“醒了么?”
我啊了一声。云玉又翻过一页,说:“此书有灵。”
我见怪不怪:“啊。挺好的,省的就你一个人成精了寂寞。平时我不在家你要是无聊就找他们哥仨聊个天儿,顺便问一下那本西方经济当年为啥考试没让我过。”
云玉:“……那本无灵。而且,此书只是有灵气环绕,并不能与我交流。”
我:“哦。有灵气正常啊,这书有年头了,我当年淘换回来的时候都挺旧了。”
他点了点头,随手合了书站起来:“饿不饿?”
我说:“一会儿我把昨晚夜宵放微波炉里转一圈就成了,一会儿你柏哥哥带你出去玩。”
他道:“去哪里?”
我说:“咱们城郊那几个故居啊墓啊府啊烈士陵园什么的都去看一看,我总觉得你这通身的气派像个王孙公子,可能你看见这些能触发点回忆出来也说不定,但你上辈子要是个隐士那我就没办法了,总不能给你发配到神农架放飞自我吧,反正你要是想不起来也没事,咱就当是来一日游的。”
我们出门的时候还在下小雨,我和云玉打一把伞,他把伞往我这边推:“不必顾及我。我不怕淋雨的。”
我说:“别闹,我这伞够大。”
雨天路上行人很少,我和云玉并肩在雨里走,小声说话,听雨打在伞上发出的细微的砰砰的响。
我侧过头轻声说:“哎,你知道吗,这个伞真挺大的,是我从大学就用的。当年我和秦风还有几个人出去浪,他们几个自拍的时候没拍着我,就拍了个伞顶,发照片的时候忘屏蔽我们辅导员了,辅导员专门把我和我的伞拿红圈儿圈出来了,告诉我们,禁止在校园内私自搭建帐篷……”
他没绷住,扑哧一声笑了。
我也乐:“逗吧,特逗,这事儿我们笑了好几年。”
云玉转了过来,淋湿的一缕头发贴在苍白的脸颊上,带着点未收的笑意,道:“阿舟……你这一世过得如意吗?”
我愣了愣,把他一绺湿漉漉的头发别到耳后,揩了一把他的脸颊,说:“如意啊,爹疼娘爱,顺风顺水,朋友义气老板还不潜规则,都挺好的,我挺知足。”
他浅浅地笑了笑,说:“那便好。”
我说:“你怎么这么问?”
他笑道:“无事……只是刚才那样看着你,觉得我生前无论如何也该是希望你今生喜乐美满的,虽然我前事尽忘,但总算得见,心里很高兴。”
我一时语塞,只是说:“挺好的。”
一路无话。这一天我们逛了一堆有的没的,路过烈士陵园的时候我还对云玉进行了一番深刻的爱国主义教育,结果他啥也没想起来,像个普通游客一样上车睡觉下车看别人拍照,还仗着人家看不见他,蹭人家旅行团的讲解听,听完说:“此处无灵,一派死气。”
我绝望地砸了砸嘴:“可不无灵么,这故居上礼拜刚翻修完,柱子上清漆还没干呢,估计也就空气净化剂成仙了能坚守在这吸吸甲醛。”
他摇摇头。我说:“行吧。天色还早,这附近有个湖,去溜达一圈么?来都来了。”
他没什么意见。我们于是去那个湖逛了一圈。这里风景很美,雨已经停了,水波送来山间蓊蓊郁郁的清香,天边一片金红,大片肆意地涂抹着粼粼湖面的水光。
我们俩租了条船,在湖面上随意地漂。我捧着一杯酸梅汤有一搭没一搭地喝着,云玉一手搭在船的栏杆上,山风吹得他如瀑青丝和白衣的袍袖飘飞如云,他静静地眺望了一会儿,然后在云蒸霞蔚一样的好景色里转过头来,轻声唤我:“阿舟。”
我应他:“嗯?”
他说:“我想吻你。”
很多年后当我再次想起这个画面,青丝与白衣,水光与晚霞,风声与鸟鸣,依然伴随着他突然的俯身一吻,飒飒地在心头鼓荡。
☆、第 10 章
他亲上来的那一瞬间我心里一凉,心说好家伙,这小王八蛋不年不节没病没灾的为什么又趴我身上吸阳气,刚想推开他让他清醒一点,云玉闭着眼睛皱了皱眉,把手抵在了我的肩膀上。
他偏了偏头,轻轻地吮吻我的嘴唇,没有探进舌来,只是在唇瓣上蜻蜓点水地逡巡,他的唇瓣很软很凉,让我一瞬间感觉我自己像在濡露花瓣一样的东西似的。
哦不是吸阳气啊……
哎我酸梅汤还没喝完是含在嘴里还是咽下去……
别说这小嘴还挺……
等会!
我怔了两秒,激灵一下推开了他。
他被我推开之后默默坐直了身子,低声道:“很讨厌么?”
我胡乱地擦了一把溢着酸梅汤汁的嘴角,心情复杂道:“不是……你干嘛呀?”
他坦坦荡荡地说:“想吻你。”
我:“……我知道,这我还看不出来么。”
我乱七八糟地看着船的棚顶发了会呆,慢慢地说:“云玉啊……你想没想过,那个,你的那个执念,它可能……它就是……”
他耐着性子听我在那里绊绊磕磕地组织语言,说:“如何?”
我憋了憋,干脆一口气秃噜出来:“你觉没觉得咱们俩上辈子是搞过对象的?”
他挑了挑眉,很不解地问:“什么?”
我尴尬得都快死了:“就是恋人,就喜欢啊就爱啊,在天愿做比翼鸟,啊,懂了吗?亲娘啊。”
云玉抬眼很讶异地看着我,突然扑哧一声笑了。他一直是很内敛的性子,我很少见过他这样眉眼弯弯的很明朗的笑容,他笑了一会,说:“我一直这样以为。”
我:……
所以他一开始就,就是想gay我的,是吗?
他一开始就是奔着我的美色来的!
所以做饭,拥抱,执念是我……
我不知道是被gay习惯了还是怎么的,有了一点心理预期,现在只是心情有点复杂,我说:“我可能不是很能接受这个……”
云玉说:“阿舟。”
我说:“啊。”
他很沉静地笑了笑,说:“我从没想过。我没有奢望过能与你厮守,”他顿了顿,“我因执念而生,实在情难自已,却也并没有一定要你如何。说到底,厉鬼缠身,你才是被拖累的那个。”
我心里挺不是滋味的,我说:“话也不是这么说的……你不一样。”
他笑了,没有搭话,转过身去,只说:“回去吧。”
我看着他仙鹤一样的背影,心想,不一样的。
这是自己人,和外面那些爬电视蹲厕所对着镜子梳头的厉鬼不一样。
我看着湖面发呆,心里像做了夹生的饭,明明是一锅生米,偏偏被人硬是放怀里捂着,生生地用心头一把小火把外面一层晤熟了,但是里面那一圈还是生的硬的,放在心里,又妥帖熨烫,又硌得慌。
我正胡思乱想,他忽然转了过来,面色很凝重,他道:“有怨气。”
我愣了一下:“水鬼?”
他摇摇头,四处看了看,我有点瘆得慌,不由自主地往水面下看,这湖水很清澈,水草也丰茂,在船底幽幽地摆动,在细细密密随波飘摇的水草中间……
有一个圆圆的,发绿又发黑的东西若隐若现。
我心里咯噔一下,没等我仔细去看,我发现那东西会动,它在……它在往上移动!
它在穿过水草往上移动!
那是一具高度腐败的尸体的眼睛!
我说:“云……”
“玉”字还没出口,那个飞速上移的尸体瞬间跃出水面,从后面捂住我的眼睛把我拖入水中!
我呛了一口水,在水下和那东西玩命地挣扎,它把我往水下狠狠地按了一下又突然松了手,然后拖着我一直快速地游,我不知道它在把我往哪边拖,只是一直在呛水,最后我的手脚都快没有力气了的时候,那东西把我甩在了岸上。
我连滚带爬地后退几步,边退边吼:“云玉!”
妈的这东西把我扔岸上了把云玉拽水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