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都无所谓,他不用忌讳是否得罪人,不用担心是否有人暗自算计他,阴谋诡计他不用碰,勾心斗角他不用试。
他只要做他自己就好,率性直接,傲气自信,只要这样就可以了。
日子久了,温若清也发现谵台紫虽有谋略,却太过冲动,一击就怒,一胜就骄,古往今来,这是为将士最要不得的。
而温若清却是百般的沉静,凡事都要来回想个几次才下决定,每次谵台紫兴致勃勃的来跟他谈论,到最后多半都是因为两人性格的差异而摔门而去。
温若清也发现,谵台紫是在是率直,平日里就不用说了,一生气更是有什么说什么,毫不多加掩饰,也不会顾忌对方身份。
但他也算是幸运,生来长的一副艳美绝伦的容貌,再加上身份高贵,别人自然就忌讳他几分,更何况他自有贵人相助。
在朝中,有楚逸君为他袒护,在军中,也有颜夕为他缓和。
颜夕是军中都尉,以前是李潜军下的将士,自李潜入狱后,部下便被分别安插在各将军糜下。
颜夕长相普通,却胜在性格随和,容易和人打成一片,虽是军中的生面孔,却没多久就已和各将士混熟。
每次谵台紫与将领士兵起冲突,他第一个就站出来打圆场,时间久了,也有人打趣的说他是倾慕上谵台紫的绝色容貌。
颜夕每次听到这话,也不申辩,只轻轻一笑。
出了溪城,大军在城外驻扎,以顾将军为首的先发队伍已领命赶往边城。
见平地上一座座营帐搭起来,谵台紫神色甚是高兴。
与温若清这般并肩而行,对与他来说,本是怎么都想不到的。
在燕都,他是很不喜欢温若清这个。
不光是发现楚逸君却温若清的异样,还有一部分就是他瞧不起他这样一个教书先生。
百无一用是书生。
谵台紫自小习武为将,自然最看不起的就是手无缚鸡之力,整日文邹邹的说些没有用的东西,说话更是绕来绕去说不清楚的书生摸样的男子。
人人都说他谵台紫生的女相,他却觉得自己性格比那些所谓的文人骚客可要直率豪爽的多。
在燕都,他也以为温若清是那样的人。
唯唯若若的站在凤骁身边,不多发一言,不多看一眼,象是生怕得罪了人一样。
但近一个月来的相处,谵台紫对他的看法也有所改观。
他参与朝事,并非因为他胆小怕事,而是那一切在他眼中,不过是空中浮云,与自己无关,自然是只需瞧而已。
他爱舞文弄墨,是因为他真是喜欢这些东西,看看书写写字,他就能待上一整天。
温若清并非不懂谋略,只是他不削与玩弄。
对于行军兵法,他有独特的见解,他能虚心听取别人意见,也会坚持自己的看法。
但是,惟有一点,谵台紫还是看不过去,那就是做事吞吞吐吐。
没错,就是吞吞吐吐,什么谨慎冷静,小心沉着,根本就是性子慢,做事温吞。
所以每次两人对谈,都会为这事起争执,不过说是争执,也不过是谵台紫一个人大吼大叫,然后摔门出去,而那温若清却依旧沉静微笑,温和清淡,象是完全不在乎一样。
是的,温若清并不在乎。
每次争吵也无非是因为两人看法不同,不同的人自然会意见不同,更何况他们两个人性格差那么多,怎么可能事事一致。
温若清自然是看的开,他说的,谵台紫不同意,那就不同意吧,他问他原因,那他就说原因,他要反驳,他就听他反驳,明明是客客气气,偏那谵台紫总觉得他并未听从他的意见。
对的当然要听,不对的他为什么要听。
温若清还是有他的原则的,没理由为了哄那美人儿就得事事服从。
可谵台紫偏偏不见他露出佩服的表情就不罢休,硬是要强说下去。
要他温若清装装样子来骗骗他?
那也是不可能的,他可不做违背他心意的事。
再说,谵台紫是否生气不高兴又关他什么事,他们之间是什么关系?朋友?知己?
都不是,定多就是同伴而已。
更何况上了战场,敌人哪会总按着他心意去做。
孩子还是得吃吃亏,听听不同的意见才能成长。
在温若清眼中,谵台紫完全就是个大孩子。
比起贺轩文佯作出来的单纯稚气,谵台紫才是真正的纯真率性。
干净,这个词最能形容他的心。
谵台紫是干净的,他的心,没有被朝廷里的龌龊所污秽,没有被军营中的不堪所沾染。
所以,楚逸君才会这样百般维护他?
楚逸君喜欢他的干净,喜欢他的率性,他喜欢他不顾一切的直接。
所以,他宠他,护他,让他在纷乱复杂的环境下仍能保持孩子般的清澈。
楚逸君喜欢干净的东西,为何呢?
是因为觉得可贵,还是他认为自己已是污秽?
不知道,不知道。
温若清得不到答案,他只能隐约的去猜,用心去感受,却总无法看清那个男人内心深处真正的想法。
看不透,抓不住,楚逸君,你就像风一样。
三十三
温若清与谵台紫并肩走在营帐间的平地上,谵台紫蹲下身子,拔了一根枯黄的杂草,缠绕在手上把玩。
出了城,来到这广阔之地,他的心情也逐渐好起来,说话间也满是愉悦的神色。
真是好不掩饰自己性情的人啊。
温若清暗自感叹。
"当年我跟逸君初识就是在这军营中。"
谵台紫对不看温若清,自顾自的说起来。
"那时候凭着父亲的关系,我已经是副都统了,而他还只是个都尉。我知道,自己性子高傲又任性,说话也直接,甚至是刻薄,所以军中的人都不喜欢我,觉得我只是靠家族的关系才能有这般职位。就算是有人接近我,不是为了我的容貌,就是为了我的权势,并非真心愿跟我相处。"
温若清倒被谵台紫的这番话一惊,原来他知道自己的性子不讨巧,那又为何不缓和一些,反而变本加厉了呢。
谵台紫望着前方,也并不去注意温若清的表情。
"但是,只有逸君是例外的。他说,他喜欢我这样,他说,我只要做自己就好,他说,他会保护我。"
似是在回忆着什么,谵台紫眉宇眼角满是喜悦。
"只要是逸君说的话,就一定会做到。那么多年了,他没有违背过誓言,无论我再怎么任性得罪人,再怎么冲动直率,他都会为我收拾好残局,为我扫去前面的障碍,那是我们的默契。"
温若清心头一颤,
他是故意说给我听的吗?
这样猜测到,瞧见谵台紫的神色,却是不象。
满脸纯真的笑,那是由衷的幸福之情。
他在回忆什么吧,回忆他与楚逸君的种种过往,在这军营之中,在这寥寥大漠,到处都有他们两人携手共战或是举饮当歌的回忆。
温若清脑子也有些恍惚,之后谵台紫说了些什么,他也没有听清,回神时竟已到了自己的帐篷。
才刚回帐篷,还未来的及坐下,门口已出来颜夕的声音。
"温先生,我可以进来吗?"
夷?怎么不敲门?
刚觉得奇怪,忽然想到这是帐篷。
果然是不习惯啊
温若清暗自轻笑。
"进来吧。"
颜夕撩开布帘走进帐篷。
"颜都尉有事吗?"
温若清也是好不容易才记得着军中各职位的称呼。
颜夕一轻笑,眼睛弯弯的,看起来既阳光又随和,的确是讨人喜欢。
"温先生直喊我颜夕就好,先生在宫中是皇上的老师,身份自然不比我们这些士兵。"
温若清也知道,军营中的将士皆是觉得他不过是凤骁派来监视他们大将军的人,更何况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自然是表面上对他恭敬,心里却并把他放在眼里。
但温若清并不介意,本来这就是常理之中,更何况将士们是否暗自嘲笑轻视他,跟他又有什么关系。
但这颜夕一路上对他却甚是恭敬,点滴间也看的出对方的关心,虽说他本就与大家都相处融洽,笑起来也是一脸阳光,但温若清却不由提了些戒心。
想想这寥寥大漠,千军万马,自己既不能打又不能杀,本来已经算是危险,若是还不小心谨慎些,不就等于是把脖子往刀刃上架。
虽别人爱说他出尘,但他心理却明白,之所以能置万事于无物,是因为那些事跟他没有关系。
死有重于泰山而轻与鸿毛。
为国家存亡而死,为百姓安危而死,这些的确是大丈夫所为。
但是这燕北并非他的祖国,要说一年多的时间就能让他对这儿产生浓厚的感情,愿为此牺牲性命,那也太虚伪了点吧。
当初入宫,是他心念着那硕大的藏书楼。
如今出军,却是不容拒绝。
在宫中尚且如此小心提防,在这大漠战场,他自然是更加的谨慎。
颜夕端视的神色让温若清有些不自在,温若清早就发现,对方看自己的眼神,总象是在探究什么一样,这也是让他不得不防范对方的原因。
"那颜夕找我有何事啊?"
温若清问道。
"没什么,见先生没有出来吃晚饭,有些觉得奇怪,所以来看看。"
说着,他又端视起温若清的脸色,问道。
"先生可是身子不适?"
温若清微微一笑,以示对方放心。
"没事,只不过刚才在想些事情?"
"哦,先生可是在思念燕都的人?"
听到这话,温若清竟是忽然想到楚逸君的名字。
他心中不免苦笑,
为何会想起那人呢,虽说已是一个多月未见,但以两人的交情,怎么也不该一下子想起他呀。
知己?朋友?
他们都不是。
连同伴都不是。
又为何脑中一闪而过的,会是那个人的名字。
"先生若是累了,我去把饭端进来给你吃,外面将士们粗鲁杂乱,先生也不方便与他们一起吃饭。"
想想也是,见那些将士们大声说话大口吃肉,简直就象是到了大排挡一样。
温若清刚点头,一转眼,颜夕就已出去。
没多久,他就端了饭菜来,看菜色竟是比平日里吃的还好,简直就可以媲美谵台紫的。
颜夕把饭菜摆放在桌上,摆出请温若清入座的姿势,温若清刚一坐下,颜夕也坐在了他对面。
瞧见桌上摆放了两副碗筷,温若清知道对方是要跟自己一起吃了。
"先生怎么不吃?是不是我太冒昧?"
见温若清不动筷子,颜夕诧异的问道。
见对方如此直率的表情,温若清倒不由心深好感。
"没事。"
温若清安抚的笑笑。
颜夕脸上苦笑,似是无奈,由衷坦言道。
"先生别介意,除了那个人以外,我几乎没有其他的人单独相处,也不知道该怎么样才不让对方觉得冒昧。"
"那个人?可是你心上之人?"
心上之人并非指的是爱人,可以是亲人,也可以是知己朋友,只要是心中最在乎的人就行。
温若清这么问,也算是谨慎。
颜夕凝神细想,神情满是认真,由衷之色自是让温若清看在眼里。
也许真有这么一个人,只是从未有人问过他这个问题,他也并没有思考过。
温若清暗自猜想,虽原本只是随口问问,但瞧见对方如此直率的露出认真思考的神情,心中也很是高兴。
冥想了许久,颜夕这才开口答道。
"我不明白什么是心上之人,我只知道,有他,才有我存在的意义。"
温若清一愣,他并未料想到颜夕会给出这样的答案。
有他才有你存在的意义吗?
那人,真的那么重要?
三十四
刚吃过了晚饭,筷子都还没放下,谵台紫已抱着盒象棋兴冲冲的跑进温若清的帐篷。
不打声招呼就直嚷嚷着冲进来,温若清忍不住摇头。
这孩子,还真是率直的没有什么心机。
自出军以来,谵台紫总喜欢缠着温若清跟他下棋。
说是缠,那是因为温若清并不怎么愿意跟他下。
谵台紫棋艺不好,棋品就更不好了。
每每输棋,总囔囔着说温若清耍赖。
温若清想想自己也真是无辜,他一现代人,又不是靠下棋吃饭,也不是特别喜欢下,棋艺竟是比谵台紫一古人要好,谵台紫自己才应该检讨下。
虽说心里不情愿,但只要刚一拒绝他,瞧见谵台紫明明心中觉得委屈偏偏却故做傲气的一哼神,既觉得有趣又觉得可怜,也就只好答应了。
怎么都这么大了,还象个孩子一样。
温若清暗自感叹。
忽然一想,谵台紫现在也不过十九二十,若是在现代,还在读大学,仍是过着父母祖辈百般宠爱,衣食无忧整日只需想着怎么跟朋友玩的日子。但在这儿,谵台紫过的却是腥风血雨的日子,背负着国家的存亡百姓的安危,这是温若清过去所无法想象的。
在这纷乱复杂的世界中,仍能保持着直率和没有心机,这是多么难得的事情,这其中又有楚逸君多少的心血。
竟是又想起楚逸君了,温若清心中也不免苦笑
多少次了呢,明明是无关的事,偏是总能联想到他,当真还是在意的吗,在意那个如风一样的男子。
谵台紫见温若清愿意陪他下棋,心情自然是好起来了,话也就更多了。
言谈间,自然不免有些抱怨,说什么府里上下没人肯跟他下棋,手下将士一见他拿棋盘就找借口溜了出去,连楚逸君也总摆摆手,怎都不肯跟他对弈。
温若清心中不免暗笑。
连他一个现代人都嫌他的棋艺棋品差,更何况是那些古人。
谵台紫抱着棋谱,瞧见满桌的饭菜残余,眉头一皱,立马吩咐颜夕把东西收拾下去。
语气是一贯的高傲生硬,若是别人可能心里会有些不悦,但颜夕却只是随和的笑着,放下筷子,顺从的把东西收拾好端出去,临出门前,还不忘擦干净桌子,倒甚是细心。
把棋谱往桌子上一摊,谵台紫就坐下来开始摆放起旗子。
温若清瞧见那棋谱上标注的楚汉交接,想起当初谵台紫第一次抱着棋盘跑进他屋子时,说什么下棋能训练谋略,所以每日都得陪他下棋。
温若清不由觉得好笑。
后来有一次他无意中问起这番言论是从哪儿听来的,谵台紫正凝神思考着棋局,想都没想的脱口而出道,
"是逸君说的,他说只要我这么说,别人就不得不陪我下。"
听了这话,温若清倒真是哑口无言了。
楚逸君啊楚逸君,你不愿陪他下,也不用拖别人下水吧。
颜夕自端着东西出去,就再也没进来过了,帐子里只有谵台紫和温若清两个人。
今儿谵台紫倒有些异样,几盘棋下来竟是没怎么多说话,气氛甚是寂静。
又是一步将军,谵台紫轻咬嘴唇,齿间磨搓了几下,终是开口。
"我输了。"
温若清抬起头,眼见他苦闷的神情,心中也是疑惑。
今日是怎么了,平时死都决不说个输字的谵台紫,竟是这么直接的认输。
还未等他细想,谵台紫已直视着他,目光是不容拒绝的坚持。
"给我吹一首曲子好吗?"
温若清又是一愣。
这世界的人怎么都把他当卖艺的了啊。
谵台紫的目光别向别处,缓缓才开口道。
"用逸君给你的玉笛。"
三十五
这话倒让温若清一愣,谵台紫那日瞧见楚逸君送他笛子,那是意料之中的,只是他今日怎么心血来潮让他吹笛了?
想是这么想着,瞟见谵台紫略带委屈的表情,温若清心中也是不忍。
算了算了,跟个孩子计较什么,卖艺就卖艺吧。
温若清小心的从枕边拿出玉笛。z
谵台紫见他竟然那么慎重的把楚逸君送的东西放在枕边,脸色就更难看了。
温若清只微微苦笑,依邀吹奏一曲,见谵台紫现下的神色,哀怨小调是不可以的了,不然恐怕那孩子又要苦恨哀愁。
一触摸到玉笛就手间就是一股丝丝缓意,只见那玉色碧绿,一看就知道是上等美玉。
把笛子贴在唇边,指间轻动。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