泱泱一曲高亢笛音诉出多少大漠豪情。
谵台紫仔细听着,下意识不由的轻咬唇角。
温若清低垂着目,神情仍是温和淡雅,周身散发着云淡风轻的出尘之味,却也与笛音相辅相成。
既能入世,也能出世。
温若清就是这样的人。
他置身于世外,把一切俗事都看在眼底。
与他无关,他决不会枉加参与,触犯了他的底线,他也决不会沽饶。
这样的清风之姿是自己所没有的。
所以,逸君,你才会从一开始就对他另眼相待?
那又是从什么时候起,你竟把他收入心底呢?
是马场共骑?月下对饮?还是他设计了蓝亦烟的事来班驳你的时候呢?
逸君,你不说出那夜是与他一起,不指出自己的袍子在他那儿,是不想好不容易贺轩文才对他放下了心知道了这事又对他猜忌吧。
逸君,你竟能这样默默的为他着想,到底是为什么呢。
随着曲调越发豪迈高亢,谵台紫的思绪也被带到寥寥大漠之中。
他还记得那日他们初识,他刚被父亲指责性情太过傲气直率,不懂得做人之道,一个人呆在帐篷里生气,逸君带着微笑走了进来,他的笑容是那么儒雅斯文,温润清风,掏出玉笛,他为他轻奏一曲,那么悠扬,也那么高亢。一曲终了,他凝视着他,轻启唇角,象是誓言一般的说,你只要做你自己就好,不用学会伪装待人,不用学会阴谋算计,只要做自己想做的事就好,其他的由我来担待,我会保护你。
清风而笑,却是如此认真。b
楚逸君做到了,那么多年来,谵台紫变本加厉的率性而为,得罪了人,创了祸,被人算计,这些事,楚逸君一一为他解决。
他心安理得的待在楚逸君的保护伞之下,那是他们的默契,是别人进不去的世界,连曲琉青也一样。
只是,也仅次而已。g
自那云清之人出现,楚逸君眼中,有了追逐的身影。
起先是饶有兴致的观察,然后是不自觉的被他置身事外的气质所感触,他的清明目光,他的出尘风姿,他与世无争的气态,这一切一一映入楚逸君的心中。
再多的过往,再多的患难与共也是敌不过心中泛起的阵阵涟漪吧。
楚逸君不是自欺欺人的人,他是最清楚自己所想所感。
在感情上,他是率性妄为的。
所以,为了百万将士,他不择手段,为了谵台紫,他不顾一切。
所以,对温若清,他不会放手。
一曲终了,好一会儿,谵台紫才回过了神。
见对方含笑的望着自己,笑容里竟是宠溺和包容,谵台紫心中一痛。
轻闭双眼,他悠悠开口。
"曲子好,笛子也好。"
忽然来了这么一句,温若清先是一愣,随后也猜到他想继续说什么。
谵台紫走上前去,从温若清手中拿过玉笛,放在手中,小心的来回抚摩。
表情明是带着笑,却是那般的苦涩。
"这笛子是用上好古玉所做,你瞧,色泽是多么的碧绿剔透,摸起来,也是多么的温润暖意。"
话说到这儿他顿了顿,加深了笑容,却是更加的苦楚。
"从我第一次见到逸君的时候,他就带着这玉笛,那么多年了,几乎都不离身,连我问他要,他也不肯送。可是,他却给你了。"
"今儿我收到他的信了,他说,要我记得临行前他跟我说的话。他说,你得明白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自嘲一笑,竟满是苦痛。
"以前他不会这么对我说的,从来不会。现在,他却是在警告我,警告我不要对你出手,警告我要保护好你。他是为了你而这般对我。"
幽幽的眸子对上温若清。
"温若清,你的心中,可是有他?"
三十六
谵台紫之后是什么时候走的,温若清已是不记得了。
回过神来的时候,自己已呆坐在床塌上。
猛一惊奇,一回头,却不见那玉笛,环视四周,也是瞧不见影子,心中一番焦急,忽然,竟发现它好好的在自己手中。
一遇到有楚逸君有关的事就心慌了吗?
温若清不由苦笑。
心中,是否有他?
从未想过这个问题,只自然而然的,在人群中寻觅那人的身影,注视那人神态自若的表情,想了解那人的过去和心底的真情。
那,可说是心中有他?
那人的宝蓝外衣被好好的端放在包袱里,那人送的玉笛也被他小心珍藏,几乎日夜不离身,连睡觉也放在枕边。
那,可说是心中有他?
行军生活,或是宁静,或是喧闹,与众人一起,会想起他的风姿气态,独自一人,更会浮现他的神情话语。
那,可说是心中有他?
乱了,乱了,心,乱了。
心动,则神伤。
情动,则心乱。
温若清释然一笑,忽而又露出愁伤的神色。
那么,楚逸君,你心中,可有我?
几日后,徒留几支队伍留守大本营,其余兵马由谵台紫带领一路北上。
越是战况纷乱,谵台紫也越是焦躁。
先前派出去的先发军几乎是全军覆灭,谵台紫更是气急万分。
庆国此次象是要一血过去所有的耻辱,竟是派出往日两倍的兵马来作战。
几次对阵下来,燕北军竟是输多胜上。
谵台紫向来高傲,自然是心中满不服气。
一上战场,他的冲动自负也显露了出来,温若清瞧在眼里,也是好言相劝,他可不想大军输了仗,他还想活着回去继续钻进他的书堆里呢。
可是谵台紫一急就听不进别人的话,更何况是温若清的劝,自那日夜里一番吹笛,谵台紫之后就很少再来他帐里找他下棋,脸上表情少了,人也沉默了。
既然如此,温若清也只得笑笑,对方听不进自己的话,总不能强逼吧。
既然想不到法子抗争,那就听天由命好了,他向来是既来之则安之。
一连几场败仗,眼下的兵马已是无力与庆国抗争,在另外两位统领的以死相柬下,谵台紫终是答应撤退,返回溪城的大本营。
虽是残足剩兵,但人数依旧庞大。
谵台紫先拨出一路人马,由其中一位统领带队,径直回燕都请求增援。
剩下的士兵数字也依旧可堪,他冥神想了想,终是决定分成西北南三路回溪城。
自己带领人马往西走,由另一统领带领一匹人马往南走,而剩余的将士由颜夕和温若清带着往北走。
听见他的这番决定,颜夕的神色有些严肃和不安。
温若清却只一苦笑。
人数最多的人马却偏偏往最危险最曲折的北路走,谵台紫,你是在捉弄我,还是在折腾大军啊。
三十七
燕都之内,楚逸君正在书房与曲琉青商讨战事,自半个多月前,谵台紫最后一封信送来后,就再也没有书信过来。
从前线的消息来看,战局不容乐观。
以往作战,只要一处下风,谵台紫就会送信来报告战况询问对策,现下一封书信都没有,楚逸君虽猜到些原因,心中却也感到突然。
两人正说到兴头上,忽然下人来送报最新的战况。
楚逸君接过信条,从上而下扫视了一番,眉头紧锁。
大军一个月来几乎是连连落败,打胜的阵可说是少的可怜,现下谵台紫已将军队分成三路,由三个方向回溪城。
庆国的军队肯定是不会放过追击,这兵荒马乱之际,那个人要怎么保护自己。
脑中浮现起温若清那温润如玉的轻笑,和那与世无争的独特风姿。
那么削瘦的身体,手无缚鸡之力的人要怎么在这纷杂的战场上保护自己。
想到这儿,楚逸君惊是涌起阵阵苦痛。
心中一震,忽然想到自己何时竟是这般担忧那个人。
几个月来,自己虽佯作毫不在意,与谵台紫的信中也决口不问那个人的事,但是每每夜深人静,却不由想起那人的容貌神情。
走在后宫花园,书阁朝房,眼前竟似是浮现那人云淡风清的身影。
前几日在御花园闲走,竟是不知不觉间走到那夜对谈的小亭。
坐在那日坐的位子,望向对面,眼前竟浮现出那人当日的神色言语。
楚逸君也不免暗自苦笑。
他也是动了心了吧,从初见时他的镇定自若引起他的兴趣,到后来他竟不由的对他目露疼惜。
他楚逸君是什么人,堂堂燕北丞相,在朝中可说是只手遮天。
位高权重,又年轻俊美,谁不对他羡慕。
而他温若清小小一个先生,竟对他怜惜。
为什么呢,是因为他看见自己眼中的苦涩,感觉到自己心中的凄伤?
为什么呢,自己隐藏的那么好的东西,自己放在心底最深处的东西,竟会不自觉的在他面前流露。
是因为他的清明和包容一切的气度?
也许吧。
自己是喜欢他的清澈的。
楚逸君很清楚这一点,他从不自欺欺人,也从不做让自己后悔的事情。
他喜欢干净的人,就象谵台紫那样。
所以,他宠他,护他,纵容他。
他不需要他学会什么阴谋诡计勾心斗角,他只要他做他自己,他只要他保持原由的干净率性。
那对于温若清呢?
他有的不知是干净,更是清澈包容,与世无争的仙人之姿。
如此置身与世外,如此空谷出尘。
叫他他忍不住想他把拖入凡世。
所以,他由着谵台紫带他上战场,带他去感受腥风血雨。
但是现在,那个人却得面对战场上的危险,他如何能保护的了自己?
他楚逸君向来不会让自己做后悔的事。
绝对不会。
见楚逸君的手竟不自觉的把信捏成纸团,曲琉青就知道一定不是什么好消息。
楚逸君忽然叫来了下人,让他们为他整理几件衣服,牵匹好马。
曲琉青心中一惊,不可置信的看着对方。
"逸君难道你要。。。"
楚逸君并不回答,只回头对曲琉青说。
"我现在就驾马去前线看看,你等会儿进宫通报皇上,还有刘统领带的先驱队伍不久就能赶到都城,听他报告详细的消息后再派出一批兵马连日赶到溪城。"
曲琉青还未反映过来,楚逸君已从柜子里翻出一个精致的盒子,拿在手里就快步出了门。
曲琉青回过了神时,楚逸君已远去。
他眉头紧锁,胸中一阵苦楚。
逸君啊逸君,你何时这么焦急,是什么让你不顾一切的冲了过去。
三路队伍分道扬镳之际,谵台紫直直的凝视着温若清。
温若清仍是一副云淡风清的样子,似是毫不在意。
骑上了马,他回头最后望了一眼那人,目光中竟是后悔。
温若清也是一惊,他并没有想到谵台紫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苦笑着摇摇头,骑上马,纵身在着寥寥大漠之中。
三十八
以温若清颜夕为首的队伍整整一天也没走多少路,人数太多,路也太多拥挤曲折
后方探视的士兵驾马赶来,报告说纪琛将军已亲自带领一队兵马向他们的方向赶来。
眼见浩浩众兵,偏有堵塞在这条小路上,实在是显眼的很。
见温若清在冥神思考,颜夕问道。
"温先生可有办法?"
温若清定了定神,对颜夕说道。
"队伍中可有颜夕信的过的统率之才?"
颜夕扫了扫身后大军,点点头。
温若清松下心弦。
"把大军再分成五个小队,安排颜夕你信的过的人作为队长,由不同路线回溪城。"
以现在的大军人数,要全身安然而退是不可能的,眼下只能各听天命,逃的了多少就逃多少了。
颜夕见温若清在这时候仍沉着镇静,比起已慌乱的将士门,心中更是佩服。
按温若清所说的安排好,颜夕提出与温若清一队。
见他如此执意,想到自己也的确并无防身的本事也就答应了。
减少了人数,行路也就更快了些,但隐约还是能感觉到身后穷追不舍的庆国兵马。
一路上,温若清最头疼的就是整日的骑马和这大漠之地的干涩。
颜夕对温若清的照顾也是悉心的很,找到了水源第一个盛给他喝,注意到了他的疲惫就立马下令休息。
弄的到后来,他们这一队竟是落在最后。
士兵们在颜夕的安抚鼓舞下倒并未察觉一样,温若清却是感觉到了几分。
颜夕似乎并不在意他们是否能及早赶回溪城,只百般保全温若清的安全。
一日到了晚上,队伍在好不容易找到的水源旁休息。
为了防止敌人发现他们的踪迹,士兵们只安然休息,并不点火。
温若清沿边而坐,没多久,颜夕走到他身边坐下,握着水囊深入水中盛满了水递给温若清。
"先生渴了吧,喝点水。"
温若清微笑接过,喝了几口,然后又递还给他。
"颜夕,你不是将士吧。"
忽然,他漫不经心的幽幽开口。
黑暗中看不清对方神色,只觉他微微一怔。
许久,颜夕才笑出了声,答道。
"先生果然是是犀落。"
如此回答算是承认。
见对方这样直率,温若清也是有些吃惊。
还再问下去,颜夕已是开口。
"先生还记得那日问我的心上之人吗?"
温若清又是一惊,那么多时间以前的话,他竟还记得,想来这些日子他定是反复思考着这个问题。
不作答,温若清只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颜夕望了他一样,悠然自得的说道。
"之后我也想了很久,那人在我心中到底是怎样的存在。感情这东西沉积在心中一久,就很难再分的清了。更何况我只要知道,那份感情很深很浓,那就够了,至于它到底是什么,我并不在意。"
似是停顿,他凝了凝神,又继续说道,
"我很清楚,我的世界里,只有那个人而已,"
嗤口一笑,有几分自嘲的味道,
"那个人的世界也有我,只是他的心里,并没有我的位置。"
又是沉默了许久,颜夕扬头一笑,扫去脸上苦闷。
"那日我问先生,你可有心上之人,现在先生可是想清楚了?"
温若清心头一塄,无奈而笑道。
"我并不清楚他人是否是我情之所钟的人,我与他的交集也并不多,话没有说过多少,相处的日子也并不久。但是心弦却不由为那个人牵动,他的清风微笑会让我感到如沐春风,他的残忍绝美会让我不由被其惑了心神,他无意中流露的苍凉哀愁也会让我心生疼惜,你说,他,可是算我心上之人?"
似是反问,却隐约间象是已有了答案。
颜夕闻言也吃面露诧异,随即又恢复了正常。
望着温若清似是若有所思的神色,他释然一笑。
温若清忽然想起了什么,开口问道。
"颜夕,你所说的那个人,可是派你来的人?"
颜夕身子微一震,目光与温若清对视,直直相望,象要看透对方一般。
过了一会儿,他总算移开了眼,面露佩服之色,嘴中终是吐出一句话。
"先生,你果然是敏锐啊。"
三十九
楚逸君到达溪城的时候,南路军队已到达营地,由谵台紫带领的西路军队也在不远的路上,但却惟独没有温若清所在的北路军队。
竟然让温若清和颜夕带领人数最多道路却最曲折凶险的北路。
楚逸君一想到这心中就不免燃起一股怒意。
不只是为温若清,更是为众多将士。
如此庞大的队伍要如何在凶险曲折的道路进军,只要速度一慢,行程一堵塞,就很容易被庆国的军队发现踪迹。
竟然拿将士的生命开玩笑,竟然让手无缚鸡之力的温若清落入陷境。
一想到这里,楚逸君不做休息,换了匹良拘就向背路出发。
已快到了溪城,谵台紫却并没有一点儿的高兴。
自那日分道之后,他心中就不免担心温若清他们。
的确,按理来说最庞大的队伍应该由作为大将军的自己来带领。
让温若清陷入其中,也是出于自己的私心。
只是没有想到,那时一时冲动,未多做考虑的决策竟会引来之后自己百般的懊悔。
几日来,眼前总不由浮现那个云淡风清的男子温和的笑容,似是能包容一切般宠溺的望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