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若清也并不多留神。
废弃的云逸宫位与整个皇宫最偏僻的地方,离宫殿不远,就已是宫墙。
一个青衣男子从被几棵高树隐藏的宫墙上的洞探出,他四处张望,瞧见那白色的人影,轻一踮脚,只一转眼已在她身后。
"夫人怎么又跑到这儿来了?"
女子回过头,启唇一笑,就竟是让人心魂一颤,绝美的笑颜带着几分妩媚,却又透着纯真。
"我是来找槿儿啊。"
男子听闻,无奈的摇了摇头。
伸手一点对方的穴道,女子身子一软,安宁的倒在他怀里。
"夫人,主子说过,你不能乱跑,为何你就是不听呢。"
望着女子仍唇角微扬的睡容,他紧锁着眉头,想起那人的困顿神色,心中满是止不住的疼。
他摇摇头,无奈的说道。
"你总不好好的呆在屋子里,让主子这般的费神,他,已经够累了啊。"
二十九
再此踏入冷宫,却是清风和煦,想来与住在里面的人的心境有关吧。
见来人是温若清,蓝亦烟抿嘴一笑,盈盈走来。
"温先生可是又有事问我?"
已是猜到来人的意思,蓝亦烟直截了当的开口。
温若清点点头。
"先生可是要问我关于阿潜的那封信的事情?"
蓝亦烟也不忌讳,坦言道。
"关于那封信,恐怕是楚相让你这么跟穆统领说的吧。"
蓝亦烟微微一笑,算是默许。
楚逸君,你可别怪我泄了你的事,我们的交易,已经结束了。
何况,对着这么一双清明的眼睛,我怎都说不出谎话来。
"为何你要帮他?"
温若清若有所思的问道。
"我与他有一个交易,他回答我一个问题,我为他办一件事。"
"什么问题?"
温若清直觉的觉得这个问题与那个叫如烟的女子有关,反射性的问道。
"我问他,五年前,我亲妹妹蓝如烟的死,是不是他所为。"
蓝亦烟望着无边天际,缓缓而言。
温若清身子一颤,果然是与蓝如烟有关,但,却也在他意料之外。
"那么,他的回答是?"
温若清小心的问道。
蓝亦烟也不忌讳,扬扬唇角。
"是。"
虽在意料之中,却仍是心头一惊。
斜眼瞟见蓝亦烟的神情,并无什么一样,没有恨,也没有怨,只清风而笑,安宁沉静。
"你,不恨他?"
为何,对于古人来说,拭亲之仇不共戴天,不手刃仇人也就算了,为什么她还能如此安详的说出这番话,真如她当日所说,往事种种已烟消云散了吗?
蓝亦烟身子一震,目光回到温若清身上,凝神对视,眼中是说不清的迷离。
为什么,他能拥有这样一双清明的眸子。
在这腐朽的宫廷之中,为何他能保持如此的清澈出尘,超凡脱俗。
阴谋算计他不是不会,诬陷指使他也不是没有做过。
但为什么他依旧能这般的空谷出尘,仿佛这世间的凡尘俗事都与他无关。
温若清,无论什么事在你眼中,当真只是过眼云烟吗?
你的眼睛,为何总是那么清明包容,叫人不由的在你面前吐露真心。
你,到底从哪儿来?
蓝亦烟缓了口气,安下了心神,终于幽幽开口道。
"恨?刚得知如烟的死讯的时候,我的确是恨,恨那个杀了她的人,狠那人竟能这么狠心。那一年,她才十七岁,如花的美貌,如花的青春。那日是她与琉青成亲的日子,送亲的队伍出了蓝家后,刚路过一个小山林,轿子里的人就被抓走了。当夜,琉青就来到我家,与父亲柄烛夜谈。那时我就奇怪,为何他既不派人去查,又不赶忙去找,却和父亲商讨着什么。后来过了几天,他又来到我家,隐约透露说如烟不久就会回来,可是没想到回来的,却只是一具尸体,安静的躺在府外,身上没有多余的痕迹,只一刀毙命。"
蓝亦烟神色终是起了波澜,她闭上眼,脸上带着隐约的痛苦。
"是楚逸君做的?他什么要这么做?"
温若清似是察觉到什么,却不肯定。
蓝亦烟缓缓的睁开眼,神色已是平静。
"那么多年了,我也只是猜测,这个问题一直萦绕在我心中,直到前几日才得到肯定的答案。盼来盼去,却只盼回了如烟的尸体,可是父亲和琉青虽痛苦悲伤,却无人提出要细查这事。当时我就觉得奇怪,过了些年,我再探父亲的话,这才知道了当年的事。"
蓝亦烟望向温若清,平淡而谈。
"先生该是知道琉青与楚逸君交情颇深吧,琉青向来风流好玩,贪恋美色,看起来是玩世不恭,可心中却只有楚逸君一个人。他爱楚逸君,爱的很深。他知道楚逸君心中无他,他并不强求,但,他决不允许楚逸君身边有在乎的人。那多年来,谵台紫与楚逸君的亲密,人人都是看在眼里的,谵台紫出生高贵,自然高傲率性,做事说话,都不在乎是否得罪人,暗说这样的性子就算身份再高,在朝中也难以立足,可他偏偏有楚逸君为他收拾残局。"
蓝亦烟轻笑一声,又继续说道。
"琉青自然是见不得楚逸君这般宠他,心中也自是对谵台紫暗下恨心。那年谵台紫奉命出征,恰好我父亲是掌管军响发放。琉青不敢在楚逸君眼皮底下动手,就想借着这个机会,来毁了谵台紫。如烟自小就爱慕琉青,但她也知道,琉青的心中从未有过她,但她不甘心,所以,就向琉青提出,只要与她成亲,就让父亲借机会断了谵台紫的军粮。那时,谵台紫和楚逸君的势力还不如今日那么大,父亲若是有心所为,也定是能办的成。琉青本有犹豫,但在如烟的百般劝说下,总算是答应了,之后的祸事,也由此而起。"
温若清并不说话,瞟了一眼蓝亦烟的神色。
蓝亦烟轻叹一口气。
"自从知道这些事起,我就猜到那日挟持和暗杀如烟的人是楚逸君,也只有他,才能让父亲和琉青不再追查,"
"你不是问我为何不恨他吗?你说,我又能怎么恨他,怪他。是的,怪他心狠手辣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怪他不守信用明明办了事却还是杀死了如烟,但是,若说要怪,不也要连同如烟琉青还有父亲一起怪吗。若是如烟不出此狠毒的计谋,若琉青不对楚逸君如此痴狂,若父亲不一心想把女儿嫁如侯府。哎,若真要怪,也只得怪璃青明明爱他,却不偏了解他。楚逸君却不允许别人伤害谵台紫,更不允许任何人把军队将士当筹码。"
说完,又是一阵轻叹。
许久,两人都未说一句话,气氛陷在一阵沉默之中。
"为何,你愿意告诉我这些?"
温若清终是开口。
蓝亦烟启唇轻笑,神情已恢复了平静安详。
"不知道,也许,是你的的眼睛太过清明,也许,是你流露出的气息太过云淡风清,叫人不由的在你面前露出真心。"
走出冷宫,温若清脑中一直萦绕着蓝亦烟最后的一句话。
眼前浮现出楚逸君略带凄苦的神色,和眼角间微微的哀愁。
楚逸君,你也是因为这样,才会在我面前不由的露出这般神色吗?
楚逸君,只手遮天的你,还有什么事能让你这般伤神。
楚逸君,对你而言,我到底,是怎样的存在呢。
三十
朝堂之上,贺轩文终是宣布由谵台紫率军出征的消息。
谵台紫听命接旨,然后却下跪请求说要问贺轩文要一人,那人就是温若清。
贺轩文甚是奇怪。
谵台紫却言说曾经与温若清相谈,知道他对行军策略颇有见解,所以此次希望他一同前往,算是参谋,共谋战事。
贺轩文自是知道他们之间不可能真是有什么相谈,但如今谵台紫已是不二的出征人选,以他在朝中的威望,这点要求没办法不答应他,所以也只得同意。
一斜眼,却瞟见凤骁眉头一皱,似是不高兴。
回到后宫,贺轩文立马把这事告诉温若清,温若清有些诧异,但也悻然接受。
在这朝野之中,很多事本就由不得自己,既然自己不能拒绝,那又何必牢心牢力的去费神抗拒,随遇而安的接受不是更好。
收拾了几件衣服,最多的却是书,为了不让自己无所事事,温若清向贺轩文借了一大堆的书,其中大部分不是与庆夏燕北有关,就是与行军谋略之道有关,原是以为能在这儿找到孙子兵法,没想到却没有,难道是因为时空的关系?
打开柜子,温若清无意瞟见那见宝蓝色的外衣。
小心拿出平放在手中,上面才残留的楚逸君的味道。
回想起几个月来,与楚逸君的点滴相处,和他流露的每一个神情目光。
温润,清风,残忍,阴狠,凄凉,苦楚,自嘲,无奈。
一幕幕的场景重现在温若清脑中,心中染起的是阵阵波澜。
楚逸君,到底你是怎样的人,为何,我总觉得琢磨不透你呢。
想来这次一行,没有几个月甚至半年恐怕是回不来的。
安下了心神,温若清又凝神端视了手中的锦衣一会儿,终是把它收拾到行李里。
出了朝堂,楚逸君与谵台紫并肩而行。
楚逸君依旧清风而笑,面上并无异常的神色。
谵台紫却是面无表情,心下苦恼。
终于,他还是问出了口。
"你不问我为什么要让温若清同行吗?"
楚逸君愣了一愣,随即又恢复了平静,调侃而笑,反问道。
"我为什么要问呢?"
然后,他又补了一句。
"你这么做,总有你的道理。"
谵台紫见他如此漫不经心,心中却是不安。
以他对楚逸君的了解,从楚逸君时而望想温若清的眼神,他就知道,楚逸君并不是全然不在乎那个人,不只如此,甚至还颇为在意。
为何,那人能这么容易的进入楚逸君的心。
才这些时日而已,他就能让楚逸君为他流露出从未流露的神情。
他与楚逸君相识那么多年,经历了多少的腥风血雨危难窘况,但楚逸君的心里,又何时有过他呢。
轻咬嘴唇,似是试探。
"你不怕,我对他不利吗?"
楚逸君转过头,凝神直视着谵台紫,眼中带着别样的意味和冷意,唇角仍带着笑,却是带着几分寒,叫人不由心下一颤。
"阿紫,我以为,你应该是清楚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的。"
谵台紫脑中顿时一片空白。
你在警告我吗?逸君。
你根本就不想问我为什么这么做,因为你不在乎,还是因为你早就猜到我所想的了?
眼见你的目光为他而凝神,感觉到你的心为他而动荡。
你以为,我会就这么独自远军出征,仍你与他越发亲近,仍你的心中他所占的位置越来越大吗?
逸君,我不甘心啊。
明知你对我无爱,我却控制不住自己为你情深。
我可以不苛求你心中有我,但我怎能眼睁睁看着你恋上别人。
不可以,我做不到。
所以,逸君,我选择,带他走。
三十一
出城那日,楚逸君自然也在城门口送行。
他并肩与谵台紫站在一起,两人商谈了好一会儿,楚逸君才转过了身。
走过温若清旁边,楚逸君停下了脚步,温润而笑,清风吹起他丝丝长发。
"这番远行,温先生一路小心。"
他幽幽开口,凝神而笑。
温若清也回以一笑。
"谢楚相关心了。"
楚逸君笑着从袖子里掏出一管玉笛,递给温若清。
"上次对饮时,先生曾说会吹笛,逸君没什么东西可送,这个,就当做饯别的礼物吧,先生可得好好保管。"
见他忽然提起那夜的时,先是一愣,然后就觉得有些尴尬。
温若清接过东西,小心收好。
当日随口说的话,没想到他还记在心上。
想到这儿,心中不免有几丝暖意。
谵台紫自然是把这一切看在眼里,轻咬着略有些苍白的嘴唇,脸色甚是不悦。
一声号响,大军缓出城门。z
望向渐渐远去的清风身影,楚逸君嘴角不由一扬。
温若清,这战场上血荐满天,我倒要看看,你还能保持多久的清明。
楚逸君才刚回了府,澜祭就来通报,曲候爷的贴身丫鬟来送东西。
楚逸君扬扬手,没多久,一个十六七岁的俊俏少女盈盈走进房。
"烟儿,你们家候爷又送什么东西来拉?"
楚逸君调侃的笑道。y
那个叫烟儿的少女俏皮一笑,乖巧的把手上那着的精致包裹放在桌上。
"这不就是些上好的茶叶什么的话,还有些精致的糕点。说来,候爷对相爷可真没什么可说的了,有什么好东西头一个就送来给您。"
楚逸君并不瞧那些东西,轻步走到烟儿面前,沿着那细巧的轮廓一撕,竟是撕下一层人皮面具。
他把那东西放在手上,一边把玩一边调侃道。
"残影还真有本事,不光在无月宫帮我找了个竟有七八分相的少女,还弄了张那么精致的人皮面具,就算是日日对着看,也看不出破绽。"
少女露出的真实容貌竟比原先更娇艳上几分。
她嘟着嘴,佯做生气的样子说道。b
"爷真不好,每次都调侃影使,难怪他对着你话都没几句。"
说完,她一个快速的从楚逸君手上拿回面具,又小心的戴在脸上,完全贴和的皮肤,竟是完全看不出破绽。
"哼,难道他跟别人在一起的时候,话就都了吗?"
少女闻言又是娇巧一笑。g
"好了,时候也差不多了,我得回候府了,候爷身边吃穿起居都得我侍奉着,少了我可不行。"
少女得意的说道,然后边行了个礼边说,
"烟儿先告辞了。"
楚逸君嘴角一扬,神情甚是满意,微笑说道。
"烟儿?呵呵,你可记住了,你叫蓝如烟。"
少女报以盈盈一笑,转身退出了房门。
见少女走出了门,楚逸君这才转身朝向一直站在他身后的澜祭。
"我吩咐的事办好了吗?"
楚逸君问道。
澜祭拱手行了礼。
"回主子,我已经把夫人安顿好,找了几个信的过的侍卫守在院子外,没有爷的许可,他们不敢进院。"
楚逸君赞许的点点头。
"那就好,若不是你另有任务,我也不放心别人来看。"
轻叹了一口气,楚逸君又说到。
"谁让她总不时的跑那个地方,平日有你在也就算了,现下你不在,连出个院子,我也不放心。"
楚逸君回过了神色,脸上也漾起了笑。
"时候差不多了,现在该是已快到了奉阳,你再不追上可就来不及了哦。"
扬唇轻笑,眼神中满是叫人看不透的意味。
但澜祭却是能感觉到几分,他轻皱眉头,心头一纠。
三十二
温若清原以为自己不过是个陪衬,却没想到谵台紫真会拿着地图对形来找他一同探讨。
温若清对行军之道用兵之法并不在行,只能凭记忆回忆起几个在兵书上看过的法子。却没想到谵台紫一听,竟是恍然大捂,直呼受用。
原本还觉得奇怪,仔细一想,那些是他以前在学校的时候曾去看的,并非特别有兴趣,只是与专业有关,而之前去宫里的书库找书时,也没见着这些,想来是这个时空所没有的。
原先觉得谵台紫自信高傲,任性随性,目空一切,什么人都不放在眼里,那么多日相处下来,温若清发现,他不过是孩子气而已。
高傲是因为他出身贵族,现下又是燕北第一名将,自信是因为他的确有用兵之才。随性,是因为他脑中并无什么勾心斗角的念头,任性,是因为向来有楚逸君为他在后面善后。
他会在看见士兵的不良习好时毫不掩饰厌恶之情,他会斥口责骂统领太过纵容属下,他会严声厉色的处罚违法军规之徒。
谵台紫并不在意别人如何看他,觉得他高傲?觉得他任性?觉得他语出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