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路言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到了肯定,他忽然觉得日子过得有热血,有盼头起来,被他早就遗忘的叫做“斗志”的东西,好像回来了。
他道:“庄家最怕的赌徒,一种是按兵不动,只看不玩的。但现在这个情势显然你们任何一个人都做不到——早就下了场,水都没到胸口了,这个时候再全身而退说只是看看,不玩儿,是不可能的,走不掉的。
庄家还怕一种赌徒,他们一会儿押小,一会儿押大,‘随心所欲’没有任何规律可循,并且不恋战,赚也放手赔也放手,三五不时地押一注。单场来看也许会输,但长远来看,一直暗中关注你的庄家就会自乱阵脚,他会释放出诱饵,而那个诱饵你只要不动心,就能嚼出里头的滋味来——一定是对你有用的,只要耐心总会大获全胜。毕竟就是算输了钱,但在我看来,能把赌局搅乱也是赢。
人为钱财红了眼,失了理智,赌到最后谁能撑得住,整个盘子都是他说了算。”
苏河洲微微蹙眉,他又开始动摇了。
他全程紧盯着季路言的眼睛,那里面有光彩,有生动的颜色,可五光十色里都是坦然,没有躲躲藏藏的心计。他本以为“季公公”会为七皇子美言几句,至少会为了拉拢他狠狠踩三皇子几脚,可他没有料到,这个人居然把问题看得这么清楚。
不错,如今的形势,手握兵权的五皇子才是最危险的,老五想要渔翁得利,可好处哪能让他一个人得了去?
庄家是吗?那就一起下水!水越浑,鱼虾越欢腾。苏河洲早就腻烦了宫里的尔虞我诈,他心系四海家国,国难当头,若能留下一条性命一点实力,就是不当这个太子他也无妨,为国上战场,马革裹尸还,即便他乡埋忠骨,苏河洲自问也算对得起这一身天下苍生供养起来的明黄蟒袍。
他可以不为真龙天子,但务必要为了脚下的土地搏上一搏。太子之位是他的无上荣耀,亦是他沉重的枷锁,到如今更是他的保命符。
季路言的一席话点醒了他,这场宫斗最终不过是他和五皇子的较量,若能早早尘埃落定,用龙椅换一个上沙场的机会,未尝不可!兄弟之间早就是你死我活的关系,他就是死,也要死得其所,死在自家兄弟刀剑之下,对不起黎民苍生,也对不起祖宗高庙!
只是……
苏河洲看了一眼踌躇满志的季路言,手指微颤。
渐渐地,季路言的“薪资待遇”越来越高。
太子总爱找他聊天,啧,粘人。
太子赐他座,要他与之同食,啧,学会体贴人了。
太子还把他床榻之位放宽了许多,偶尔磕碰剐蹭,太子也当不知道,啧,勾人的小妖精。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在整个东宫的下人眼中,太子和季公公把小日子过得和和美美,太子脸上的笑容也多了,季公公也愈发的风采耀人——铁定是没少被太子滋润过。
有那么几回,请安的宫女太监甚至觉着着东宫里处处飘着合欢花香。
晨曦里是季公公目送太子上朝,晚霞里是季公公备好饭菜,守望太子回宫。
季公公要跪谢,太子总会一拂衣袖,道:“免了,坐下吧。”太子看似面无表情,可那一拂衣袖虚虚托着季公公小手的关切之情,谁人看不出来?
“相敬如宾”也不过如此了吧,宫人们纷纷感怀落泪。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鞠躬
☆、东宫太子要上位11
季路言也不知这是什么朝代,也不知这片国土所处何地,这些都不是他要关心的。他因苏河洲而穿越,渐渐地,只是为了多陪苏河洲一下,多看那人一眼。
太子苏河洲很有魅力,怀瑜握瑾,心系天下。越是接触季路言就越是难以克制自己的喜欢。
但这里的气候着实古怪,天气接连阴沉了两天,几场雨一下,暑气全无,甚至还有丝丝寒意。
三月之期不知不觉过了一半。就在这阴雨绵绵,气温骤降的时节里,季路言接触到好几回莫名其妙的人,对他说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话。
他勉勉强强算是有个全局观,大约能猜测出这些有意接近他的宫女太监,是皇后的人,如若不然,也是那几个皇子的人。
皇后缠绵病榻多日,近些天身子爽利了,所以有这些小动作季路言并不奇怪。只是他原本就不太清楚自己和皇后之间是什么关系,如今他只能装作完全听不懂。
有人问他太子动向的,季路言时而说太子勤勉政事,为陛下分忧,是国之栋梁;时而又说,太子生性多疑,私下里常常将自己幽闭起来,他也不知所以;更有甚者,他索性看人下菜碟地说,太子最近沉湎于声色犬马,荒废度日。
有给他小布包让他往东宫这处放,那处藏的,他索性不是丢了就是撒了,要么堂而皇之咋咋呼呼地当场要打开,说要见见世面。
季路言的这些做法逐渐得到了太子的进一步信任,却让皇后一派心生不满。
季路言自是知道的,可他不在乎。三月之期过了一半,别说苏河洲的帝位没有什么眉目,就连灵武帝的态度也变得模糊起来。
起初,灵武帝因为冤枉了太子,严惩了李富贵之后好好地安抚了太子,东宫一度得势。可皇后不是个省油的灯,不知给三皇子从何处寻来了几个跳大神的法师,三皇子借花献佛,从灵武帝那里讨了不少好处。就连七皇子也知道晨昏定省地天天在灵武帝面前刷脸找存在感,拍马屁。
五皇子本就“疏远”,灵武帝也不太放在心上。
唯独太子的做法让老皇帝有些不痛快。除了请安祈福,太子大多数时间都放在了边疆战事上,不是和太子太保钻研兵法布阵,就是和太子太傅研习治国谋略。监国时,政事处理的是铁面无私,赏罚有度。
朝中老臣看在眼里,心中颇为宽慰,上书为称赞太子的大有人在;而弹劾太子心有不轨的更是不胜枚举。
灵武帝天天找法师延年益寿,逐渐也开始听信谗言。太子对前线战事的谏言,灵武帝不听,太子要减免百姓赋税,消息还未到灵武帝耳朵里,就被有心人在坊间大肆流传,人人称赞国有太子,重回盛世指日可待——灵武帝越来越忌惮太子。
太子因此受了不少的气,疑心病更加变本加厉起来,但他再也没有对季路言起疑神疑鬼的念头,甚至在朝中遇到了不痛快,也愿意与季路言说道一二。
在苏河洲看来,季公公这人心态特别好,像是鲜衣怒马的少年郎,永远都是恣意快活,虽然口无遮拦,但骂的人骂的事他爱听。
季路言这人不识“愁滋味”,苏河洲慢慢发现自己每日最期待的就是和这个季公公独处的时光。
饭菜永远是最合他胃口的;他不需要的安慰那人从来不多说一句,常常自说自话,手舞足蹈地就把他心里想的骂词,痛痛快快地全都骂出声来;三伏天冰盆凉被,降温时弄来暖炉温床。
夜深人静的时候,苏河洲常会想,这样一个体己人怎么会是个太监呢?不,或许他连太监都可能不是。
越是想要这个人,他反而不敢去揭穿对方假太监的身份,于是苏河洲自欺欺人,总是在心里提醒自己,季路言是个太监,是个还不错的太监。
久而久之,他也分不清真假,但只要这个秘密谁也不戳破,就这样一直下去也挺好的。
这日,灵武帝上朝,太子随百官议政。外敌未除,黄河水患导致的交困又越来越明显了——本是该丰收的时候,却因为水患致使多城颗粒无收,更不提那些苛捐杂税,国库军饷哪个不需要钱?羊毛出在羊身上,如今连羊都秃了。
就是这群秃了的羊,大抵是承了“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传统,趁机闹事的,□□起义的此起彼伏,葫芦按不下去,瓢倒是一个赛一个地浮,甚至有些暴民凝聚在一起,形成了小气候。
今日的天气特别寒冷,尤其是在大殿之上,久病的灵武帝脸色更加阴沉,虽然憔悴,可怒气赛过炭盆里的烟火。
他是天子,社稷是他的,社稷不稳又万万不能是他的错。领导怪下级,下级也要分个三六九等,小鱼小虾来背锅也没有任何说服力,遂而矛头指向了太子,罪名是“监国不利”。幸得太子早有准备,三皇子大兴土木的证据他早早握在手里,此时呈上,让三皇子落了个里外不讨好。
忙于撇清关系的大臣说,太子监国不利,三皇子骄奢淫逸,不体恤民情。好似他人一人一半罪责,自己就能独善其身。
而灵武帝也知道平衡,虽然对太子愈发不满,可三皇子就不是能治理天下的料,三皇子想要做什么灵武帝心里还没瞎,于是也给了一人一巴掌,毫不留情地罚了两位皇子,令其反思。
随后,灵武帝对七皇子不褒不贬,但对五皇子轻描淡写地夸了两句,还不忘做一位严父明君,鞭笞五皇子要多为国家命运做考虑。
这实则训斥,暗中抬五皇子,有意让其参与朝政的心思,明眼人谁还看不出来?
最终,太子被罚闭门思过两日。三皇子不仅要闭门思过两日,更是要把花掉的银两如数上缴国库。
这一事,皇后和太子谁也不落好,反倒是五皇子捡了便宜。
苏河洲心里很是郁闷,回到东宫把自己关在书房里,那种有心报国却无能为力的无助感让他焦虑而悲愤。
曾是称霸中原的大国,如今要靠着吃老祖宗的家底才能苟延残喘,这口窝囊气让他苏河洲怎么受得住?然则他的一亩三分地里,仅剩下窝囊了。
季路言一看紧闭的书房,就知道太子在朝堂上定然是碰了钉子。他看了一眼昏沉沉的天,被冷风一吹,不禁打了个寒颤。
曾经他是个连家都“齐”不了的顶级富二代,如今他却要为太子分忧“治国”,季路言心中叹道,他真是光速成长,好生本事。
季路言扯了个笑,冲正在寒风中站岗的大宫女翠珠和露珠道:“珠儿妹妹们,你们说天冷的时候,咱都吃些什么才暖和?”
“水煮羊肉配果酒。”露珠说着,不禁口舌生津,那水煮羊肉香酥软烂,咬一口唇齿留香,然而她们素来只能闻闻过干瘾。
“那咱东宫今天得吃点儿好的,等着。”季路言说罢,就往自己的后花园——御膳房走去。
他向来坚信,美酒美食美人最能慰藉人心。如今“美人”在书房里闷闷不乐,那美酒美食更是要精心准备才好。
不多时,季路言去而复返,他先招集了东宫上下的大小宫女太监,命人在他久而不居的配房里支起了桌椅板凳,架起炭火,摆上铜盆打算涮火锅。
成块的羊肉已经被片成薄片,蔬菜各式各样一应俱全,果酒也没落下,尽数被御膳房的小太监们呈了上来。季路言给了些好处,送走了御膳房的人,回到屋里的时候他率先往沸水里涮了肉,再给每一个胆战心惊的“奴才”们亲手斟上了酒水。
季路言举杯道:“各位都是我季某的兄弟姐妹,我看的出来大家因为太子的事情很是沮丧。可咱们太子已经够不痛快了,咱们这些家人们是不是该送个笑脸,精精神神的在太子面前晃悠?丧气是会传染的,丧到底就等于提前进棺材了。
太子在东宫歇息两日,我就自作主张给大家放两天假,全当是双休日了,关起门来我们就是一家人,有难同当,但只有一条,出了这个门,来大家都乐呵些,自娱自乐也好,互相吹牛聊天也罢,总之,咱东宫气势上不能颓废,不能让人看了笑话。
今日,每人至少三杯酒,能者多劳,把这些酒水都解决了,不痛快的在这个门里都吐干净,吃了这顿饭,出了这个门,谁也不许给太子添堵。”
季路言先干为敬,宫人们感慨万千——季公公当真对得起首领太监一职,成了东宫的活水,也不怪太子专宠,季公公对太子真是没得挑!
季路言干了一杯酒,先行告辞。他也不能指望着一群宫女太监能跟着他去庆阳宫,找三皇子干架,也更无法跟五皇子手里的正规军一较高下。但他吃喝玩乐那么些年,深知后院不起火自己才能玩的潇洒自在,也知道收买人心的重要性——打架都不需要自己动手。
接下来,是他要和苏河洲的二人世界,他懂自己未必能帮苏河洲称王称霸,但开解人他很擅长。
苏河洲本不想应声,但无奈这欲要上房揭瓦,越来越不知收敛的“季公公”就跟聋了似的,一个劲儿地敲门,还哼哼唧唧地耍赖,不停叫唤道:“河洲啊,你别躲在里面不出声,我知道你在呢,你倒是开门啊。”
苏河洲额角突跳,且不说这不要命的东西,光天化日直呼太子名讳是犯了杀头大罪,就算他能睁只眼闭只眼,但若是被其他人听了去……
就这哀哀怨怨的调调,叫唤的跟他这个太子是什么薄情郎负心汉似的,这不活活要让人误会?
那人就是有几个脑袋都不够被砍的!
苏河洲不得已开了门。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就被那莽撞的家伙拖着往外走。
太子甩开手,发现东宫四下悄然,遂凝眉道:“何事?”
季路言笑了笑,看向苏河洲的眼睛黑亮有神,道:“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他上学的时候不怎么认真,可这关于喝酒的诗词他倒是信手拈来,毕竟人人都有附庸风雅之心。
这个季节虽然降温,但不会下雪。然苏河洲的心里是早已白皑皑一片,苍凉冰冷,似乎封冻了生命里大半年华。季路言一席话让他顿时沐了几许春风,那个惯是歪道理、粗鄙话甚至满口下流骚邪的人,居然能有如此文采,做出此等斐然诗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