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河洲不禁开始遐想,灵武帝病的不是身,一国之君的心,何时才能康复到过往的清明?
世界破成这样,他当真能够以一己之力而做出改变吗?
道路破成这样,饶是季路言常驻健身房,走这样的路也是磨得脚心生疼。季路言打扮成太子的贴身侍卫,跟在太子侧妃的轿撵边急行。
他虽然还在和苏河洲怄气,但看着那骏马上挺拔的脊背渐渐笼罩上了一层阴霾,季路言心想:得,太子“有心杀贼无力回天”的远大理想和现实落差,又开始摧残他的小心脏了。
季路言不认为这个国还有的救,就像他穿成了大白蛇,一伸头就被去筑骊山墓的“刘邦”给劈成了两段——这世道里,迟早要出现那么一条鼓舞人心的“大白蛇”,也不会缺几个“刘邦”,若是太子能早日继位说不定还有盼头,如今即便太子继位也是大势已去。
闹吧,躁吧,冬雪到来之前的狂欢便是最热闹丰盛的秋天,就像他季路言“死”在了最值得让人期待,最应该轰轰烈烈的三十岁——不是意外,是因果报应。
他的前世今生也有过苏河洲此时的无助无奈,当时他的选择是什么?
……随波逐流,得过且过。
但季路言知道苏河洲不会——也许苏河洲经历的是“季路言”过往某些时刻的心境,但他做出的选择肯定会和自己不一样。
季路言庆幸灵武帝的行宫不远,天亮走到天黑也就到了。这要放在紫禁城和承德避暑山庄的距离,让他徒步去,他能原地仙逝。
季路言随着太子的人马住进了安阳宫的耳房里,随后找了没人的角落摇身一变,成了太子最得宠的季公公。
太子随众皇子公主请安去了,那他在这安阳宫里就是横着走也不敢有人拦。这不,眼见着就有识相的来请安套近乎。
禁军统领道:“季公公?没听说太子带您一同来啊?”
季路言露了个不阴不阳的笑:“哟,统领大人,不知您除了护卫太子周全,竟然连太子的私事都过问?”
见统领脸色一变,惶恐里藏着一丝愠怒,他又笑着说:“咱都是给太子办事的,你多少能有些耳闻吧?太子的饮食起居都由我照顾惯了,殿下……离不得‘人’,有些话何必要宣之于口?大人您琢磨琢磨,嗯?”
禁军统领:“!”
早有听闻,说这个季公公深得太子心意,太子几乎日日要其伺候左右,夜夜与其秉烛夜谈,这是……
这是,宦官要当道了!
思及此,禁军统领的表情更为复杂,一方面,他十分迫切想要替太子“清君侧”,一面又顾忌太子现在还处在新鲜劲里,此时动手只会引火烧身,且物极必反,杀了一个季公公,万一还有千千万万个“季公公”出现该怎么办?若是让太子更加轻信这些宦官的谗言,得不偿失!
禁军统领只能笑了一笑。
季路言不知,自己原本只是想要散播一点儿花边新闻,却差点给自己招来了杀身之祸。
“不知季公公现在要去何处?”统领依旧一脸笑意,只是握着佩剑的手指加重了力道。他不断告诫自己,切莫冲动。
“哦,去太子寝宫看看,提前准备准备。”季路言道。
“侧妃娘娘在里面休息,季公公怕是……”禁军统领暗中打量了一番季路言,按理说,太子身边的大太监去给侧妃娘娘请个安,没什么毛病,可不知怎的,他越看这个季公公越是觉得危险——皮囊是顶顶好看的,可此人做了这么些年太监,一脸线条分明的五官,让人猛地一看,竟然觉得相当的爷们儿。历史上确实有太监仗着自己的面皮,和后宫做些见不得光的事情,且不说太监也有那方面的需要,就说常年见不上太子一面的侧妃娘娘……憋久了,难免会饥不择食。
好一个狗贼!不仅对太子妖言惑主,更是连太子的女眷也要掺和上一脚!禁军统领脸都黑了。
闻言,季路言的脸瞬间垮了下来,他怎么忘了太子侧妃也来了?那他今晚睡哪儿?跟那些一身汗臭的士兵去挤大通铺吗?
他连太子都能掰弯了,若是睡了大通铺,岂不就落在了那群汗臭男人的狼窝里?这绝对不可以,世界这么大,多的是人惦记他!
季路言不动声色道:“饶是太子再抬爱我,我也不能恃宠而骄,总该是跟侧妃娘娘请个安、问个好的,这样,统领大人若是不放心的话,同我一起去?”
哪有禁军跑去娘娘寝宫请安的道理?禁军统领腹诽,这个狗太监不仅要祸乱太子后宫,连他这个太子的护卫都不放过,其心险恶至极——
他若不去请安,这狗太监八成会去太子面前捕风捉影地捏造事实,污蔑他对侧妃娘娘大不敬;他若是去请安,就是落了肖想侧妃娘娘的口实!
好歹毒的心思!
“本将还有公务在身,要去安排安阳宫今夜的守卫轮值,身处乱世,更要格外谨慎。还要……”统领冷脸相迎,齿间磨字继续道:“劳烦季公公,替本将在侧妃娘娘面前美言几句,告辞!”
禁军统领走了,季路言也没心思去请安。他突然有些感慨,从前,他总拿几个露水情缘之间的和谐共处,来教导身边那些拈酸吃醋的人。现在想来,她们口中的“喜欢”和“爱”是真的吗?换位思考,他怎么就那么受不得太子跟侧妃亲近呢?哪怕人家是名正言顺的夫妻关系……
而他,他连个三儿都算不得!
请安?他心里够堵了,何必雪上加霜地自虐?他不去!
季路言头脑一热收拾了包袱,乔装打扮一番就跟来了,可他现在该去哪儿啊?被负心汉抛弃,连个居所都没有……季路言越想越是委屈难过,走着走着,到了安阳宫的一处偏院,这里只有一口取水的井,以及几棵不算粗壮的大树。
他随意坐在一棵树下,面对着水井出神。
怎么又是水井?上一世的苏河洲就跳的是……这种地方?
季路言起身,趴在井边往里张望,天色渐晚,井口里黑洞洞的什么也瞧不见。许是此地天然温泉众多,就连井口也聚集着丝丝热气,季路言把脑袋伸进井口,一面享受着大自然的馈赠——蒸脸护肤,一面兀自感怀。
他口中不禁喃喃着苏河洲的名字,听着水井里传来的回声,仿佛自己的心事有了回应。他一遍遍唤着,心想,自己上一世到底做了什么值得苏河洲为他跳井?为什么那孩子就不能等等他,再坚持坚持呢?那个人到底被逼到了什么份儿上,才会做这样的选择?
忽地,季路言的心脏疼痛难忍,宛如这口井里的不是温泉,而是浓稠成块的悲伤,缠绕在心口的悲伤来的猝不及防,又自然而然。
热气清浅,眼眶温热,心中却凉苦难捱。
这都是报应吧。
苏河洲早就回了安阳宫,但他不想去自己的寝宫——他不知如何面对侧妃。
他知道只要自己一踏进门口,必然是那可怜女子的哭哭啼啼和声声思念,他已经很累了,只想安静一会儿。
内忧外患的时局,舟车劳顿后灵武帝的病容加剧,皇后的含沙射影,五皇子不善的眼神,七皇子的煽风点火,三皇子在灵武帝面前提出要把自己的女儿过继给他,好让数年无所出的东宫沾沾喜气为皇室开枝散叶,以及惠安公主的聒噪吵闹……一桩桩一件件都让苏河洲心累,累到想要弯腰。
他遣散了跟着他的护卫和宫人,趁着冰凉晚风想要散散心。心里有事,走着走着就走到了偏院,突然,他听到了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声音模模糊糊的,但很像……
苏河洲抬眼看去,井边怎么会有一个人?!那人是在做什么,是要在他的行宫里寻死,让他背上一条人命,又给了皇后等人一个机会,给他栽赃一个莫须有的罪名吗?!
可那个声音分明是……
季路言还在井便触景生情,不料后颈一紧,突然就被人提着后衣领,给拎拽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鞠躬
国庆节快乐,国庆节大家怎么过呢?鱼缸儿一个月前计划去云南,然后疫情了。昨天早上计划去青岛,正在订酒店,据说又疫情了……这会儿准备出门,在去山西和辽宁之间徘徊,去哪儿呢?
☆、东宫太子要上位14
“你怎么来了?”苏河洲甩开手,皱眉看向了季路言。
虽然是苏河洲的声音,但季路言尚在悲伤中还没缓过劲,这会儿又被当事人抓了现行,脸上有些挂不住,他垂头不语。
“你怎么来了!”苏河洲猛然抬手,掐住了对方的下巴,他本就烦躁,看到还来添乱的季路言心中更是恼怒,只是当他看到那双雾气朦朦眼睛的时候,他的心突然一颤,酸麻里泛起了苦涩。
“想见你……”季路言偏过头去,不想让人看见他哭鼻子,尤其不想让苏河洲看见。他汹涌的悲伤里,是对前世不甚明了的亏欠,是对今生所作所为的懊悔以及对往后的担忧,更是他此时此刻,真的很想苏河洲。
可这个人猝不及防地出现在眼前,心里的那种想念顿时破笼而出,季路言脱口而出:“几日都不见你,我吃不香睡不好,想你了,就想看看你。”
他吸了吸鼻子,抬手搓了把脸,看向了苏河洲。
苏河洲掐着季路言下巴的手指微微颤抖,嘴唇几度张合,声音紧绷道:“我不见你,你就要……”他垂眸看了一眼那口水井,恍惚间他好像看到了一个人影纵身跃了下去,溺水的感觉铺天盖地般向他袭来——四周是黑漆漆的,身子在不断下沉,一点点被无底的井水吞没,明明抬头就能看到一方明亮,若是出声说不定就能获救,可井里的人没有那样做,而是在喊一个人的名字,在哭在笑,在不断重复那个名字。
是谁跳井?是谁在哭在笑?
苏河洲只觉得心脏骤停,如果不是他来的及时,是不是……是不是这个蠢货就要跳下去了?就因为自己冷落了他几天,于是想不开要跳井寻死了?!
“你跑来这里做什么!”苏河洲眼眶猩红,眼里的狠厉宛如实质的鹰爪,恨不得掐死眼前人。苏河洲害怕了,他不想和季路言亲近,但他更怕这个人消失不见。他不敢想,完全不敢想,季路言差点就和自己阴阳相隔!
苏河洲手中一紧,把季路言拖拽到面前,迫使他看向自己,一字一句掷地有声道:“我问你,你跑来这里,一个人跑来井边是要做什么?!”
“我……唔!”季路言睁大了眼睛,苏河洲吻他,吻得好生猛!
他脑中有很多想法,可在这个粗暴蛮横的吻里,渐渐地都烟消云散了。季路言情不自禁地一手搂住苏河洲的腰身,一手按住他的后脑压向自己。
还不够狠,还不够疯狂,他要这个人,他无比确信自己就要苏河洲这个人。季路言的心空了一大块,只有苏河洲能填满,他的灵魂不全了,只有苏河洲能一次次地让他饱满鲜活起来!
他因这人揪心、心疼、愧疚、难过、思念、担忧……在虚假世界的相处里,季路言觉得自己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真实。
不知何时,季路言已经被推抵在了树干上,直到两个人都气喘吁吁才分开。
苏河洲紧紧抿着嘴唇,目光有些躲闪地撇开,沉声说到:“回答我的问题。”
季路言心神激荡,那个吻够他回味一辈子的,他还想要!于是他凑到苏河洲身边,用鼻尖不断蹭着那人的下颌,耳廓,语气缠绵温柔,道:“我是乔装成侍卫来的,今晚,没地方睡……”
苏河洲:“!”
没地方睡?早干什么去了?跟来之前就没想过这个问题吗?跟侍卫住不行,但太监们的房间里……给他们的首领公公让个地方绰绰有余。
可这人明显是故意的,他就是非要粘着自己!
苏河洲喉结滚了滚,艰难道:“西面……”我给你在西面太监们的耳房里安排个位置,这句话他说不出口。
这人差点为自己寻死觅活的跳井,若是他再冷漠决绝下去,后果不堪设想!他是太子,总不能从早到晚盯着一个太监,也不可能把整个行宫的井都堵上,万一他一个疏忽,让那人钻了空子,再去跳井怎么办?!
对,他刚刚看到的那个幻象,就是跳井的季路言!那井多深啊,跳进去还有的活吗?
这个季公公就是在逼他就范!就是要他点头答应,允他上自己的床榻。好啊,好啊!一个太监把后宫女子“一哭二闹三上吊”那一套,学得真真是到位!
他拒绝,季路言就要去死;他不拒绝,就是在害己害人。
“你,想跟我睡?”苏河洲耳尖通红,扬起下巴看向无星无月的苍穹。
“嗯,想!每天都想。”季路言心里乐开了花。
去他的委屈,去他乱七八糟的一地鸡毛,苏河洲这货终于回心转意了!他不做别的,就是和苏河洲盖着棉被纯聊天,感情的事啊,他现在是悟出来了,“日久生情”是饮鸩止渴,互相了解,细水长流,稳扎稳打才最牢固。
苏河洲:“!”
这个人怎么一点都不知道什么是廉耻,什么是含蓄?一个太监日日夜夜眼馋太子的卧榻,这简直伤风败俗!偏偏,他还不能拒绝。
苏河洲清了清嗓子,“行宫不比东宫,这么多人在,侧妃……侧妃也不容易,都这个时间了,把人请去厢房也太不近人情。”
“哦,那我去侍卫那里住好了,唉,几十个臭男人……唉……唉……”季路言一口接一口地叹气,也不知是他肺活量惊人,还是丹田容量非凡,同时他作势要转身离开,可半天只挪出去几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