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魔 下——安迪

珂洛斯正连连发出攻击咒语，耳边突然响起熟悉的沉着声音，还是那样冰冷森严，充满压迫力，又好整以暇：“明知

黑魔王不可能被击中，你也不肯使用会造成永久伤害的毒辣咒语……现在我有点相信，你真把我当朋友。”

愕然一刹那，珂洛斯反应过来，这咒语横飞的战场上，耶赫华能只对自己一个人说话。这是某种极其高深的魔法。

心一酸，手几乎举不起来。

那次时空之旅后，家族逆子珂洛斯有了一些不同的想法。

斯图尔特和格林同样出色同样享受战斗，喜欢并肩冒险，对所有老套规则和挡在前面的玩意儿说“呸”。但是他们本

质并不相同：丹尼斯加盟凤凰社是必然，根本不需要考虑，他的感情、他的荣誉观、他格林家的传统，都让他选择得

义无反顾；珂洛斯只是为了忠诚于内心渴望才加盟凤凰社，却成为大部分成员的肉中刺。

承认耶赫华有权享用身体和性欲的誓言，似乎正变得越来越有分量。

但在很早以前，珂洛斯已经决定以灵魂献祭，忠诚于男儿的情谊——只有那单纯沸腾的热血，才让人真正感受到生命

可贵。

珂洛斯忍不住自问：自己到底是抗拒耶赫华的目标，还是厌恶他向目标迈进的残酷手段？

当初逃离古老光荣的斯图尔特家族，并不是珂洛斯天赋不够，或能力不堪期许，他只是渴望不含杂质的感情。

珂洛斯认为最好的东西永远浑然天成，绝不能忍受包含条件的爱。假如黑魔王要求他宣誓效忠时，是像后来这样平等

交流，少一点强硬主宰，多一点知遇和劝诱……珂洛斯会不会被建设正确新世界的荣耀吸引？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只能做自己认为对的事情。比如高贵门第的巫师往往加入纯血黑魔徒，不是因为天性喜欢杀

戮，而是认定庸碌的生命没有生存的价值，更不能容忍碌碌众生消耗甚至浪费资源。

从不同的利益集团角度去审视，正义与邪恶、杀戮与拯救之间，并没有绝对的界限，但试图用血腥手段达到伟大的目

的，本身就是悖论。

屠杀的过程中，理想本身的光辉将会被玷污殆尽。

所以，珂洛斯拒绝被灵魂本质和身体欲望征服，最终选择为情谊而战。

不同阵营的人，总避免不了正面交锋。

同来的人一个个被咒语击中，倒下。很快，华丽蛇纹雕饰的大水晶吊灯光圈里，只剩下两个最强的男人对峙。

害怕同来的好兄弟遭到伤害，珂洛斯还击的咒语逐渐变得密集凶狠。

看着黑发优雅飞扬的男人复杂的表情，耶赫华信手挥洒抵挡着，心情似乎越来越好，兜帽后面的俊魅脸上，甚至有了

隐约的笑容：“半神珂洛斯最迷人的，就是他永远青春，能激发强烈而危险的感情，让世人欢悦沉醉。而你，我面前

活生生的珂洛斯，只要不刻意触犯你的主人，我可以饶恕你重视的那些人。就算是为了你内心平安……”

话一出口，就发现珂洛斯战意明显收敛，耶赫华语调更低沉：“你我都知道，每相见一次，你的身体就变得更渴望我

——你不能抗拒内心深处的需要。但我不满足于很多年前就正式得到的那些，对你骄傲苦闷的灵魂更感兴趣……归向

我，你可以踏上更辉煌的道路，并得到永生。”

耶赫华一直使用魔法说话，同来的人都听不见耶赫华的劝诱。

珂洛斯完全可以假装没听见，低头闷战。但他用自己身躯挡住射向同伴的纷飞咒语，冷静开口大声回答，让每个人都

听见：“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会效忠任何人！珂洛斯的灵魂永远是自由的。收起你的道路、真理、生命那一套，见

鬼去吧！”

“你只效忠你亲自选择的人，决不屈服于任何压力，这一点，我非常欣赏。”

收起魔杖，耶赫华大笑，这次放开了声音，没有用传音魔法：“黑魔王即将君临大地，一切归向新的秩序、新的世界

……用不了多久，所有抵抗力量都会被摧毁。但，不会是玉石俱焚——面对值得欣赏的对手，胜利者总是宽容的。”

发现对方的话重点在“宽容”这个词上，珂洛斯自知能力不足以庇护众多被制的战友，也就预备收手。

耶赫华动作更快，微妙地一晃身，就像是被刚刚发射的最后一道红光击中。临行匆匆，居然还对躺在地上的克瑞忒斯

发射了一道奇异紫色的咒语。然后，消失。

身后，战友们得救的欢呼声热烈地响起。

其中夹杂着母亲凄厉的诟骂。

站在空荡荡的客厅当中，怔怔望着耶赫华消失的方向，珂洛斯没有一丝喜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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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山谷的仲夏，树木郁郁葱葱。浓郁的天然芬芳缭绕在青苔星点的石墙内外。

老橡木门依然紧闭。

丹尼斯胃里像灌满了铅块，嘴里微微发苦。面对马可端来的腌肉煎蛋、炖土豆浓汤、焖烧牛肉和南瓜汁，毫无食欲地

无力摇摇头，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是苦笑。

兴奋、期待和紧张交煎的气氛太强烈。转眼，又接近半夜。

在这之前，桌边四个男人都已经呆呆坐了一整夜一整天。

人人都知道，没有什么打击能触动珂洛斯骨子里的优雅懒散。但，在待产妻子超过30小时的断续呻吟和嘶喊中，丹尼

斯一直焦虑不安，珂洛斯又怎么可能安然走开去睡觉？

眼里全是血丝丹尼斯和珂洛斯死活不肯安生睡一会儿，就像默默等待命运宣判；罗慕洛斯和马可则尽量轮休息，以保

持体力应付意外情况——公然的战争状况，加上大厦将倾的黑暗时势，多一些防备总是对的。但他们也不太可能睡踏

实，神色疲惫而警觉。

沉默地倒一大杯南瓜汁灌进焦渴的喉咙，珂洛斯愣了一下，掉头看一眼负责弄迟来的晚饭的马可，笑着挤挤眼睛。

凝滞的空气似乎被搅动了些。

罗慕洛斯也没心思吃东西，喝饮料竟被呛了一口，然后笑出来：“天，马可你……”

瘦小的男人露出无辜的表情，眨一眨似乎泪汪汪的眼睛：“丹尼斯连昨晚的饭都没吃，我有点担心。南瓜汁里只偷偷

掺了一点烈火威士忌……”

“干得好，马可。”珂洛斯心不在焉夸一句，根本没看小个子男人脸上突然焕发的忸怩和兴奋。

“今天才算真正知道，新生命到这世界上来，这么不容易。”这是罗慕洛斯真实的感慨，也是他刻意找话题。

感激地瞟一眼老友，丹尼斯握紧拳，摇摇头，说不出话。

紧闭的门内又传来一阵微弱的痛嘶。

努力假装这声音并不那么让人难受，罗慕洛斯试图劝解神情痛楚的预备父亲，“茜西不会有事的……再说，赫拉克勒

反复推算，肯定说‘格林家下一代的长子有机会杀死黑魔头’，证明你的儿子一定会到世界上，不会有意外，不是吗

？。”

“有机会杀黑魔头的孩子……”珂洛斯试图用大笑调节气氛，笑声中却没有太多欢乐，“茜西上次说，要用古老魔法

把大家的生命能量都灌注给我，来对抗黑魔王，赫拉克勒没同意。如果我们对新生的婴儿施那个魔法，会怎么样？”

“我们所有人当中，除了赫拉克勒校长，就是你魔力和攻击力最强。如果你杀不掉魔王，这孩子……”丹尼斯关心则

乱，苦笑着连连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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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王广场12号那一战之后，两个月来，珂洛斯发现自己的敌对行动也好、攻击也好，似乎都没有得罪耶赫华。这个人

们不敢称呼名字的男人，还是常常以雷文·史密斯英俊的形貌，悠然出现在太阳山谷那头简陋的小屋里。

每次相聚都很愉快。

雷文不再以强势的黑魔王身份宣讲，不再提“主人”或“效忠”这些容易激起珂洛斯反抗情绪的敏感词，只说说笑笑

谈古论今，闲聊志向和观点。偶尔，也谈论以什么样的蓝图，来规划将来新世界的秩序……这个男人故意收敛了强势

。他胸有成竹，耐心等待贵族青年心灵的罅隙。

如果发现刻意的亲昵挑逗，惹得珂洛斯身体感觉有需求，雷文会很自然地以手或口帮他解决。但，决不多做任何事。

每次目送高大潇洒的黑色背影消失，珂洛斯都被突然泛上来的淡淡的不舍吓一跳——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不认为耶

赫华来这里的目的，是想征服又一个门徒，是来剥夺人的自由意志？这个男人只懂控制和荣耀、根本不屑考虑感情，

为什么偏要作为雷文，来靠近珂洛斯·斯图尔特？

两个表面淡然相处的人，都以为自己明白真相：黑暗巫师之王要的最终成就，是征服灵魂；而古老家族叛逆之子的身

与心，都渴望着更强烈的情感。

这个游戏，比拼的也许是真诚，更可能是谁先受不了高处不胜寒的寂寞。

坐在苦苦守候新生命莅临的客厅，正神思不属的珂洛斯心乱如麻，矛盾极了：那些偷来的片刻轻松，算不算背叛过去

的坚持？

猝然，新生的哭声穿过厚厚的木门，进入期待的耳膜。

上一刻还心事重重，听见象征新生命呱呱坠地的声音，四个男人一跃而起抱成一团，狂吼着，大笑着，闹得就像当年

飞弧球场上，第一次庆祝丹尼斯赢得胜利。

“不知道是儿子还是女儿……有一点可以肯定，珂洛斯，你一定是孩子的教父。”丹尼斯嗓音嘶哑，忍不住喜笑颜开

，同时，又满脸泪水。

紧紧握着新父亲的手，20岁的珂洛斯用咧嘴大笑，来掩盖心绪翻腾：我苦苦守护的他，已经如愿娶回初恋女友，又顺

利成为父亲。

这样的人生，应该算得到了男人完整的幸福吧？

他的选择是对的。

这么些年来的守候，终成正果。但是为什么，照理应该灌满喜悦和满足的心口，此刻却一阵酸热，一阵哀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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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恭喜，丹尼斯——你的长子健康活泼，母子平安。”长长的白须发后面，赫拉克勒那双湛蓝的眼睛依然通透和蔼。

等待得太久太揪心，一下子又开心过了头，丹尼斯笑得有些傻呵呵。

“如果可以选择，我真不希望是今天来。”老人轻轻叹息，“你的小书房是在楼上，还是客厅边？我们需要单独谈谈

。”

尽管语气柔和，任人都听得出来，奥林匹亚斯现任校长强调了“单独”这个词。

知道新父亲一定疲惫到极点，连礼貌性称赞主人藏书都省略，赫拉克勒直接切入主要话题，神情相当沉重：“几个月

前，罗慕洛斯曾借口求职，避开凤凰社的同仁来学校找我，他说了一个疯狂的主意——你们想把众人的魔力灌注到本

就最强的珂洛斯身上，让他去杀掉耶赫华，换回清白。”

丹尼斯坦然微笑：“是，有这么回事。这种古老魔咒茜西最擅长，我们等她生下孩子身体复原，就可以按计划进行了

。”

“当时我告诉罗慕洛斯，这个主意太疯狂太不可思议，我绝对不支持。他离开时表情有些失望，但是我认为，你们并

没有因我拒绝支持而放弃。”

“是的，校长。”

“你陪妻子待产的这三天内，巫师黑狱被纯血黑魔徒们攻破了。这之前，他们已经掌握巫师元老院。也就是说，除了

奥林匹亚斯，现在整个巫师的世界，全都属于耶赫华的势力范围。我们都知道，耶赫华一直在要求珂洛斯效忠，而不

是追杀他……知道所有这些讯息之后，你们还相信，他得到你们灌注的魔力之后，会去杀耶赫华？”

“其实珂洛斯跟耶赫华之间的交情相当深，比外面传言的还要密切得多。”强忍住怪异感，丹尼斯试图冷静分析，“

您知道，珂洛斯从来不隐瞒我们任何事。而且他还亲口告诉过我，他决心已定，选择支持凤凰社的事业。只要珂洛斯

说出口的话，我都可以不折不扣地相信。”

“仅仅因为习惯彼此信任？”赫拉克勒的蓝色眼睛变得更深沉。

“因为了解。”丹尼斯咧嘴笑得很自在，“珂洛斯从来不屑谎言，他要得到什么，直接拿就是。如果他哪天真的改效

忠耶赫华，也一定会大大方方告诉我——男人选择效忠家族追随的宗师，也不是什么丑事。”

老校长叹口气，头发似乎变得更加银白了些：“最近，黑魔徒明显放缓了攻击的步调，这实在很奇怪。如果我们当中

战斗力最强的珂洛斯跟耶赫华有私密交往，似乎可以解释这种怪现象——如果连珂洛斯都被争取到黑魔徒阵营中，我

们根本就没什么跟耶赫华对抗的实力了。而你们疯狂的计划……”

老校长沉吟良久，微笑起来。蓝眼睛里面的警惕和坚定令人格外安心：“以耶赫华的做事风格，和势必权倾天下的决

心，会停下来等珂洛斯改变主意，这非同小可。你们偏又想趁这时候，拼着牺牲几个人，情愿施咒后健康状况不如普

通凡人，非要把魔力修为灌注给珂洛斯，来改变力量对恃格局。耶赫华偏偏不杀珂洛斯，总有原因。如果他知道你们

的计划，最简单的处置办法，就是杀掉暂时没有抵抗力的茜西——要是根本没人会用那个转移魔力的古老的魔法，你

们的计划就只是空想。有没有想过这样做，会让你们夫妻和出生的孩子受连累，甚至被追杀？”

丹尼斯傲然：“您放心，格林家的人不惧怕任何追杀。”

“为你刚刚出生的儿子想想，为你刚刚生育失去战斗能力的妻子多想想……”微笑的老人眼睛里，全是同情与了解。

“我们会寸步不离轮流保护她。”丹尼斯握紧拳头。

“有用吗？……谁都不是耶赫华的对手。再说就算他只派门徒来，凭你们几个，挡得住吗？”

丹尼斯痛苦地握紧拳头。

“耶赫华的魔力强悍无匹，但，他也有强大的人常常容易出现的弱点——太骄傲自负，蔑视古老的智慧。也许我们仅

剩的机会，就是传说中的古老办法：忠诚咒。”校长指出。

“古老的强效隐蔽魔法……只要保密人不说我全家的隐藏地，其他人就算跟我脸贴脸，也找不到我，但保密人一死，

魔咒就失效。”权衡再三，丹尼斯低头苦笑，“纯血黑魔徒们会全力追杀保密人的，我不能把安全寄托在别人的危险

上。即使您乐意亲自担任，我也……”

“我真的很愿意亲自做保密人，但很遗憾，我正在约耶赫华决斗，并不敢确信一定会活着回来。但是也许还有办法，

比如，请麦勒沃·辛普森副校长——”

丹尼斯犹豫一下：“忠诚咒确实很神奇，但带给保密人的危险太大了，也许珂洛斯会乐意……”

赫拉克勒温和地提醒：“基于斯图尔特家族和黑魔法的渊源，以及他们血脉传承时强调的一些理念，你真的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