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这个傻大个儿的废话这么多呢?我瞟他一眼,他立马没声儿了。
此去西关千里之遥,中间经过一些城镇是必不可少的。可是我们三个的组合如果就着么明目张胆地走在大街上,势必
引起不小的轰动。当务之急,是改变装扮。
剪缨长得太好看,应当易一下容。无悲摸回长安城,把一名易容师给绑了来,在我的威胁下哆嗦着给剪缨做了张薄薄
的面皮。照理说最好的选择是把这人杀了灭口,但总觉的未成年人在旁边,这么干不太合适,而且是挺无辜可怜的一
老头,就只给他喝了寂静,吓唬了他一番,便放了回去。我和无悲比较难办,尤其是我,哪儿哪儿看起来都不像正常
人。没有办法,无悲只得去找了个垂着一圈黑纱的斗笠给我,白头发顶多被认为是年纪大的关系,其他地方不露出来
就行了。
剪缨这个名字在外面自然是不能叫的,得给他另外起个名字。
我看了他一会儿,问他,“叫你‘络卿’吧。缨络的络,卿本佳人的卿。”
他问,“为什么叫络卿?”
“你的名字剪缨中,缨字取意缨络,叫你络卿不是正好?”我睁着眼睛扯淡。
他侧着头想了想,点了一下头,不再说话。
……
庄珂大概能猜到剪缨会去西关找他叔父,所以这一趟的路上,恐怕不会太平。
在荒野中行了几天之后,见到了一个小城,大约中等规模,路上来往的多是外来的商贾旅人,两旁的屋宅前摆满大大
小小的摊车,货品琳琅满目。
我在当铺里当掉了身上的两块玉佩,得到的钱一部分买了辆马车,另一部分当做盘缠,如此便不用再让无悲去偷东西
了。
路上看到小城的告示栏上赫然贴着剪缨的画像,却没说明他的身份,只说是皇族中人,谁若发现这少年并将他的行踪
报告给官府,赏银万两。
围观的群众望着那美不可言的画像啧啧称叹,却不知那破画儿画得连本人一半的神韵都没表现出来。
可惜剪缨现在已经换了一副面孔,变成了一个长相平常发育不良的小屁孩。
我让他在外面管我叫“爹。”他却眉毛都不抬地还我一句,“你这样,叫你爹会令人起疑吧。”
我怎么样了我?
城里外来人多,客栈也挺多。我们找了间不太起眼的,要了三间房。刚刚收拾停当,无悲便上来敲门,说是饭已经准
备好了,问我下去吃还是端上来。
“下去吃吧。你去叫‘洛卿’。”
“是。”
正下楼梯的时候,忽然有一个人赶集似的从旁边经过,狠狠地撞了我一下,连句对不起都没说。我非常不爽,就多看
了他的背影两眼。
那人长得很是高挑,一袭绿沉扩袖长衫,乌发又直又长,竹青发带在身后轻轻摆动。只这背影,就十分潇洒飘逸。
这人走路怎么没声儿啊?
心里忽然“咯噔”一下儿,仿佛是直觉一般,我伸手一摸身侧。
钱袋不见了!
第 9 章
钱袋不见了!
此时那绿衣人已经转过了楼梯拐角。我一边用听螺之术召唤无悲,一边大步冲下楼。那人正站在柜台前,刚刚结完帐
要走。我大喝一声,“站住!!!”
经过修改而显得格外苍老雄浑的声音劲力十足地摔在地上,整个大堂的人都被我震住了。绿衣人猛一回头,见我正气
势汹汹地向他逼近,立刻转身夺门而出。
我追了出去。大街上人来人往,但他那身绿衣服还是很显眼的。此时无悲来到我身边,我指着前面那轻盈得仿佛要飞
起来的绿影,狠声说,“把那个绿衣服的给我抓回来!”
“是!”
话音未落,人已没了踪影。小偷发现无悲追了上去,忽然轻轻一跃,飞鸟一样飘上屋顶,宛如一片风中浮萍。
这小子轻功好像还挺厉害?
那俩人起起落落的,在房顶上跳着跳着就不见了,大街上的人何曾见过大活人在天上飞来飞去,都傻了似的瞪着。
我不敢在外面呆的太久,剪缨还在客栈里。回过身,却见那孩子正站在客栈门口,眼睛里有疑问之色。
我把他拉进去,“没事儿,无悲去处理点小事,一会儿就回来。”
“为什么要追那个人?”
“你不用担心,先吃饭吧。”
要是追不回来,可就不好办了,我身上已经没有可以卖钱的东西,剪缨身上的又不能卖,毕竟是宫里的东西,很容易
就被查到。鲛人泪?不行,会引起怀疑,毕竟这种东西陆地上很少见,一小颗就足以引起整个城的人对我们的注意。
这会儿也不知道苏筱到没到海国。
“你心里有事?”剪缨突然说话。我一回神,就见他若有所思地望着我。
虽然隔着一层黑纱,但还是有种被看透了的感觉。
我没说话,夹了两个鸡腿到他碗里,“快吃,吃完了睡觉去。”
“我吃不下这么多。”
“吃不下也得吃。瘦的跟猴子一样。”
“不要转移话题。”
“小孩子吃饭的时候不准说话。”
无悲很慢啊,以他的轻功,应该早就把人抓回来了啊?
等到剪缨吃好了饭,我将他送回房,无悲还没有回来。
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天色渐渐暗淡下来,街上的行人渐渐少了,就连在大堂里吃饭的人也没剩下几个,掌柜已经算好了帐,准备打烊了。
我正考虑这要不要出去找找,忽然门口出现两个人影。
走在前面的正是白天的绿衣人,衣袂飞扬,一双勾魂的桃花眼左顾右盼,最后目光锁定在我身上。他步履轻松,不像
是被抓回来的,反倒像是大摇大摆故意回来找我似的。
无悲跟在他身后,满脸都是警惕,兜帽下垂出几缕头发,看起来有几分狼狈。
这种场面,真是十分可疑。
“老爷。”无悲向我抱拳行礼,“人抓回来了。”
“什么抓回来,要不是本公子自愿的,就凭你能抓着我?”绿衣人忽然插话,神情间颇为不屑。
“哦?你自愿的?”我慢慢转过头,盯着那人,“既然这么听话,现在把钱还给我,我可以不追究。”
绿衣人忽然笑了,眼睛弯弯,“此处人多,不如我们换个地方说话,如何?”
“有什么可说的,钱。”我伸出包了绷带的手,有点儿不耐烦,“不然别怪老朽欺负小孩儿。”
他看了看我的手,仍旧笑呵呵的,“连手都包的这么严实,你们也不容易啊。”
他话中有话。
心中暗道不妙,仔细打量那男子的神情,却没找到什么恶意。
我说,“老朽身上生有恶疮,怕吓着旁人。”
他恍然大悟一般点了一下头,“哦~原来如此。老伯您真是辛苦。不过您的属下,嗓子真好啊。”
嗓子?!
我看向无悲,他最开始是一脸迷茫,渐渐的就仿佛想明白了甚么事一般,目光清明起来,但很快的,那清明又变成了
惊恐。
他用一种“糟糕了我好像干错事了”的目光看着半空,然后猛地低头,不敢看我了。
难道,这个蠢蛋为了抓人用了唱月术?!
我忍着踹人的冲动,站起身来,“这位公子,请随老朽上楼说话。”
他倒是很听话地跟在我身后上楼,脚步声与楼梯的吱呀声在狭窄地空间里连续地交响着。我有点儿不安,也不知这人
甚么来头。
他真的认得出唱月术?
人类之中,真正见过唱月术的人,怕是都已经死得差不多了吧?
也许他只是猜测。但即便如此,也不能留他。我们现在实在是经不起一丁点的怀疑。
我暗暗在掌心蓄上了神力,等到一进屋,就冲他拍过去。
推开房门,我走进去,刚要转身发难,那绿衣人忽然向左一横,快速的说,“你先别急着杀我啊。我保证不说出去还
不行么。”
我回身把门关上,“说出去什么。”
“什么都不说,我什么都不知道。”他眨着眼睛。
“你是什么人。”
“我叫碧风。从西边来的。”
“西边?”
“你放心吧,我不是什么大人物。我是出来游历天下的。”
他神色自如,不见惧色,好像吃定了我不会杀他一样。看他一副浊世翩翩佳公子的架势,就差一把扇子了。这样的人
,怎么会偷钱?
“你想要什么?”我用一种可以称之为“危险”的声音询问他。
他装出一副“我好怕”的表情,后退两步,“老伯你不要再吓我了,我胆儿小。”
我一拍桌子,“说!”
好像,我最近越来越暴力了。
他收起玩笑的神色,手探入怀中,拿出一个素色的袋子,放到桌上。
那是我的钱袋。
我着实有点摸不着头脑了,这人怎么这么自觉地把钱还我了?
“我绝不会说出你们的身份,但是我有一个条件。”
“你跟我谈条件?!”这人到底知不知道死活啊?
他帅气一笑,“我的要求就是,让我与你们同行。”
我以为我听错了,瞪了他一会儿,却不见有下文。
“你说你要跟我们同行?”
“对啊。”
“你知道我们要去哪么?”
“你们去哪?”
不知道他同个屁啊?我一掌挥出去,可没想到那个叫碧风的男人速度奇快,这明明避不过的一击愣是被他闪了过去,
绿衣翩然,发丝轻扬,气定神闲。
后面的墙壁被打得凹进去了一块。隔壁传来愤怒的敲墙声,“大半夜不睡觉干什么呢?!!”
这个碧风,果然不简单。
他啧啧地咂着嘴,“这下你得赔钱了。”
我深呼吸,让自个儿冷静。看来这个穿得跟棵韭菜似的人,还不是那么容易收拾的。况且在客栈里,若真动起手来,
对我们不利。
“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他用手搓着下巴想了想,回答我,“大概我就是好奇吧。你们这个种族,可不是说见就能见到的。”
“什么种族,我不明白。”
“哎呀,就不要再装了嘛。我这么英俊潇洒,怎么可能是坏人呢?”他冲我一眨右眼,“况且,人多路上也好有个照
应啊。”
“你就不怕,出了城后我杀了你?”
他面上忽然严肃了,仿佛在冥思苦想。然后突然间,眼前绿影一闪,一阵风迎面袭来。我连忙后退,但斗笠却被扫到
,飞了出去。
好不容易才忍住即将冲口而出的脏话,我从腰间抽出匕首,向着那人刺过去。结果他只是愣愣看着,动也不动。
“原来你不是老头啊……”他睁大眼睛。
我手上用力,马上就可以取他性命,但手腕倏然被抓住,阻住我的去势,同时他的腰向后一折,避开我的攻击,就地
一滚,转到另一边。
“看你长得还不错,怎么这么暴力啊。”他摇着头,仿佛很可惜一样,然后又仔仔细细从头到脚打量着我,就跟看见
神迹了似的,“原来鲛人就是这个样子啊……”
这时候隔壁的房门开了,有人大步走过来,砰砰砰敲门,“吵什么吵!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我们俩都不再做声,直到那个人骂骂咧咧回了房。
我收起匕首,上前两步一把揪住他的衣领,低声说,“今天晚上暂且饶了你。让你同行,可以,但必须把你双手绑住
。”
既然现在杀不了,为免他跟别人乱说,就先带在身边好了。反正等出了城,没什么人了,有的是地方解决问题。
他却忽然轻佻地笑起来,直视着我的眼睛,“你本来的声音很好听嘛,不错,不错。”
第 10 章
我把无悲叫来屋里,让他把那个碧风绑在椅子上,并且今夜目不转睛地留意着他。这点事他要是再做不好,也不用再
留在身边了。
半夜时分,忽然下起了暴雨,电闪雷鸣的,仿佛无数的厉鬼都从地底钻出,在窗外凄声嚎叫。
我就在旁边的床上眯着,可怎么也睡不着,辗转了一会儿还是披上衣服起来。那个叫碧风的人仰着头坐在椅子上,睡
得一点儿都不客气,嘴还微微张着,一副随遇而安的样子。无悲在一旁正襟危坐,俩眼瞪得老大,小石人儿似的。
“我出去一下。”我低声说。他连忙站起来做出恭送的姿态。
走廊里静悄悄的,枣子形状的红灯笼一盏盏垂下来,映出几分鲜艳的诡异。剪缨的房间就在我与无悲原本的房间中间
,红木门紧闭。
打这么响的雷,他会不会害怕?
这个念头让我有种非常奇怪的感觉。原本的禺强总是那么高高在上,美丽而强大,怕打雷这个概念从来就跟他联系不
到一块儿去。
可是现在他什么也不记得了,不管是他的身份,他的力量,还是我。
如果他记得的话,恐怕我现在也无法这样平静地站在他门外。
就当他已经死了吧,就当这只是一个可怜的孩子。反正早在二百年前,他就已经死了,不会回来了。我一直都是这么
相信着的。
我试着推了一下他的房门,吱呀一声,门竟然开了。
里面的屋子里空无一人,床上的被褥被掀开过。我找了一圈,没有他的踪影。
紧张的感觉再次汹涌而至。我立刻张开搜寻的声网,然而这一回并没有费太大力气,就找到了他的踪迹。
我顺着他传来的震动走下长长的楼梯,灯光昏暗,楼下空空荡荡的,所有木椅都被翻到了方桌上,灯烛都熄灭了。雨
水与地面猛烈撞击的声响透过门缝传进来,哗然一片。
我推开客栈的大门,雨立刻迫不及待挤进来,扑了一头一脸。漫天的雨雾里,所有的屋宅、瓦砾、树影、红灯,都在
一点一点融化晕染。在这个模糊的世界里,剪缨的侧影却清晰似以剪刀裁出。他微微仰着头,雨水顺着他的额头、脖
颈滑落。黑衣湿透了,黑发黏在苍白的皮肤上,强烈地对比出一种可怜。
他的眼睛微微眯着,神情恍惚,不知是睡着还是醒着。看着这样的他,我忽然觉得胸口闷疼,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他为什么会在暴雨的天气里跑出来?
梦游么?
正想上前去把他拉回来,剪缨忽然倒下了,仿佛忽然失去了全身的力气。他蜷缩在不断溅起水花的地面上,仿佛害怕
什么似的,全身不住痉挛,嘴里在模模糊糊喊着什么东西。
我跑过去抱起他,在他耳边一遍遍唤他的名字,“剪缨,剪缨……”
他疯了似的挣扎,含糊地叫着,“我错了……我错了……不要再打了……”
一道闪电划破长空,雷声就落在身边,那一瞬他脸上的惊恐无助一览无余,是如此鲜明。
他究竟梦到了什么?
我尽力将他搂在怀里,又不敢太过用劲儿,几乎抓不住他。我仍旧叫他的名字,轻拍他的后背。雨水倾盆而下,把我
俩罩在其中。
“剪缨……络卿?络卿?”
他的挣扎渐渐弱了,眼睛里代表神志的光点一寸寸凝结起来。他呆呆望着我,胸口急速起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