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人的一生——小魁

见万秋御凝重的神色，万佳襄扬嘴一笑，「大哥！别担心！这也不是什麽大不了之事。」

「不……这的确不是大事。」万秋御赶忙接著道，「清水是个很好的义弟。」

「大哥……你该不会要与我说，你喜欢他只是如同你喜欢我一般？」万佳襄闻言微讶道。

他大哥是真钝还是装傻？

「你与他当然不同，你是我亲弟。」万秋御说得理所当然。

「……大哥，瞎子都知道你对清水哥好到过份，更何况你二弟我眼力好得很。」

原以为他大哥只是正直迂腐，没想到连感情事也这般迟钝！

「佳襄你误会了，大哥只是……」

「大哥，不是我说你，这些年来你哪时对我这般用心？」见万秋御还欲开口，他又接著道：「以大哥你平时处事行

径，当初怎会骗清水哥，说他答应我们随行？」

那日在酒楼，林清水透露了要前往泉州後，便醉昏在桌上。没料到他一向行事磊落的大哥在对方清醒後，竟谎称约

定随行，著实吓了他一大跳。

万秋御依旧辩解道：「大哥看他只身一人上路太危险才……」

「喜欢男的也没多大不了，大哥你太介意。」赌定自己的直觉，万佳襄说道。

他也曾对同性的情事投以异样的目光，但去儒青派世代交好的华清派住上几个月後，他倒是改观不少。

「我……」虽想辩解，但万秋御心中也明白，也许骗得了人，但自己却骗不了。自茗查村一别後，心里总放著一个

人，本以为是为著人情惦记，但见面了怕的却是分离。心中也知不该欺骗对方，但为了有合理随行的理由，他还是

选择谎言。

同性情事在儒青派时也曾耳闻，但总归是他人的事，没想过有天会自己遇上，心里总觉有些不堪，更不想因此事拖

累了对方。

「是大哥不该有这般想法。」他接著又道：「等送清水到泉州，我们自然就离去。」

怎麽也不该拖清水进泥沼，这到底是他一人的想法。

「大哥你就这麽放弃？」万佳襄又帮万秋御面前的酒杯斟满。

开玩笑……他在华清派那老头那学了许多牵线伎俩，这时刚巧有人让他试，当然得尽力撮合！

万秋御本想乾脆回答，但话到嘴边又吞回。同意，他心里也不真放得下；不同意，又等於自打嘴巴。

「这毕竟不是什麽道德事，不能罔顾人家想法。」两相挣扎，他还是不想拉林清水进这事。

「我看清水哥也不讨厌你，人家说感情事是培养的。大哥你不妨去试试，成了正好，不成顶多不告白，清水哥也只

会当有个好义兄。」当初跟在那老头身边学的这几句还满适用的。

「这……」这的确打动了他。

「话说回来，大哥，你到底是喜欢清水哥哪里？」他左看右看林清水除了写的书吸引人了点，本人普通得很。他大

哥不看鸠虎蓝的书，那到底受到对方哪一点吸引？

「……他很特别。」万秋御这时不禁淡淡笑开。

最初是因觉得林清水特别，所以多注意了些。相处久了，他才知自己为何目光总是离不开对方。在许多时候，林清

水身上总透著孤傲的气质，像是把自己锁在外人触不著的地方；极少出现的笑容常満溢著几近透明的寂寞，即使时

时与他们一起，谈笑间也像是入不了他的心般。

想让那寂寞的身影不要再封闭自己，希望那双总是淡淡看著事物的眼能为自己停留。

许多想法，再多话也说不尽，因此只能回道一句「他很特别」。

「有说与没说一样。」哪个情人眼里不是出西施？这麽说他怎懂？没趣！

看著万秋御的表情，万佳襄有了几分把握自家大哥不会放弃。

若是普通人他定不会这麽积极凑合，但他大哥武功好应该没什麽问题……

毕竟鸠虎蓝的书籍里，没一对有情人终成眷属。「少妇的春天」里，最後少妇杀了丈夫去游历各州；「大夫人的手

段」里，大夫人同小妾跑了，最後纷纷死在沙漠中；「甜蜜的家庭」中，女儿最後弑亲，并烧了整个宅邸；「美少

男战士」中，那名战士因为与人比武时换战斗服太慢，被对方先行斩杀，而他指腹为婚的对象也开心地另嫁他人。

估量了他大哥的能力，该是有机会追求林清水，虽然难说成不成，但至少自保没问题……

第十二章

像是吸不了气入肺般沈重地喘息，痛苦弥漫著全身……

林清水见自己站在间熟悉的房内，精雕细琢的梁柱，细缎绣金的挂布以及桌边两张深印脑海的脸庞，他怔怔地盯著

与记忆中一样带著浓厚哀痛的面容。心像是被人揪紧了般抽痛著，浑身紧张到动也动不了。

低下头，见满手满身的鲜血，他才发现自己在微笑。

到底是逃不了......

身子一颤，他由骇人心寒的梦魇中醒来，茫然地望著床顶，一身冷汗渗湿了衣衫。

为什麽还活著......？

他一时间无法由梦境中抽离，脑海里反覆地回盪著这句话。满溢的罪恶感涌上心头，胸口像大石压著般沈重。

是了......因为他不能死。

像是忆起关键的字句，一切彷佛清晰许多。

……若是因他人介入而死去，是不是就能被原谅？众人皆道人命脆弱，但为何他还活在这世间？

半刻钟後，他坐起身，试图分离绝望的情绪，脑中蓦然映入那长袍身影。

「好久没梦到这个梦，是因为他吧......」他低声呢喃道。

他非神非佛，无法断情绝爱，万秋御对他的好他感受得比谁都清，但他就是怕......怕对方真喜欢他。

付出了感情就会奢望回报，盼著对方能符合心中所想，这是世间不可改的定则，而他......当不起也承受不住。

更怕自己也交了心，再无法忽视对方的要求与期盼。

对他而言，世上的情爱，不过是痛苦的折磨。隔绝於世的那些日子，心底才有那向往的宁静，即便是逃避，他也说

服自己那是疗伤，有一日……当他坚强到能再承受时，也许能独自走出。

无法閤眼入眠，他乾脆开了房门，打算到外边走走。

才步下楼梯，便见独自坐在桌边浅酌的万秋御。对方似意识到有人接近，抬头刚巧与他四目相对，顷刻间一抹难以

察觉的讶异闪过面容，但眨眼间又转而微笑以对。

窗外透入的微弱月光照在厅内，林清水忽觉端坐桌前的万秋御浑身散发著一股豪迈不拘的气质。

盯著万秋御的笑脸，林清水怔愣地想：「为何有人能笑得这般潇洒自如……」

是否这样的人就能笑看人生？

是否这才是坚强的人，才能站在光明里，而他……早黑暗中就自个儿沈沦了。……想著坚强，却始终做不到。

「喝一杯？」万秋御率先打破沈默，拿了一旁酒杯摆放到空座位前。

「我酒量不佳。」如此说道，林清水还是坐了下。

「那你品茶，我饮酒。」说罢，起身便要找茶水去。

「不用，单一杯我还可。」迳自将酒杯斟满，他端近唇边浅啜一口，暖辣的感觉沿著喉道弥漫胸膛。

古人说借酒浇愁，莫不是说借身体的痛掩过心上的伤？

「不喜欢就换茶吧！」这酒本是他挑来自个儿喝，因而烈了点。

还在思量不久前与万佳襄谈论之事，这会儿就见著对方，万秋御自然有些紧张。

「我等会儿就上楼，一杯酒便够。」走前再一杯，说不准今夜会有好眠。

见林清水坚持，万秋御也不拦阻，只是静静地一旁看著对方默默啜著酒。

寂静的大厅中，忽闻一声巨响，林清水细听之下猜测应是碗盘等物落地声，瞥一眼万秋御，对方面上也无惊讶之色

，似早知道有人。

顺著声音方向望去，只见一名水蓝衫少女站在梯旁。

「抱歉！不打扰你们！」说罢，女孩羞涩地红了脸拾起东西转身往回走。

「这间九龙茶馆有些古怪。」万秋御望著女孩离去的背影，疑惑地说道。

他早先感觉到女孩的接近，但对方的反应出乎他的意料外。

「怎说？」举凡怪异特别皆是他林清水的爱好。

「这间茶馆尽挂些不明所以的书画。」

闻言，林清水这才注意到一旁墙上正挂著一幅字画，上头题著些字

「问世间腐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

再往右看去，另一幅字画映入眼帘：「攻受相争何时了，轮流互相会更好」

「……」

难不成是传闻中的人物与店家！？

见林清水脸色微异，万秋御当他想法相同，续道：「刚那女子反应极反常，现又与另一名女子在楼上私语往下望，

不知所为为何。」

「......我知道她们所为为何。」林清水轻放下酒杯回道，「我们还真挑了间好旅店。」说完不禁笑了开。

这间店他早有耳闻，没料到此行恰好遇上。

「为何？」万秋御万般不解。

「你还是别知的好。」林清水淡淡笑著看著他，续道：「我等会儿就回。」说完便起身往楼上走。

上楼拐个弯，林清水便找著方才窥视他与万秋御的两名女子。

「两位姑娘是此间茶馆的老板？」

「是。」年纪较长的淡紫衫女子微笑回道。

「两位找我们有事？」林清水不温不火地问道。

「......也不算有。」淡紫衫女子犹豫道。

有还是没有？现下的人都这般不乾不脆。

「......我们真有事一问，请公子别在意。」一旁的水蓝衫女子片刻後回道。

「请说。」

有求於人之前，得先满足对方的要求。

「请问楼下那位公子与你是一对吗？」水蓝衫女子脸部红气不喘地问道。

「......」

他就知......

「不，我们只是一般结拜兄弟。」林清水回道，见两名女子面上露出失望之色，他又说道：「但他弟弟与他感情极

佳。」

「是吗？」蓝衫女子眼中闪过了些光彩，「他隔壁房那位俊青年？」

「是。」

爱跟著我到处跑是吧？那现下名声借他用一下也无妨。

「但他们怎不住同间房？」可惜了她们早准备用来招待的好房。

「毕竟现下只有单恋，住同间......不太好。」林清水故意暧昧地说道。

「也是。」女子掩嘴笑了开。

「......是否需要我们帮忙？」女子笑得神秘。

「暂且不必，但......」他顿了顿，「可否与你们要些东西？」

手里拿著整布包的陶瓷小瓶，他心情愉悦地弯起嘴角。

他谎称万秋御他们要使用，果然轻易地拿到许多。他记得这东西多年前挺抢手，没料到现今还出了许多种，若拿去

相姑馆贩售，不啻为补贴盘缠的好物。

心情好些了……

「不知可否请教姑娘芳名？」回过身，他如此问道。

若要将这入书，店主名称还是得知。

水蓝衫女子灵动的双眼望著林清水，轻柔地回道：「红拂女，取自典籍。」

这......一名二义？

「那这位……？」他转向另一女子。

淡紫衫女子回道：「红翟女。」

第十三章

「咱们走这路去圆州吧！」万佳襄指著眼前一条岔路说道。

闻言，林清水不禁想问候对方他爹……

「那所费日程较远。」林清水费力维持平静的面容。

「才多两日！」右边的枯陆路大声回道。

林清水咬牙想道，你真当这是游憩之旅！？

「赶路先。」林清水咬牙道，「走这条到泉州。」

如顺利，连三角州都不用停留就会到泉州。

「少数服从多数。」枯陆路继续喊道：「我要到圆州泡温泉！」

「我也想到圆州。」万佳襄接续道。

「……真如此赶……？」万秋御脸色犹豫，毕竟分离在即，难找理由留下。

「那他算中立。」指著万秋御，枯陆路说道：「这样两人对一人，我们走这条。」

林清水额上微微露出青筋。

问候你娘的这样算……

「咱们分道吧！」林清水放弃地回道。

总不能再这样下去。

「我不放心你。」万秋御伸出手轻抓著林清水的手臂。

「……」

心里忽生几许怪异，林清水升起甩开那只手的冲动。

见林清水面色有异，万秋御忙收回手，怕太表露自己心思，转而柔性劝说。

「近日泉州不安宁，周边许多门派遭灭，走圆州虽绕道，但不失为一个较安全的选择。」

林清水心下犹豫万分，这本该是极易决定之事，他却开不了口。

他哪需担心自身安危，只是真到不了……就算毁约。

沈默片刻，他缓缓开口道：「两日後，路要赶快些。」

「你们为何这般执著於圆州温泉？」吃著午膳，林清水问道。

「我没泡过温泉。」枯陆路回道。

林清水嚼著青江菜，心中冷哼一声。那以後再泡也无妨！

「听说圆州的温泉池皆砌成圆形，取『圆圆满满』之意，若有情人同池而浴，必成眷属。」万佳襄夹起一块红烧鱼

边说道。

「别再相信没根据的说法。」林清水冷淡回道。

「怎说没根据？」万秋御好奇地笑问道。

他这贤弟的想法真不同一般。

「我可有根据，这不就你书上写的？」万佳襄对著林清水问道。

轻笑一声，林清水清冷地说道：「那是我瞎扯的。」

「但外传准得很！」

瞟了万佳襄一眼，林清水啜口茶解油腻，继而接著道：「有情人大多为一男一女，这男女同池而浴，不成亲成何体

统，你说能不准？」

「……」

「嗯……说的是。」

「既然来了，就该好好享受此地的温泉。」林清水见气氛冷清，转了个话题说道。

「前面那温泉馆看来颇有名气。」万秋御说道。

入饭馆前，他正巧见大排长龙的队伍。虽人满为患，可能得花些时间。

林清水轻摇了摇头说道：「温泉就该在山林无人地享受。」

「这圆州满是温泉馆，哪来无人温泉？」万佳襄反问道。

「晚些带你们去。」没有明说，林清水放下手中杯子便往外走去，「我去逛逛，一个时辰後回来。」

他没想惹危险，只是爱热闹罢了。

林清水如此想著，边往人群中挤，试图往中心打斗声来源接近。

当他来到中心空地，只见一名蒙面黑衣人手执长剑，剑尖抵著另一名倒坐在地的男子喉间。

「为何对我们『布曜教』赶尽杀绝？」被利刃抵喉的男子愤恨地问道。

这教派的名称挺特别。林清水悠哉地看著眼前的两人，思量著这教派取这名的意义。

「叫『不要叫』却一天到晚到夜鹰教叫嚣，真不想活了！」蒙面男子冷冷地回道。

林清水有趣地想道：这年头蒙面杀人还表明教派，世道真如此光明磊落？

「那是『骸药教』及『伊执教』的人！」男子反驳道。

「『骸药教』及『伊执教』皆属『布曜教』分派，分明是一同反夜鹰教。况且你们曾内通夜鹰教叛徒，论这点就该

灭！」

蓦然，林清水灵光一闪，轻轻一击掌。

难不成……这三教派取这名，是为了在打斗中让对手因忍俊不住而出现破绽？

「你……？」

因林清水发出的些微声响，蒙面人转头注意到他。

「我是路人。」他平静地回道。

民众如此多，为何只注意他？

「路人？」林清水右边的男人开口道。

转过头，见男子右手拿著短剑，他接著扫了人群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