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他——绯寒

令人害怕。
「看着现在的我，我不再是四年前那个什么都办不到的孩子，我不会再让四年前的事……」
「……你现在是在跟我演戏吗？」我打断他接下来的话，毫不客气地泼他冷水。
「……」
撇开眼，避开他的凝视。
或许是没料到我会来这招，他没接话，空气中的尴尬沉默还有他的眼神让我几乎快喘不过气。
半晌，他苦笑着打哈哈伸手推了推我的肩，扯破凝重气氛。
「讨厌啦，学长！你怎么被害意识那么重啦！花子会伤心的~」
「谁、谁是花子啊！你刚从厕所爬出来吗！」绞什么手指装什么小媳妇啊！
「是啊，我们一起玩吧。」他压低声线，脸上露出阴惨惨的笑朝我逼近。「这次念南无可是没用的喔，学长~」
我露出一副想吐的表情，跟他在路上彼此打闹着，看了看手表假装突然想起有急事，找了藉口便早早脱身。
我知道，他还想说些什么，还有很多很多事情想跟我说，却全都被我一声再见堵住。
迈开脚步，赶紧逃离有他的地方。
这样就好。
有些事，说开了就回不了过去。
不要说，我并不想听。
这样就好。
我和他－《他》9
与他重逢后，我终于深刻地理解，孽缘之所以称为孽缘，总会有其理由原因存在。
而且，任凭你怎么躲也躲不开。
我以为那天在学校分别后，我们该是恢复这些年来的毫无干系，重新成为路上擦肩而过不回头相望的陌生人。
我以为……或许该说，希望。
但总是事与人违。
就像我以为那天在打工的地方翻倒东西、弄脏饭店小开的名牌衣服会被火掉，但实际上却没有一样。
事、与、人、违。
抱持着有钱可赚直需赚的原则，既然上头没有要我走路，那我也就厚着脸皮换上制服打卡上班。虽然我明明知道
，若是再去到那，再次碰面的机率很大……可是我亲爱的小朋友在呼唤我，我舍不得抛下它们。
人嘛，千万别跟钱过不去。
而且哪那么衰去到那里他一定都在呢，又不是每天住饭店。
那天会遇到完全是纯属意外，别想那么多了。
理理仪容，整整领口。镜中的自己，仍是那个完美的打工达人。
闭上眼，在心中默数三秒。
再张开，已是完美无暇的专业笑容。
正要踏出员工休息室开始忙碌的一天，一声呼喊止住了我的脚步。
回过头，是事发当时宛如厉鬼的经理。现下没了那天破口大骂的气势，挂着亲和笑容呵呵笑着的脸，却不知道为
什么让我想起恰吉，害我突然自背脊下升起一股凉意，毛了起来。
直到再次自他口中听到了我的名字，这时我才确定刚刚真的是经理在叫我。
那瞬间，我心中闪过并快速分析了十几种经理叫住我的可能性。
乖乖，我应该还没高调到能让经理记得我的名字吧。
除了那天的那件事……
糟！真的要被火了吗？
现在打工难找啊，何况是这种高档的饭店时薪又高又几乎都做正职……当时可是费了不少功夫才得到这个工读生
的位置的……真糟。
我心底乱糟糟一片，但表面上仍是不动声色地微微笑，有礼地询问。「经理早，请问有事吩咐吗？」
「工读生，听说你跟少爷是朋友？」
干！
我在心中暗醮了一字真言。
现在是怎样？回答是，好像是要攀亲带故藉此让上面不追究那天的错误。回答不是，又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为什么
那天我被他们家少爷拉走后就翘班消失的事……
「嗯……我们是朋友，」因为不想解释太多太麻烦……其实是再钻牛角尖下去我会疯掉，所以我挑了『是』这个
答案。反正、大概，也不会有什么误会吧。「我们很久没见面了，也不太熟……」但为了保险起见，我还是加了
但书，刻意说得模糊些。
「经理突然问这个……是怎么了吗？」我努力保持完美笑容，试探回去。
经理低头沉吟一下，没理我。
「经理？」
「那好，」像是想通了什么茅塞顿开般，经理右手握拳击了下左掌，「做错事了就该道歉，服务不周就该赔偿。
」
嗄？怎么会突然跑出这句名言？
「工读生，不管是不是朋友，我们待人与待客之道，就是：做错事了就该道歉，服务不周就该赔偿。」经理又再
次将他的名言重覆一次。
我知道这句话说得很对，可是每次听都会很邪恶地把『服务不周就该赔偿』的赔偿联想到金钱赔偿啊，精神赔偿
啊，肉体赔偿、以身相许等等的，然后左手手指就会不自觉地做出轻敲键盘的动作，按下X推『在一起~在一起~
在一起~』……
我果然是中了乡民的毒了？这真是令人绝望……
没有发现我的走神，经理继续说话：「所以，等等你是以一个服务生的身分，去跟少爷赔罪，并且要以你的专业
，让少爷重新有宾至如归的感觉。」
宾至如归？什么宾至如归啊！？这本来就是他家的好不好！
等，现在是什么状况？怎么会突然扯到这边？怎么会扯到等等扯到他？该不会他在吧！？没这么衰吧！？
「经理……」瞬间回神过来的我小声喊了声，想打断完全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经理，并且问清楚现在到底是什么
状况……
却没想到经理突然双手打在我两边肩上，对，打，那力道之大痛到我差点飙泪，可是却又不能说什么，连回击也
不行，有苦说不出。
「所以，你现在就去顶楼的总统套房。」
总统……？
「啊？」……我似乎听到很不祥的字眼。
我什么都没听到，一切都是总统大选要到了产生的错觉，科科。
「嗯，顶楼的总统套房。」经理很好心的重覆了一次。
「……」经理，为什么你要打断我的幻想，就让我挣扎一下是会死吗？（好吧，会死，不过死的是我。）
「少爷等等好像约了人要谈事情，叫我找个人去帮忙。」经理自胸前的口袋中拿出一张磁卡，递给我。「你就看
少爷有什么需要，尽你所能的协助少爷。」
那张卡，没猜错的话就是传说中可以自由进出直达电梯跟总套的那张磁卡。
「可是，餐厅这边不是比较忙吗……」我身体略略往后退了些，努力挤出笑容想说服经理，并绞尽脑汁想叫经理
打消这个愚蠢的念头，压根就不想伸手去拿那张彷佛会咬人的卡片。「尤其今天又是假日，我还是，留在这边帮
忙比较好吧？」
「这边的事不用担心，我会找人顶替的，你就安心的去吧。」经理把卡片塞到我手中，对我笑了笑。
我楞住，脸上的笑容像是被急速冷冻般，零下四十七度C，脸上肌肉完全没办法随心所欲动作。
什么安心的去了！？这是双关语吗！？这是双关语吧！？
「加油了！」再次拍了拍我的肩膀，经理笑呵呵地迈开脚步离去。
加油个屁！
经理突然停下脚步，回头再次提醒。「记得，服务不周就该有所赔偿啊！」
我点头，并努力不让自己的笑容看起来太奇怪。
『以身相许』、『在一起~在一起~在一起』、『肛肛』……
那瞬间闪过脑海中的几个词，让我的嘴角抽搐了下。
干！我这他妈的死乡民！
我和他－《他》10
自暴自弃地在心中把自己骂过一轮之后，我认命地收起脸上不小心跑出来的窘迫，挂回营业用笑容走向战场赴死
……喔，就是那个走斗陶黄（台湾狗蚁），对不起个人就是想像力丰富了些。
反正水来土掩，兵来将挡，为了粮食……喔，错了，那是前不久看的电影。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为了小朋友，还是得认命一点。
直达电梯叮叮两声，快到让我连犹豫后悔的时间都没有。
电梯门打开，走出电梯，出现在我眼前的那扇门有如万仞高山，我突然有了想从山崖跳下去的冲动。
我不想见他。
那天说再见的时候，气氛那么尴尬，我知道，他大概很不高兴，纵使他脸上的笑容从没变过。
更何况我一点也没有心理准备，经过那天的事后，我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他。
我很怕，没来由的怕。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因为现在的他，让我完全摸不着头绪。
直觉告诉我，现在回头还来得及，两个人从此不见面，就好。
可是该死的责任心告诉我，要逃也要等做完今天的工作再逃，若之后真不想见他，那再辞了吧。
最该死的是，我输给了自己的责任心。
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磁卡，印着俐落金色花纹的卡片质感很好，不像是这个世界该有的东西。
按下门口的对讲机，告知来意。
房内的人仅是简单回答了：「直接进来。」
回应我的声音有点沙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透过机器的关系。
不去在意手中那张卡片上隐隐的热度，我打开门，豪华套房内偌大的空间，不知为何有种寂寥的感觉。
走了几步，还没开口打招呼之前，坐在沙发上的人敲着键盘，头也没回的念了一大串。
我愣了愣，有那么一瞬间不知道该做何反应。
「你没听清楚吗？我是说，去帮我准备──」
他又再度重复了一大串，连看都没看我一眼。
「缺一不可喔。」
……现在是怎样？耍人就是了？
要我准备那么多东西，你就应该在我按门铃时就告诉我，那我就直接准备去了，干麻放我进来这里看你脸色啊！
？莫名奇妙！
「还需要我再重覆一次吗？」语气中有着严重瞧不起人的意味。
「不用了，小的现在就帮您准备去，少、爷。」保持笑容咬牙切齿回答，我转身就走，不与他多废话。
他也真的一句话都没说，继续敲着他的键盘。
关上那扇门，我先是冷静的拿起电梯旁的电话，要厨房帮我准备一部分东西。挂掉电话后，拿起磁卡狠狠地刮了
电梯门好几下并踹了一脚，然后才下楼。
去你的特制三明治！去你的沙拉！去你的提拉米苏！去你的黑咖啡！去你的统一小布丁！去你的宝柛萍焊喵的！
摆明了要我去跑去对面小七买！搞屁啊！宝柛萍銱我还给你买虾味先咧！
我和他－《他》11
搞什么鬼啊！可恶！
我边碎碎念把他骂到臭头，边走到小七去把他要的统一小布丁（为什么一定要小布丁！？大布丁不行吗？大布丁
没有错啊！）跟宝柛萍鋆好想买虾味先）买齐了后，再度回到饭店内。
既然有人威胁缺一不可（又不是打麻将），我就很大牌的拎着Open将的袋子往厨房慢吞吞踱过去，心中不断盘算
着等等要怎么在这些东西里面加料。
果然，当我到的时候，沙拉才处理到一半。理所当然，气到已经有点失去理智的我，光明正大的在厨房摆烂，偷
东西吃。
等他要的东西全准备好的十多分钟后，我才又慢吞吞的推着餐车，往电梯前进。
途中遇到了几个认识的姐姐，她们七嘴八舌地跟我说，说我有多幸运多幸运，她们也想为少爷服务啊，说不定哪
天可以飞上枝头变凤凰啊。
「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想跟你们换。当然，我是很乐意的。」因为我一点都不想跟他有任何牵连。
姐姐们听我这么说后，纷纷全推说那是经理特地指派的，她们可不想被炒鱿鱼，要我好好做。
一群有色心没色胆的人，可恶。
再度搭上电梯叮叮两声，我刻意站在门口等了约十分钟，再用磁卡开门进去。
房内的人仍旧保持着相同的姿势敲着键盘。
「少爷，您要的东西。」
将餐车推到桌旁，一一把上面的东西移到桌上，他连抬个头都没有，只是嗯了声表示知道了。
看他这种态度，我心中那把火烧得更旺了。
马的，Waiter不是人喔！？
而且这家伙是怎样，对我有什么怨言就直说啊！这样工作气氛很差欸！
把东西一一摆好后，我站在餐车旁，有如专业服务生站得直挺挺等待服务主人。可是等了半天，他一点动静也没
有，房间内除了键盘的敲打声外，只剩细微呼吸声，让我浑身不自在，一肚子怨气也不知道跑哪去了。
看来，我果然不适合服务业，还是辞掉好了。
唉唉，说想辞是想辞，可是辞掉了这个，还得再去找个新工作，虽然快毕业了课很少，可是这年头好的工作难找
啊，更何况除了上课外我另外又卡了几个时段给其他事，现在的时段分配刚好啊……唉唉，这年头到哪里才能找
到好工作啊……
「噗！」
哀怨到一半被打断很不舒服欸！哪个王八乌龟蛋！没礼貌！
视线往下，不知何时拿起咖啡喝的人，拿着咖啡杯笑得一抖一抖。
我有瞬间的错愕，直到他再度忍俊不住抱着肚子大笑时才回过神来。
马的，最好咖啡全都洒在你身上！
「学长，你还是跟以前一样，爱恨都摆脸上。」
把咖啡杯放回桌上，那个笑得眼眶含泪的人，抬头仰望着我。
这张男女通杀的脸是犯规吧！？
「为什么会有这种莫名奇妙的发言啊！？谁爱恨摆脸上了！？」我恶狠狠地瞪他，假装没发觉脸上微微的热度。
「还有！你根本就知道是我吧！」
「我当然知道是学长啊，一开始就知道。」大概是笑累了，他抹抹脸，再度优雅地拿起咖啡杯，轻啜一口。「我
又不是你。」
「所以你、故、意、耍、我？」咬牙切齿地问。
「还不到耍的境界啦，只是想捉弄一下学长嘛，谁叫学长你的反应太好玩，让人忍不住想捉弄一下。」他一点也
没被我凶神恶煞的脸吓到，迳自伸了个懒腰，拿起三明治靠躺在沙发上咬了几口，「外面电梯门好可怜的，不只
被刮花了脸，还被赏了一脚。」
「靠！」我也赏了他一脚。
我和他－《他》12
躲开我的无影脚，他无辜地偏头笑笑，拿起布丁递给我。「学长别生气嘛，我请你吃统一小布丁。」
「所以今天的角色是什么？」我毫不客气接过布丁，开玩笑，这可是我千里迢迢跑下去买的，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早知道就买大布丁了。
「喔，今天的设定是，有起床气的任性大牌富家公子，附加条件是爱吃零食。」
「那是本性吧……」
等等等！现在是什么状况？我干麻接着他的梗起舞？我该不会被一个小布丁收买了吧？到底是怎样！莫名奇妙！
我有种脱力的感觉，不只是对他，还有对这么快就平息怒气的自己，到底在干麻……
「学长，干麻那么拘谨，当自己家啊，随意随意。」他讨好地再对我笑笑，将桌上的笔电向左稍微移了开，人也
往左边坐去，手拍了拍右边的沙发，示意要我坐下。
我冷眯着眼瞪了他一眼，往后退了几步，仍是站得直挺挺的，不想听他的话。严格来说，现在是工作中，我不该
跟客人平起平坐；虽然我跟他之间有交情，可是他好歹是这里的少爷。（虽然刚刚踹他一脚未遂）更何况，为什
么我要坐他旁边？这么多张椅子是摆好看的是不是！为什么偏偏要我坐那？
但他很清楚，当我接下小布丁那瞬间，我就让步了，他只是笑得像呆子一样一直看着我，不时轻拍黑得发亮的真
皮沙发。
两人僵持了约莫一分钟，没有任何交谈。
我觉得布丁都要被我的体温弄成温布丁了，再这样继续僵持下去，不知道是他的颜面神经会抽搐还是我的眼睛会
脱窗。当我眼睛开始发酸的时候，我觉得我眼睛先脱窗的可能性比较大，所以没有办法，只好挑了他对面的沙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