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铜贝:状似贝壳,主要流行于南方的楚国。
第三章 两败俱伤
紫色衣服的女子,自然是醉月楼的花魁紫儿,但是白色衣服的男子,却不是庞涓,而是他身边的影子侍卫,天灭
的叛徒刺客。
紫儿惊魂甫定,一把长剑撑在地面,胸膛起伏喘气,唇边还残留一丝鲜血,白牡丹与秋海棠没空搭理田忌,纷纷
挡在紫儿面前,怒视男子。
「孙少爷?」男子刚放下剑,便见到了坐在地上的孙膑,他颇感意外。
但是孙膑却比他更感到意外,问道:「天侠寨崩裂,你……你没事?」
「不只我没事,庞大人也没事。」
「那我小师妹呢?」
男子低下头,表情有点哀伤,「我不知道,那时候天侠寨崩裂,到处都是泥沙尘土,灰蒙蒙一片,我什么也看不
见,若不是大人脚程快,护着我使轻功逃出,现在也不会……」
孙膑叹了一口气,忧喜参半,「现在也不会在这里兵戎相见。」
「各为其主,这也是无可奈何。」
「你就不怕乱杀无辜,徒增罪孽吗?」
「谁是无辜我不知道,谁善谁恶我也不管,当年天灭收养了尚在襁褓中的我,我的命就是他们的,可是我后来死
过一次,庞大人饶我不死,所以我的命就是他的,如此而已。」
「那我师弟,他……」
「庞大人过的很好,只有一些轻微的皮肉伤,不需要担心。」
「我一点都不担心他,一点都不……」
男子笑而不语,转头对着紫儿道:「紫儿姑娘,我要见夏子凌先生,烦你通报一声。」
紫儿哼了一声,咬牙道:「师父不想见你,请回吧!」
「是不想见、还是不敢见?」
「无礼!」白牡丹与秋海棠喝斥一声,各自举起小刀和软剑。
男子轻轻一笑,摇头道:「你们大师姐都不是我的对手,不必白费力气了。」
紫儿打起精神,喝道:「牡丹、海棠,速速退下!」
「师姐,可是……」
「退下!」
白牡丹与秋海棠像两个挨了骂的孩子,低下头,乖乖退到一旁,一句话也不敢说。
紫儿瞥了一眼旁边的田忌,问道:「田大将军,你为什么在这里?」
「紫儿姑娘,你总算看到我了。」
「你一上楼我就看见了,只是大敌当前,没空搭理你。」
紫儿穿一身绫罗绸缎、高衩低胸,金钗银钗挂了整头,耳朵还系着两圈水晶坠子,眉儿弯弯、眼儿笑笑,整张脸
孔绘的精致艳红,是个一等一的美人胚子。
像她这样风情万种的美女,现在却拿着一把不协调的剑,语气淡漠冰冷,全没平时温婉多情的模样,令田忌相当
愕然。
「已经交代过郭嬷嬷,绝对不能让人上来,可惜……唉,罢了,临淄不能再待了。」说着,紫儿对白牡丹与秋海
棠吩咐道:「你们两个封了醉月楼,一个都不许放过,完事后一把火烧了,咱们搬走。」
「等等!」白牡丹与秋海棠领了命令就要办事,孙膑急忙喊住她们,问道:「所谓『一个都不放过』是什么意思
?」
紫儿冷冷答了一句,「斩草除根。」
「你怎能随意决定他人生死?」
「都是些欺压百姓的恶霸,贪恋女色、急功近利,杀之亦不为过。」
「整个醉月楼至少有好几百人哪!」
「天灭做事一向从权,一千人、一万人也杀得,何况区区百人?」
「天灭!」
紫儿哼了一声,态度十分高傲,「庞涓可以收留天灭的刺客,醉月楼的花魁难道不能也是刺客吗?」
男子在一旁接着说道:「清风十二楼、花苑十二阁,天灭势力遍布九州,共有二十四个搜集情报的机构,临淄、
咸阳、邯郸、新郑、彭城、郢都、下都、灵寿、甚至是洛邑,各处都有分支,都归夏子凌掌管,他是个名闻天下
的情报头子。」
「不许你直呼我师父的名讳!」
田忌在旁听得莫名其妙,问道:「等等,那位夏子凌先生既是天灭的人,醉月楼又是天灭的地方,你来这里不是
自投罗网?」
「夏先生执掌醉月楼多年,身居要职,是为三大执法长老之一,除了搜集情报之外,也负责解决组织里的叛徒,
可惜现在他却杀不了我。」
紫儿、白牡丹、秋海棠恨恨瞪着男子,但却无法反驳。
「夏先生是练武奇才,七岁开始学剑、八岁学刀、九岁学鞭,十岁以后天下武器无所不精,可惜他内功练得太早
,年轻人血气方刚、修行不得法,所以走火入魔,每年有十五天功力全失,一个孩童也能轻易杀死他。」
男子又举起他的宝剑,直直对准紫儿,她始终守在一扇门前,夏子凌、惠施必定就在里面,「过去我是天灭的人
,现在虽然另投他主,仍对夏先生十分尊敬,只要他愿意把人交出来,我立刻就走,绝不敢为难。」
「天灭以杀立宗,旨在替天行道、灭恶扬善,庞涓罔顾天下百姓生死,一味兴兵好战,弄得生灵涂炭,惠相国爱
护百姓,平息干戈、反对兼并,你却不分忠奸善恶,成为庞涓的爪牙,总有一天上面会派人暗杀庞涓,你不会有
好结果!」
孙膑在旁问道:「惠相国……莫非就是魏国辞官的故相,惠施?」
「不错,惠施大人虽然辞官,但是威望还在,文武百官都以他马首是瞻,日前庞涓提出『统一三晋、而后天下』
的政针,改变魏国当前国策,与西方暴秦结盟,惠施大人特意回去大梁,就是要阻止这个错误的决定。」
「我奉命暗杀惠施,不能让他活着走入大梁。」
「惠施大人是师父的座上宾,天灭决定保他,他就不会死!」
男子叹了一口气,剑尖微微颤动着,似乎灌注了剑气,隐隐发出淡青色的光芒,使他整个人看起来虚无缥缈,好
似掌管杀戮的神只,「看来我们只能用剑说话了。」
紫儿、白牡丹、秋海棠肩并着肩,互相靠在一起,各自举着长剑、小刀、软剑,大有不死不休、同归于尽的气势
。
当的一声,屋内传来一阵琴弦颤动的声音,化解了一触即发的紧张。
琴声浑然天成,如高山流水、连绵不绝,无形中似乎能够化解人的戾气,使人心神安宁、怡然自得,忘却所有烦
恼。
孙膑闭着眼睛,一瞬间好似痴迷了,他彷佛回到童年,把脚踝泡在清澈的溪流里,云气缭绕的山谷荡过几许蝉鸣
,彩霞别在天上,绣成朵朵灿烂的云霓,蝶儿依偎栖息,舞于花叶翩翩,绽出晶莹嫩苞。
忽然之间,琴声急转而下,怨慕,泣诉,孤幽,尖峭,彷佛一个年老色衰的弃妇,经历人世苦难、饱尝世态炎凉
,低眉信手、嘈嘈切切,一古脑儿将宫商角徵急泄而出,道出心中无限事。
孙膑又想到了璇儿的尸体,他的眼睛那么惶恐,似乎在向他抗议,喊着救命与不公平……他的双手被鲜血淹没,
庞涓却视而不见。
冷漠的背影越走越远,牛头马面忽地拥上,一人一边将他拖向地狱,各自持刀握剑,剖开他的膝盖,刖出连血带
肉的骨头,他呼天喊地的啼哭,却被活埋在尸骨山丘,被骷髅淹没窒息。
「——碰!」
巨大的声响将孙膑扯回现实,他不自觉泪流面,却看到一个洁白的身影被震出数尺,碰撞在墙壁上,重重落下。
「咳咳……」男子倚着长剑,万分困难地撑起身子,他抹掉唇边的血,直直瞪着前方半掩的门房,丝毫不敢眨眼
,「夏先生,你为什么……」
房中人呵呵笑道:「为什么好了,是不是?」
「不可能,你十五天内不能催动内力,否则经脉逆流、半身不遂,怎么能用琴音……咳咳咳……」男子一边咳血
,一边不可思议的喘气,彷佛那小小的门板之后有什么毒蛇猛兽,随时会将他吞噬。
「我练的是『天诛地灭颠倒乾坤大荒行无神功』,这门功夫虽然厉害,但有个缺点,一年中有十五天内力全失,
连三岁小孩都能置我于死地,可这段要命的日子是哪时候,你却没有搞清楚。」
「难道不是现在?」
「你看我像功力全失之人吗?」
「咳咳……咳咳咳……噗呃……」
男子无法自制地咳嗽着,又呕出一口黑血,紫儿、白牡丹、秋海棠三人齐上,长剑、小刀、软剑纷纷架在他脖子
上,他只好闭上眼,引颈就戮。
就在兵刃即将贯穿男子的身体时,一阵狂风刮过,众人下意识闭上眼睛,男子彷佛被白色的云朵卷走,七颗发光
的宝石映出一张冰寒霜冷的脸,庞涓好像原本就站在所有人面前似的,没有人知道他从哪里来、怎么来、为何而
来。
「师弟!」
孙膑第一眼就看到了庞涓,正如庞涓第一眼就看到了孙膑。孙膑觉得自己全身都在颤抖,不知是愤怒还是期待,
「你来了,我该料到的……」
「我来杀人。」庞涓直直越过紫儿等人,目光似已穿透那扇门板,盯着里面的对手,「师兄,没想到在这儿遇上
你,我真开心,等我把要办的事办好了,再和你叙旧。」又对着门后之人道:「你和云梦山什么关系,和我师父
又是什么关系?」
门终于打开了,男子慢条斯理走出,穿着鹅黄色的长袍,一头长发垂腰,带着睥睨天下的傲气,满不在乎瞧了庞
涓一眼,慢条斯理玩弄自己卷曲的发梢,笑道:「庞涓,我知道你是王诩的徒弟,别以为得了一把七星剑,就算
学全了云梦山的本事。
「我动一根手指,就能废了你的武功。」
庞涓皱眉道:「你知道我师父的本名?」
「当然知道,我和王诩认识的时候,你还没出生呢。」
「你到底是谁?」
「天灭护法长老,夏子凌。」
「我知道,我问的是……」
「你想问天诛地灭颠倒乾坤大荒行无神功?」
「这是云梦山的不传神功,你如何知晓?」
「当然是我师父教的。」
「你师父又是何人?」
夏子凌叹了一口气,摇头道:「没大没小,半点不懂尊师重道,身为你的师叔,我真感到羞耻。」
孙膑和庞涓同时愣住,异口同声道:「你是我师叔?」
夏子凌一手叉着腰,一手习惯性的将头发绕在指上,咯咯笑道:「怎么,王诩老头儿没跟你们提过,他十八岁执
掌门户那年,干的头一件事,就是把他的小师弟逐出师门吗?」
孙膑将夏子凌从头看到脚,再从脚看到头,他体格硬朗、五官端正,横看竖看都不会超过三十岁,孙膑未满十岁
便被鬼谷子收养,在云梦山住了至少十个年头,怎么可能有这么年轻的师叔?
夏子凌彷佛读出他眼神里的疑惑,主动说道:「别看我这样子,我今年四十八岁,再过两年就是五十整寿,至于
王诩……若我没记错,他今年五十七吧?」
「你真的是我师叔?」
「亲戚可以冒认,师叔哪有冒认的?云梦山后边那条清溪我好久没回去了,真想念那儿又肥又甜的香鱼。」
夏子凌沉浸在往事里,越想越入神,兴冲冲的问道:「诛仙蟠龙锁呢?当年我和王诩合作,他负责前段、我负责
后段,现在还能发动,没有坏掉吧?」
云梦山的建筑依照五行术数,花草植物也蕴含着相生相克之理,「诛仙蟠龙锁」号称进入云梦山的门户,它配合
金、木、水、火、土延宕衍绎,是道前所未有的巨型机关,即便是精通两仪四象八卦六十四爻之行家,也未必能
破解。
夏子凌能够说出这些名字,孙膑已经相信他的身分,拱手道:「回禀师叔,诛仙蟠龙锁保养得当,至今还能发动
,阻了很多入山骚扰的好事者。」
庞涓却不似孙膑那样尊敬夏子凌,他的剑鞘已经褪去,直指夏子凌的咽喉,冷道:「既然你已经被我师父赶走,
就不是云梦山的人,我若杀了你,不算欺师灭祖,更没有大逆不道。」
「你要杀我?」夏子凌彷佛听到多么有趣的事,忍不住大笑起来,「我未听错吧?即便是王诩跟我交手,最多得
个两败俱伤,你一个小小后辈,是不是太狂妄了?」
「交出惠施,我可免你一死。」
「惠老头早跟姓庄的走了,你要找他,应该去大梁。」
「惠施和庄周一起去大梁了?」
「没错,走了好些日子了,我这儿只是摆摆和他们喝茶的样子,把刺客引开罢了,天灭其他人已经护送他们进入
魏国,谒见魏王去了。」
「你跟我玩调虎离山?」
夏子凌意兴阑珊的卷弄着他的头发,一副你奈我何的表情,笑道:「我就是玩你,怎么样?」
庞涓一点也没有生气,态度十分从容,捏了个剑诀,数道:「一二三四五,一共五个人,除了师兄之外,这里的
人今天谁也走不了。」
「你行吗?」
「若在十五天的周期之外,我自然不行,但你马上就要经脉逆转、穴道移位,有什么不可以?」
夏子凌脸色微变,终于不再笑了,「你这话什么意思?」
「『天诛地灭颠倒乾坤大荒行无神功』是一门威力强大、但却自伤肺俯的武功,师父禁止门人修炼,另传他自创
的神功,你在不能发功之际强行催动,就算不死,也是废人一个,杀与不杀,都在我一念之间。」
夏子凌闭口不语,冷冷瞪着庞涓,似乎想从他那双没有任何感情的眼睛,读出他藏在心里的计谋。
庞涓又接着说道:「不必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你若没事,为何不自己护送惠施,却摆茶局将我引来此处,
反而让其他人送他去大梁?你若没事,一开始就可以将天灭的叛徒正法,为何要让自己的徒弟与他死斗,不敌时
才出手?
「其实你根本不能发功,只是我亲自来了,你不得不救,才冒着危险一搏,我说的对吗?」
夏子凌冷笑道:「王诩把你教的真好,放你下山,简直是祸乱天下。」
「我不知道你和我师父当年怎么了,但以现在的情况来看,我要杀人,似乎没有人挡的了。」
「慢!」田忌大喝一声,挡在夏子凌身前,骂道:「姓庞的,我就看不过你那副目空一切的模样,有我田忌在这
里,轮不到你嚣张!」
「田忌。」庞涓淡淡瞥了他一眼,轻描淡写中蕴含无数杀气,逼得田忌忍不住后退,「我早想了结你,上次若不
是我小师妹挡着,你死一百次也不够。」
「我正想为钟姑娘报仇,出招吧!」
「闪一边去。」夏子凌一脚踹开田忌,任他在地上跌了个狗吃屎,骂道:「不过是个后生晚辈,凭什么在这里大
放厥词?我们云梦山的人较量武功,要你这个外人插手了?」
「喂!娘娘腔老头,我可是为你好,你怎么恩将仇报?」
「就算我全身经脉逆流断裂,至少比你强一百倍。」
「你说什……!」
田忌话未说完,夏子凌咻的一声飞出,寂静的回廊擦出一片火花,两人的剑在电光石火中交会,随即被对方震开
十步有馀。
庞涓的白袖染上腥红,夏子凌的黄袍也绽开赤朱,两人各自喘着气,鲜血沿着虎口流到剑柄、再从剑柄流到剑尖
,然后又沿着剑尖滴落地面,最后汇聚成一滩小血渍。
孙膑、田忌、紫儿、白牡丹、秋海棠全都看傻了眼,在他们眼里,两人交手不过一招,可他们身上至少有十道剑
伤,各自分布在脸上、手上、腰上、腿上,他们的速度实在太快,那是一种匪夷所思的境界。
不过是一盏茶的时间,好似过了一甲子这么久远,夏子凌瞪着庞涓,庞涓也瞪着夏子凌,他们谁也不敢稍动,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