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弁偏着头,凝了一会神道:“现下又开始啦!师兄要不要去看看?动作快的话还能抓个现行。”
当天晚上,太后苏氏因“年老体衰,医石无效”而薨。皇帝“深感痛惜,唏嘘不已”,下诏令天下人守孝三日。
诏书送到皇陵,孝贤王仰天长笑,形状癫狂。旁人吓得都道:“王爷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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征和十年九月,孝贤王凌子源从皇陵出逃,与一直蛰伏秘密练兵的前将军列当带着三千死士,打正“清君侧”的旗号
,攻打京城。明里,他们要“清”的是因推行变法而倍受谴责的大臣商陆,但实情如何,尽人皆知。
由于两人起兵十分突然,京城守卫措手不及下,竟被他们攻破北门。城内百姓均躲在家里,钉起门板,一边瑟瑟发抖
,一边向各路神仙呼叫救命。守城将士且战且退,最后尽数退进皇城。
叛军抵达皇城下,遭遇禁卫军猛烈的弓矢袭击。叛军顿时死伤无数。
孝贤王见久攻不下,下令推出两门青铜大炮。这是列当特意从外国定制的,威力无穷。此时一试,果然厉害。只两三
响,便将宫墙轰出一个大洞。孝贤报仇心切,即刻带领叛军潮水般涌入去。
这次两人记得十年前的教训,由列当带着另一半人马在外坐镇。
宫内禁卫军死命抵抗,最终寡不敌众,被一一杀戮,其余均退进承德殿。
叛军紧紧跟上,“砰”地一声将殿门撞开,一拥而入。孝贤王整了整激动的心情,大步踏了进去。一时间,他恍惚便
以为刚才跨过的是十年时空,一切回到从前,只是大殿尽头御阶之上被围的那人,所着并非孝服太子冠,而是龙袍帝
冕;冰寒而严峻的脸上也再找不到往日温柔的笑容。宰相徐知常也不见人影。大约早已死于乱军之中。
孝贤王站在包围圈外,颇感慨地道:“皇兄别来无恙。今日一见,恍如隔世。”
漻清冷冷道:“十年前朕饶你不死,你却不思悔改。今日无人再会为你说情,”想起维泱,心中暗叹一声,接着道:
“朕再不会放你离开。”
孝贤王哈哈一笑,道:“今日你无维泱相助,就算你武功高强,能突破刀雨剑网将我制住,”顿了顿,颇得意地道:
“也还尚有列将军坐镇宫外,汉王提重兵于赴京途中。而你的上将军赤箭刻下在千里之外剿匪,你身边从人亦皆战死
的战死,重伤的重伤,你最终还是难逃一劫。”
漻清“嘿”地一声冷笑,道:“今次你倒学了个乖。”
孝贤王“哼”了一声,神情倨傲:“本来你当日放过我不杀,我原想留你一命。但是,”他森然道,“你逼死我母后,
非死不可!望你到了阴曹地府,莫要怪我不念兄弟情谊!”右手举起,断然挥下,喝道:“杀!”
漻清冷笑,身边一直不发一言的扁竹取出一支竹笛,吹了起来。尖利的声音把叛军都吓了一跳。若非亲眼所见,无人
会相信,那么小的一支竹笛,在这样一个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的清秀小太监唇下竟会发出这样响亮的声音。
孝贤王正自愕然间,忽然殿内殿外涌进大批禁卫军武士来,人人手持弓箭,指定叛军。无射身着重甲,大步进来,眼
尾也不扫孝贤王一干人等,便在殿门口躬身道:“启禀陛下:梁州捷报,汉王已经伏诛;宫外诸乱党则已被忠勇候伏
兵围剿干净。”
忠勇候是赤箭平西凯旋之后,所获授的爵位。
孝贤王脸色立时苍白如纸,嘴唇翕动,站立不稳。
漻清心生厌烦,挥手对无射道:“你看着办吧。”转身便走。事先两人早有约定,“看着办”是“一个不留”的暗语
,为的是怕叛军情知不免,狗急跳墙。
忽听身后孝贤王大喝一声:“皇兄!皇兄慢着!我有话说!”
漻清本待不理,听得他呼一声“皇兄”,心中一软,停步转身道:“说罢。”
孝贤向他走去,一边道:“国师……”
漻清一震,颤声道:“甚么!”不由自主向他迎去。
无射心中起疑,大声道:“皇上留神!”
漻清脚步一顿,禁卫军也架刀将孝贤王拦住。孝贤王哈哈大笑,他其实并不知道漻清对维泱的感情,只听说维泱离宫
,漻清甚是闷闷不乐,此时便说出“国师”来,漻清果然中计向他走近。
漻清皱眉道:“你要说什么,便站在那处说罢。”他听得“国师”二字,一时昏头,此时已然察觉不妥。但孝贤此时
离他尚有三步距离,即使发难行刺,以自己的武功,自也不必怕他。但心里隐隐还是希望他真的知道维泱的消息,因
此没有即刻拂袖而去。
孝贤王大笑已毕,忽然退后一步,脱出禁卫军可及范围,伸手撕开外衫。众人皆大惊,原来他身上竟绑满了炸药!漻
清认得这种炸药十分猛烈,这么多绑在一起,足以将整个承德殿夷为平地!
孝贤已迅速打燃火镰,狞笑道:“我和你同归于尽!”便往引信上点去。无射远在殿心,大惊下向孝贤王扑去,终因
距离实在太远,扑倒他时引信已燃到尽头。漻清展开身法急向后掠,忽觉背后重重一痛,原来已抵殿墙,退无可退。
扁竹本一直站在他侧后,此时见情况危急,无暇细想,纵身高高跃起,挡在漻清身前。
轰然一声巨响,承德殿前殿炸为齑粉,其余部分由于失去支柱也逐一跟着倒塌。漻清只觉迎面撞上一副单薄却温暖的
背脊,接着便失去知觉。
瞻彼洛矣
大郕征和十一年三月初三,京中开起庙会,分外热闹。
都城最大的福归茶楼,此时已经座无虚席,大厅前台那位由老板重金从外地聘请来的说书先生,此刻正在眉飞色舞地
说着现下最流行的段子:
“话说那日,反王凌子渊领着众贼兵攻打京城。早有京师衙门众捕快兵勇,大街小巷地敲锣打鼓,警告百姓避入家中
,钉起门板。便是有人自告奋勇出来协助作战,也被衙门里的人婉言劝退。众人想呐,哪有这守城的?纵是有万全把
握,多双拳头相帮总也是好的。”
坐在他下首帮书的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年,此时出言道:“想必是万岁菩萨心肠,不忍见百姓受难了。”说书的肃然
起身拱手道:“陛下仁厚慈悲之心,天下皆知,那是不用提了。但这回,除此之外还另有玄机。”
帮书少年问道:“那是什么?”
说书先生坐下笑道:“你且耐心听下去,便知端的。”
“那日两军交战,叛军推出数百辆投石机,不一时便将北门轰破,贼子闯将进来。且说这守城将士虽败不乱,退而不
溃,最后尽数撤入皇城之中。那皇城是什么地方,那是皇帝陛下和皇后娘娘龙栖凤息之所!这些将士不知道前世修了
什么福,今生竟得一入。”说着咂咂嘴,神色间颇为羡慕。下面大厅中的众人中,便有不少也微微点头。
只听他续道:“叛军围住皇城,正自以为得计时,只见宫墙之上探出无数箭头,禁卫军统领徐半夏大人一声令下,万
箭齐发,直射得墙外叛军哭爹喊娘,抱头鼠窜,溃不成军。”
听众中有人便哈哈大笑。说书先生举手一拱,续道:“那反王一见大势不妙,心道坏了,孤王今日葬身于此!转身欲
逃,身边心腹列当扯住他道:‘王爷慢走,看末将手段。’说着号令部从推出十门青铜大炮出来。这青铜大炮,那可
真的乖乖不得了!那本是天界神器,被列当不知使了什么手段偷了下来,做这等谋逆之事。只见大炮一响,半边宫墙
塌了下来,禁卫军将士纷纷落在地上,徐半夏大人喝道:‘贼子火器厉害,众将官且先退一时!’带领众人往宫内退
去。那反王见大炮奏功,得意忘形,哈哈大笑,带领叛军追入宫去。”
帮书少年忧心道:“这可不好了!后来怎么样了?”
说书先生笑道:“圣天子有神灵庇佑,自是遇灾消灾,遇祸解祸!且说那反王带兵追入皇宫,列当和其余叛军围在宫
外等候。不一刻,忽听宫内传来一声尖厉的笛音,列当正自惊异不定,叛军身后突然响起喊杀声。原来忠勇侯赤侯爷
早带兵埋伏在各处地道和民居之中,此时听到暗号,杀将出来,攻反贼一个措手不及。众位,原来陛下英明睿智,算
无遗策,下令守军佯装败退,引贼兵中计入伏。是以官家那时不要百姓相帮,以免无辜牺牲。”
众人听到这里,方才恍然大悟,不免心里暗赞一番“自来最聪明不过圣天子”诸如此类。
那少年喜道:“这样就好啦!列当贼兵,自然束手就擒了。那反王入宫,后来如何?”
说书先生喝了口茶,继续说道:“那反王眼见中伏,情知不免,便跪下向皇上大哭求饶,痛骂自己大逆不道。皇上心
地仁慈,见他哭得可怜,顾念兄弟之情,便走近前来,本欲加以一番责骂,便饶他不死。谁知那反王凶性大发,忽然
拔出暗藏匕首,向皇上刺去!”
众人听到这里均是“啊”的一声。
说书先生停了一停,见吊足众人胃口,才满意地道:“幸而自古明君皆受神灵庇护。陛下身边有个小太监,叫做扁竹
的,实是天上星辰下凡,专责保护皇上。那时他见情势紧急,当下挺身而出,拦在陛下身前。可怜他一生忠君爱国,
惨被利刃贯胸,以身殉主。”说到这里擦了擦眼睛。众人亦皆唏嘘不已。
“那反王见血,更是失了常性,举刀乱砍。他自幼便有野心,因此习得一身好武艺,当时殿上军士众多,一时间竟拦
他不住。最后终因我方人多势众,那反王战至力竭,死于乱刀之下。只是禁卫军亦是伤亡惨重,十亭中去了九亭。”
“皇上见殿上血流成河,死伤无数,兼且心痛亲弟犯上作乱以致身首异处,于是停了早朝,从此在乾清宫精心修道,
超度亡灵。但有奏本,一律由宰相徐大人送入宫中,呈交皇上御览。”
说到此处,便算是结了。茶客纷纷取钱打赏。
茶楼二层西厢房内,临几坐着一位十五六岁的锦衣少年,举杯凑近嘴边,却不就喝,只是发呆。
“民间原是这样传的么?”他喃喃自语。
他身后站着一名侍卫模样的大汉,听到他说,便躬身道:“市井匹夫,言语粗鄙,有碍主上清听。待属下过去教训一
番,叫他们以后不敢胡言乱语。”
少年摆手道:“由他去罢。天家之事,原不是外人所能猜度。”说到这里,语气略带倨傲。
那侍卫垂手道:“是。”
少年又发了一会呆,起身道:“今日已够了。回宫去罢。”
原来这少年乃当今皇帝同母胞弟,信王凌子澈是也。当日漻清登基,分封诸王,怜子澈年幼,因此仍叫他住在宫中,
不必立赴封地。至今已有十一年了,凌子澈也已由稚龄童子长成一位翩翩少年。虽是一母所生,漻清和子澈长得却不
很相像。漻清更像先皇,子澈更像姜后。姜后当年号称天下第一美人,因此子澈亦生得朱唇皓齿,眉目如画,只是鼻
梁高而挺直,面部轮廓分明,比生母多了几分英气。
凌子澈回到宫中,在乾清宫前停下脚步,踌躇一会,方才下定决心般地走进去。迎面遇见白皇后愁眉不展地从里面出
来,便侧身一旁行礼,问道:“皇兄尚未醒转么?”
白皇后摇头,叹息一声,竟似无力答话。怔了一会,忽然垂下泪来,掩面走了。
凌子澈见到,便知情况愈加不妙,忙走进去,见御榻之上帷幕低垂,里面隐隐见到有人横卧其中。御医杜仲正自收拾
药箱,见子澈进来,低声行礼道:“参见王爷。”
子澈摆摆手,问道:“皇兄情况如何?”
杜仲叹了口气:“外表看来还是一样,但陛下的心脉一日弱似一日,恐怕撑不了多久了。”忧心忡忡地摇摇头。
子澈眼眶一红,轻轻揭开帷幕一角,坐在漻清身边。只见他身上被灼烧后的伤口已然结疤,呈现出丑陋的黑红色;面
部和胸前皮肤尚算完好,只是由于鼻骨碎裂,整个鼻子可怕地塌下去。他呼吸甚是不稳,似在极大痛苦之中。
心中一酸,问道:“皇上今日可曾醒来?”
杜仲道:“未曾。陛下已有三日未曾醒来了。老臣真怕……” 子澈知道他的意思。他怕皇上就这样在睡梦中去了。他
也怕。
他和长兄漻清年龄相差甚大,基本未曾玩在一处过。再者,两人的母亲姜后,便是因为生他时难产而死,漻清更是为
此差点储位不保。是以子澈懂事之后,深为自责,继而自卑,愈发地不愿在长兄面前出现。但他心目中,实是对这位
英明神武的皇帝哥哥敬若天人。
记忆中的皇兄有着很好看的笑容,很温暖而有力的大手,有时会将幼小的他举起来抱在怀中,柔声跟他说话。那时他
总是脸红地用力挣脱下来,一溜烟跑掉,然后躲在远处随便什么东西后面,偷偷回头看他。每当这时皇兄总是温柔地
笑,摇摇头说声“害羞的小东西”,却不再追来。其实那时候他总是想,如果皇兄再来抱他一次,他一定乖乖不动。
但皇兄没有。皇兄大概以为他并不喜欢被拥抱。很多时候,皇兄实在是太温柔的一个人了!
是从何时起,皇兄脸上不再有那种笑容了呢?子澈用力地想。何时呢?我六岁?七岁?想不起来了。子澈摇头放弃。
那有什么关系?无论皇兄变成什么样子,都是我最敬爱的大皇兄!
他低头凝视着漻清苍白的面容。当日承德殿倒塌,巨响传来,他不顾皇兄派来保护他的侍卫的阻拦,拔腿往该处奔去
。到听说皇兄居然被压在那堆废墟下的时候,他双膝一软,险些便要跪倒在地,幸而旁边徐宰相将他扶住。虽然一样
惶恐震惊,徐宰相却强自控制,迅速组织救援,还严肃地对自己说:“天家子弟,不可随便下跪。”幸好有他!皇兄
终于被及时救出。
据说找到他时,他的头脸前胸等要害位置,幸好被压在另一血肉模糊的尸体残块下,得以保持基本完好。这些残块,
后来被证实属于皇兄身边的小太监扁竹。
子澈已经千百次想象当时是怎样一个危急的场面,扁竹怎样坦然面对火药,以血肉之躯护住主子要害。
后来又有人告诉他说,本来皇上仍是不免,但是有人在火药爆炸的前一刻,用尽全身功力将它紧紧压在身下,有限地
影响了它的作用范围。然而这个人,最后却连一片衣角也未曾留下。
皇兄身上有一种气质,使人们不由自主地围绕在他身边,跪倒在他脚下,甚至为他去死。
子澈伸出颤抖的手,轻轻抚上漻清已面目全非的脸颊。平日里的绰约风姿连影子都不曾留下。
漻清睫毛轻轻颤动,子澈一惊,忙缩回手,惊喜道:“皇兄?皇兄你醒啦?”
漻清缓缓睁开双目,看着他,扯起一个很勉强的笑容,哑着嗓子道:“别哭。”
子澈举袖往脸上胡乱擦了一气,强笑道:“没……好,我不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