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急,是以虽然极想问他师父可是已在途中,却生生忍住,心想,反正不久便可见面,现在问不问都无甚差别。他想
着,等着,已不由自主笑了起来。
见到师父,第一句话说什么好呢?
“师父,你回来啦?”
“师父,我好想你!”
“师父,天上好玩吗?”
“师父,你看我这身衣服好不好看?”
“师父……”
然而,维泱那日却未曾出现。
甚至在之后无数个日日月月里,维泱也始终未曾出现。
漻清初时尚不死心,闯进会弁房间问他可知师父去向。会弁凝神良久,却说找他们不到。
“找不到?什么叫找不到?!你和如星,不是心意相通的吗?!”漻清失态大吼道。
会弁平静地看着他:“通心术是一种法术。只要是法术,就有被破解失效的可能。”
漻清一谔:“有人破坏你的法术?有人欲对师父不利?!”他暴跳起来:“谁这么大胆,朕这就去点兵灭了他!”
会弁摇头道:“不一定是被破解。如星如果自己不欲和我联系,我便也如现在一样,无法找到他。”
“如星为什么……”漻清说道这里嘎然而止。他突然想起那个梦。难道说,师父终究知道了自己的觊觎之心?难道说
,师父发怒不愿回来,便命如星不要理睬会弁的心音?
想到这里他浑身发颤,神情悲苦。会弁看着他,依然平静地道:“师兄想到什么了?怕是想多了。”
漻清苦涩地摇了摇头,道:“恐怕不是我想多了。恐怕是我,是我冲撞了师父,他,他不回来了。”说道这里声音哽
咽,便欲哭出声来。
会弁容色不变,道:“不会的。依我所见,无论你做什么,师父都不会真个生气。况且就算你惹恼了师父,他总不会
连我亦不见。”
漻清听他如是说,心中稍安,便又担心起来:“你确定他们不是途中遇上什么危险?”
会弁道:“当然。若有巨变,我和如星一脉连心,我会感应得到。”
漻清怀疑道:“你不是说,你的通心术找不到他?”
会弁看着他道:“通心术是法术,用法术寻而不获很正常。然而我和他之间血脉相联的感觉却并非法术。感觉虽然不
能用来互传心意,但若一方有大喜大悲,或面临生死关头,另一方必有所感。”
“非是这样,非是那样。那师父却又何以不回来?”漻清喃喃道。
“师父做事,一向随性。”会弁言道,一边盘膝闭目,“况且,师父也不是一定得回来。”
漻清呆在当场,苦笑一声。他当然知道会弁的意思。师父爱做什么,便做什么;爱到哪里,便到哪里;爱回来就回来
,爱不回来就不回来。他在这里时宠爱我,那是出于他的喜欢;现下他不在这里而愿意四方游玩,那也是他的喜欢。
就算两世缘份又如何,就算曾朝夕相处又如何?我漻清只不过是他的一个弟子,没有资格约束他的行踪。
顿时山河失色,日月无光。
大郕征和二年三月,宣宗忽染风寒,卧榻数月不起,其间一切政务国事由宰相徐知常率同文武百官议政而行。
漻清痊愈之后,一如往常那样上朝、下朝,处理政务。一切看来均无不妥。但几位亲近的朝臣却发觉,他已不是原来
那位虽然威严但眼中总带着几分温柔的皇帝了。
维泱一向不理朝政,只在洛水宫中清修,是以除了平素和他时有来往的徐知常、赤箭外,没有人注意到宫内少了人。
只有在历年的祭天大典时,才有人私下嘀咕,怎么不见那个仙姿绰约的国师了?但对余人来说,这实在并不是一件重
要的事。于是年复一年,众人渐渐将此事忘却。
八年九月,皇帝大婚,册立忠烈侯白英长女白芷为正宫皇后。
大婚前夜,漻清喝得酩酊大醉,直冲进会弁房中,扯着嗓子吼:“没有消息么?还是没有消息么?”
会弁正在看书,对着满屋酒气皱了皱眉头,道:“一直没有。”
漻清怒道:“你不是修道之人吗?那个人难道未曾教过你卜算之法?你难道不会算上一算,他,他现在正在何方?”
会弁抬头看着他,平静地道:“师父说我情太重,无法做到心无旁鹜,不适合学习占卜,因此未曾传我衍算之法。”
漻清不敢置信道:“什么!占卜难道不是道士的基本功?!”
会弁道:“我便是不会。”
漻清复又怒道:“那你会什么!”
会弁答:“我会画符驱邪,超度亡灵,降妖除魔。”
漻清酒意上冲,口不择言道:“那你和那些江湖术士有甚么区别?!就你这样还想修仙!”话甫出口便自后悔。会弁
放弃上仙山听老君讲道的机会,都是为了自己,我又怎能这样说话!
正不知该如何补救时,会弁放下手中经书,认真道:“师父说我勘不破情字,本来就不适合修仙。但我和弟弟是鹿精
所生,若非跟随师父修行,此刻便不是我去降妖,而是等着其他道士来除我了。”说着双手一摊,状极无奈:“我是
没得选择。”
漻清呆住。半晌,狠狠一甩袍袖,转身就走。
会弁在他身后捏个法诀,念诵咒语修复被他踏坏的门槛。然后垂下头来,继续看书。
征和九年二月,已晋升为忠勇伯的上将军赤箭任平西大元帅,大破匈奴,大军直逼都城统万城下。匈奴王弃城而逃,
平西军穷追不舍。匈奴王惊伤之下,死在途中。其子武哈格接位,向郕军乞和。大郕指定要他最疼爱的小女儿紫芝公
主和亲方可休兵。武哈格无奈之下,唯有答应。从此年年岁贡,向大郕称臣。赤箭凯旋班师,龙颜大悦,当即擢升赤
箭为忠勇侯,赐金银玩物无数;并册封匈奴公主为淑妃,诏勉两国从此永为兄弟之邦。
自此边疆安靖,四海升平。漻清又重用后起之秀商陆实行变法,进行包括土断、削藩等一系列加强中央集权和增强人
民劳动生产力的改革。大郕国势因而蒸蒸日上,百姓安居乐业,全国一片颂扬之声。
二王之乱
“汉王于此事也有牵连?”
“启禀陛下:咱们的人,曾在梁州汉王府内见到列当与汉王做过数夜长谈。”阶下跪着的一人恭谨地道。此人名为无
射,一身禁卫军服色,外表普通,神色间却显得十分精明。
“嗯。”漻清皱起眉头,沉吟着。汉王因生母潘婕妤早亡,曾有数年是在姜太后宫中养着的,直至姜太后难产过世。
因此说起来,他和漻清兄弟之间感情尚算不错。如果他真的参与此次谋反,那倒是一件奇事。
侍立一旁的徐知常转向漻清,拱手道:“陛下,汉王必然是因为对削藩有所不满,这才起了大逆不道之心。”
朝廷实行新政一年有余,国库日见充溢,百姓赞不绝口,但原来的官僚世家便相当不乐意。新政不但削弱了他们的权
力,废除“刑不上大夫”的陋习,使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还将他们的土地按人丁重新计算分配,多余部分全部收归
国有,提供给农民进行生产。因此,新政一开始,便受到保守官僚的激烈反对。好在漻清早就预料到这种局面,事先
已做好完全准备,这才没有酿成严重后果。随着之间过去,新政的效果益加明显,以漻清为首的改革派都十分满意。
但是因此而产生的保守和改革派之间的矛盾却有越演越烈的趋势,特别是当漻清不顾徐知常等人的劝解,执意在新政
引起的轩然大波尚未平息时就下旨削藩。
众臣担心保守派和藩王结合起来势力太大,恐难平息,但漻清仗着经过秘密训练和扩充的禁卫军,以及心腹大将赤箭
在外的百万大军,决意一次把所有反对势力连根拔起,省得日后麻烦不断。
比如这次便发现汉王居然也有不臣之心。如果不是国内形势如此严峻,如果不是外人都不知道漻清早已派人渗透到所
有主要谋反嫌疑人身边做好万全准备,这些暗伏的不稳定因素,或许还不敢这样蠢蠢欲动,那就真不知道何时才能被
揪出来呢。
“继续打探。如见事情紧急,就叫我们的人将汉王就地监禁起来。他若反抗,朕准你先斩后奏。”帝王的语气决绝而
坚定,一点不因讨论的是自己亲弟的生死而略有情绪波动。
“臣遵旨!” 无射伏在地上再叩首,抬起头来的时候,望向漻清的眼中满是崇敬迷醉。
纵是千言马屁,也顶不上这样一个眼神。于是漻清满意地笑了,道:“下去吧,迟些徐卿记得带他去户部领赏。”
徐知常恭谨地应了,无射谢恩退下。
留在御书房的两人再讨论了一会,徐知常也告退出来。扁竹捧了热茶过来,漻清喝了一口,微微出神。
扁竹问道:“皇上,酉时快到了。今日您是在皇后还是淑妃那里用膳呢?”
漻清“嗯”了一声,兀自沉思。很久以前……太久了,久得朕都忆不起是何时……那时,朕都是在哪里用膳的呢?…
…记得那时候,自己似乎很快乐……似乎什么都不怕,即使一点准备也无,就那样手无寸铁地被大批敌人用剑指着围
在中心,也毫不在乎。不像现在,步步为营,每做一个决定之前都要百般推敲,生怕一子落错,便满盘皆输。为什么
,为什么那时候心里如此笃定自己会赢呢?心中有个地方似在隐隐生痛,漻清不敢再想下去。
一边扁竹毫无察觉,笑着问道:“皇上,奴才斗胆问您一个问题:皇后和淑妃,您最喜欢的人是谁呢?”
最喜欢的人,最喜欢的人……
漻清心中更痛,嘴角却渐渐带了笑。
“那个人……是禁忌……”恍恍惚惚,似又看见白衣如雪。维泱刚失踪的时候,他愤怒,他委屈,他觉得自己的骄傲
被践踏,他恨不得永不见他!但是时间一久,他就不生气也不怪他了。便如往日和维泱闹别扭,漻清也必然是按捺不
住思念先去找他的那个。什么自尊,骄傲,气愤,委屈,现在他全都不要,全都不顾了!他只要他回来,回到自己身
边,只要他依然微笑着张开双臂让自己狠狠撞进去,只要依然能闻着他身上清爽的味道……就算一辈子只做师徒……
又如何!
心中闷得生痛,漻清紧紧咬紧牙关。
“禁忌?”扁竹未觉漻清异样,诧异地问道。心想,难道不是宫中两位娘娘?难道是哪位大臣的家眷?啊呀不好!那
不成了唐明皇了吗?!忧虑地望着自己心目中的神。不行,定得寻个方儿劝劝他,可不能让他堕落成昏君!扁竹暗自
打定主意。
“是啊……”漻清惨笑道:“朕喜欢他……但这却有悖伦常。”
扁竹听到这里,打了个突。他该是不会……扁竹想起若干年前那个晚上,皇上的身体曾在自己手下起反应,只是碍于
国师在旁才没做什么,但看自己的眼光和对自己的举动都很暧昧,之后还慎重告诫自己不可泄露。虽然自那以后什么
事情都没发生,但扁竹心里总是觉得皇上和自己,似乎比别人多点什么。虽然有点小小的害怕,但,但他是自己的皇
上啊!即使和他那样,那样,也……也……挺好的吧……想到这里,扁竹清秀的脸上泛起红晕。啊!我在想什么啊!
!!
果然漻清看了他一眼,道:“此事你也知道的,对不对?朕那时还着你不可外泄。”扁竹脸上更红,点了点头。心中
一抹羞人的喜悦,那是什么?
漻清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对扁竹突然间忸怩起来的神色未曾在意。他只是淡淡笑着,伸手按住胸口,压住那股欲裂
胸而出的酸涩。眼睛好热啊。漻清仰起头,两行泪水终于不受控制地滑下面颊。
扁竹正自低头害羞,大着胆子偷偷看他一眼,见他如此,吓了一跳,惊呼道:“皇上!”抢前一步跪下,“皇上何须
如此!皇上如果想,想……扁竹……嗯……奴才……奴才……”低下头,声如蚊呐:“皇上想怎么样,都可以。”脸
上顿时红得似要滴出血来,身子不自禁微微发颤,再也不敢抬头。
漻清怔了一怔,苦笑道:“怎么可能!若能的话,朕早就……现在也不会……”声音哽咽住,摇了摇头,深吸一口气
道:“总之,那是不可能的。”
扁竹大生敬佩,低声道:“皇上是有道明君,这种事情……”自是不屑做的。最后一句话却难过地说不出来,心里十
分失望。
但皇上竟然情深至此仍不愿对自己做这悖德之事,心中又颇感甜蜜。不愧是我的皇上,我的神,我的……我喜欢的人
……
漻清“嗤”地一笑,道:“什么有道明君了?”心想,这小太监原来并不知道我只是单相思,而师父却并无此意,他
还道是我自制力强呢。但这一节却不必跟他明讲。
长出一口气,漻清接过扁竹递上来的手巾,擦了擦脸道:“呼!跟你说了这些,果然舒服多了。”
扁竹见他脸上兀自挂着泪迹,眉眼间已淡淡带着笑,当下热血冲上脑际,跪下道:“奴才愿为皇上做任何事情!纵死
无憾!”语气甚是坚定。
漻清侧头看看他,心道,你也来同情我么?却见他小脸涨得通红,眼中神色决绝,心中不由得也有些感动。于是拍拍
他肩,温言道:“起来罢。朕不要你死,朕饿了,你只消替朕去个传膳就行了。叫他们送到乾清宫来,朕今日想静一
静。”乾清宫是漻清一个人的寝宫,平素便是皇后也不能进去。
扁竹接旨去了。漻清出了御书房,吩咐侍卫远远地跟着就行了,自己一个人漫无目的地信步而行。走着走着,便远远
看到洛水宫的屋檐。漻清一怔,心道我怎么到这里来了?苦笑一声转向乾清宫方向。
忽听得身后有人喊他:“师兄请留步!”
漻清一震,倏地转身,果然看到会弁向他走来。这是自从师父离开之后便从未发生过的事情。漻清身体僵硬地待他走
到跟前,努力发出声音:“是,是师父回来了吗?”声音颤抖得不成调。
会弁一谔:“师父回来了?噢,不是的。是我有事找你。”
漻清顿时颓废下去,有气无力道:“何事?”
会弁道:“有人做法诅咒你呢,被我感知,挡回去了。此人便在宫中,我左思右想觉得不放心,便来告诉你一声。”
“哦?”漻清轩眉一扬,“知道是谁么?”
“慈安宫那边的。”
苏太后?派在她身边的人说最近她常一人躲在佛堂念经,原来却是这个原因。嗯,她唯一的儿子篡位不成,被迫守陵
,形同软禁。她恨我也是正常。
对会弁点点头道:“谢谢你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