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在把长靴踏上大理石方砖铺成的这个大写的字母,女主人的姓名开头文字的时候,加百列向走在自己前面的姑母可
罗切特说道:
“真是一座豪华的宅邸啊。”
“那是当然了。这里毕竟是法国国王的王妹,那瓦尔王妃玛戈所住的地方嘛。”
“这里也为姑母大人准备了房间吧?”
“是啊。身为女官,自然要在主人呼叫的时候随时都服侍在身边,不然怎么能尽到职责呢。”
“那么您不是没有休息的时间了吗?”
“要是想闲呆着的话,干脆关在领地里不出来不就好了吗。”
可罗切特的绿色塔夫绸长裙的裙裾优雅地摆动着,嘴角凝固着冰冷的微笑。
“问你一句话可以吗?”
加百列也领悟到了自己似乎是失败了,不由得缩紧了身子。
“请讲。”
“你到底是为了什么才到巴黎来的?安稳?悠闲?不是这样的吧?你正是因为忍受不了什么也不会发生的日子,才不得
不跑出故乡的对不对?”
加百列苦笑了起来:
“您到底是使用了什么魔法,把我的心都读出来了呢?”
“我才没有必要使用什么受诅咒的力量。只是因为你感觉到的东西,正是过去我感觉到的罢了。”
可罗切特像唱歌一样地说着。
“是啊,郎托克是个不坏的地方。有蔚蓝的天空,光辉的太阳,还有与散发着恶臭味道的塞纳河不一样的清澈河流,开
满鲜花的高原就像伊甸园一样美丽。但是,那些对我来说是不够的。我就是无法消除人生缺少了什么的想法。我并不知
道那到底是什么,可是我的确是缺乏的。”
“我很能明白。”
见侄子深深地点了点头,可罗切特的嘴角也松弛下来,这一次,她露出了发自心底的微笑。
“虽然孟斐斯家族就如同谨慎这个单词的具体体现一样,但是每一代中总会有那么一个生成你我这样的人物,一辈子喜
爱着冒险。”
加百列问道:
“那么姑母大人,您在逃出故乡后找到您缺少的东西了吗?”
“是啊。奉了双亲的命令、与亡故的冯特内尔伯爵结婚的我,因为玛戈殿下招募侍女的机遇才得以进入宫廷,然后,我
终于找到了长年来寻找的答案。我所寻求的是刺激——那是从看得烂熟的面孔和话题上绝对体会不到的东西。”
也许是回忆起当年的事情来了吧,可罗切特的眼神就仿佛在做梦一样。
“玛戈殿下是一位可以称之为贵妇人中的贵妇人的大人。是她交给了我们这些乡下来的女孩子们,什么才叫真正的生活
。巴黎流行的裙子,最好的乐师演奏的音乐,从来没有见识过的舞步,令人入神的诗篇,还有劝诱好男人的语句。”
加百列睁大了眼睛。
“在巴黎是女性主动邀请男性的吗?”
“你讨厌积极的女性?”
“也不是……我不知道……”
可罗切特手中执着的扇子轻轻地抚过了加百列的脸颊。
“看你脸都红了,真是可爱呢。”
加百列嘟起嘴来,推开了扇子。
“请不要再把我当小孩子了。”
“那你就不要对人家说的每一句话都惊讶或者困惑了啊。”
“要采取什么态度是我的自由吧……”
“不。”
可罗切特恢复了认真的表情,继续说了下去:
“在宫廷里,无论什么时候都要保持着像殉教的圣者一样超然的态度,真正的感情是不能显露在他人的面前的,否则将
会成为种种麻烦的根源。特别是在国王陛下的那些年轻人们面前,更是要切记。他们都饥渴于鲜血,稍微看到点什么就
认为是对自己的侮辱,立刻就发展成决斗。你也不想才来到巴黎就早早死掉吧?”
加百列反抗似地抬起了下巴。
“那当然了。可是如果我因为害怕决斗就要缩着身子活下去的话,那来到巴黎不就没有任何意义了吗。我当然不会自己
挑起决斗,但是面对挑战也绝对不会退缩的。”
可罗切特挑起了一侧的眉毛。
“兄长他可是绵羊一样的老实人,跟剑术什么的完全扯不上关系。而他生的儿子却和他差这么多吗?”
加百列微笑起来。
“我母亲认为我是继承了她的血统。如果追溯起来,我也算是与辈出王国军队元帅的门莫兰西家族有着血缘关系的。”
“哎呀,真了不起呢。如果咱们家拼命地追溯的话,也说不定能和巴洛亚家族攀亲戚呢。”
和嫂子的关系一贯不太好的可罗切特讽刺地说着,耸了耸肩磅。
“这些就先不说了,总之最重要的就是平常心,还有找到一个有能力的友人。巴黎这里与朗托克不一样,很少会有一对
一的决斗。如果你能有个强大的朋友,就可以增加不少活着回来的机会了。”
“我明白了。我会想着可爱的贵妇送我的缎带,为此而多多留心的。”
“那就好。”
可罗切特高傲地点了点头,旋转了身体。
“刚才那句回答还不错。请你记住,在与玛戈殿下对话的时候,也要尽量使用如此高雅的言语。”
“这样王妃就会把我留在身边吗?”
“这个吗,虽然我认为她应该不会当场说厌恶你,但是……”
这欲言又止的话,让加百列皱起了眉头。
“有什么问题?”
“说不定是可能的。你是个美丽的青年,作为剑士来说又过于温柔了……”
“您的意思是?”
“你马上就会明白了。”
可罗切特在玛戈王妃的居室前站住了脚步。
“啊,对了。请记住,要称呼玛戈殿下‘夫人’。在亨利三世陛下的宫廷里,能被称呼为王妃的只限陛下的正室路易斯
殿下而已。”
“只叫‘夫人’就好?不用称呼德·那瓦尔夫人吗?”
“如果带上德以下的称呼的话,那就成了普通的贵族夫人了。在宫廷里,被称为夫人的只有王妹殿下,称为先生的只有
王弟殿下而已。”
“真是有很多很多的规矩呢。”
可罗切特轻轻地瞪了这个掩饰不住地露出嫌麻烦表情的青年。
“如果你讨厌的话……”
加百列赶忙把双手举到胸前。
“就回乡下去,对吧?我知道了。我也是下了决心在这里扎根的,所以我不会发牢骚的。请您为我引见夫人吧。”
听了这个回答,可罗切特觉得很满意,便重新转向了门扉。
“珍妮,是我。”
瞬间,门就好像等待着她一样打开了,一个身穿奶油色长裙的少女轻轻地弯下膝去,以敬意迎接着两人。直到可罗切特
过去,她都恭谨地低垂着面孔,但在加百列走近的时候忽然抬起头来,做出了一个充满诱惑的微笑。看起来夫人不只在
内拉克的宫殿里,在这个公馆中也热心地教导了大家对应男人的方法啊。加百列与她回个礼,在内心苦笑了一下。
穿过了好像在山中岩石间开凿出来般狭窄阴暗的等候室后,绚烂豪华的居室便出现在眼前。玛戈,玛格丽特·德·巴洛
亚,似乎从她意大利出身的母亲卡瑟琳那里继承到了优雅的品味。无论是金丝络边的挂毯,从土耳其进口的阿拉伯风格
的绒毯,覆盖着椅面的坐垫,全部都是用了能够将女性的肌肤衬托得更加完美的绯红色。即使是在白天,这里大大的银
质烛台上也点着数不清的蜡烛,也是为了把肌肤映照得加倍光艳吧。
大概有十个人左右,在房间中轻轻地笑着窃窃私语的女官们,在看到了一张新面孔的瞬间,就一齐闭上了嘴巴。加百列
顿时沐浴在了毫不掩饰的好奇视线之下。他走到单独一人坐在带靠背的椅子上的女主人面前,停下了脚步,而后以手抚
胸,尽可能优雅地行了一礼。半途中女性们突然发出了吃吃的笑声。加百列有些不知所措了,但是做为一个宫廷中人,
不管什么时候都必须做出超然物外的表情才行,所以他紧紧地闭着嘴唇,尽量掩饰着自己不快的思绪。
“夫人,容我为您介绍我的侄子,多普兰克伯爵加百列·德·孟斐斯。”
听了可罗切特的话,玛戈伸出了手臂。
“欢迎您,天使伯爵。我经常从可罗切特那里听说您的事情呢。”
加百列走近了她,轻轻执起她的手,把嘴唇触在那丝绢一般光滑的肌肤上。那只小手是多么地洁白,又是多么地纤细啊
。而且,还散发着恼人的玫瑰香水的味道。
(这就是巴黎的女性了……!)
他似乎能体会到姑母初次见到玛戈殿下时感受到的冲击了。在冲满鼻腔的甘甜香气刺激下,加百列以恍惚的头脑想着。
不过身为男性,在女性面前是不能露出畏缩不前的样子来的。加百列将嘴巴闭得更紧,抬起了面孔,这时,一个绽放在
丰满的唇上的艳冶微笑映入了他的视野,让他的呼吸都为之一滞。这也是因为意大利血统的缘故吧。
迎来中年期的玛戈开始发福了,但是,这种丰满不但没有减低她的女性魅力,反而更为她增加了姿色。特别是那呼之欲
出的白皙胸部,只是看着,就能刺激起人想要去触摸的欲望。如果能得到允许的话,加百列真的想去以自己的手指碰触
看看,就好像孩提的时候向温柔的乳母撒娇一样。
“真是一张漂亮的脸儿呢。”
玛戈以音乐般抑扬顿挫的嗓音说道。
“充满智慧的额头,纤细的鼻梁,完美的嘴唇,灰绿色的眼睛和可罗切特一模一样。还有那头金发!真令满头不起眼的
黑发的我嫉妒,嫉妒到想用您的头发做假发的地步哟。”
加百列终于张开了口。
“如果您希望的话,我会为您把它留长的。”
“哎呀,真的吗?”
“只要是为了夫人,我什么都会去做。”
玛戈笑着看了看四周,全都是美人儿的女官们都以柔和的声音笑了起来。那是好意的笑声,加百列松了一口气。
“您的心意我领了。没事的,已经有好几个仆从在为我而留头发了,如果您夺走了他们的工作,那么他们不就太可怜了
吗?而且知道我带着的是您的头发的话,一定会有女孩子为此而哭泣的吧?”
加百利耸了耸肩。
“真的很遗憾,我还没能有幸运到值得我奉上此心的少女。而就算是已经遇到了,能够为夫人这样高贵的人尽一分力量
,想来也不会有任何人会发出怨言的。”
玛戈歪了歪头,捉弄似地说道:
“我们这位年轻的伯爵似乎有一点不懂女人心呢。”
“请问您的意思是?”
“只要是女性,看到自己的男人对别人笑脸相向,即使对方是王妃也会怀恨在心,进而迁怒于您的。如果对方的确是一
位出色的女性,那么您不把时间的眼光都抛开,将全副身心都奉献给她是不行的哟。所以您心中即使有这种想法,也不
可以说出来的。”
“是。谢谢您贵重的忠告。”
玛戈把视线投向了可罗切特。
“你的侄儿不但美丽,而且又聪明,一定会迅速地成为受欢迎的人物的。”
“谢谢您的夸奖。”
“我听说他这次来巴黎是身负军务,那么会在谁的麾下呢?是兄长,还是吉斯公爵?”
可罗切特有点犹豫地开口道:
“那个……如果可以的话,能请夫人您把他收留在身边吗?”
“我?”
“是的。最近巴黎一直并不太平,无论哪个官邸都加强了警备。但是玛戈殿下这里却只有国王陛下派来的几个卫兵而已
。”
玛戈的嘴唇讥讽地歪了歪。
“那些人比起说是护卫来,倒不如说是监视人更合适。兄长他仍然把我当作对付我丈夫的人质看。可是这又有什么用?
他就不知道吗,我那位陛下只要是遇到了合意的女人,就一定会对她说‘我会和玛戈离婚,让你做王妃’这句话啊。”
可罗切特露出关切的神情安慰道:
“那一位只是说说而已的。”
“人类是不会说出完全没有想到过的事情来的。算了,他没有诉诸比离婚更简单的方法,我已经该感恩戴德了。”
至于那到底是什么手段,玛戈殿下不说大家也都明白。暗杀。加百列为玛戈的孤独而胸口作痛起来。她与政治结婚的对
象亨利·德·那瓦尔之间根本就没有任何爱情。即使如此,她仍然重视与这个神意下与之结合的丈夫,但是却被强迫她
进行这场没有爱的婚姻的母亲凯瑟琳王太后和哥哥亨利三世视作背叛者,遭到虐待。唯一站在她这边的只有弟弟奥尔良
公爵,而他也对哥哥亨利三世举起叛旗,离开了巴黎。现在已经没有任何人保护玛戈了。加百列更是感觉到,在这种情
况下仍然不气馁消沉,顽强地坚持着的她有多么地令人赞叹。
“既然是这样,那么他更应该留在您这里了。就是为了您的御身安全打算也该如此。”
可罗切特热心地说着。
“虽然还年轻,但加百列已经是领地中首屈一指的剑士了。他一定能为您效劳的。”
“那真的很令人感谢。可是……”
玛戈看向加百列。
“您真的这样就好吗?在我这里,可是无法指望荣光与辉煌的哦。”
加百列把手放在了胸前。
“对一个骑士来说,哪里还有比适逢至高无上的贵妇人更高的荣誉呢?”
玛戈微笑了。
“我明白了。既然话已至此,您就在我……”
可是她的话还没说完,通向寝室的门就大大地打开了,一个愤怒得发狂的男子冲了出来。
“如果您让这个小鬼留在您身边,那我就再也不会到这里来了!”
玛戈狼狈地站了起来。
“杰克!我不是说过不可以出来的吗!”
加百列也为他的怒喝吃了一惊,但王妃的寝室中会潜藏着男人的事实更让他惊讶。他小声问身边的可罗切特道:
“这是什么人?”
“杰克·德·夏瓦隆子爵。在做奥尔良公爵的跟班的时候认识了玛戈殿下。后来他看上别人的领地,和维云公爵的妹妹
结了婚,暂时在乡下老实了一阵子,可是他本人说什么‘我无法忘记玛戈殿下’云云,又跑回了这里。不过,实际上似
乎是知道了他与玛戈殿下的事情的奥尔良公爵打发他过来的。”
加百列点了点头,把视线转回这个正与玛戈争执着的男人身上。孤高的妇人只有一个战友而已,但是,他委托的这个人
未免也太奇怪了吧。因为不高兴玛戈把自己以外的男人留在身边,就突然出现在根本不知情的加百列面前,还是从寝室
里跑出来的,这不管怎么说都太有欠考虑了。万一加百列为无法得到职务而怀恨在心,向亨利三世告发两人的情人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