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德维奇。”
亨利三世回头看向贝尔南。
“是。”
“伯爵就编入卿的小队。请把军规之类的东西从头交给他吧。”
“是。”
贝尔南站起身来,向伯爵走了过去。
“阁下,请理解护卫队不拘身份,先任者下达命令的立场。也许有时您会觉得无礼,也请您理解。”
伯爵点了点头。
“我明白了。请不要有任何顾虑的教导我,阿尔德维奇大人。”
很无聊地张望着他们的丹格雷姆公爵开口道:
“看来已经顺利地完成介绍的职责了,那么我就此告退。能够见您的面真的很高兴,陛下。”
亨利三世傲慢地点头道:
“朕也是,公爵。”
丹格雷姆公爵向伯爵和贝尔南轻轻示意一下,就大步走了出去。目送着他的背影,亨利三世说:
“你们也可以退下了。”
但伯爵犹犹豫豫地开了口:
“那个,陛下……请问王宫中有军队宿舍这样的设施吗?”
“宿舍?”
“是的。我毕竟刚刚到巴黎,还没有屋子。陛下就是叫我退下,我也不知道要到哪里去好……”
亨利三世忍俊不禁。
“阿尔德维奇,该卿出头了。”
贝尔南也不禁露出了笑容。
“是啊。那么,恕臣下就此失礼了,陛下。多普兰克阁下,请跟我来。”
伯爵急忙行了礼,学着贝尔南的样子,不让国王看到后背地向后退去,但是……
“……唔。”
因为不习惯,他在途中绊了一下,仰面朝天地倒了下去。
贝尔南迅速地伸出双手,在危急时刻抱住了伯爵的身体。然后就这样拖着他走出了居室。还好这一幕没有在亨利三世让
乔维尤斯公爵他们进去的寝室方向发生。如果他们看到刚才发生的事情,一定会大笑不止的。那么一来,伯爵就会非常
尴尬。不,应该说他已经非常尴尬了。在走到走廊上的时候,他就以粗暴的动作甩开了贝尔南。
“多谢您,是您让我免于出丑。”
虽然他嘴上在道谢,脸上的表情却像冰一样冷。是拼命地在装出不在意的样子吧,像这样逞强的样子真的是挺可爱的啊
,贝尔南想。与那些看的烂熟的宫廷人比起来,他的一举一动都是那么新鲜。
“能够为您效劳是我的光荣。至于宿舍的问题,让我们一边走一边说吧。”
贝尔南改变了话题,伯爵也露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他跟上贝尔南,两人肩并肩地走了起来。
“直接地说,这里是没有宿舍的。虽然有可以睡觉的休息处,但因为护卫队的成员大部分都是巴黎人,所以并没有设立
宿舍。从地方来的人也一般都是租房子来住的。”
“这样吗……”
伯爵的声音里有难以掩饰的泄气感。贝尔南也很同情他,于是就自然而然地说出了口:
“我可以为您介绍符合您身份的旅店,或者如果您同意的话,暂时住到我家如何?”
伯爵惊讶地抬起头来,打量着贝尔南德侧脸。
“真的吗?”
“自然是真的。在您决定落脚之处以前,都可以在我家度过。”
“可是我们才刚刚见面,承蒙您厚爱至此,我实在是……”
贝尔南微笑了。
“我也可以作为小队长命令您住到我家来的。但是对一个朋友,就绝对不能如此强迫,而对以后会成为朋友的人也是一
样。”
伯爵直直地凝视着贝尔南:
“您想要与我结下友谊吗?”
“是的。难道不可以吗?”
“是陛下命令您照顾我的吧?”
“我很喜欢您,多普兰克先生。”
灰绿色的眼睛眯了起来。
“您也和陛下有着同样的兴趣?这么说起来,您适才的确是坐在陛下的身边呢。”
贝尔南不由苦笑。的确,以刚才那个样子的话,被别人误认为是和国王关系亲昵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说老实话,我是个会被魅力所吸引的人类,而这美丽无分男女,但是想要同床共枕的只限于女性。刚才之所以会坐到
一起,也只是因为陛下有机密的话要对我说而已。国王陛下与我之间绝对没有色事方面的关系。”
“机密的话?”
“是新的任务。我经常担任陛下的使者。”
贝尔南糊弄了过去。
“这些先不说,我对您面对国王也不胆怯,一直保持着优雅的态度的作风很是感叹。第一次觐见陛下的人都很紧张,有
的甚至连话都说不出来,您却是那么落落大方。过去的我完全不能和您比呢。”
不会有人被夸了还心情不好的,伯爵也微笑了起来。
“您的话实在让我羞愧。我对您抱以那么高傲的态度,真的是很对不起。能够被您称作友人,是我至高无上的荣誉。”
“我也觉得无上光荣。请您叫我贝尔南吧。”
“那么也请您叫我加百列。”
“我带您到拙宅去。”
这样一来,伯爵也就会没有顾虑地提出让自己作随行人的要求了吧。贝尔南为事情进展顺利而高兴,但另一方面,也感
到了一丝苦涩。面对加百列这样的人物,就算不是国王下命,自己也会想要与他交朋友的吧。如果是那样的话,就不会
有如今这样的被别人操纵的心情了。人生中总会有“希望能够重来一次”的瞬间,而现在就正是这样。可是老天是不会
听到贝尔南的请求的,这样一来,能做的也只有尽量让加百列不会发现国王的介入而已了。这种刻意为之的手段实在是
丑陋无比,想来就令人扫兴啊。
总算能够躲过来自侧面的攻击了,可是就是闪不开接着的一记突刺。看着压在胸口上的练习用剑的剑尖,加百列苦着脸
宣告:
“我投降。”
贝尔南微微地笑笑,抽回了剑。
“你的路线走得不错。如果讨厌被敌人绕道左手边来的话,那么就一定要保持身体的均衡。如果只顾着保护自己的弱点
的话,那么注意力就会被分散,攻击也会变迟钝的。实战里要抱着被刺中也没关系的觉悟,向前冲过去。”
“我明白了。”
真不愧是经历了二十回生死界限的人,贝尔南的剑术简直令人战栗。尖锐、迅速、毫无破绽。跟他比起来,在朗托克交
过手的那些年轻人完全就不值一提,就连加百列自己也连他的脚跟都及不上,虽然要承认这一点实在是很不甘心。
(他并没有什么威压的气魄,甚至很飘然。他移动到下一手的动作非常流畅,重心不会有一点动摇。优雅得就好像舞蹈
一样。)
很快,加百列就明白他为什么能做到这个程度了。他完全看穿了加百列的剑的去向,不管是做出怎样的攻击,都可以做
出完美的防御,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贝尔南战斗的身姿,无论剪除任何一个场面都像一幅画一样美丽。想要打乱他的
这种协调的话,必须要拥有与他相同、甚至要在他之上的力量才能做到。加百列想要成为的,就是这样的人。
“再来一次!”
见加百列又把剑端了起来,贝尔南的面上露出了苦笑:
“练习过头也会受到反效果的哟。决斗在一星期后,如果你把自己消耗得太厉害的话,那紧要关头就动弹不得了。”
他说得对。自己现在一心只想着要赢过贝尔南,已经把与夏瓦隆的决斗忘在脑后了。加百列不满地放下了剑。
“我想早点战斗,我讨厌这种半吊子的状态。”
贝尔南宽慰他道:
“这也没有办法啊。陛下严命,在西班牙大使滞留宫廷里的这段时间里,绝对禁止一切争执。”
西班牙的菲利普二世为了削弱宿敌法兰西的国力,一直在支持吉斯公爵,挑动他与巴洛亚王家的关系,这是众所周知的
事实。面对这个国王为了确认成果一样而派来的人,的确不能露出半点风纪紊乱的样子。如果有人在这个时候挑起骚动
,那么不问任何原因都会立刻判处死刑。加百列他们的决斗也因为这个原因推迟到大使回国之后。
“算了,正好也借此改变想法吧。”
贝尔南用亚麻质地的手绢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向加百列显示自己要结束练习了。
“因为国内纷乱不断,最近一段时间里快乐的宫廷行事都少了很多。你才来到巴黎就能列席,这可是很幸运的事情哟。
你先把烦闷的事情忘掉,好好地享受一下欢迎会如何?我想陛下也是如此希望的。你也和法兰西最好的美女们去跳舞吧
,那比起与死神共舞来可是远远快乐得多呢。”
贝尔南是个享乐主义者。最高级的裁缝做的衣服,从法国各地特地买来的名酒,而且还模仿着皇太后,从意大利请来了
厨师为自己作餐点。就算身为战船船团司令官的侄子,他也过着超过他的骑士身份的奢侈生活。在注意到了加百列的困
惑时,贝尔南自嘲似地对他说过:
“的确,只凭我的收入的话,是过不起如今这样的生活的。这都是托我亡妻留下的财产之助。”
加百列一直以为他是独身,听到这话吃了一惊。
“你结婚了?”
“我娶了特路斯评议会员索利尼克的独生女儿。你也是郎托克出身的话,应该也听说过吧。”
加百列点了点头。那是个在大青之类的染料生意上赚了一大笔钱的男人。虽然是个热诚的新教徒,但是为了避免国王军
队的掠夺而改了宗。可是还没等他们放下心来,夫妻俩就双双过世了。贝尔南所娶的,就是继承了他们的莫大财产的独
生女儿了吧。而她也去世了,财产自然被丈夫所继承了。从经纪的角度来考虑,这委实是一桩很成功的婚姻。虽然对相
爱的人来说的确是悲剧,可是看贝尔南似乎已经是彻底埋藏了哀伤,在从心底享受着自己的人生的样子,这果然不过是
一场政治婚姻而已吧。
“夫人是因为什么过世的?”
“产后身体虚弱……所幸儿子还是健康地长大了。”
加百列更是大吃一惊:
“贝尔南已经有孩子了吗?”
“是的。托福也不会再为领地继承的问题而烦恼了。”
自从听到这番话以来,加百列一直在思考着。对身为贵族的人来说,领地的存续是个重大的问题。贝尔南二十五岁,自
己要长到他的岁数,还有八年。这段时间里,必须要积蓄起足以赡养家人的财产,找到适合做自己妻子的女性,与她结
婚,生育孩子等等等等。才能真正到达他的程度。可是加百列这个人并没什么耐性,恐怕一星期后就会冷却下去,躺在
地上什么也不干。这样的话,姐姐玛蒂尔特说不定就可以把领地当作嫁妆,能够结婚了。但这样一来领地就会被她的丈
夫所继承,孟斐斯家也就断绝了。
(孟斐斯可是路易圣王以来的名家啊。)
虽然说可罗切特姑母说“追溯下去说不定能牵扯上巴洛亚王室呢”,其实也是委婉地说自己娘家的历史悠久。恐怕门莫
兰西家族也是有着什么样的打算的吧。可罗切特嘴里没有说,但也有和加百列一样的心情。如果家族在自己这一代断绝
的话,那么就太对不起阿贾克尔战役、帕维尔战役里幸存下来,把土地传给子孙的祖先大人了,至于为了什么无聊的决
斗而丢了小命,就更别提了。
(我必须要找到像贝尔南那样的良缘,赶快生下孩子才行……)
加百列仰望着那个有着意大利血统、个子高挑、体格健壮的男人。为他而动了芳心的可不只可罗切特一个,正像维纳斯
爱慕马尔斯一样,宫廷中的女性都喜欢剑术高强的男人,何况这位有着漆黑头发的战神还具备仿佛维纳斯末裔艾内亚斯
一般端正的面容,连国王的心都会被他打动。就连对男性之美毫无兴趣的加百列,每次看到贝尔南那毫无破绽的飒爽身
影时,都会忍不住发出感叹。他简直就是在故乡无法想象的巴黎时髦男子的写照。虽然因为同形的对抗心而不会表现在
脸上,但加百列是真心想要成为他那样的男人。身为被国王喜爱的资产家,又是女人们憧憬的对象,普天下也在没什么
能让他害怕了吧。
(不,还是有的。就是陛下那些侍从们。)
看到贝尔南对傲慢不逊的他们心中忿忿,但是又不得不做出谦恭的态度,加百列就不由怒火中烧。可是违逆宠臣们基本
上都不会有好果子吃。亨利三世对那些宠臣们是言听计从,与他们作对,就等于与国王为敌,会很难在宫廷里生存下去
,也等于封死了自己出头的希望。真是的,怎么会有这么不讲道理的事情啊!加百列绝对无法允许毫无关系的他人左右
自己的命运。所以为了避免这样的情况,也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是像贝尔南一样采取低姿态,不去惹到那些宠臣们,而
是胜过他们,自己得到国王的宠爱。
(不管容貌还是家世,我都比他们强,论忠诚心我也绝对不会输。仔细权衡一下的话,他们也会承认国王陛下对我的厚
待的。)
可是,只凭这些还是没法凌驾在那些宠臣们之上的。只要不躺上亨利三世的寝床,还是不可能受到特别的宠爱。加百列
扪心自问,到了那个时候,自己真的能为了出头犯下男色之罪吗?虽然知道这样会比较快,可是不靠势力而靠屁股换来
的成功,也不会有任何人赞赏,只会成为侮蔑和嘲弄的对象。而自己又能忍耐这样的屈辱吗?
(根本不可能。)
也就是说,必须要靠别的方法获得亨利三世的关心了。尽管如今谁也没能找到这样的方法了……
“怎么了?一副为难的样子,有什么担心的事情吗?”
贝尔南的声音打断了加百列的沉思。没办法,他真是个敏锐的家伙。为了不让他看出自己的心思,加百列便说起无聊的
话题:
“欢迎会上大家都必须要跳舞才成吗?”
“哦呀,你不喜欢跳舞吗?”
“比起不喜欢来,更该说是不会跳。多普郎克很难得开一次舞会的。”
“要我教你吗?比起剑术来,跳舞可是简单太多了。只要学会脚步和转身就可以。来,把剑放下!我们先从陛下热爱的
沃尔特学起!”
灵巧的贝尔南先跳了一次男步示范,然后又自己做加百列的搭档跳起了女步。
“首先向右三步,两脚并拢摆样子。左边也是一样……对……接着走三步向后转,请轻轻地拍一下手。回到正中间之后
踢右腿,跳起来。意大利式的高跳可以显示你的勇敢哦。然后向前进,抱住女性的腰做个回转!”
浮在了空中的青年呆呆地俯视着黑发的男人。
“在这里记得叫一声‘沃尔特’!”
贝尔南轻易地就举起了加百列,向他微笑道。
“……不是你来扮女方的吗?”
“我喜欢你,沃尔特!也就是这样了。要你把我抱起来未免太难了一些吧。”
“我可不是做不到,不过一定难看得要死吧。就好像老妇人摔了一个跟头,屁股完全都露出来了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