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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上一个时辰,人间便是一日过去。自从那日醒来不见厉衡之後,柳睿便一直留在离宫中。
许是尚不知道两界互相传音的法门,厉衡一去数日都不见有音讯,宫中的侍应私底下便起了一些议论。反而是以往总爱
忐忑的柳睿,倒并没有现出不安的神色。
而不孚他的信任,十二天之後,厉衡终於回到了离宫。
第十二天的黄昏,柳睿正坐在廊中沈思,忽然听见外园里喧闹起来,於是抬头望去,正见到远天一片五色祥云,及至近
处,才见到上面端立了一人,峨冠博带、气宇轩昂,正是一身天仙装束的厉衡。
离宫里的侍应们这时都聚拢到园中,对归来的厉衡以大礼相迎。不知不觉中,柳睿也跟著人群走出游廊。
眼前那翩然自云端而降的男子,似乎比柳睿印象中的愈加俊美了,精致的青色天蚕丝袍果然比人间俗品更合衬他的气质
。仅仅数日不见,原本深邃的五官更增添了一种凛然众人之上的霸气。
柳睿立在远处,遥望那个显得有些陌生的人影,心中忽然萌生出一股怯意。
进入龙宫的厉衡,是否会被鳞族冷漠、弱肉强食的天性所影响?若真如此,那麽自己与厉衡的将来又将如何?
柳睿联想起了龙君敖缙那高高在上的姿态,距离自己是多麽的遥远,不可触及。若是有朝一日,厉衡也如此冷淡的对待
自己,那麽……
他感觉胸口蹿过一丝寒意,但紧接著整个人便被拥进了一个温柔厚实的怀抱之中。
“抱歉,让你久等了。我来接你回家。”
甫一落地,厉衡便望见了柳睿立在人群外面。他那纤细的身板虽然显得有些冷清,但小别重逢之後,整个人似乎焕发出
一层独特的妩媚,令人忍不住想要立刻奔过去,将他揉进怀里。
厉衡迅速回忆起那一夜无边的春意;回忆起正是自己的热情融化了冰山,在柳睿的心中嵌入了一片温暖。
这个爱人,是他厉衡亲手追求得来的,在世上独一无二。
他正沈浸在回味中,却见柳睿立在远处迟迟没有靠近,便直觉有些问题;果然,柳睿也不知乱想了些什麽,居然掉头要
走。厉衡立刻紧走几步将他扯进怀中,然後撇下院里众人,往寝殿而去了。
“这才几日不见,你居然又瘦了。”
不顾反对,厉衡从後方搂住爱人的腰肢,将头轻轻地砥在他的肩窝上:“怎麽不知照顾自己呢?”
柳睿被厉衡强拽著走回殿里,一路上遇到了不少宫人。他面子薄,虽与厉衡已是两情相悦,但还是无法习惯光天化日之
下的搂抱;於是进了寝殿,便立刻要甩开厉衡的手,又抱怨道:“以後不要在外面这样,成何体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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厉衡虽遭了拒绝,却没有放弃。
“外面不行……”他冷不防地舔过柳睿的耳垂,“那麽……在这里便可以了?”说著,他的右手向柳睿宽大的袍袖伸进
去,顺著袖笼向上,慢慢摸索到了那片深藏於衣襟下的平滑胸线。
“不!”柳睿急叫了一声 ,然後红著脸道:“……不行,我……还痛……”
厉衡惊讶道:“一旬已过,怎麽还会痛,莫不是有什麽问题,让我看看!”
说著便抽手去够柳睿的裤子。
柳睿顿时大窘,急忙按住了他的手,一边咬牙道:“你……你也知道已过了一旬麽?”
厉衡这才明白他是在埋怨自己的晚归,心中的怜爱顿时无以复加,立刻挽了他的手安抚道:“龙君已在天界为我安排了
宅邸,我们一起搬到那里住,以後便日日都在一起,这样你可满意?”
柳睿红了红脸,算是默认下来。两人四目相对地痴望了一会儿,他又立刻想到一桩正经事。
“你上天界见了龙君,他可有派什麽任务给你?”
听他提起这个,厉衡的表情终於严肃起来。
“确实派了,而且还是一桩棘手的事。”
虽然按照龙君的嘱咐,这件事绝不可以再向其他人提起。不过对於柳睿,厉衡没有必要隐瞒。
“是关於南雀的事。确切说是关於南雀的转世。”
他低声解释道,“按道理说,朱雀重生需要至少一百年的间隔,而那个孩子的魂魄是敖缙违逆了天条才从阎王手里抢了
来的。因此出现了一些奇怪的症状。”
柳睿好奇道:“什麽症状?”
“开始长睡不醒。”厉衡蹙了蹙眉,“孩子不吃不喝,日渐消瘦了,龙君虽为他抢来一副躯壳,但长此以往,也会油尽
灯枯。”
“那龙君便是要你去找解决的办法了?”虽然对南雀并没有良好的印象,但柳睿依旧为敖缙感伤,同时,更关心厉衡究
竟要去做什麽。
厉衡点了点头。
“我所要做的,便是尽快找出唤醒南雀的办法。”他一边解释,一边注意著柳睿的表情,“你看起来好像很不开心,是
因为南雀以前那样针对你麽?”
“没有。”柳睿连连摇头,“我只是以为,龙君会叫你想办法去针对羽族的人,毕竟,这也算是历代龙君的夙愿了。”
厉衡轻笑了一声。
“这若在以前确实有可能,不过自从南雀死去,我觉得龙君整个人都发生了变化。如果不把南雀安顿妥当,他恐怕也无
心开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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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睿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他记得从前只要听到任何有关龙君与南雀的事,自己都会觉得烦躁不安;然而曾几何时,自
己居然也学会了释然。
是因为厉衡的关系吧,因为他给了自己一份渴望已久的感情。
像是在对於柳睿的这个设想做出肯定的回应,厉衡又在他耳边轻声补充道:“若是你发生了什麽意外,我会比敖缙更加
失常的。”
已经深刻意识到自己的这个爱人,只有表面看起来比较正直,柳睿心里虽然荡漾,却还是一本正经地问道:“你准备去
哪里找那个让南雀苏醒过来的办法?需不需要我帮忙?”
“不用。”厉衡忽然显得胸有成竹,“你是鳞族王室的人,万一出了问题,一查仙籍自然会牵扯到鳞族头上。也正因为
如此,龙君才会把这件事交付给我。”
“也就是说,你现在还没有去入仙籍?”柳睿立刻瞪大了眼睛,“是敖缙让你不要入籍?”
厉衡点头。
“可是这样对你不好……”柳睿轻声道出了对於敖缙的质疑,“若你出了事,龙君根本就不会承认你与他之间的关系。
”
厉衡当然早明白了这层利害关系,於是软语宽慰道:“别为我担心,我知道应该如何保护自己。何况龙君已经为我指明
了,要找的东西叫紫菁玉芙蓉膏。我在天上遇到一个贵人。找她取药应该就可以了。”
“什麽贵人?”柳睿下意识地握紧了厉衡的胳膊,追问道,“是大罗金仙麽?”
厉衡点了点头。
“是西王母。虽然看起来很严厉,却居然邀请我加入瑶池。”
“你居然遇到了西王母娘娘?”柳睿仿佛在听一个故事,“听说她常年隐居在瑶池,并不常到天界去,这样便叫你遇上
了?”
顿了顿,他忽然又担心起了另一桩事:“你有没有和龙君说过这件事,说你遇到了王母?”
厉衡摇头:“青虬关照我不要说。”
柳睿这才又喘了一口气。他忽然又觉得原先的判断是错误的:他的厉衡不仅表面正直,内在也有很多地方耿直得令人哭
笑不得。
“看来有很多事,我应该在你上去之前先说个明白的,希望现在还不迟。”
他拉著厉衡坐到桌边,倒了一杯茶水,又用指头沾了在桌上涂抹。
“你看,这个圈里是龙宫,这是瑶池,这是太白金星的三清殿,还有这些……”他一气儿在桌上画了五个圈儿,又围成
一个大圈的形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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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上万物,相生相克,天界的这些大族也正遵循了五行相生相克的道理,鳞族属水,与属火的羽族自然格格不入,而
兽仙属金,却与鳞族有著相生的作用。也正是因为如此,龙君才会对你特别中意。这五大门派之间自然隐含了冲突与纠
纷,虽然有一些并没有暴露在台面上,却并不意味著你就能够放心大胆地去相信别人。西王母虽德高望重,但毕竟是瑶
池的君主,你现身在龙宫,自然不能要对她小心提防。”
他句句发自肺腑,然而厉衡却只顾著贴近了柳睿身边,闭了眼睛嗅那淡淡的发香。
“给我正经一点……”柳睿忍不住甩开他的手,“我是为了你著想!”
“我当然知道。”厉衡笑著伸手安抚爱人的情绪,“五行之力固然有其道理,却未必需要尽信。你看,就连龙君不也对
南雀情有独锺?何况你我也不是同族,如此说来,你岂不也不应该相信我?”
柳睿自知说不过他,就算心中依旧还有些不安,却也只能暂时妥协。
他叹了口气,躲开厉衡不断贴近的身体。
“如果你下定了决心,那至少要让我知道你都在做什麽。”
“那是自然。”厉衡猛地将他掳进怀中,“无论走到哪里,我都不会落下你一个人。就算是下了黄泉,也要带你一起。
”
他的动作略带了些专制,此时却正安稳了柳睿缺乏安全感的心情。
要说的、及能用语言表达的事此时都暂告了一个段落。当安静的寝殿里四目相对之时,始终是面皮较薄的那人首先坚持
不住,红著脸要逃,却也毫无悬念地被对方轻松地捉回怀里,一番温存之後方才恋恋不舍地分开了。
於是这天之後,柳睿便正式拾掇了细软住进来。厉衡的本意,是让他与自己同屋同榻而眠。然而柳睿的面子终究还是太
薄,坚持选了个靠边的厢房,对於服侍自己的下仙,也只说与厉衡乃是好友。他却不知道,其实这些机敏的小仙在厉衡
的暗示之下,早把他柳睿当主母一般看待了。
等到收拾妥当,厉衡便将宅邸命名为“唯柳渡”。名字浅显,表的是对於柳睿的一片痴心。而柳睿面子上虽然不以为意
,心里却是格外温暖。而後数日,二人便仿佛是新婚燕尔,几乎形影不离。都是厉衡拖著柳睿在宅子四处走动,看那些
亭台楼阁,一个个取了名字,又按著柳睿的心思加摆了不少盆景与水法。
一连十四、五日便如此过去,等到“唯柳渡”完善得无以复加之後,柳睿方才意识到:厉衡一直没有去龙宫供职。
“莫非是与龙君有了龃龉?”他无不担忧地问道。
厉衡摇头。
“龙君早已经给我下了任务,明日,我要去见西王母。”
“王母?”柳睿惊道,“你这时找她是要作甚?”
厉衡道:“其实拜帖是在十日前便已送出了,只不过今日才有回应,说是明日接见。”
见他不说要点,柳睿瞪眼道:“我哪里要问你这个!是龙君派你去的麽?莫非与南雀有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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厉衡摇头。
“是与南雀有关,却不是龙君让我这麽做的。”
柳睿再没有说话,只是挑了挑眉毛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於是厉衡继续道:“我与你说过,龙君违逆天条,提前百年让南雀转世轮回,并领在身边,然而那转世灵童却逐渐没有
了生气。龙君私下打听之後,知道羽仙有一味秘药,乃是每次寻访转世灵童时使用的,有令灵童觉醒的功效。於是便要
我偷偷地将那药拿到手。”
“这太危险了!”柳睿抖了一抖,手里的杯子磕在桌上,“羽仙的厉害,你不是不知道,敖缙怎麽能让你犯险!”
厉衡又徐徐说道:“或许龙君不让我入仙籍,就是为了防我万一失手,也不会与你们鳞族有多大的干系。”
这话正切中了柳睿心中最大的忧虑。他的脸色立刻一白,眼神中也流露出忐忑与担忧。
知道柳睿是在为自己担忧,厉衡心中不禁腾起一片融融的暖意,他环手揽了爱人的腰肢,安慰道:“你放心,我并不准
备依照龙君所说盗取迷药。所以才约了西王母相见。”
柳睿不解道:“这话又从何说起?”
厉衡并没有立刻为他解释,反而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问道:“对於现在的你而言,我与龙君,哪一个更为亲切?”
不意於忽然面对这种选择,柳睿一时之间只是张著嘴巴,却说不出话。
於是厉衡又问他:“或者说,这唯柳渡与那水晶宫,哪里才是你柳睿所认可的家?”
这一次,柳睿虽然还是皱了眉头,思考了一些时候,最後还是肯定地回答道:“我喜欢这里,更胜过龙宫。”
“那就是了。”厉衡立刻漾了一个大大的笑容在脸上,“你既然喜欢这里,便是觉得我比那些鳞族人更亲了。”说著,
竟冲动地俯身在柳睿的脸上狠狠地亲了一口,後才又接著说道:“硬闯禁地,我也只能是一个死字。所以为了保全性命
,我绝对不可能依照龙君的吩咐行事。我之所以问你对谁比较亲,便是希望你能支持我的决定,同时也替我保守这个秘
密,至少是在行事之前不能让龙君知道。”
听他越说越玄秘,柳睿愈发好奇起来,追问道:“你究竟打算怎麽得到秘药。不要再卖关子了。”
厉衡低低一笑,挥袖将书斋四围的窗牖严丝阖上,悄声道:“暗的不行,就走明的。我这次联络西王母,便是希望她能
做一个中间人,让我与羽仙见面,到时候,我自然有办法叫他们将秘药交到我手上。”
“什麽?”柳睿讶异道,“你能够这麽大的神通?再说了,若是让王母知道我们与羽仙的龃龉,似乎也不太好。”
“不是我们与羽仙的龃龉,是鳞族的!”厉衡纠正他的说法,“你刚才说了,与我才是一家人。自然也是我们兽仙一族
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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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睿并不理会他这一番狡辩,只是摇头道:“我不同意你这做法,太荒唐了,你怎麽能够想出……”
“难道你就想让我硬闯进去,然後死在羽仙的伏围之中?”厉衡打断他的话。
“我……我当然……”两相矛盾中,柳睿被驳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於是厉衡又慢慢地抚著他的颈背,安慰道:“放心,我并没有告诉王母内情,找她只不过是让羽仙无法在谈判时对我下
手。我办事,何时令你不放心过?你且在唯柳渡安心待过这一天,我自然会有好消息。”
这一番话说得柳睿将信将疑,然而既然西王母已经有了回应,那就确实是不得不去了。
於是他妥协道:“你要去可以,不过要把我也带上。”
厉衡失笑道:“西王母不知道我和龙宫有关系,你这一去那可不就是自投罗网了?”
这下子柳睿真被他唬住了,瞪大了眼睛却说不出半句话来,於是厉衡便趁热打铁,又说了不少的安慰话,这才勉强打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