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他的疑虑。
於是第二日醒早,厉衡便离开唯柳渡,去向瑶池。这一次为免柳睿随後跟来,他特意在帐内燃了眠香。
祭起脚下祥云,越过千里云海不过只在瞬息之间。卯时初,厉衡来到瑶池山门外,而接引的童子早就已经毕恭毕敬地等
候多时了。
入了山门,眼前便是弱水三千,童子指著岸边一朵人高的荷花,请厉衡坐入花心。豹君依言进入,而後两位小童也登上
花瓣。那硕大的花朵竟脱离了枝叶在弱水上漂浮起来。也不知左右走了多少时间,只见薄雾深处透出珠宝玉树隐约的清
光,这才知道瑶台到了。
与两位仙童一样,王母也早已坐在台上等候。厉衡见了她,立刻走过去行礼,然而举止中却少了一些尊卑谨慎,倒像是
认识了很久一般。
与他同样,西王母也再不见高傲跋扈的举止,反而挂了亲切的笑意在脸上。
厉衡向她施礼道:“舅母大人,厉衡回来了。”
西王母笑道:“快起来,让舅母看看你现在的模样。”说著,主动拉著厉衡的手站起身来,上下打量了一番,忽然又叹
息道:“为我瑶池,正是苦了侄儿你,在凡间受千年折磨。”
她说得真挚,却只换来厉衡的淡淡一笑。
“多谢舅母关心,厉衡在下界过得习惯,且这次回到天界,也算是顺利无碍。”
王母亦点头道:“此番你确实已取得了敖缙的信任,听说你还收买了一个龙蛇混血的劣种,是准备利用了来除掉敖缙的
麽?”
听她这样形容柳睿,厉衡脸色稍变,立刻挑开话题问道:“羽仙已经来了麽?”
王母点头道“羽仙那里派了青鸾使者前来,已在醴花阁等候,你不妨跟我过去。”
42
醴花阁内。
羽仙一族的青鸾,坐在嵌了贝母的紫檀靠椅上,终於听见外间传来了一阵走动声,同时花香阵阵,又有仙女通传:西王
母驾到。
青鸾起身相迎,抬头正见西王母嫋嫋自门外走来,身後跟著一个青衣的高大男仙。那青衣虽然只是新晋小仙才穿的样式
,但青鸾来此前已听长老交代一些机宜,此刻不仅没有产生半点鄙夷,反而主动问候道:“这位想必就是传说中的白西
大将了。”
厉衡尚未作出回应,而西王母却率先竖了柳眉。
“在事情未解决前,他依旧是小仙厉衡,请青鸾大人小心,不要在人前出了纰漏。”
青鸾听了她生硬的口气,心里打了一个疙瘩。
厉衡随即打趣道:“白西大将,真是许久不曾听人这样唤我了。劳烦青鸾使者远路赶来,只为共襄除鳞大计。”
他的声音沈稳,且蕴含有一股摄人心魄的魅力,令青鸾不由自主地想要按照他所说的去做。
他问:“不知白、是厉先生有了什麽样的计策?”
厉衡的笑容逐渐扩大。
“不瞒使者,我想要向贵方借一样宝物。”如此这般,便将南雀被困的事情简要的说了一些。
听後,青鸾使者面露难色。
“厉先生所说的丹药,确实是我族之物,只是此物金贵,十架丹炉穷百年之功也仅能得到一枚,如此拿去送给敌人,实
在……”
然而厉衡却不容他推辞。
“然而南雀也算羽族,同族之间让渡并不算是给了敌人,更何况除去敖缙之後,得到的好处又何止是这一枚金丹?”
青鸾似乎是被他说动了,半天低头不语。西王母又对著他规劝了一阵,这才犹豫地松口道:“那,需要我直接把金丹交
到你的手上?”
厉衡压低了声音,摇头道:“不急,将东西取来之後,还有一场戏文要做,如今我只知那敖缙将南雀安置於鳞族秘境,
然而具体地点却还需要打听打听。”
少了厉衡陪伴,柳睿只独自待过半日便觉得枯燥难耐。平日里他并不以为厉衡有多麽风趣,可一缺了这人,周遭世界就
忽然失去了颜色。
於是他便在唯柳渡门口等厉衡,直到西边有了火烧云的颜色,这才看见那袭青袍自远处驾云而来。
“我回来了。”厉衡张开双臂,将一直等候的爱人拥进怀中,“有劳爱卿在此等候……”说著,低头意欲吻上他的额角
。
“什麽爱卿!”柳睿佯怒拍开“禄山之爪”,“倒说得你好像是帝王一般。”
厉衡只微微一笑,不再与他抬杠。两人回了屋内,关上门,柳睿便不急待地问他:“如何?那羽族把丹药交给你麽?”
厉衡没有立刻回答,而故作沮丧地摇头。
“没有。”
柳睿心头一紧,不由埋怨道:“我就说,你这样鲁莽行事,一定是不行的。”又忍不住问他:“那人刁难你了没有?”
这时候厉衡终於忍不住笑起来。
“那羽族又不能未卜先知,没有把丹药带在身边,怎麽给我?当然是要回去拿了来再说。”
柳睿这才明白自己又被厉衡耍了一次,於是狠狠地捶了一记他的後背,怒道:“你继续骗我罢,我以後不再相信你了。
”
厉衡终於正色道:“我那话倒是千真万确。我们约好了三日之後在瑶池会面,到时候他将丹药交给我。”
“怎麽可能有这麽好的事!”柳睿失笑,“说罢,你用了什麽代价交换?”
厉衡幽幽露齿一笑。
“我只是说,请他们思考一下丹药的用处。若能帮了我这一次,我便会将那服药之人的所在透露给他们。”
柳睿骇道:“你难道要出卖敖缙?”
见他脸色发白,厉衡立刻揽了他的肩膀,软语道:“他们并不知道我与敖缙有牵连,至於透露不透露,那就要看你的表
现了……”
“我的表现?”柳睿不解。
43
厉衡再次点头。
“如果爱卿能够对我再好一点,我便保证不说任何不该说的话。”
说完,迅速地在爱人脸上偷香一口,而换得的自然只是一记闷拳。
“你的事与我无关,到时候出了纰漏,你尽管一个人慢慢领受。”
柳睿用手背用力地擦去脸上的柔软触感,而厉衡只是含了笑意,看他孩子气的动作。
这目光,宠溺中带了一点深沈,深沈里又透出一丝玩味。直看得柳睿不由自主地抖了一抖。
仿佛一只猫,爱上了自己的猎物。却又不忍住天性,要去戏耍一番。
其实这段时间以来,他总觉得厉衡在点点的变化。不仅是愈发大胆与圆滑,甚至在行为处事方面,愈来愈不像是一个初
出茅庐的小小天仙,尤其是能够找上西王母,又与羽仙“讨价还价”,便足以展现他的过人胆识。
不,柳睿在心中更正自己,然而究竟是胆识还是鲁莽,现在下定论还为时过早。
“你若不放心我的行事,下次交接丹药的时候,可以随我一同去。”看著爱人若有所思的面庞,厉衡放宽了口气,“我
这里有一枚化身丹,服下之後平心静气,能在一个时辰里变化形状,非有专门的火眼金睛兽不能察觉原身。”
说著,从怀里取出一个锦盒,里面孤零零嵌著一枚红色丹药。
“你服下之後,便跟著我进去瑶池,看看我究竟是怎麽样得到羽仙的妙药。”
他声音中透出的无比自信,再次蛊惑了柳睿的心。
三日後。
“如何,你是否还要跟我去瑶池取药?”
望著躺在床上、半露著裸背而不自知的爱人,厉衡再次低声询问确认。
虽然他也明白,这次的会面柳睿可谓是“非去不可”,然而在意识深处,他却有些不愿去想接下来即将发生的情况。
这场戏,是他与王母和羽仙合演的,专为欺骗柳睿一人。
像柳睿这样固执而脆弱的存在,若是知道了一切之後,也不知道会变成什麽样子。
然而已经计划周全的步骤,已经容不下再有半点改变。
“去……怎麽不去!把化形丹给我!”
柳睿黑著眼圈,一把抓过落在角落的亵衣迅速穿好,一边故意冷笑道:“我倒要看看,你的葫芦里究竟卖的什麽药。”
厉衡替他拿著外套立在门边,这时候却再也无心调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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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旧是西王母的瑶池,依旧是前次那名仙子前来引领,厉衡轻车熟路地渡过弱水。
这次他并非孤身前来,而是带了个十三、四岁,挽了双髻的仙童,穿一身葱绿缎面的袍子,背後两条桃红色飘带悠悠地
浮著,这仙童生得眉清目秀,衬上粉琢一般的面颊,显得煞是好看。
“你看这瑶池的山水,比之龙宫如何?”厉衡一手指著盛放在弱水之上的菡萏问道。
化身为仙童的柳睿并没有理会,只安静地跟在厉衡身後,可一双眼睛却也忍不住在一片又一片的琪花瑶草之间流连。
龙宫虽也不乏雕栏玉砌,但或许是因为心情压抑的缘故,柳睿从未真正欣赏过其中的美丽。倒是这次与厉衡同游瑶池,
虽然有几分紧张,却也还有些余心观察周围的景色。
引路的仙子虽年幼,脚程却是极快的。厉柳二人跟著他,转眼已走到一片发著红光的树林前。
看起来仿佛是正在著花的梅树,走近了看才发现全然没有这麽简单。
那并不是花,而是无数鸽蛋大小的红果子,发著宝石一般的光芒。
有一条银带一般的小溪,在林中迂回萦绕,有不少熟透了的果子便跌落在溪水里。
柳睿沿著小溪的流向看去,发现它穿出树林之後,竟突兀地消失在了土壤里。
“这就是鼎鼎大名的母子河的源头,穿过土壤直接落入下界的山峰中。”。”
他还没开口询问,走在最前的仙子便解释道,“那些红果名叫梭罗,才是让河水存有神力的关键。”
柳睿只当母子河是一个传说,当下惊讶道:“真会有那种东西,能让男人也怀胎?”
仙子虽然点了头,却还是不忘纠正道:“下界服食果汁的男子,还是不要饮用河水为好,因为男子体内并没有适合後嗣
孕育的场所,以是瓜熟之时,便是那人穿肠的末日。”
柳睿被他吓得浑身一凛,不由自主地远离了那些光鲜的果子。反倒是厉衡笑嘻嘻地伸出手去,摘了一个放在手里把玩。
立刻被柳睿抓了手腕,逼著他抖掉。
“我可不想看见你大肚子的模样。”他板著脸道。
然而厉衡却不以为然。
“如果没有这种危险的话……”他忽然凑近了爱人的耳边,悄语道:“我倒非常希望能够能与爱卿共同孕育出後嗣来。
”
他虽然故意压低了声音,却足以让柳睿与引路的仙子听得清楚。那仙子见厉衡如此调戏一个尚未成年的仙童,觉得惊奇
而又尴尬,而柳睿则更是通红的脸颊,恨不得撕破脸皮,立刻狠狠教训这头愈来愈嚣张的豹子。
然而厉衡却故意不自觉地继续著臆想。
“你与我的孩儿,那会是什麽样的呢?头像我,身子像你?还是……”他自言自语了半天,忽然叹气道,“怎麽都觉得
很奇怪呢。”
受了他的影响,柳睿也不忍不住稍微想像了一下。可无论是豹头蛇身、或者是蛇头豹肚,看起来都很是古怪,甚至非常
滑稽。
那样的孩子,是注定不会存在於这个世界上的吧。
他这样想著,忽然平白无故地伤感起来,便主动掐断了这种毫无意义的想像。
“你不像是个要去谈判的人。”他形容厉衡,“倒像是去踏青。对於接下来的会面,你一点都不担心?”
“担心啊。”厉衡脸上的微笑依旧不变,“那是因为在你面前,我总不想显露出焦虑、急躁的那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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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青鸾使者约定会面的地点依旧是在醴花阁内,这次是他们早到了一些时间。王母已命人在阁内收拾妥当,自己也早端
坐在了见证人的席位上。
因为厉衡事先早就与她通气了计划的内容,所以即将发生的一切对她来说都不会显得太突兀,此时此刻,或许只有厉衡
身後的这个小小仙童,才是最值得研究的重点。
他?就是能够让昔日那个高傲、自大甚至是有些冷酷的白西大将坠入情网的小小蛇妖?
真是可笑。
她不会忘记,自己的几个女儿中有不少爱上了人间的平民。可在她看来,这个血统不纯的小小蛇妖,是比人类更为粗鄙
的存在。
即便是厉衡在下界经受了一番磨砺,导致性格中起了一些变化,也不至於要看上这样的一个货色吧。
王母的眼神里流露冰雪一般的鄙夷。
或许事情并不是眼前这样,她转念一想。
既然厉衡能够策划出骗取敖缙信任的计划,那麽很有可能,这个叫做柳睿的蛇妖,也是厉衡计划中的一枚棋子,等到事
情解决了,便是要被丢弃的。
这样想著,她便觉得舒服了不少,却还是忍不住想要惩戒这个沾污了瑶池净地的混血小仙。
於是她故意指著柳睿,惊讶道“孩子身上怎麽腾著一股子黑压压的浊气?厉先生,莫不是你在人间随便捡来的山精水怪
,这次一并鸡犬升天了吧。”
此话一出,本就有些心虚的柳睿,便以为她是看出了自己的原形,当下手心里沁出了一层薄汗。也不知应该如何回答,
干脆低下头矗在了原地。
於是西王母便又冷笑。
“在天上那麽久。倒还真没见过如此木讷的孩子,怕不是榆木疙瘩成的精罢?”
厉衡知道她只是在找茬,心里狠狠地骂了一声,而脸上依旧笑道:“王母见笑了。这小童平素机灵能干,因为在下喜欢
得紧,於是便不放出去见什麽世面。於是这次就有些反应不及。倒也是在下的过错多一点。”一边说著,用眼光暗暗地
钉了她一记,请她免开尊口。
西王母虽是厉衡的长辈,但白西大将过去的厉害也见识了不少,更何况这次的策划本就是厉衡,於是也就不便再与柳睿
纠结。
又过了不到半盏茶的功夫,门外仙子通传,青鸾使者来到。
柳睿化作仙童的模样,於是立在厉衡身边。他见到那个青鸾使者手里极其郑重地端著一个红色锦缎的盒子走进来,身後
还跟著三名随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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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方与见证分别落了座。青鸾使者便开门见山地将锦盒打开,里面露出金色、樱桃大小的一枚药丸,上面还落了羽族的
朱红印记。
这便是敖缙为了唤醒南雀而千方百计寻找的灵丹了。
青鸾将锦盒推到长案中央,先由王母收了。又对厉衡道:“你要的东西,我已带来。还请告知南雀下落。”
他这样一说,柳睿顿时紧张起来。因为直到来这里以前,厉衡始终没有承诺不泄露出南雀的下落。
柳睿虽然充分信任厉衡的行事能力,却无法不担心青鸾那边会不会就这样将他们二人捉拿起来,严刑逼供。
然而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厉衡却将一张叠好了的纸张交给了王母。
他道:“这上面,便写了我给青鸾大人的回答。”
西王母接过信笺,以中间人的身份展开了它。
“这……这究竟是什麽意思!”她惊道。
因为这是一张白纸。
凑过来看了究竟,青鸾使者也立刻愤怒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