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衡,胆敢戏弄我羽族?”
柳睿浑身一个激灵,一只手就要去摸暗藏在袖子里的匕首。
可厉衡却依旧从容地在笑。
“不敢不敢,还请二位听我解释。”他说。
“我确实没有写出那位羽族人的下落,并且从没有打算过要拿他来做交换。其实这个道理应该非常简单──如果我拿他
做了交换,那麽得到这枚丹药又有什麽意思了呢?”
羽族的金丹只对羽族人有效,如果南雀被羽族人救回,那麽厉衡就根本没有留著这枚金丹的必要了。
青鸾的脸色一沈,他必须承认自己确实疏忽了这一点。
厉衡似乎是觉察到了他的气馁,进一步道:
“其实金丹这种东西,之所以金贵,其价值不就在於利用麽?现在南雀不能获得这枚金丹,而陷於长眠的境地,甚至於
最後魂魄耗尽而完全消亡,那麽制作金丹还有什麽意义?我之所以向你们索要宝贝,并不是谋求私利,反而是在挽救一
个你们羽族的同胞,难道这样你们还要阻挠我麽?”
他说得头头是道,一开始还为他捏著一把汗的柳睿,竟然逐渐被他的条理所吸引了。
现在的局面是:如果青鸾不交出金丹,便是间接谋杀了南雀的性命。而南雀的下落问题,倒还在其次了。
青鸾使者似乎并不擅长思辨,阴沈的脸色似乎已经显示了他思维混乱的程度。而一直沈默的西王母,竟然也开口应和了
厉衡的话。
“就你这样说来,确实是应该以救人为第一要务。毕竟是同族之人,而南雀这个名字我似乎也有所耳闻,怕不是一个普
通的仙子吧?”
青鸾使者点头。
“南雀是族长次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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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便是了,救命要紧。”厉衡脸上的自信愈来愈明显,“你放心,那孩子处境安全,唯独需要这一枚金丹助益,保证
药到病除……而相反的,如果你不给我金丹,那麽我并没有损失什麽,然而你们的族长,却永远失去了找回爱子的机会
。”厉衡直视进青鸾的眼睛,仿佛要从中楔入他的内心,控制他的心神。
他的言语刺激似乎真的起了一些作用,柳睿看见青鸾困扰地转过身去,与几名随行窃窃私语,几个人脸上都流露出不满
却又无可奈何的神情。
“药……先给你也不是不可以。”
青鸾终於回过身来,带著满脸努力隐忍住的怒火。
“很好。”厉衡也收去了笑意,同时用余光示意柳睿将锦盒收起来。
可事情并没有那麽简单。
“且慢!”
就在柳睿的右手搭上锦盒边缘的时候,青鸾手里不知何时竟多出了一柄寒芒四射的利刃。
他切齿道:“丹药可以给你,然而你戏弄我这件事……却让我们忍无可忍!”
厉衡淡然道:“在下无意冒犯。若是有什麽能让大人消气的做法,厉某甘愿一试。”
此话一出,柳睿感觉从心里凉到了指尖。
什麽样的做法,厉衡难道会不知道麽?无非是种种的酷刑,以身体上的摧残来消解对方的怒意。
而羽族的残酷手段……他真的不敢去想!
似乎正是在等待著厉衡的这一句话,青鸾倏地立起身,将那亮白的长刃插在案上,朗声道:“三刀!你若能在身上插三
刀,我便让你拿了锦盒回去!”
此言一出,柳睿与西王母都变了脸色,唯有厉衡镇定自若地拿起了利刃。
剑刃是由南极寒冰制成的,虽然会给伤口造成一份额外的痛楚,而在另一个方面,也能起到急冻创口,防止血流过多的
作用。
正是这柄特别的白刃,才能保证三刀下去还有命在。
当然,事先厉衡也已服用护住心脉的丹药。
可是柳睿并不知道这一切,他看著厉衡毅然决然地拿起了刀,脑子里就只觉得“嗡”地一下子炸开,一瞬间,他仿佛感
觉到敖缙失手打伤南雀时的那种心痛。
什麽敖缙的希望,南雀的需要,此刻都变得微不足道了。
他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不要让厉衡受到那种折磨。
事到如今柳睿明白,厉衡绝不是为了谋求发达而为敖缙卖命;而自己也无法再将他当作一枚向敖缙证明自我的棋子。
他明白,自己的心、自己的感情已经完全依附在了眼前的这个男人身上。
冷汗在瞬间沾湿了背脊,他再不顾暴露行踪,立刻要恢复身形将那利刃夺下,却惊讶地觉察,自己竟已经被下了定身咒
。
不能行动,不能说话,於是只能立在原地,看著厉衡转过头来,依旧是那麽镇定自若的一笑,然後举起那柄白刃,猛地
向肋下插去!
柳睿无法闭上眼睛,因此看见那冷酷的白光,消失在爱人胸前,发出短促而沈闷的撕裂的声响,而後从背後穿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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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刀!
两刀!
三刀!
每戳一刀,柳睿就禁不住发出一阵寒战。那连心灵都为之冻结的恐惧,令他的嘴唇青紫,几於窒息。他甚至希望那刀刃
是割在自己身上,甚至剐掉鳞片也无所谓。
因此此时此刻,他的心比那还疼上百倍。
强忍住利刃穿体而过的痛楚,厉衡冷静地估计著自己的伤势。
血流了不少,但不足以致命。自己那三刀巧妙的避开了要害,仅是从外观上看起来比较骇人。即便如此,他此时也已经
消耗了大半的气力,变得真真实实的不堪一击。
“三刀已毕,丹药……是我的了。”他抬头这样说。
王母不敢拖延,立刻将锦盒塞进他手里。
而羽族的青鸾则以一种惊讶的目光看向厉衡的身後。
“你那小童倒还有点情意,被我定了身形,居然还能将自己弄成这副模样……”
厉衡闻言,立刻扭过头去,正看见满布了泪痕的一张脸,而已呈青紫的下唇上,挂著垂落的血痕。
“快找个灵脉,带你的主人去疗伤吧。”青鸾叹一口气,解开了柳睿定神的咒语。下一个瞬间,厉衡便被一股强光包裹
了,不由自主地被带出醴花阁。
他印象中的柳睿,何时曾有过如此冲动?
应该往哪里去?
光化出了瑶池,飞速穿行在皑皑云雾之中,柳睿的心依旧在狂跳,在他的胸口上,从温热到冰冷而粘腻的,是厉衡的血
液,渗透了彼此的衣衫。
灵脉……他记起了青鸾说的话,可天上地下,让他去哪里寻找一个“灵脉”?更何况那些风水宝地,也一定早被别人占
据了,要在一时半会儿间取得主人的许可谈何容易!
这样绝望地想著,抱著厉衡的双手也开始颤抖起来。
而这时,一双冰冷的手轻轻地按在了他的手背上。
“带我去、去水晶宫里的灵脉……”厉衡轻声提醒他,“小心不要被守卫发现……”
仿佛黑暗中的一束光芒,柳睿忽然记起了那隐藏在龙族深处的禁地。
已经是很久很久之前的记忆了,当他的娘亲、也就是龙族从前的三公主曾经偷偷地带他去过一次──那是为了挽救柳睿
父亲的性命,同样带他进去疗伤。
可惜那一次的潜入终究是被发现了,而最後的结局便是,身负重伤的父亲被前任龙君打死,而母亲也随之自尽,就在年
幼的柳睿面前。
这是一段,无论何时想起来,都会淌血的回忆。然而此时此刻,有一种比回忆更加痛苦的恐惧感,逼迫著柳睿,令他无
从选择。
失去至亲的痛苦,他怎麽能够再经历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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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最快的速度来到水晶宫边门,柳睿晃过守卫进入内廷,并努力开始回忆起通向禁地的道路。
禁地的隐秘,不仅在於它鲜为人知,更因为在它外围有著极其严密的守备。除去轮番巡查的兵士,还有先代龙君亲自设
下的法阵迷障。
然而,一切似乎是冥冥之中有所注定,他记忆中进入禁地的方法竟然并没有改变。在经过一番小心翼翼地躲避与迂回之
後,便隐约看到了掩映在珠树深处的灵脉水汽了。
感觉到怀里身体愈发沈重起来,柳睿再不敢耽搁片刻,他半身化出蛇的鳞尾,小心翼翼地将厉衡围在中央,然後迅速跃
入了温池中。
原本清澈的池水涌起一片红潮。柳睿听见厉衡因为伤口沾水而发出痛苦的喘息。这一瞬间他终於再也忍不住,在一片氤
氲的水汽中失声痛哭。
为了厉衡所受的痛苦,为了自己几乎就要失去的所爱,为了那差点又要回归於惨淡与死寂的世界。
被柳睿的蛇尾托著,厉衡在灵脉的水泉中载沈载浮。虽然受到了失学的威胁,但他的头脑一直都是清醒的。也正因为如
此,他才能在不露痕迹之中,将柳睿进入禁地的经过悄悄地记在了心中。
现在他整个人依靠在柳睿的怀中,切切实实地感受到了来自灵脉的强大治愈能力,他明白,自己的这个险计已经成功了
一大半。
可是厉衡却并不觉得高兴。相反的,他觉得心中仿佛有一种煎熬的疼痛,比伤口更加明显。
他微微抬头,便看见了柳睿的眼泪──那是为他厉衡而流的,每一滴都淌进他的伤口和心里。
此时此刻,比感动更多的竟是愧疚。
这真诚的、充满了爱恋之情的泪水,自己竟然要辜负了──等到这一场戏落幕之後,自己是否还会再看到这样的泪水?
他再不敢去想。
与其为了未来而惴惴不安,不如尽量把握住现在。至少在这最後的几天里让柳睿感受到自己最深沈的爱恋。
然後……
他叹了一口气,伸手轻轻地扣住了水中爱人颤抖的五指。
青鸾使者似乎是信守了承诺的。自从厉衡自伤以了断纠葛之後,羽族并没有再就灵丹一事找过他任何麻烦。一连十数日
,柳睿一直陪著厉衡悄悄地去到水晶宫里的灵脉疗伤。在他的悉心照料之下,厉衡的身体恢复得很快,十日之後便能够
下地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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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就在第十一日,厉衡便派了一个小童,向敖缙禀报说已经将灵丹拿到了。
敖缙这边的回应来得非常之快,第三日便要厉衡带著丹药去水晶宫见他。
“你怎麽就这麽著急……”听到了消息後的柳睿,一手依旧小心翼翼地将雪耳莲子粥送进爱人口中。
“你的伤还没有大好,要不我去向龙君说清楚。请他再宽限几日?”
厉衡吞了那勺甜品,淡淡一笑。
“只是给他送去一枚丸药而已,又不是冲锋陷阵。龙君他要亲自见我,也不过是想要确定这枚丸药不被中间人掉包而已
。”
柳睿蹙眉道:“既然如此,你把药丸给我,我去给他便好了。”
厉衡佯装吃醋道:“不好。我才不会再叫你与那人再有机会单独见面。”
他故意作出玩世不恭的神情,却并没有再引出柳睿一贯的羞赧的喝斥。
“我总觉得,离开瑶池之後你忽然有了什麽心事。”
将空碗放到一边,柳睿头一次说出了萦绕在心中的这个预感。
“你总不叫我回鳞族,甚至一刻也不让我离开你身边。来日方长,有必要粘成这样麽?”
这话无意中正刺中了隐情,厉衡心中一沈,表面上却还是十分镇定。
“怎麽会,难道我不应该对你亲热?”他顿了一顿,又有些心虚地反问道:“我看起来像有心事的人麽?”
柳睿凝视著厉衡的双眼,良久之後却只是微微地叹了一口气,又找来布巾,替他擦去嘴角残留的粥粒。
两天後,厉衡还是在柳睿的陪伴下来到了水晶宫。
一改昔日傲慢的性格,敖缙早就在殿内等候。见了厉衡,他眼中显然显露出希望的神色,却还是不忘记要屏退一切“闲
杂人等”。
“这里没有你们的事了,都出去!还有你,柳睿。”他居高临下地对著堂下瘦弱的侄儿,就像是对著一个用完就丢的工
具。
“不……我不走。”
从未敢於忤逆敖缙的柳睿,竟在这时候选择了反抗。
他一手依旧扶住了厉衡的右臂,低声、却坚定地说道:“厉衡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头一次在这个天生臣服、柔顺的子侄身上读到了反抗,敖缙不由得沈默了片刻。
“龙君。”厉衡轻声说道,“我与柳睿,已是一体同心。并没有什麽事情不能与他说。”
敖缙迟疑了片刻,又看了他们两人一会儿,最终选择了沈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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厉衡从怀里取出了那个装著灵药的特殊锦盒,打开後呈现出朱红色的药丸。
不等他将药丸呈交上去,敖缙已迈了三五步走到他面前。
他抢过锦盒拿著手中,低头凝视。
“就是这枚小丸,便能够让南雀起死回生?”
厉衡点头。
他为敖缙指出药丸上印著的细小金印:“这上面便铭刻了服食丹药的诀窍。”
敖缙闻言,立刻挥手施法。顷刻之间金印竟然开始发光,投射到宫殿的雪壁上,竟然是数行微雕的文字。
服食丹药之人,需要浸浴在灵脉的温泉之中,并且在七日之内寻找到南极雪洞中生长的待霄仙草,以汁水令其服下,便
有奇效。
敖缙将这些字迹看得一清二楚。他收起了金光,不露声色地去看另两个人。
仿佛知道他在打什麽主意似地,柳睿立刻挡在了厉衡的面前。
“龙君,厉衡已经受伤,实在不适宜再接受这个任务。如果龙君允许,请让我去找……”
他的话音未落,厉衡脸色猛地一黯,忽然捂住了伤口。
“你怎麽了!”柳睿冲上去扶住他,“是不是伤口又裂开了?”
厉衡没有回答,只是在暗中捏了捏他的手。示意他不要主动寻事。
“你们谁都不用去,这件事由本王亲自解决!”
一片沈寂之中,敖缙的声音冰冷而坚硬,却说出了此时此刻厉衡最期望能够听见的话。
於是次日,敖缙便不动声色地去了南极。柳睿原以为他会在临走前将南雀托付给厉衡照顾──毕竟现在知道这件事的人
,屈指可数。
可是敖缙并没有这样做。
“这很容易理解啊。”厉衡温柔地在柳睿困惑的眉心烙下一吻。
“南雀与你素有龃龉,敖缙自然不放心把他送到这里来。说实话,我还真怕他送上门来,反倒成了我们二人的累赘。”
他软语温柔,任自己滚烫的唇抚过爱人的每一寸面颊,而後落在那线条优雅的颈项上,轻重吮吸,覆盖掉层叠的红色痕
迹。
这几天来,他们两人一直留在唯柳渡中,足不出户地守著彼此。自从经历了瑶池的那场惊吓,柳睿便再也不掩饰自己对
於厉衡的依恋之情。这是他所经历的最好、也是唯一的感情,将他被一直压抑住的另一面发掘了出来。
沈浸在爱情之中的柳睿,被厉衡亲吻的时候虽然依旧会脸红,却不再去抗拒那甜蜜的接触。因为那些患得患失的经历令
他明白了“珍惜”,去回应厉衡对自己的爱意。
怀著另一种更为复杂、纠葛的心情,厉衡对爱人愈发呵护备至。待到他身体大好,二人便不分昼夜地在寝殿内抵死缠绵
。只恨不得将两具不同种族的身躯,狠狠地揉成一体。仿佛要将这一生的温柔,都在这几天之内用尽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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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不知过了几天,一日午後,柳睿正端了点心往书房里来,正走在游廊里,便远远看见厉衡坐在窗边,手里正摆弄著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