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去想着他,徒惹烦恼而已。朱笛,今晚你安排华贵妃接驾吧,朕这么多日子为此事日日忧心,冷落了她,难得她贤良
明理,也不来烦朕,这样的女子真是难得,岂不比江中月更加值得珍惜怜爱么?”
朱笛诺诺应是,心里一肚子苦水,却也只能自己吞咽下去。暗道皇上啊皇上,你这次可是真的走眼了。
“好了,天快亮了,朕反正也睡不着,你吩咐人进来伺候梳洗吧。”哥舒揽月伸了个懒腰,看朱笛答应退下,他忽然又
想起一事来,忙道:“朱笛等一下,朕问你,秋猎的事准备的如何?”听朱笛道:“回皇上,都备妥了,单等皇上选了
日子地点和陪同的大臣,便可起身。”他满意的点点头:“恩,这事儿办的不错,趁这几日天高气爽,朕看咱们就后天
去吧,今天朕就选好陪朕去的大臣,朱笛,安排华贵妃与朕同行,明白吗?”说完方挥手让朱笛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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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风猎猎,京城往西六十里外,有一片水草丰沛的平原莽荡,那是皇家饲养着各种动物的猎场,每到春秋二季,天子与
群臣便会抽出几天时间来此处狩猎,以示不忘先祖好武遗风。而这几天的狩猎期也是各个下级军官的绝佳机会,一旦在
围猎中表现优异,而得到天子欣赏的话,那就可以一步登天,而不必辛苦积攒军功一步步的晋升。
哥舒揽月和华贵妃的龙车凤撵以及群臣侍卫来到猎场的时候,早已有接到旨意的管理猎场的官员跪地等待迎接。见到他
山呼万岁,参拜过后,哥舒揽月下了龙撵,笑问迎在最前面的官员道:“今年的猎物如何?种类多吗?”
那官员陪笑道:“回皇上,因去年秋天和今春都没有狩猎,那些动物们又经过了这一年的将养,一个个长得又肥又壮,
且年初又从各地征选了大批的野兽飞禽,如今这片猎场里可到处都是猎物,只要皇上和各位大人稍稍施展那么几下身手
,包你们满载而归。”说完忽听华贵妃奇怪问道:“为何皇上去年没来?我记得皇上每年两季必来此处的,就说今年春
天是因为特殊的缘故,去年秋天又是为了什么呢?”
那官员见问,先看了哥舒揽月一眼,只见他刚才和煦如春风般的面容忽然阴沈下来,不由心中一凛,苦笑道:“这个,
臣不敢妄自揣测圣意,贵妃娘娘不要为难小人了。”说完听皇上冷冷道:“行了,都是些过去的事,爱妃不必再提起。
”他这样一说,华贵妃便知是为了江中月,心中又是恨又是妒,但想起他现在已是身陷囹圄,连命都不久长了,方觉气
顺了些,满面带笑道:“既然皇上这样说,臣妾就不多嘴了。”
原来江中月虽是个将军,战场上杀人无数,但他本性善良,不喜狩猎,那时候哥舒揽月正是把他捧在手心里呵宠的时候
,自然事事都依从他,因此去年秋天就没过来。只不过到现在,这个中原因除了少数几个人如朱笛等,是再也无人知晓
了。
当下因想起了江中月,心中便有些烦乱,于是进帐休息了一下,命令众人到下午再行猎,晚上烧烤打来的猎物。华贵妃
殷勤侍奉,却仍是半点无法解忧,默默出来,也不要别人伴随,只带着朱笛在四处乱逛,忽然到了一处所在,便站住不
动了,朱笛见他望着对面一条山谷出神,心中奇怪,小心问道:“皇上,您怎么了?”
哥舒揽月回过神来:“恩?哦,没什么,只不过不知为何,朕总觉得这个地方有些儿熟悉。许是在梦中出现过吧。”说
完朱笛也忍不住望过去,只见山峦叠翠,花木葱茏,他蓦然想起这个地方与那多罗谷有些相似,不由得笑道:“皇上,
这里和那多罗谷很像,难怪觉得熟悉。”言罢哥舒揽月也笑了,道:“不错,是很像。”又呆了一会儿,他忽然道:“
朱笛,很奇怪,朕总觉得脑海中似乎有些什么东西闪过,却又想不起来,也不连贯,但朕觉得那些东西对朕里说,一定
非常重要。朕为何会有这种感觉呢?”
朱笛一怔,又连忙掩饰笑道:“皇上的经历比起凡人,何止多了一星半点儿,或许正是因为经历的太多,所以有时显得
脑子里也有些许不曾有过的片段幻觉。奴才这也是妄自揣测,皇上不必在意。”他说得虽从容,但心里着实的捏着一把
汗,哥舒揽月却觉他说得有道理,点了点头,就不再说,看看天已晌午,两人连忙回到帐中,匆匆扒了几口饭,便率众
大臣侍卫列队出发。
猎场里的猎物果然丰富,不到半天时间,哥舒揽月就猎到了三头野猪,两只雄鹿,五只羚羊,甚至还有一只黑熊,至于
兔子野鸡!子等,更是不计其数。其余人也收获颇丰,只是没人敢超过皇上罢了。如此到傍晚,就在空地上架起了篝火
,烧烤起来,那一只只肥嫩的猎物被收拾干净了,串在大铁棍上直烤了近两个时辰,方都熟透了,哥舒揽月吩咐众人尽
情吃喝取乐。朱笛则为他取来一只烤的金黄的羊腿和几块鹿脯子肉,让御厨洒上了各种作料,放到他面前。
哥舒揽月本来心情很好,但一看见这诱人的烤肉,立时想起曾听云松说过北方国最好吃的食物就是烤羊,又忆及江中月
最喜食鹿肉,可是如今他最喜欢的家乡风味虽在这里,他却在矿场里开山采石,受尽苦楚,这些东西一口都吃不到嘴里
,登时心下凄然,呆呆看了半天,终还是忍不住,叹息道:“朱笛,再挑烤的好的羊腿割下一条,带上几斤鹿肉,派人
给江中月送去,就说……朕只是让他尝尝家乡的食物,除此别无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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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笛眼中一热,只觉泪水又要掉下,忙答应了转身离去,哥舒揽月呆呆望着他的背影,心里也是一阵怅然。这时华贵妃
忙依偎到他身边,软语宽慰,哥舒揽月自觉负她,只得强拾起笑容,与她吃喝起来。
到得第三日,猎物已打了许多,那股兴头也过去了,哥舒揽月又乏味起来,这日瞒着满营的臣子侍卫,和朱笛两个悄悄
出了猎场。四顾一望,只见周围群山连绵起伏,并没有什么山野人家。两人便信马由缰的乱逛,反正也没个目的地。转
了半天,忽见一片山坳中,升起袅袅炊烟,哥舒揽月笑道:“朱笛你看,那里倒有一处人家,走,过去看看。”说完和
朱笛打马上了山坡,却顿时愣住,原来这里不是别处,正是京城郊外的那处采石场。
山风振衣,哥舒揽月和朱笛凝望着那采石场中如蝼蚁般的人影,都默然不语,他们分辨不出哪个是江中月,却知道他一
定在人群当中,沉默良久,还是朱笛开了腔,勉强道:“皇上,回去吧,贵妃娘娘她们该等急了。”话音刚落,却见哥
舒揽月轻轻拍了马臀一下,然后沈声道:“不,既然……来了,朕……要去看看他。”说完也不管朱笛,径自打马顺着
山间小路往采石场而去。
采石场是个最卑微不过的地方,那些官员们的职位也不高,哪里能得见天颜,也不知皇上的服饰打扮,只是当哥舒揽月
要求在上方看看时,那为首的官员见他衣着华丽,气势不凡,心里便突突的跳了起来,暗道不会这又是哪个大官为了来
看那个人吧。这样想着,面上便堆了几丝笑容,上前引路。哥舒揽月和朱笛默默跟在他身后,心里都是莫名的紧张,直
到上了山冈,站在当日云松站着的地方,那手心里,鼻头上已是出了薄薄的一层汗。
事有凑巧,他们两个也和云松一样,在人群中几乎找不到江中月,就在这时,午饭铃声响起,那官员笑着道:“不知两
位看的是何人,若和云大人一样,等下就可看到他了,那静悄悄坐在一边不与众人抢食的必定是他。唉,你说也不知这
人怎么想的,他获了重罪来这里,皇恩浩荡,先是不知为何竟下旨让专门给他准备饮食,后来虽撤了,可昨晚又派人送
来烤羊腿和鹿肉给他,谁知他忒不知好歹,竟将那羊腿鹿肉掷于地上,任由其它犯人抢着吃了,你说这若是皇上知道了
,可不是大不敬的罪名么?”
“他……他将那些赏赐的肉……都扔在了地上?”哥舒揽月颤着声音问,他几乎站不住脚,深知采石场是什么样的伙食
,而中月……他……竟然……竟然如此不顾他的好心。感到尊严被践踏的天子心中既愤怒,又感到酸楚,不管在什么样
恶劣的环境下,这个人,他始终不改那份铮铮傲骨。
“皇上,你看,那是将……是他啊。”朱笛的唤声拉回了他的神智,哥舒揽月身上一哆嗦,连忙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
只见诺大的山石上,孤零零坐着一人,却不是江中月还会有谁。他浑身剧震,直觉的就要张口呼唤,最后却生生的忍住
了,一双眼睛紧紧盯着那个身影,直到这时,他才清楚的意识到:自己对这个人的恨有多深,对他的思念就有多深。是
老天对自己的惩罚吗?此生要忍受这份煎熬,哥舒揽月喃喃自语,两滴泪未待流下,就被山风吹散。
石场中的江中月似乎也感应到了什么,竟忽然向这边望来,四目相对下,虽看不清彼此眼中神情,但也知道对方心中定
是掀起滔天巨浪。即便如此,却没有谁肯收回目光。他们就那样的凝视着,眼中闪过种种复杂的神色,将心中所想全部
表达出来。只是这种种情绪过后,余下的,便都是刻骨的恨意了,江中月是这样,哥舒揽月也是如此。因此到最后,这
意外的重逢便毫不意外的惨淡收场。江中月饭也未吃就回去干活,哥舒揽月长叹一声离开山冈,苦笑一声,他笑自己的
痴傻:还留恋什么呢?明明……明明都已经到了无话可说的地步,明明……都到了这个地步啊。只是他怎么也没想到,
这一次负气离开,竟是他见江中月的最后一面,在不久的将来,他们之间便成永诀。
回到了猎场,众人找他找得几乎疯了,哥舒揽月心情不好,只得强颜欢笑安慰了众人几句,华贵妃那里,自然少不了半
嗔半恼的几句妩媚唠叨。算算三日已过,也该班师回朝了。于是第四日清晨,大队人马浩浩荡荡的离开猎场,往京城而
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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匆匆又过了数月,已是隆冬季节,寒岳皇宫里花木凋零,让哥舒揽月本就烦闷的心情更加不畅。最近他总是做些莫名其
妙的怪梦,内容还都大致相同,都是他和江中月在多罗谷里的一些奇怪情形,梦里自己变成了一个白痴般的人,江中月
每日里哄着他。虽然是梦,可感觉起来又总是那么真实,而且是那么的……幸福。越是如此,哥舒揽月就越抑制不住对
江中月的思念,以至于日日神思恍惚,好在各个大臣们都是贤明之人,为了寒岳政事竭尽心力,方不致出什么大乱子。
这日又下了一场大雪,朱笛见哥舒揽月下完朝后也不甚开心,正琢磨着他是为何事忧怀,却听他忽然问道:“朱笛,近
日有没有通报北方国情况的奏章?”
朱笛看了看他的脸色,方小心翼翼道:“回皇上,先前你曾吩咐过,任何人不许提起北方国的人和事,就算边关有奏折
来,除了战报,一律不许到你的面前,那些蛮子的死活和咱们半点关系都没有。正因为如此,所以宰相大人依言行事,
只要不是北方的战报,都没有上达天听。
哥舒揽月听了,勃然大怒道:“胡说,朕何时说过这种话?江中月虽然背叛了朕,但是北方和寒岳的盟约仍在,朕何时
说过不管他们的死活了?简直荒谬之至,去,给朕把狄方叫来。”朱笛吓得一声不敢多言,诺诺去了。一边心道皇上最
近越来越古怪了,前几天说过的话自己就不记得,其它的事都还好,就是一关系到将军的,便方寸大乱,如此下去,可
不是什么好事。因等狄方赶来,把自己的忧虑与他说了,狄方叹气道:“皇上这是心中忧思所致,他平日里心事不能出
口,都埋于心底,再坚毅的人面对这样日复一日的压力,也难免承受不住,皇上他,唉,毕竟也是人啊。”待到来到御
书房,少不得挨了一顿训斥,狄方苦笑着离开,临走前对朱笛道:“如果真是思念到这个程度,倒不如对过去既往不咎
,把皇后接回来,否则这样下去,总有一天皇上会变得让我们所有人都不认识了。”一边说一边摇头离去。
这话宛如一道惊雷,刹时在朱笛心中轰响,他呆呆看着狄方离去的方向,想起哥舒揽月最近越来越反常的表现,待回过
神来,身上已被冷汗湿透。也不及回去伺候主子,便急急往沁香处而来,两人商量了半日,朱笛方离开,等回到御书房
,值勤的小太监道:“公公到哪里去了?皇上找了您好几遍呢,最后实在不耐烦,就自己去赤洁园了,你也快过去伺候
吧?”说完了,朱笛倒吓了一跳,忙匆匆来到园子里,果然,哥舒揽月正坐在亭子里发呆。
他悄悄的上前,脚步踩着积雪有咯吱咯吱的响声,他确定哥舒揽月一定是可以听到的,但没有听见斥责声。朱笛放了心
,暗道还好,本以为会被最近喜怒无常的主子拿来做出气筒,现在看来不用担心了,他极目望去,园中梅花开的正好,
也难怪皇上心情舒畅,都不和他计较了。朱笛心里也高兴,上前悄悄道:“皇上,梅花开的这么好呢,要不要午膳就在
这边摆?”说完了半天没听见声音,他心中奇怪,暗道梅花再好也不致将人迷成这个样子吧?于是又问了一句,还是没
有回答,他大着胆子凑上去看了看,立刻吓得胸口怦怦乱跳,失声道:“皇上……皇上,您是怎么了?您想哭……就哭
出来,别憋着吓奴才啊。”
原来哥舒揽月哪里是被梅花所迷,他整个人都沈浸在自己的思绪里,脸上满是泪痕,嘴唇却被死死咬住,不肯发出半点
呜咽声音。朱笛是了解自家主子的,从小到大,无论经历过什么样的劫难,何曾看见他流过半滴泪,也就是为了江中月
,竟一次次破例,但这次却又和前几次不同,从来也没看哭成这个样子的,那脸色都发青了,嘴唇也被咬破,朱笛惊骇
之下大呼小叫,却在下一刻看见哥舒揽月将自己的头狠狠往亭中石桌上撞去,嘶声吼道:“为什么还要想他?为什么还
要想他?哥舒揽月,你就这么的没骨气吗?你每日里脑子都装着那人,天下被你放在了何处,江山被你放在了何处?你
还算什么七尺男儿,堂堂丈夫,啊啊……”他最后如野兽般绝望的吼叫起来,不住的往石桌上撞,额头上已经渗出鲜血
,他也不管不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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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笛吓得手脚都麻木了,忙死命的扯住他,自己哭叫些什么也不知道。哥舒揽月却软了身子,终于呜咽出声道:“怎么
办?朱笛,朕想他,朕太想他了,想的心好痛,无时无刻不在痛,像被人拿刀子割着,又像被大锤砸着,不对,是被人
扭起来绞在一起的痛,为什么朱笛,为什么朕忘不了他,放不下他?为什么?朕该怎么办?该怎么办啊?”他跪倒在了
地上,如一只知道自己将死的野兽般哀哀低鸣着:“朕会疯掉,朕知道自己会疯掉,早晚有一天,朕会疯的,受不了,
朕真的受不了了,早知如此,当初就该让他一刀把朕杀了,啊……”他看向朱笛,眼神中却又忽然充满了惊惶:“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