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他们来到了飞船的主控室。
这是一间有泰坦号控制室至少五倍大的正方形空间,正对着门的整面墙是一面巨大的显示屏,在它前面有好几排操作板,再后面显然是指挥者们所使用的控制系统。
贝兰特来到船长坐席旁边,举着火把,仔细地检查座椅:那上面覆盖了厚厚一层灰尘,也许已经积累了几百年、几千年。贝兰特将灰尘轻轻扫开,不出所料,在一般会刻着飞船名称的扶手上,几个古老的字母显现出来:
君主号
“啊……!”贝兰特情绪激动异常,惨白的额头淌着汗,声音仿佛卡在干涩的喉咙口说不出来了。
他是对的。所谓的神、天人,其实就是君主号的成员,他们被这里落后的土著当成了神。在宇宙航行年鉴上没有任何有关这艘神秘飞船的记录,那么它是从哪里来的?又为什么会到达东特行星?它当时遇到了什么事情?
新的问题接踵而至。
贝兰特继续检查座椅,发现从它脚下有一条细线,是用金属丝焊接在地板上的。如果不是拂走了厚厚的灰尘,很难发现它。这条显然没有任何实际用途的金属线在地板上蜿蜒前进,一直延伸到了大厅另一头的通道里。
贝兰特抬头看着塔拉,后者显然也明白这条线的意思:它是在引导他们过去。
它要告诉他们什么呢?
两个人沿着指示走到那条通道里,金属线在地板上拐过几个弯,在一个房间的门前断了。它想让他们进去。贝兰特伸手推了推,门是紧闭的。
“我们进不去。”他沮丧地说,一边用手指抠着门缝。已经发现了前人留下的线索,却眼睁睁的看着秘密被阻隔在门内,这对他来说是比什么都没发现来得更残酷的折磨。
“让我来试试。”塔拉说。
“你?”贝兰特回头看着他,“这条线被钉在地上的时候,你还没有出生吧。”
塔拉没有理会他的讽刺,说:“你还记得第一扇门是怎么打开的?它们认识我。”
“那不可能,奇迹不可能同样出现两次……”
他还没有说完,塔拉已经把手放在了门边的感应板上,而就像第一次时一样,门缓缓打开了。
“见鬼!”贝兰特骂了一句。这艘飞船里的门似乎在和他作对,这让他很不舒服。
他们走进房间。里面和其他房间不同,正中央有一张金属方桌,上面方着一个盒子。
贝兰特将上面的灰尘扫去,这才看出来,盒子也是金属的,虽然肯定过了很多年,红色还是很鲜艳,外表面什么标记也没有。
他们很仔细地将盒盖打开,发现里面是金属板。贝兰特拿起一块,凑在火把下,看到金属板上密密麻麻地刻着字。
“……我想我找到了。”他说。
以下就是金属板上文字的翻译:
亲爱的朋友,当你看到以下的文字的时候,我已经死了上千年了。
我叫亚伯拉罕,是来到这个星球上的第五代的首领。我将我们的历史写下来,并刻在金属板上,为的就是以后有一天,后代们可以知道他们是从哪里来的,他们真正的故乡在哪里。
在三百七十年前,太阳系的外行星殖民地发生了殖民战争,有一群不愿参战的人为了逃离战场,将一艘旧运输飞船改装后,载着一批躲避战争的难民飞离太阳系,他们原本的目的地是猎户座的一颗新开发的卫星,但是他们很不走运,为了躲避附近发生的一次新星喷发,这艘叫君主号的飞船偏离了轨道,又受到巨大恒星的引力影响,他们彻底在宇宙里迷失了。
飞船没有在宇宙航行局登记,因此没有任何人曾经寻找过他们。这些人开始依靠飞船上和从一些小行星上获得的物质生活。他们在宇宙里漂泊了一百多年,最后找到了这颗行星。
着陆时的意外使飞船撞上山峰,造成巨大的损坏。飞船里面的第二、第三代人明白,他们也许要永远在这里生存下去了。
唯一幸运的,就是这颗行星对他们非常友善,除了一些庞大凶猛的爬行类外,没有足以威胁人类存在的生物,即使这种动物也不经常出现。
人们在这里定居了,他们起初生活在飞船附近,但是渐渐的,飞船里面的物资用完了,人们开始向温暖、水源丰富的河谷地带迁移。原本的难民们互相结合,生出了很多小孩,人口逐渐增多了。虽然艰苦,但是人们还是生存下来了。
但是谁也没有料想到另一样潜在却缓慢的危机:我们在慢慢丧失我们的文化。
人们曾经想到要修复飞船,但是,当提议被提出后,却发现懂得技术的人不是已经很老了,就是已经死了。没有人会修飞船了。又过了些日子,电力不够了,人们想利用剩余的大量燃料发电,又想到用这些燃料制造武器,但是试验了很多次,没有成功。
最初的逃亡者中大部分人都是没什么文化的难民,仅有几个飞船操作者懂得知识,当这些人死后,他们的后代所能继承的知识越来越少。由于逃离时的仓促,飞船的数据库里也没有多少有用的知识,当电力慢慢变少后,我们连数据库也看不成了。
终于,到了我这一代,连能写字的人都很少。人们又重新过上了早期地球边疆开拓者们的生活。至于地球文明已经达到了什么样的高度,我们只有听父辈们一代代留下的故事。
作为首领,我非常害怕。这样下去,总有一天,我们将丧失全部的文明,我们将重新回到人类在发展初期那种原始的状态中去。
我决定将这个事件写下来,刻下来。并将飞船封闭,将电力集中在几个电池上,用来控制门的开关。我们知道这个星球以后所有的人类都将是现在这二百多人的后代,所以将人们的指纹资料都留起来,只有我们的后代才能打开那几扇关键的门。
飞船上有用的东西只有燃料,但是如果大量使用,很快就会消耗掉。于是我们决定将它也仔细地保存起来,只有特殊的时候才使用。而只有每一代首领才有资格知道如何到达放置燃料的地点。
我们希望通过这样的努力,让人类在这个星球上尽可能长时间的存在。不能保持我们先进的文化是非常遗憾的事,但我们更不能让人类从这个孤独的星球上消失。
但愿当后来者发现这些文字的时候,他已经具备了和地球上的人类同样的文明。
贝兰特看完金属板上的文字,抬起头,出神地看着塔拉。
他面前这个无知、野蛮的原始人,就是那些难民的后代,就是那些曾经征服了整个太阳系的人类的后代。他和他一样,都是那种地球上的两足智慧生物,他们之间没什么不同。
外行星殖民战争。贝兰特还记得那段历史,当他离开地球参加这次考察的时候,那场战争已经过去三千年了。
三千年,足够人类文明的足迹遍及银河系里众多的星球;三千年,也足够人类文明退化到原始时代。我们受到世界足够的宠爱,扩大我们的种族,拥有先进的技术,可以在星球之间来往穿梭,到任何一个自己喜欢的地方去;我们似乎已经忘记了,世界也正在不停的毁灭我们。对于整个世界而言,生和死没什么不同,它们一样都充满痛苦,一样会在来临的时刻发出警报。
“这上面写的是什么?”塔拉问。
“……是你们祖先的历史。”
“啊!是啊,就应该是这样!”塔拉很激动,握住贝兰特的手说,“告诉我吧!告诉我塔代奥部落是多么伟大!告诉我自己的历史!”
“……你们部落?是的,你们部落……就像你说过的:你们是天人的子孙,是神灵的后代,你们是从天上来的……”
亚伯拉罕预料到了人类文明的丧失,可是他却没有预料到他们的后代会分裂为两个原始部落,并且互相残杀。为什么人类永远不能和自己的同胞和平相处呢?难道他们不知道只有紧紧拥抱在一起才可以抵挡整个世界的冷酷吗?难道他们不知道头顶上是同样的天空,脚下是同样的土地吗?
贝兰特给金属板拍了照片,然后握紧塔拉的手,说:“我们走吧。”
七
贝兰特从君主号飞船离开时没有带走那些记载了难民逃亡史的金属板。他认为那些东西还是照原样放在飞船里更合适。不过他带走了在那房间里发现的几根细钢管,虽然已经锈蚀得很厉害了,但是仍然可以看出上面被火烧过的痕迹。联系到金属板上所提到的试验武器的事,贝兰特确信这些钢管就是早期定居者们制造枪支的原料。虽然他们没有成功,但这仍不失为一个利用燃料的好办法。贝兰特打算有时间的时候自己摸索着制造原始的武器,来打猎或者进行防御。
他们从神洞里出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红太阳奥纳开始下降,高山上的空气渐渐变凉了。
贝兰特并没有告诉塔拉关于塔代奥或者卡伽德瓦部落都是人类后代的事情。即使他说了,在塔代奥人看来也只不过是进一步验证了他们的传说而已。更何况现在失去了和文明社会的一切联系,让那些土著们知道贝兰特确实是天人的一员并不会帮助他们度过难关。
他的隐瞒没有引起塔拉的注意,毕竟他关心的是现实的生存问题,而不是祖先的历史。
两个人回到居住的洞穴后,贝兰特窝在自己的床铺上写记录,塔拉则和古诺诺特、鲁皮安、祖比亚商量如何分配神火。
等到晚上,人们开始碌碌徐徐地来领取自己的一份火种。一些人等不及,刚领到就用树枝沾上燃料点着了。许多明亮的火把在洞穴和岩壁上投下人们快乐而急匆匆的身影。
一些小孩子把燃料包在干果壳里,用力掷到岩石上,果壳爆裂了,一片火星上下跳动。
几个年轻的女人围着篝火唱起来,不久男人们也加入到她们中间。歌声越来越大,混杂着孩子们的嬉闹声和干果壳掉进火里面的噼啪声。热腾腾的火焰似乎把力量传递给了人群,他们都鼓足劲儿,把火热的力量汇合在一起。那歌声让人感到不可抗拒,无往不胜,即使当时人们的心里还有那么多的痛苦。
一直坐在角落里观察他们的贝兰特觉得有一种激动的东西在心里逐渐膨胀,胀得他的心很痛。看着这些人,贝兰特觉得这个原始的世界是那么纯真;这里的每样东西、每个人都是那么不起眼,但是却散发着淳朴的光辉;水、火、星星、男人、女人,都回复到了它们最初的神秘。
黑暗中,一只手伸过来,将贝兰特从角落里推到了人群中央。
“和我们在一起吧。”塔拉微笑着对他说。
贝兰特刚想回答点儿什么,舞动着的人流将塔拉带走了。他看到那张美丽而喜悦的脸庞被淹没在无数张同样美丽而喜悦的脸庞里。
不时有人会撞上他。没有任何道歉,也没有任何约束,那些人在他身边经过,像风一样。最后,不知是谁握住了贝兰特的手,他也开始跳起舞,也和那些人一样扯着嘹亮、低沉、清脆、嘶哑的嗓子唱起了歌。
自从塔拉取来神火,克卡格就把带领人们狩猎的责任放在一边,专注于带着部落里熟悉冶炼的人制造铁器。
一天贝兰特找到他,给他看一根已经锈得很厉害的铁管子。
“你能照这个样子做出来吗?”贝兰特问。
克卡格端详了一会儿,回答,“有些困难。你要这个干什么?”
“如果能做出来,可以让打猎变得很容易,也可以用来防御敌人。”
“哦?那我们试试吧。”他把管子接过去。
过了五天,克卡格的仿制品完成,交给了贝兰特。
那仿制的管子比贝兰特从君主号上拿来的粗糙一些,不过就塔代奥人原始的冶炼技术而言,这已经相当不错了。虽然口径大了点儿,铁质里面混着砂眼,不过这些贝兰特都可以想办法解决。
于是接连很多天,与他同住一个山洞的人总能看到他不停在记事板上写写画画,拿着铁管比来比去。大家都在猜测他究竟在干什么,不过似乎是出于对天人的敬畏,没有人去为这个打扰他。
终于有一天,在部落主要的负责人开会时,贝兰特拿出了自己的作品:一个黑黝黝的铁管,里外都被他打磨得很光滑,并且涂上了动物脂肪;一端可以开合,管壁上有一个小孔;一端是开放的,顶部有一个后加上的木钉。
“枪?”塔拉把它抱在手里,疑惑地看着贝兰特。
“对,这是一种武器,就像你们用的长矛匕首一样,可以用它打猎,可以打跑敌人,但是这个的威力要大很多。不过,因为工艺的关系,做得大了一些,更像是我们所说的炮。”
“怎么使用呢?”古诺诺特问。
“从后面将神火放进去,安上一根麻线做的引线,然后把另一端装上琢磨好的石头或者铁弹丸,点燃引线,等到里面的神火燃烧爆炸,就会把石头猛推出去,打到很远的地方。”
鲁皮安一边听一边点头,然后说,“有点儿像是孩子们把包着神火的果壳炸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