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休吹了声口哨。
“然后呢?”
“然后……他一脚把我踢下来,走了。”
“……然后呢?”
小倾黑线,瞪着姐姐问:“叶小休,你到底想听什么答案?”
小休无辜的耸耸肩,回答:“我只是想知道你们到底怎样才能弄得这样血流成河——不要眼睛放飞剑,我不是那帮无知小女生,发电机我看得多了。另外,友情提醒一下,后续处理不当的话,会导致伤口发炎,高烧不退哦。”
被她这样不凉不热的闲闲道来,倒显得小倾的郁闷全数变成了搞笑。牙痒痒的盯着自己的拳头,握紧又松开,完全拷贝两个钟头之前龙非的精神状态。并非没有自觉,只是这个姐姐明显是天生下来克他的,如今生生送了一个大把柄在人家手里,更加毫无还手之力。索性彻底装傻把脑袋埋回膝盖之间,赌气不说话。眼前晃动的是某人摔门离开的背影,很奇怪的留意了不知所谓的细节,是站定了,回头看看,再用力摔上门,似乎觉得不够重,又开了重来一次。差不多像是拆楼的声音,邻居明天大概会抗议。可是小倾那个时候只是呆呆站在原地,心里一瞬间就明白,龙非不希望自己看到他蹒跚的背影。
那个骄傲的家伙,绝对不肯把颓败的样子暴露在他的视线下。
所以小倾一直在自己跟自己吵要不要去看他。
小休冷眼旁观,并不觉得弟弟的烦恼有什么大不了,反而是自己的皮肤比较重要,于是径自回房间去敷脸。过了半天发现外面始终没什么动静,又好气又好笑,顶着惨白的假脸冲出去说:“喂喂喂,不要怪我没有提醒你,今天下午爸妈就会回来。你留着这个台风过境的样子给他们看,很想吃排头么?”
小倾不出所料的弹起来,打量一下周围,再冲回房间去。小休跟进去倚在门边抄着手,闲闲说:“不用想了,赶紧扔掉了换新的——别就这么扔,好歹包一下。不然邻居看到以为发生分尸惨案,警察叔叔一会儿就来了。”因为敷着脸不能动用脸颊肌肉,所以说话的声音含含糊糊,像是舌尖下压了一块冰。配她一贯稍微拖一点的腔调,倒是说不出的别致。只是在当事人听来未免太过凉薄嘲讽,小倾憋着一口气一声不吭快手快脚的把床单和褥子都打包好,手指触到血迹和体液的痕迹,下意识的挪开,在床单的其他地方蹭了蹭。潮湿的触感,这样的天气里一切都如此潮热。他握紧拳头,掌心充满汗水,心脏因为突然升腾起来的酸楚而略微有失重的感觉。小倾敏感的察觉到自己正处在失控的边缘,曾经那个每个人都喜欢的完美少年从这一瞬间开始可能不复存在。总是想着某一个人现在如何过得怎样心情好不好的叶小倾,不知道还会不会是以前的叶小倾。
他倾向于认为不是。
小休没有再就这件事发表更多的看法,卸掉面膜之后就回房睡觉,宣称谁要是骚扰她睡觉就绝不轻饶。小倾对这个明显是针对自己的警告报以苦笑,尽量无声的收拾狼藉的客厅。要不发出声音的把那些桌椅放回原位,所耗费的力气是平时的两倍。即使是游泳健将的肌肉也对这样的劳动量发出抗议,胳臂隐隐酸痛。头脑有些发木,明白自己其实也非常疲倦了,但是小倾被一种近乎于自虐的心情困扰,不想睡觉,只是想要折腾自己。坐在沙发上望着清晨淡蓝色的天空苦笑,心想要用这样的愚蠢行为来平衡心里的负疚感,可见还是小鬼吧。
并不是对昨夜的行为后悔,只是那一摊血迹,实在有些触目惊心。
他闭上眼睛,尽力回想龙非的反应。很明白那家伙没事乱逞强的个性,不过真的不愿意的话,龙非是不可能不拒绝的。正是因为清楚这一点小倾才放任自己的底线——也许是太放任了一点——纯粹的追随本能而行动。这本来是龙非一贯的行为模式,当身为校正者的小倾也采取了同样态度之后事情的确有些失控。彼此都毫无经验和技巧可言,又完全无法克制想要对方的欲望,于是演变成了血流成河的格斗般的做爱。小倾悚然的回忆起肉体撞击时那种搏斗的感觉,还有闻到血腥味时心底隐隐约约的嗜虐的快感。他甚至都没有来得及提醒自己慢一些或是诸如此类的细节,只是下意识的用力用力和用力。长期保持系统训练的肌肉到底能有多大的爆发力,直到那个时候他才知道。
小倾呼出一口气摸摸左边的肩膀,那里有龙非无意捏出的淤青,完整的五根手指印。
那个家伙,想必很挫败吧……
还真是抱歉了呢,因为以后我也不会让步。虽然每次都要这样斗智斗勇实在近乎搞笑,可是,龙小非,不费力气就可以抱我这样的事情,是不可能发生的。
他整理一下自己,在没有褥子的床垫上小睡一下。因为这个晚上过于波澜壮阔而不小心真的睡了过去,直到觉得有人在踢自己才醒了过来。
正在做梦,梦见和龙非斗嘴,三句话就说得对方没有还手之力。于是龙非小朋友涨红脸飞起一脚过来,空手道达人的架势,完全躲不开。睁开眼睛还有一点恍惚,有点希望正在踢自己的真的是那个龙小非。
但是当然是小休,叉着腰站在床垫上,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小倾一时有点跟不上,用拳头挡住眼睛呻吟一声。小休冷笑,把手里抱着的床单和褥子一股脑的砸下来,可怜的弟弟立刻被埋了起来。花了好几秒钟才探出脑袋,叹口气说:“多谢。”
“多谢的话,有个开酒吧的朋友拜托我帮忙找年轻漂亮的服务生。”
“……不去。”
高跟鞋的鞋跟就在离心脏五公分的位置。小倾笑嘻嘻抓过褥子来垫在胸口,笑嘻嘻的说:“叶小休,妨碍别人恋爱的人,是会遭天谴的。”
“哼。”
“另外,即便我是你弟弟,也不要随便摆出这种姿势啊。又看到内裤了哦。”
小休悻悻的收回腿跳回地面,拉平有点皱褶的短裙。“两样东西一共250元,跑腿费100元。如果迟交的话,利息每天一成,你看着办。”
“剥削……”
“no,no,no,”摇手指直摇到弟弟鼻子底下,今天的指甲油是珠光深蓝色,衬雪白纤长的手指与黑得隐隐发出蓝光的中分长直发,现成巫女扮相,问题只是大概没有哪个巫女会穿那么短的裙子,“这明明是善尽资源。”
小倾瞪了姐姐很久,确定那个甜美的笑容没有变化的趋势,只好认命的爬起来付帐。小休兴高采烈接过来,迈着跳舞一样的步子走向房门,忽然又转过来诡异的笑一笑,说:“那间酒吧薪水很高哦,拉上龙小非一起去打工吧。”
小倾把枕头扔过去的时候,只来得及砸上刚刚关好的房门。
父母即将回来,两个人都老老实实呆在家里。小倾进厨房准备午饭,小休打下手。冰箱里全都是小休刚才从超市买回来的蔬菜,今天是她的食素日。两个人为了芦笋要不要削皮争论三分钟,最后决定一半削一半不削。小休嘟嘟囔囔的拿起一根开始料理,小倾只看了三秒钟就把刀子抢了下来。
“老姐,拜托你多少留点材料给我做菜。”
难得的小休没有还手之力的话题。所以即便姐姐抄起旁边的刀子恐吓的比一比,小倾依然笑嘻嘻说下去:“这样想起来,以后一定要嫁一个会做饭的男人才行呢。不然年轻夫妇在蜜月中因为营养不良而暴毙,一定是社会版的头条——不过小休你本来也有身为社会学者的自觉,用自身的牺牲来开启社会对这个现象的反思,还真是伟大呢。”
小休跳了起来,恶狠狠的来拧弟弟的耳朵。小倾灵巧的躲过去,女孩气得牙痒痒的一副誓不罢休的架势,揪住小倾的衬衫领子。用力得岔了哗啦一声撕开衣襟,纽扣弹得到处都是。小倾一边在心里哀叹自己的衣服为什么在最近二十四小时里如此祥瑞一边随着小休的视线望向自己的肩膀,顿时石化。
小休已经笑得直不起腰来,一边拍桌子一边说:“哎呀呀,好厉害的龙爪手啊。”作势要过来拉开衣服看看还有没有别的痕迹。小倾退出八丈远,终于忍不住拿着刀警告的说:“不要过来。”
要是被这姐弟俩的仰慕者看到这样一幕,叶家厨房大概会出现人类室内装修史上的开启先河的眼球地板盛况。
闹了半天才继续做饭,小倾未免心烦意乱,削芦笋的时候在左手上拉了道口子。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伤势,只要一块OK绷就可以搞定。小休却不知犯了什么邪,横七竖八的在他手上缠满了绷带,赶他进客厅坐着自己乒呤乓啷的鼓捣出一锅东西来。号称的蔬菜烩饭刚刚上桌,房门响起,叶先生和叶太太自学术会议归来。
就时间的拿捏来说小休无疑到达了大厨的级别,可惜也仅此而已。一家四口坐在饭桌前各自吃了一口,放下筷子面面相觑。并没有花太多时间就得出结论:“我们还是出去吃吧。”
作为异口同声说出这句话的一员小倾忽然有点紧张,偷眼看看笑得无比灿烂的姐姐,很担心这家伙会把挫败感发泄到自己身上。小休显然发现了他的视线,微笑着看过来,微笑着说:“好啊,我知道一家不错的店哦。”
她知道的那间不错的店,竟然就在龙非家所在大厦的对面。
小倾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姐姐是故意的,心里赌气绝不看对面的大厦一眼。埋着头努力做出专心致志吃饭的样子,好好一顿意大利菜被他吃得食不知味。父母在饭桌上开始讨论会议上谈到的一个观点,小休参与进去,三个人兴高采烈不亦乐乎。小倾瞪着盘子里那只虾发呆,想起某人昨天的大龙虾扮相,又忍不住傻乎乎笑出来。
好在小休在父母面前收敛许多,虽然仍投来嘲笑眼光,却毕竟没有发表意见。做弟弟的心里很有点破罐破摔的感觉,明明知道姐姐在看自己,故意扭过头去瞪着对面,听到小休嗤的一声笑也不回头。过了一会儿大概是完全想开了,呼一口气抱着烈士就义的心情站起来,说:“那个,正好到这里了,我去附近朋友家一趟。”完全违背模范生叶小倾的行为模式,还没等到父母表态就径直走了出去。小休明亮的笑声从身后传过来,他却头也不回。
根据八卦党提供的资料,龙非家在这幢大厦的13楼B座。小倾因为这个号码而被损友们大肆嘲笑了一通,因为叶家是13楼A座。大堂里严重失职的管理员被他乖学生的模样骗过不闻不问的放他上电梯。在B座按铃,半天没有人应答。小倾的牛脾气发作起来,看着腕表耐心很好的每十秒钟按一下。过了整整一分钟,终于听到有人恶狠狠的问:“谁?”
龙非这家伙,好像很难得会有心情好的时候。
小倾咳嗽一声回答:“送外卖。”心里好笑。门哗啦一声被拉开,龙非诧异的说:“这么快——”眼神落到他脸庞上,怔住。
小倾也怔住。
龙非小朋友还穿着睡衣,那样大块头,睡衣却是浅蓝底色上的熊熊图案,趣致无比。头发乱糟糟的像是刚从床上爬起来,漂亮的脸庞泛出不正常的红色。小倾砰一脚踢开龙非条件反射要关上的门,扑进去把手放上去他的额头,摸到了滚烫的温度。
果然如同小休那乌鸦嘴所说的,发烧了。
6
在叶小倾十七年的人生经验中,区别一个人是不是小鬼的一大标准,就是这个人会不会不分时间地点场合的胡乱逞强。
按照这个标准,龙非无疑可以直接划归小朋友行列。明明脸烧得通红全身都没有力气,还偏偏要神气活现的说:“你来干什么?走开走开。”伸手来推人,软绵绵的根本没有力道。小倾懒得跟他讲道理,直接揪住手腕带到怀里来,吻一下嘴角。立刻听话,乖乖把鼻子埋在恋人锁骨上方的小小凹陷处,只是略作抗议的哼了一声。
小倾举起龙非的手,两个人两只手上厚厚的白色绷带相映成趣。不同的是,龙非手上的绷带,还渗有颜色暗淡的血迹。
他忽然紧张起来,默不作声的扯掉龙非的绷带。本来就包扎得十分拙劣,显然是自己用一只手包的,结打得难看死了,跟小休的完美包扎根本不能比。龙非缩了一下手没躲开,只能扭过头,不看小倾的表情。
右手上血肉模糊的伤口。轮廓分明的深深牙印,颜色鲜艳的嫩肉翻了出来好像婴儿噘起的小嘴。当时咬下去的时候,一定非常、非常用力。
小倾觉得自己的心脏被谁像拧抹布那样胡乱的揉捏了一通再扔回来,除了疼痛之外感觉不到它的存在。抬起眼睛看着龙非,过了很久才轻轻问:“是那个时候咬的?”
难怪会有那么多血,原来还有一个这样的伤口。
原来真的,会有那么痛。
“哼,才不是。”
过于迅捷和强硬的回答,其实已经暴露了答案。小倾沉默的把他扳过来,安静的吻上去,在龙非回吻的时候容忍的放弃主动权,分开唇瓣,纵容他攻城略地。心中那份内疚似乎只有借由这样的行为才可以平衡,忽然明白龙非昨天晚上曾经是怎样的心情,那种献祭一般的情绪无以名状,几乎可以在那样的感情支配下做任何事情。
身后传来什么东西落到地上的声音。小倾回过头,看见外卖小弟目瞪口呆的站在敞开的门口,地上一个薄饼盒子已经摔开来,那张薄饼在玄关摊开成一个完美的圆形。龙非啊了一声好像很心疼的样子,本着天大地大食物最大的原则推开小倾要扑上去,被小倾一把拖住。小弟吓了一大跳以为这个凶巴巴的男孩子要上来揍人,语无伦次的道歉了两声,带上门落荒而逃。
小倾暗中已经笑到肚子痛,可是抱着那具热乎乎的身体又没有办法不担心,赶紧问:“有没有吃药?”
“……你白痴啊!”
愤怒的语气,一副想要揍人的表情。小倾心里的痛楚还没有平息,用力抱上去,龙非一时屏息,可是略一紧张肌肉关节就都酸痛起来,只好放松了让他抱着。过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问:“那你的手呢,怎么了?”
小倾哗啦哗啦的把自己的绷带也扯下来,那个小小的伤口已经结疤,龙非要看了好几眼才回过神来,不置信的瞪着地上那一大团绷带。表情太过趣致可爱,小倾笑出声来,忍不住把他抱得更紧。这样蹭来蹭去两个人都有了反应,吓一大跳,终于不敢动。
好不容易安安静静的过了一会儿,龙非心里刚开始有点觉得这样也不错,却听见小倾继续问:“那么,上药了没有?”
光是听声音,就可以想到这人脸上那种又无辜、又狡猾的笑意。显然问题的主语,并不是他正握着的那只手。
龙非理所当然炸起来,拳打脚踢的要摆脱小倾的钳制。要比力气的话本来是他略大,可惜正发着烧,手很痛,加上投鼠忌器没舍得真打,拳脚功夫全都浪费了。他的格斗技是在实战中锻炼出来的,通常以干脆利落摆平敌人为主,这么近身缠斗从来没有遇到过。相对而言模范生叶小倾的柔道课却上得的确不错,很快就把龙非拖进卧室按在床上。
用发着高烧的身体做出刚才的激烈动作,显然对体力消耗极大。龙非相当认命的躺在床上闭着眼睛,胸膛上下起伏得厉害。小倾干脆利落的包好他的手,去拽他睡裤的时候虽然被象征性的踢了一脚,却没有遇到太大的抵抗。从口袋裤的兜里掏出小休不知道什么时候塞进来的药膏,微笑着说:“乖,让我看看。”
被小朋友用这么悲愤的眼光看着,还是平生第一次。
小倾心里感觉有点奇怪,好好的想了想平时是怎么对付那个四岁的表侄女,脸上的微笑更加甜蜜,放柔了声音说:“就看一下,不会怎么样的。”自己听了都起鸡皮疙瘩。龙非显然也被吓到了,咬着嘴唇看了他半天,终于在小倾微笑着打算再次开口的刹那间飞快翻过身去,趴在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