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道理。我们一直把重点摆在犯人怎么出来的疑点上。一直一厢情愿地认为犯罪行为是在货柜里进行的……”
瑞贵若有感地接着说道,川端则不断点着头,但是夏彦却难以接受似地环视着在场的人。
“那有什么不对?不管犯人是在外面,还是被害人留在里面,有个男人倒在上了锁的房间却是不变的事实啊!在我看来,你们不过是故意把事情复杂化罢了。”
夏彦说完,用他来到这边之后仿佛剥掉了一层薄膜似地,变得锐利无比的视线依序看着其他三个人。
“都是你们刻意要去使用密室啦、诡计啦什么的,这些平常只能在推理小说中看到的字眼,才会使事情变得这么混乱。难道就不能简单一点吗?”
“可是,箕轮,水品先生昏死过去的地方是密室没有错啊!这也是警察确认的事实。你到底要怎样更简单?”
小林很夸张地嘟起了嘴。
其实,小林非常清楚夏彦的意思。他自己心里也不是没有这种想法。
但是,要说小林真正的想法,无非是希望在警方开始进行搜查之前,很快地解开密室之谜多享受一点游戏的乐趣。而真正埋首于诡计疑云当中的反倒是瑞贵和川端。
有点不悦的瑞贵和凡事中规中矩的川端。只要巧妙地煽动这两个嗜好相同的人,就能多玩一阵子了。这是小林用他的文科头脑打的如意算盘。
“知道货柜上有洞口的人只有箕轮。朝这方面多想想吧?或许可以找到什么蛛丝马迹。”
小林把手放在夏彦的膝盖上,撒娇似地从斜下方仰视着箕轮。
夏彦虽然和川端一样就读理科组,但他对纸上谈兵或语言游戏之类的事一概不认同,跟他同寝室一年以上下班小林再清楚不过了。
可是,他也很了解,夏彦禁不起这种死乞百赖的态度。
夏彦一向给人漠不关心、不在乎的印象;但事实上,只要有人这样撒娇要求,他根本没办法拒绝。而知道他这种性子的可能只有小林一个人。
“凉也先生还在接受侦讯呢!他母亲又病倒了,你不觉得他很可怜吗?”
小林压低声音,垂着眼睛,给了最后的致命一击,夏彦就这样沦陷了。
看到夏彦的肩膀微微地注进了力道,小林在桌底下轻轻地戳了戳坐在对面的川端的脚,嘴唇微微往上扬。川端也很快地对他眨了眨眼。
一方面讨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的夏彦的欢心,一方面不着痕迹地把事情带往自己期望的方向,这种事大概只有小林办得到吧?
川端太注意理论,往往会沉默的反弹;而瑞贵,如果直接了当地说出自己的想法,他就会摆出一副“我奉陪到底”的强硬架势。
三个人有三种的对待方式,也由此可以窥知他们的性格,看起来很好玩,但是对被逗弄的夏彦来说,这是一件很麻烦的事。
夏彦没能循着小林提出和问题回想起洞孔的形状,做出任何补述,很懊恼地摇摇头。
“不行。我只记得洞的四周向内侧卷缩,还有洞的形状是椭圆形的。咦?那是什么?”
“是电话吧?”
在夏彦讲话期间微微响起的铃声一直没有停过。
这条电话线可能没有连到凉也和他家人所在的主屋。也没有连到警察监视着本馆,而是亘接连到他们所在的分馆,所以一直没有人接听。
“我去接一下。”
坐在最靠近门边的瑞贵轻轻地站了起来,级着拖鞋跑向放在走廊尽头、目前已经很难看到的黑色电话旁。
“喂?这里是高梨馆。”
瑞贵接起电话报了旅馆的名字,一阵沉默之后,原本一亘执拗地打着电话的对方,突然就挂断电话了。
“喂?喂!?”
瑞贵连叫了几声,挂断的电话再也没有回应,瑞贵不解地歪着头,放下了话筒。当他正想回房时,听到一个轻轻的、在渡廊上小跑步的脚步声。
很容易就可以猜到脚步声的主人是谁。瑞贵犹豫了一下,最后下定决心在这边等着,过了一会儿,凉也就喘着气出现在楼梯底下了。
“我刚刚好象听到电话在响。”
凉也喘着气抬头看着瑞贵,瑞贵看到他,瞬间说不出话来。
刚刚被子夏彦抬起下巴、垂着眼睛、吐着气的凉也脸孔,在瑞贵的脑海里复苏。
哪里像了?
瑞贵苦涩地想着,心中不知是悲是喜。
凉也是那么纤细。线条细致而瘦弱,每一种特质都不是自己拥有的。刚刚夏彦不也说他们完全不同吗?夏彦他——。
“七濑?”
看到瑞贵动也不动,面无表情地盯着自己看,凉也满腹狐疑地叫着他。
瑞贵顿时清醒了过来,赶忙挤出一丝笑容。
“啊,对不起,我发了一下呆。电话确实响了,可是我一接起来就断了。”
体念凉也跑得气喘吁吁的,瑞贵走下楼来。
“电话响了那么久,可能等得不耐烦才挂掉的,再说也可能是听到陌生的声音吓了一跳吧?我是不是不该接电话?”
“不,没这回事。谢谢你,真是不好意思,老是给你们添麻烦。”
鲜红的唇轻轻地笑着,急促的呼吸一直没有平息下来。
近距离看他,凉也的脸上一丝血色都没有。对了,夏彦说他发烧了。看他眼底带着温润的色彩,是不是也是发烧的缘故?
“唉,这是个小地方,家里一有事,一下子就传遍整个乡里了。主屋那边的电话一直响个不停。我想可能是有个打到本馆发现是警察接的,打到主屋又打不通,所以才试着打到分馆这边来试试看吧?一定是听到陌生年轻男子的声音,觉得不好意思才挂断的。”
瑞贵皱起眉头点点头。这样下去怎么睡觉呢?
同时,他对虽然同情凉也那苍白的脸色,却又无法对他产生正面感情的自己感到厌恶。
这时,靠在楼梯扶手上调整气息的凉也,那鲜红的唇突然浮现一抹嘲讽的笑。
“别人的不幸甜如蜜啊……”
凉也露出不像他平常作风的态度,缓缓地将头发往上拢。
当他发现瑞贵张了眼睛看着自己时,赶紧挺直腰杆,轻轻地摇摇头。
“对,对不起!我无意听到这些牢骚的,可还是忍不住……”
“哪里。”
瑞贵尽量若无其事地回答因为失言而惊慌失措的凉也。
瑞贵对亲密的朋友总是疾言厉色,但是只要他有心,却比任何人都温柔体贴,尤其是现在,他正陷入对凉也无法打从心底体恤的自我厌恶中,因此表现的更为温柔。
“凉也先生,你太辛苦了。我们能帮你什么忙吗?”
凉也张大眼睛,用力地摇着手。
“没这回事!难得来旅行,却被卷入这种事端当中,最无奈的应该是你们啊!你们已经帮我很多了,就别再这么客气了,我真觉得对你们抱歉。如果需要什么,请尽管告诉我。”
说完,凉也带着有点恶作剧的笑容挺直了背,在瑞贵耳边悄悄说:“有件事要你们帮忙,希望你们保守我给你们酒喝的秘密。停电那天晚上开晚宴的事一定要保密哦!”
“啊——哦……”
这一次轮到瑞贵心慌意乱了。
他原先对这件事并不感到有什么罪恶感,因此早就忘得一干二净了,可是怎么说他们都还未成年。如果被抓到,有事的还是他们。
瑞贵连点了几次头,凉也笑着对他说:就有劳你们了,然后转身离开。瑞贵皱起眉头,看着那在渡廊上渐行渐远的瘦小背影,叹了一口气。
“他真是个好人……”
虽然同情,却没办法对他产生好感。
瑞贵告诉自己,那是因为凉也与自己太神似的关系。他分析自己生气的原因。
这是自己跟凉也的问题与他人无关。他在心里反省,仿佛搜寻着机械的故障点一样。
停止吧!瑞贵吐了一口大气。怎么想都没有用。
瑞贵决定不去理会每次回想起在楼梯上看到的状况就会心痛的事实。
“我怎么想都于事无补……”
瑞贵自我解嘲似地说。勉强挤出的笑容使得他那与凉也神似的唇落寞地歪斜着。这是瑞贵第一次体会到,想到另一个人就会心痛的经验。
瑞贵用力地摇摇头,抬起头来,强迫自己改变心情。他转身看着前方,发出重重的脚步声回房间去。
“怎么这么慢?”
瑞贵打开房门时,小林抬起头来说。川端和小林好象正在看川端所写的时间表。夏彦则靠在窗边,茫然地看着外面。
“电话马上就切掉了。我跟凉也先生谈了一会儿所以耽搁了一下。”
瑞贵进门时夏彦连头也不回,可是一听到凉也的名字,便瞄了瑞贵一眼,然后立刻没事似地移开视线,好象觉得没什么意思。
“凉也先生?他来啦!?”
听到凉也,小林却惊得几乎跳了起来。瑞贵压住小林的肩膀,一边坐下来一边摇摇头。
“他已经回主屋那边去了。看他很忙又很累的样子,所以我也没留他。”
“瑞贵你好狡猾,竟然自己去见他!为什么不叫我们?”
“对不起,我忘了。”
小林夸张地垮下了肩。
事实上,瑞贵不是没想过。只是,他暂时不想让大家看到凉也憔悴的样子。
没有了笑容的凉也那与母亲神似的纤细脸庞带着疲累的影子,散发出一股难以形容的忧郁气息。一种让人不想看,却又深深地吸引的味道。
要说这是一种魅力也无可厚非,但是瑞贵觉得更像是一种不祥的气息。
“不行,不管再怎么长,就是抓不到狐狸的尾巴。”
川端叹了一口大气,抬头看着天花板。
小林本来的目的只是想煽动大家,自己藉机玩玩,因此对推理这档子事早就感到厌倦了。
从夏彦那茫然地俯视着帐篷的侧脸,根本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这时不自觉地陷入沉默当中的四个人,被突然响起的电话铃声给惊得面面相觑。
“又来了?”
瑞贵嘟哝着,作势起身,夏彦却压住他的肩膀,自己站了起来。
“我去。”
当夏彦拉住门把时,川端也站了起来。
“我去上一下洗手间。顺便到本馆去看看警察侦办的情况。”
小林满腹狐疑,川端对他这样解释,然后反手带上门出去了。两个特别高大的人一离开,整个房间似乎宽了不少。
“瑞贵——”
小轻轻地呼唤无聊地看着时间表的瑞贵。
“干嘛?”
瑞贵抬起头来,小林轻轻地皱起眉头,有点不知所措地知笑笑。
“瑞贵,你可别生气。我是指箕轮和凉也先生的事。”
瑞贵脸上突然没有了表情。小林见状,更显困惑。
“你不是不喜欢箕轮跟凉也先生纠缠在一起吗?”
“他们的事与我无关。”
好僵硬的声音。瑞贵的语气像机器人一样,小林定定地看着瑞贵,大大地叹了一口气。
“你那种脸像与你无关吗?怎么说呢……是同性恋吗?我知道你很讨厌这种事,可是这种事又不犯罪,你难道就不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吗?”
“我……?”
瑞贵张大了嘴巴,眼睛也瞪得老大地看着小林,突然笑了出来。
“哈——唔……”
瑞贵一时无法止住哈哈大笑的冲动。他趴在桌上,弓着背,身体因为不自然的哄笑而颤动着。小林微微地皱起眉头看着他。
“干嘛?原来你是这么想的啊?”
瑞贵擦着眼角渗出的泪水,好不容易才抬起头来,小林还是看着他。
“……老实说,我一直觉得他们两人让我有这种感觉,而且我还担心你会不会因此受到冲击。因为,你自从到这里来之后就一直表现得很奇怪。”
小林观察人的眼力比任何人都锐利。
“你跟箕轮是小时候就认识的,而凉也先生跟你是亲戚,你们像得让人难以置信。看到你们两人在我面前卿卿我我的,我心情好复杂。更何况你又不喜欢这种玩笑……”
“所以?你的意思是说,我因为旧识跟亲戚纠缠在一起所以才会生气?”
“不是生气,是受到冲击。”
小林更正道。也就是说,瑞贵的不悦是连旁人都看得出来的。而小林硬是把他自己莫名所以的焦躁表现,解释为对他们两人的厌恶。
“那你又怎么看的?”
瑞贵把身体靠在背后的墙上,扬起嘴角看着小林。
斜靠在墙上,视线中混杂着紧张和悸动的瑞贵看起来有一股难以形容的冶艳感。他的模样让小林联想到警戒心特强的暹逻猫放松整个身体,却只有眼睛和尾巴充满了紧张色彩的样子。
平常比任何人都爱说胡说八道,连正经话也可以另作解释的小林带着正经的表情,笑也不笑地对企图用玩笑来带过的瑞贵说:“我是个不折不扣的异性恋,但是我对这种事情没有偏见。因为我喜欢瑞贵和川端,也喜欢箕轮。我知道凉也先生是好人,大家都喜欢他。我虽然不像女孩子一样想触摸你们,想被你们拥抱,可是,我喜欢跟你们紧依在一起的感觉,如果有人有不同的‘喜欢’方式,我也不觉得奇怪。”
小林将放左桌上的手交叠在一起,静静地说道。从他话中的迫力轻易就可以察觉他是真的这么觉得的。
“看到他们两人的样子,我一点都不会有厌恶感。要说会让人觉得不舒服的,反而是那些花钱买女高中生的中年欧吉桑、打扮入时却又庸俗不堪的情侣,他们边走边亲热的样子,更像是在大庭广众下交配的猿猴,令人恶心。”
这时候小林表现出了他严峻的洁癖,视线在半空中游移着。
“……相对的,那两个人就是个绝配。我从来不知道箕轮是那么的帅气,而跟箕轮在一起的凉也先生也美的惊人。不知道该说是成熟还是冶艳……。”
小林静静地说道,企图让瑞贵了解人与人之间也有这样的关系。这种事没什么大不了的,他希望瑞贵也难像自己一样平心静气地看待。
小林如果看到刚刚夏彦和凉也的行为,他还会说出同样的话吗?瑞贵看着正经八百地说着话的小林,一边茫然地想着那件事。
抱着凉也的夏彦,那敏锐的容貌;全身放松、瘫靠在夏彦胸口的凉也那白皙的颈项。
“目前,他们看来还处在柏拉图式的关系,可是不管怎么发展,我都无所谓。”
瑞贵难掩心中的悸动,肩膀轻轻地抖了抖,小林又补了一句,有意劝说瑞贵。
“不过,现在发生了这种事,我想凉也先生对箕轮也没有多少心思了,而箕轮也不是那种会强迫别人的家伙,所以我想他们是不会有进一步发展的,大概就像短暂的热病一样吧?”
有一张娃娃脸的小林竟然语气这么老成,还循循善诱似地窥探着瑞贵的表情。小林虽然会错意了,不过他的体贴却让瑞贵有很深的感触。
瑞贵对难得正经八百的谈论事情的小林轻轻扬起嘴角笑了笑。
“你弄错了,小林。我并没有受到冲击。我不认为他们两人有这种关系,就算有,也跟我没关系吧?”
骗人。瑞贵一边说着否认的话,一边渐渐地产生自虐的心情。
自己明明受到巨大的冲击。凉也先生的心态不得而知,但是至少他觉得夏彦是怀着这种感情看凉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