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否认其它更多的因素,是他朱濂之对黄泉的好奇。
这个好奇,便是来自于那时的一见。
"我睡去的那段日子里,你做过什么?"朱濂之忽然出声问他道,因他听红衣提起过黄泉曾离开过三天,而其余的时间几乎都是守在了他
的床前。
黄泉已将空碗放下,这时顺手拿出一块方帕替朱濂之擦拭了一下嘴唇,这才看着他回答道,"我去找药。"
"药?"
"肖易曾告诉过我,香里面有斫冰、鬿堆、雪殇几味药,我读了几本医书,发现上面记载着克制这几味药药性的草药,于是就上山去采
草药。"黄泉道。
"你怎么没告诉我?"朱濂之注视他问。
"因为药还没炼成。"黄泉回答的时候眼神没由来闪烁了一下。
朱濂之看着他,忽地伸手摸进了他怀里。
再伸出来的时候他手里已多了一个玉瓶,朱濂之一手打开药瓶嗅了一下说道,"是湮汲跟名色。"
他闻香那么多年,医书也读了不少,早已能分辨各种不同的药味。
而且他也知晓有些草药能克制那三种药的药性,可因有些草药本身就带着剧毒,是绝对不能胡乱混合跟服食的。
黄泉这时却是默认。f
他不是不会说谎的人,但对于眼前这个人,他一句谎言也说不出来。
"原来......你竟是为我在试药?"朱濂之凝视他,脸色微变道。
依稀觉得有一人,每晚都会守在自己床畔,所以他才会睡得无比安枕。
"那个人,也是你吧......"朱濂之低低叹息了。
黄泉没有出声,却忽地抬手拂开了朱濂之遮于额前的发,那里有一道深红色的痕迹,看上去像极了一道伤口,这道红痕一直延伸到眉心
,平常时候被头发盖住并不惹人注目,可一旦撩开发丝,便能被这道红痕吸引了,那样的深痕只要懂得武功之人一看便知是某种毒药毒
发所致,而朱濂之身上的毒虽被抑制,红痕却是留了下来,也无法消去。
凝魄噬心,这种毒的毒性,是常人都无法承受的。
朱濂之知晓黄泉极度在意这道红痕,才会用头发盖住,这时见黄泉的表情,只道,"我知道你要说什么。"
"你放心,凝魄之毒也奈何不了我,这些草药一样伤不了我。"黄泉定定的声音传来,一字一句打在朱濂之的心上。
"你啊......"朱濂之扬起唇,他跟黄泉的关系,从真相大白那日开始似乎就在逐渐地转变,两人似乎天生便是要在一起的,对彼此的想
法竟都了若指掌,丝毫瞒不了对方。
黄泉注视朱濂之,静静说道,"你身体未好,不能在这里久留。"
"我知道,若我算得不错,今晚他们就会有所行动。"朱濂之淡笑,眼底的光芒看上去竟是玩味的,"不过在这之前......我们还要见一
个人。"
碧云百无聊赖地踢着小石子在客栈后院闲逛,总觉得憋的慌。
耳中忽地有一丝动静,她不禁跑到稍近的假石后面张望。
只见客栈门口轿子已摆好,那名青衣人这时抱着那人入了轿,碧云不禁好奇,现在是大白天,难道那人双腿也有不便不成?
让我不要乱跑,可你们要出门,我跟着去看一看应该没什么关系吧。
心里想着的同时脚步早已不由自主跟上前去。
一路跟着轿子,却发现轿子在一个官家府衙前停了下来。
守在门口的两名侍卫一见便上前去问话,便听轿中有一个倦乏的声音说道,"这个拿去,叫你们总兵来见我。"
说话时便有一样东西从轿子里递了出去,碧云站得远也看不清楚,只见到那名侍卫慌慌张张跑进了大门急着去通报。
不多时,却见一个一身官服模样的人迎了出来,脸上带着诚惶诚恐的表情,跟之前那名侍卫如出一辙。
"王爷大驾,有失远迎,还请王爷恕罪。"那名官员如是说道。
王爷?
碧云惊地捂住了嘴。
难怪那名男子身上总有一种优雅尊贵的气质,也难怪会那样花钱,若他是王爷的话那倒是不足为奇了。
正发着愣,忽觉一道视线隐隐看向这边,她猛一回头,发现青衣人面具下的双眼似乎正是盯着她的藏身之处。
被发现了么?
碧云的心脏剧烈地跳动,在原地犹豫了片刻,再稍稍露出头看的时候王爷跟青衣人已被迎进了那位官员的府邸。
好像知道了一个不得了的秘密。
这个人......他如果是王爷的话......那么......
总是有点心虚的,轿子回来的时候碧云就躲在了房里闭门不出,她之前曾想过这个人应该就是九爷,可现在他的身份来了个大转折,让
她完全摸不着头脑。
无论怎么说,这王爷跟九爷确实很难让人联系在一起。
可--
若真的是呢?
中
黄泉抱了朱濂之回到客栈房间的床上,虽说这个房间是客栈里面最豪华的一间,可黄泉还是嫌那张床太硬,不够舒服,因朱濂之即使本
身不甚恋床,但如今却因为身体的缘故让他每天躺在床上的时间最多,所以早在来之后的第一日黄泉便命人去买了一大堆的软垫、毛毯
、棉絮被褥跟干净整洁的被单过来,此时这张床虽说比不上朱濂之王府里用的,但却还是十分舒适的。
朱濂之这时仍是睡去的,他一般一天醒的时候加起来也不会到两个时辰,可纵然是这样,黄泉也觉得很足够了,因为自从朱濂之一睡不
起到醒来已过了足足六个月,再次醒来之后便没有燃过一次香。
他每次睡去黄泉心里的担心就会如潮水般涌来,他只要他能再次醒过来便觉得比什么都好。
黄泉凝视眼前这张脸,闭上眼睛时的朱濂之神情沉静,只唇角那一抹似有若无优雅的笑依稀存在,看久了又会消失不见,但是那股漫不
经心就连睡着的时候也能觉察出来,也许是跟这个人相处时间长了的缘故,他说话的神态语调无一不深深烙印在了脑海里,属于这个人
的每一个举动笑容他都再清楚不过,即便是他已睡了那么久也依然是清晰如故的。
而最让他无法忽略的便是他脸上那缠绕已久的倦意,这疲倦比以前更深更重,一刻也不曾消亡过,也时刻纠结着他的心。
这份加重了的疲倦,不可否认的,有一半是自己造成的。
攥紧了拳,黄泉的眉也不由得拧紧了。
该如何是好?
他知晓朱濂之的这份疲倦不是表面上漂浮着的,而是从疲惫不堪的身体心里反应出来缱绻在了眉宇间流连不去,真相未明之前他仅仅只
是觉得好奇而已,可一旦当他知晓一切之后,每次瞥见他这份倦意心底就开始纠痛了,就算这人自己一点也不在意,可他却是十分的在
意,他的一颗心仿佛自从那次在归藏冢救起他之后就活了过来,就像凝眉所说的,总有一天他会因为一个人而有心的。
这个人,其实早就出现了,只是他一直也没有发现罢了。
抬手轻轻抚上苍白的脸颊,朱濂之睡了多久,黄泉就会看他多久,这张睡颜他再熟悉不过,于是心底有一种眷恋便这样生了根,缠绕入
心肺,刻入了骨髓。
这一站便又到了黄昏,朱濂之微一睁开眼便看见了这个男人笔直的背脊,端正的脸庞,他一身都浸浴在了自窗外洒进来的霞光之中,只
神情静默依旧。
虽是没什么表情,却总让朱濂之想叹息,因他的眼神太专注,而他的眼里,有他。
"你啊......原来竟是个这么执拗的人......"朱濂之轻轻笑了,他从不知道脱下面具后的黄泉竟是这般认真,像个孩子。
但是他也知晓,这个男人的执拗,大多是出自心里对自己的自责。
"你醒了。"黄泉的声音平滑圆润,却一贯没什么太大的起伏,听上去总是有些单调的味道,不过在对朱濂之说话的时候,他的声音完全
不会像对待别人那般冷冰。
朱濂之此时依稀记起了叶卿的笑,他笑起来的时候眼睛是弯的,嘴角边上有一个不深不浅的酒窝,可却不是那么真实的,黄泉虽然极少
笑,但他的笑容却是真真正正摆在眼前,能触摸得到的。
不过到今天为止,朱濂之见他笑的次数是少之又少,几乎等于零,对于这一点,他也勉强不得他。
"从叶卿的角度看,真的很难想象......你跟他竟然是同一个人。"朱濂之坐了起来,他右肩的伤势虽然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但毕竟是曾
伤到了骨的,再加上半年多没有活动过,现在几乎使不上一点力气,每每起身穿衣都要黄泉的帮忙,而他刚醒没多久闻讯便赶来了荆州
,更是没有恢复行动的能力,虽说每天黄泉都会替他按摩,可是再不自己走路恐怕以后都很难恢复,这也是黄泉要早些回去的理由。
听了他的话黄泉抿起了唇不语,可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停,弯腰替他轻轻缓缓套上一件外袍,随后又垫好了软垫让他舒服地靠坐起来。
"他对我来说,是存在的。"朱濂之见黄泉面无表情便知他此时心里并不好受,可他依然对他低语道。
"我知道。"黄泉只是淡淡道。
是他做的,他不否认,可他却害到了这个人,这是他自己也不能原谅的。
"可是你为我做的,已经远远超过了他。"朱濂之慑人的眸紧锁住了黄泉,"你并不欠我什么。"他只想说明这一点。
黄泉不语,虽然对着他的视线,却什么也没说。
那双眼纯粹清明,不含丝毫杂质,皇叔曾告诉过他那个孩子就像是一尊佛。
佛本无心,人却有心。
他的心,系在了一个名叫朱濂之的人身上。
不愿立地成佛,宁愿走火入魔。
朱濂之低低笑了起来,"算了,就知道你还是死脑筋。"
黄泉这时却开口了,他一字一句缓缓言道,"我说过,我会还你。"他的眼睛黑亮得惊人,也认真得惊人。
朱濂之不由自主也专注了起来,望进他的眸,"直到我伤全部好透为止么?"
"嗯。"黄泉点头。
"若一直不好呢?"朱濂之眼里带着浓浓的笑意。
黄泉凝视他那对暗夜一般的眸,抿唇低语,"我不喜欢你身上有任何伤痛。"
朱濂之听着他那么认真的口吻,不禁又轻轻叹息了,本以为会引他说下一句"我会一直还",却不想从黄泉口里吐出这么一句话来,让他
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
"难怪凝眉会这么喜欢你......"朱濂之看着黄泉扬唇轻喃。
他......真的是个很特别的人......
朱濂之跟黄泉只包下了客栈的住房跟后院,并没有干涉到客栈酒楼三餐的正常营业,经过住房跟酒楼相连的走廊之后再下楼梯便是客栈
前厅的酒楼,此时正是傍晚时分,虽算不上座无虚席,可一眼望去几乎每张桌子上都有人坐了。
不过他们既然包了住房掌柜自然也早已预留好了座位等着他们了。
此际正是很多人用饭的嘈杂喧哗之时,忽地,因一个黑衣人出格的举动让众人一下子安静了下来,看着他的目光大多是带着好奇的。
这个黑衣人碧云是见过的,就是替那位王爷抬轿子的其中一人,此时他面无表情单手提了一张黑漆扶手太师椅走下楼来,另一只手上还
拿着两只看上去软绵舒适的垫子。
只见他来到一张空着的桌子边上将那椅子轻轻放下,又将垫子垫好在靠背上便退了下去。
于是,当黄泉旁若无人般把朱濂之抱下楼的时候便迎上了所有人的视线,当事人倒是一脸的不在意,似乎还附耳互相说着些什么,连眼
角的余光也不曾瞥上楼下那群人一眼。
似乎,楼下空空并无一人。
碧云终于了解到"惟我独尊"是一种什么样的情形了,分明就是眼前这两名男子目中无人的程度跟态度。
一个是王爷,自然有这个资本,至于另一个,应该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咦、咦、咦?
碧云忽然瞪大了双眼。
因为她直到现在才发现一个天大的问题。
那个一直带着面具的男人,此时......竟是摘下了面具的!
可不等她反应过来好好看上一眼,两人已经下楼转到了那张桌子边上,虽然此时能看见王爷削瘦的侧脸,可那个男人却正好背对着她。
霎时她不禁扼腕叹息声连连。
不过--
又是个让她一见倾心的男人!
因为即便只是一瞥,但那张五官深刻的脸容也是极好看吸引人的,特别是一贯藏在面具之下的那双晶亮瞳仁,此时衬着那样淡漠的脸只
觉空芒之感惊人,清明透彻到了极致,仿佛已看破一切。
真不像是普通人的一双眼。
这是碧云唯一的感觉。
扶着朱濂之在椅子上刚一坐下,店里的小二便迎了上来,"两位要来点什么?"
"你有什么想吃的么?"朱濂之看了看黄泉问。
黄泉摇摇头,只道,"你点吧。"
朱濂之就知道他会这么说,随意笑笑便抬眸对店小二说道,"听说荆州的竹节鳝鱼很有名,给我们来一份。"
"好的。"小二记下。
"再来一份三丝春卷,鱼丸糕子,长江三鲜,冬瓜鳖群羹,石首鸡茸鱼肚,网油砂,清蒸武昌鱼,沔阳三蒸......"他一口气就报了十几
个菜名,虽说有些是荆州当地的特色菜,可还有几道却是高贵名菜,都是官员们专门用来宴请皇亲国戚的佳品。
碧云每听一样菜名就不禁咽一咽口水,低头看看自己碗里的阳春面不禁食欲大减。
"好了,就先点这些吧。"
就先?碧云搅着碗里的面条。
以后再也不想吃面条了。碧云有点郁闷。
"客官对荆州的小菜知道的很清楚啊......"掌柜这时迎上前来笑着说道。
自从四日前这两人包下了整个客栈之后他就一直注意他们,而眼前这位客人自从来了客栈之后除了偶尔坐轿出门之外几乎都在房里足不
出户,但是看他的吃行用品似乎要求都不是一般的高,而此时见他的谈吐气质更是觉得隐隐有一种尊贵的味道,恐怕是从京城里来的什
么大官,所以他特别留心,这才亲自走了过来。
"也不是,我府里曾用过一位荆州来的厨子,他走了之后我也有好长一段时间没能吃到这些菜了。"朱濂之淡淡笑了笑说道。
"客官真不愧是吃客。"听他这么一说更加符合了自己心中的猜测,掌柜不由微微弯下腰略显恭敬地问道,"不知道您还要来点什么酒水
?"
"你暂时不能喝酒。"黄泉却忽地开口。
"我知道。"朱濂之瞅着他勾起了嘴角,"我不喝就是了。"他说罢吩咐掌柜道,"就上一壶糯米酒。"
"知道了,客官您请稍候。"掌柜笑着说罢,转过身低声吩咐小二道,"好好招呼他们,千万不要怠慢了。"
"是。"小二谨慎答道。
"荆州菜我很早就跟你提起过的,还记得吗?"朱濂之待小二跟掌柜都下去了便回头对黄泉说道。
黄泉盯着朱濂之半响,方吐出两个字来说道,"记得。"
他怎会不记得,朱濂之睡去的时候他把跟他相处时的点滴回忆了个遍,这人用一颗真心相待,却偏偏换来了自己对他的背叛。
因那时,对他而言,不过是一个游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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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上菜的功夫,小二给他们端来了冷菜跟醇香酒,糯米味的酒闻起来馨香诱人,引得朱濂之食指大动,不过事先已说好了不能喝酒,他
当然不会食言,只翻起了桌上的一个酒杯,斟满了一杯酒,递给了黄泉,"尝尝。"
黄泉似是微微怔了怔,接过酒杯饮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