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
一瞬间的事情,她就死了,是真的死了……死的这么惨,连个全尸都没有……
那么,这叫做一了百了?
他呢?他该爱谁?该恨谁?
冰寒的雪把汩汩流动的液体冻结了,他呆呆地看着那块疤痕,好像很奇怪它为什么不再流血。
“娘?”他轻唤,怎会有人回答他?
一滴眼泪啪地砸到那袭火红的衣衫上,怎会流泪呢?不是什么都被冻住了吗?
可是没关系,今日是他的生辰……没人会怪他哭哭啼啼,不像个男子汉……
头软软地垂下去,他本不想睡的,他真的不想睡。但是困意一个劲的上涌,和大雪一样,把什么都归于一种颜色。
初始是纯白,现下却是一片黑暗。
87
流景站在飘飞风雪中,愣愣举起自己沾染血腥的右手。
无论如何也止不住那只手的颤抖……
它在颤,一直在颤,虽不是第一次杀人,但十指连心,从骨血里泛出股生疼来,疼到根本无法抑制。
他终于……找到了当初的那个女人,终于帮父母血洗了仇怨……这一刻,他等了整整十二年……
可是为什么,没有一丁点复仇过后的释然,只有……
他慢慢地低下头去,清歌伏在他脚边晕倒的身躯单薄而无助。
想要蹲下身去,像以前一般把他抱紧怀里,披上件大大的外衣……却无论如何都做不到。
做不到,真的是做不到。因为是他丧心病狂,被仇恨蒙蔽了双眼,杀了清歌最重要的母亲……
可是那一刻,所有的血液都叫嚣着杀意,混沌的意识不属于自己。他只是怨恨,只是咬牙切齿……根本控制不住手掌的力道。
就连少年那惊恐交织的恳求,都在耳边淡化成轻风。
他终究残忍地杀了她……不留任何余地。
胸骨处剧烈的痛楚让他后退两步,揪紧了衣襟。几乎要站立不稳。
“清……歌。”脑中恢复了清明,唤出口的声音却颤抖而断续。
少年一动不动地伏趴在母亲的尸身上,神智不知。
流景茫然地收回目光,天地间只剩残雪和鲜红。
他只觉得自己此刻痛苦得快要死去,寒冷得快要死去……
谁又可以来救他?谁又愿意听听他的迫不得已?
他曾经……明明那么想对清歌好。
身后有人怯怯地道:“殿下……从我去叫您来之前,他们就已经在这儿说了半天了……”
“滚开!”他大吼,血迹在脸容上干涸,妖艳惨烈,触目惊心!
排山倒海的掌风轰然而至,身后的小弟子顷刻间四分五裂!
十多年来所有不可饶恕的罪孽,一瞬间在白雪尽头坍塌。
为了报仇,他取血练武,杀人如麻……眼睁睁看着身边重要之人一个个离开,连挽留也是无望……
到头来,错的那个竟然是他,不可原谅的那个竟然是他。
他就注定一辈子守着这些哀绝孤寂,注定一辈子苍凉至死……
这就是他的因果循环,他的报应,他的命!
“哈哈哈,哈哈……”天旋地转间,他竟失声狂笑。
俊秀的脸容在悲恸中黯淡,血脉鼓动的声音无限扩大,亦于耳畔清晰……
“你说过,不会离开我……”他低低的声音好像轻风,痛到极处,反而轻柔到听不出任何端倪:“你要反悔了吗?”
终是把少年昏迷的身体揽入怀中,两人冰凉的体温水一般地交融。
怎么都是凉的……
明明被杀的那个人不是他,他却觉得自己早已在某一刻,被置之死地。
****
身体冰冷,额头却热得不堪忍受……
冰火交融间,竟如身在地狱……
银光耀眼,血如井喷,母亲微笑的头颅骨碌碌滚到脚底下,一眨眼,却是活了。
“清儿,清儿。”那头颅音声温软地叫他:“娘回来啦,你高不高兴?”
心底陡然一颤,清歌睁眼醒来。
四周是一片黯沉的黑,好像一切都已毁灭得干干净净……冰冷的黑。
“……手脚还有些冻伤,不过已不打紧了,老身给他服了火性的补药,再过一会,估计就能醒来了……”苍老的声音听在耳朵里这般熟
悉,原来是詹子玄。
朦胧微光打外面房间隐约透过,但听一人过了许久,才若有所思地道一句:“嗯。”
是流景。
这个名字一闪过脑海,太阳穴便“嗡”第一声。
所有惨烈的画面刹那明晰,纷飞的大雪,冰寒的空气,以及鲜血铺散的瞬间,那绮丽无比的天空……
“苏流景……”他咬牙低声恨道,摇摇晃晃走了出去。
一掀帘子就看到了那个人,坐在冷冰冰的高座上,神情淡然地望向这边。
他也抬眼看上去,脸颊因低烧而嫣红,眼波却流转分明……
他们看着对方,好像什么话都不用多说。
……还能说些什么?事已至此。
空气里暗藏的怒火沉痛,以及那持续了一天没有间断过的血腥和杀意,顿时纷迭而至。
詹子玄察觉哪里不对,忍不住屏息:“清歌公子,你……”
话没说完,就见少年银牙暗咬,身影轻盈跃到门边剑架上。
白净如笋的手狠狠握住镶玉剑柄,铮然拔出剑身——银光森寒如水,真是一把好剑!
未及眨眼间,那一抹轻灵已至流景座边,少年神色冷然地以剑斜指过去,月白的里衫松松从肩处滑下,乱人眼目。
詹子玄骇然出声:“殿下!”
那安然从容的青年,却径自坐在那里,纹丝不动。
88
流景一动不动地坐在原处,清俊的脸容冷漠,且显得异常凄楚。
“……你要杀了我?”他一字一句地问,目光静静地转开。
“……”少年咬紧牙关,把手又捏紧几分,却不答话。
“你的剑法是大哥教的,大哥的剑法师父却一招一式都教给过我。”他轻捏住那颤抖的剑尖,突然微笑:“杀了我,你就好过了,是么
。”
“住口!”少年厉声喝断,一双眼快要喷出火来。
“你以为我就不难过吗?”流景却只是微笑着:“我以为杀了她,报了仇,就会一了百了,再无牵挂,但现下……”
他把另一只手慢慢挪到心口上,像觉得很奇异一般:“我这里,似乎是空了。”
“叫你住口……”清歌咬牙切齿,慌乱下将右手大力往回抽。
流景极快地收手,却还是在指上险险留下一条血痕。
他垂眼看着欲滴的血珠,唇角噙笑:“你要知道,你是杀不了我的。”
“那你就把我也一齐杀了!”少年低声恨道。
才收回的剑不依不饶,又一次盘旋而上,灵活得像条吐了信子的蛇。
流景神色一变,站起身来,足不点地朝后跃去。
“我要你的命……”咬牙切齿地这么说着,他提剑追过去,凛冽的剑气一路流落。
宁为玉碎不想瓦全!
可是不管怎么刺,怎么挥,怎么使出全身的解数去伤害,从没有一剑能招呼到流景身上。似乎那人只要泰然自若地挥挥袖子,就能把他
所有的杀招全部拆解……
身体的低烧让他渐渐力不从心,却还是不肯放弃地挥剑。
剑法走向没了门道,刺出去也愈发绵软无力。
恍惚中,泪水流了满脸。
“我要你死……”少年声音细微,呼吸炽热:“苏流景,我和你同归于尽……”
铛地一声,剑就被折扇挡开了。他终是掏出了折扇来招架。
清歌虎口巨震,眼睁睁看着那银剑飞到中堂,噗地插入火红地毯中。
“殿下……”一边的詹子玄被剑气惊动,如梦方醒地走前两步。
流景却伸手制止道:“你退下!”
詹子玄不敢忤逆,默默行了礼朝外走去。
殿内除了此起彼伏的呼吸,归于一片鸦雀无声。
流景垂眼看着那咬牙止不住泪流的少年,长臂一伸,把他紧紧拥入怀中。
清歌怎会遂他的意去?挣扎着,扭打着,拼命地推拒……却还是被牢牢箍住双臂,动弹不得。
一点气力也没有,只能任流景把头埋到耳边……他恨透了男人身上那淡然华贵的香气,头一侧,狠狠咬住那近在咫尺的颈项。
如同一只被拔去爪牙的绝望的野兽,什么也做不了,却还要可笑地坚持。
越咬越深,口唇中都泛起淡淡的血腥气。
不是杀不了他吗?不是伤不到他吗?大家都是罪不可恕,谁又比谁好到哪儿去?杀一个和杀一百个既然都要杀,那么就等自己杀完那一
百人,变得足够强大了,再回来杀他!
流景力气大得让他无法挣扎,虽然颈间剧痛,但也隐忍不发,任由被咬出斑斑血迹来,只抱着少年不愿松手。
不知过了多久,颈处的痛楚渐渐消失了。
他恍惚地松开手去看怀里的少年,那张秀美的脸容面无表情,在他的注视下缓缓抬眼。
“为什么那个时候,就算我求你……你也不肯听?”
他心如刀绞。又一次把少年紧紧拥入怀里,用一种像要把骨骼都箍碎的力道。
“我知道,你有你自己的理由,但是她是我娘,是我娘……”喃喃重复着,清歌无神地看着雕花繁复的天花板。
“……”流景没有说话,心中只是悲哀。
“你要杀她,无可厚非。但是……你杀了她之后,我们也只有一同死了,才能继续在一起!”
说到最后半句话,少年的呼吸突然激烈地起伏开去,也不知哪来的力道,猛然就把流景推开来。
烛火照耀下,他眸光流转,清澈且绝望,仿佛早已心力交瘁。
后退一步,深吸了一口气,大声道:“我和你一样,忘不了血亲之仇!”
他一步步朝后退过去,摸索到雕栏窗边。
“你……胆敢离开我一步。”流景从被推开之时,脸色就沉痛悲绝,淡淡眯起眼睛,亦一步步逼近过去。
虽知道清歌是一时心情激荡,绝对逃不出他的手心。却还是自心底涓涓淌出血来……淌满了一地。
少年扶在窗边,淡淡笑了:“我逃不掉的,我知道。”
但是,他还是要试。试第一次第二次也许不行,试到第一百次一千次……总有一次会让他脱身的罢。
他打开窗户跃了出去。飘忽身影在夜色中一闪,旋即无踪。
外面寒风簌簌,而他仅着了里衣,额头还低低发着热。
大约,他已经疯狂了。
89
雾气氤氲的漆黑里,他失去理智地狂奔。
眼前朦胧得看不清前方,他却只是跌跌撞撞地奔跑,哪怕寒风穿透了骨髓。
夜色令人压抑,身后有人追逐着接近的感觉却愈加清晰。那清冷的空气掺杂了强硬的逼迫感,莫名就让他双腿无力,脚步沉重。
娘亲一死,他的魂魄就似乎随之飘荡到黄泉去……什么都没有了。
干干净净只剩具空壳似的身体。但是,就算这样,流景也不肯放过他……
流景不肯放过他,只一个劲地在他身后追逐。然后呢?他不知流景还想怎么样……是给他一个笼子,把他锁起来么?
绝对、绝对不能被捉住……
这么想着的时候,臂间一紧,身后人已攫住他的行踪……不知是不是因为早被冻僵,竟觉得那指尖火热烫人。
月光冰冷,他被猛地拉回去,倒入那人的怀里。
“不要试图逃开我……”冰火两重天的煎熬里,他只听见那人低沉的声音:“无论如何……我都已经……离不开你了。”
好像是种很痛苦的声音,但是高热的恍惚中,他忽然间听不清楚。
“放我走。”他轻轻地说。
那人把头埋在他颈窝中,微微地摇头。
那拥抱有孤注一掷的味道,猛地就让他觉得,抱着他的人,已然脆弱到无法再失去任何东西。
好像究极一生,就只有他一人而已。
……只有他。
****
似乎被带进了某个暗香萦绕的房间里,红烛朦胧的影在眼前重叠。
而后有轻柔的亲吻落在他头上,触感真实,偏偏携带了不知名的伤心。
他翻个身想要醒来,那人却牢牢按住了他的腰肢,把他翻转过去。
背着身的无力感折磨得他想大叫,只是没有人理会。那一连串的吻又落到脊背上,缠绵悱恻,一路蜿蜒至臀间,煽情得要燃烧起来。
指尖又慢慢慢慢地推了进去,冰凉滑腻,按压着某个柔软而敏感的地方……他“唔”地弓起脊背,便再一次被捉住了,细细地亲吻。
直亲得满背的肌肤,都麻痒而湿热。红作一片。
烛光微颤,一滴烛泪总算落下来。他咬紧牙关承受着那似有似无的挑 逗,体内隐秘地有一丝疼痛攀上来。
涨满的、滚烫的……直攀升到腰间。巨大的压力压迫着,令他仰头拼命地呼吸。
痛苦得好似一个快要溺毙的人,偏偏被那潮水包围着,一遍遍感受侵袭、感受窒息……根本停不下来。
……终是忍不住大声叫出来。过高的温度把什么羞耻心都焚毁。只想要发泄,恶狠狠地发泄。
流景细碎的呼吸就喷在他赤 裸后颈上,几乎要把他融化成一滩温水。他抵不住身后愈加沉重的顶入,不管不顾地叫出声音……却顷刻
间被刺得更深更狠。
四肢都瘫软无力,那炽热的东西撑满他的体内,几乎要把他五脏六腑都捣错了位去……反抗不了。
所有的情绪都被黑暗所吞没,让他一时间想不起什么是爱,什么是恨。
他就这样被重复地侵入,不能爱也不能恨……直到自己变成一片茫茫的空白。
吻着少年颤抖的肩胛,流景绝望地闭上狭长的双眸。
已经……再没办法挽回了。
不知怎么会突然间变成这样,竟用了最没有理智的方式,将自己和他结合为一体。
但是抑制不住,无论如何都想要抱他。除此之外,根本想不出其他的方法,可以离他再近一些。
这是……最糟的情况。
但是早已走投无路。也想不出别的手段去留住眼前的少年。那么痛苦那么疯狂,只是想留住他而已……
眼前白玉似的肌肤泛上浅浅的潮红,他微微挺动着腰,把唇颤抖地印到清歌背后。
依稀看到少年微微侧过脸来,他抬眼看去,瞬时心凉——那眼里满满地厌恶和厌倦,一眼就望到底,无论如何,隐藏不起来……
那么,就憎恨他吧……憎恨他直到最深的地步……
反正,他也在无数冤魂的谩骂怨恨中,活了将近十二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