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吉桑,你怎麽非法雇用童工啊,小心我叫警察来抓你喔。」
井仓老爷爷才穿著他的七分裤出现,泉野便开玩笑似的问著。
「什麽童工,乱说话!男人这个年纪、早该出来工作了!」
「那是你那个时代啦,现在都西元几年哩。阿那个店员几岁啊,怎麽不用上学?」
「你也还不是没上学……,」井仓老爷爷反驳。
「我是没课上了啊。」
泉野没气的表示。
後来才知道,那个店员叫做圣悠,不知道姓什麽。之前白天睡在附近的长椅上,还以为是逃家的小孩子之类的;他脑袋好像有点毛病,身上又老是有伤,井仓老爷爷就给他一点少的可怜的时薪、叫他待在这里帮自己看店。
其他的事情,井仓老爷爷没什麽兴趣过问;圣悠的脑袋虽然很笨拙,可是态度非常的认真,而且在这里工作不会有人刻意要刁难他。
工作是照时薪算、现领的,每天到了发薪水的时候,圣悠就会露出非常高兴的笑容,把钞票小心的折起收进口袋。他总是白天一大早准时报到,到了下午就准时离开,不知道住在那里、家人如何。
虽然一度觉得,这小鬼不会是装傻来骗钱的吧?但看久了又实在是不像。坐在贩卖部旁的小桌子,喝著罐装果汁,泉野不知不觉,养成了望著圣悠呆呆站在收银机前的模样。
其实这小鬼如果不是有点傻,人很乖又长的可爱。交谈久了之後,泉野觉得自己还蛮喜欢他的,就像多了一个弟弟可以疼爱的那种喜欢。
说圣悠的脑袋有点问题,并不是无凭无据的。不知道是那方面出了错,总之就是不太聪明。
如果拿一枚一百元给他找钱,那他找的出来;但如果拿二枚五十元铜板给他找钱,他可能会把五十元还你,然後还是找钱给你。另外像是什麽货单的,圣悠根本就看不懂;他认得的字少的可怜,更不用说英文或是外来语之类的,对他来讲简直像是外星话。
每次有什麽不懂的时候,他就会在柜台慌乱的转起圈圈,一看到他满头大汗快哭出来的模样,泉野就知道该伸出援手了。
按著收银机,点著矿泉水的数量,泉野虽然一度怀疑起自己究竟是来打工还是当客人,但每次解决了那些简单的事情後,圣悠那附极度崇拜他的模样,倒是让泉野看的有点上瘾。
「这个要按这个键,然後就会发出喀当──,的声音,这样就是完成了!很简单对吧,来、你试一次看看。」
「好、好……,」圣悠目瞪口呆的回答著。
圣悠伸出手,小心翼翼的往泉野方才按过的键上轻敲。穿著短袖的手臂上,露出一圈红色的伤痕。
红红肿肿,看起来很痛的擦伤。
「圣悠,你不要动。」
泉野将圣悠的衣服从身後往上捞,圣悠好像吓到了,抖了一下,却硬是不敢动。果然,他身上到处都是一点一点的瘀青。
问不出来是怎麽打的,很老套的回答,说是自己跌倒。
「跌倒怎麽会跌成这样,你当我白痴啊!是谁打你的,快说!」
结果圣悠被这麽一吼,憋著眼泪更是讲不出半句话来。
好好的一个男孩子,长的清秀可爱,谁这麽狠心一直打他;结论只有一个,那就是他的家人。所以圣悠才会死命不说,又是默默承受。
虽然新伤旧伤不断,但都伤的不重,所以就算带他去报警,相关单位应该也不会理会;再说圣悠并不和普通的孩子一样,更是为家长得到了『管教』的不当理由。
总之会为了圣悠担心的人,实在是没有,比他的情况更糟的大有人在。
而泉野自己调查的结果,果然,圣悠的家境非常的不好。他有个四处打零工、赚钱只为喝酒的混帐父亲,晚上回家就是打他,所以圣悠才会跑到街上去睡觉。而圣悠的母亲早就抛下他们跑了。
泉野为了查清楚圣悠的来历,而跟踪他回家的那次,圣悠一回到家,他父亲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把钱拿来』。
打工一小时能买几罐啤酒?
知道圣悠一定会乖乖把钱交出来,所以井仓老爷爷才总是只给圣悠那一点点薪水吧。
井仓老爷爷应该早就知道一切了,因此也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就让他好好工作吧,有事情做,人才会有精神』。
四十九谈+等星 (下)
想把圣悠带离他父亲身边,并不是容易的事。他还未成年,小心吃上了官司之後,还被勒索一大笔钱。泉野只能尽量让圣悠每天开心点;带点糖果给他吃、陪他去白天没人的公园里盪盪秋千,他看起来就非常高兴了。
其实圣悠没有傻到那里去,如果好好的教,他都很认真的会学。尤其是关於可以赚到钱的事,他特别的在乎。
终於有次问他为什麽这麽需要钱──,其实泉野只是想叫他不要再买酒给他那个混蛋老爸了,自己偷存一点起来比较好。圣悠却很正经的告诉泉野,说自己为什麽要赚钱。
「因为、妈妈说…爸都没有去赚钱,所以她要走了。她说我以後也没什麽用,所以不要带我一起去。妈妈说,都是因为她『那样』赚钱,才会生这样子的小孩,说都是报应。」
「圣悠……,」
泉野听了,不知道该讲什麽。但接下来听到的,却让泉野愣住。
「……妈妈说,要我一起去赚钱。可是那样好痛,圣悠觉得很可怕,就回去找爸爸了。爸爸对圣悠比较好,对不对、大哥哥?而且我还是会赚钱的,所以只要我赚很多钱,就不用『那样』赚钱了。这样妈妈就不会叫我去做那个。」
圣悠讲的很小声,眉间慌张的皱了起来。
泉野这辈子没有想过这样的事情;他直到那时候才想起,圣悠手臂上的那圈伤痕是什麽;不是用棍子打的,而是绳子绑出来的。
圣悠长的也算好看,白白嫩嫩的年纪又小,更是不会到处和人说嘴;和自己这麽亲近了,才敢说一点心里的话。但这样的证据就足够了,泉野立即将圣悠带回家,交给奶奶照顾,并前往警局报案。
报案完後,警察连络了社工人员,要先去泉野家里找圣悠谈话;却没想到泉野的奶奶没有搞清楚孙子究竟要自己做些什麽,还以为『看好圣悠、别让他走掉』的意思是请圣悠吃些好吃的东西,要圣悠等孙子回来;於是便出门买些甜点。回来的时候,圣悠已经不见了。
圣悠整整失踪了两天,第三天时,摇摇晃晃的出现在游泳池,说要来工作。
泉野报案的那时,圣悠的爸爸以为自己打圣悠的事情,被圣悠拿出去告状,就把他关在家里的地下室。警察根本只有在门口问问话而已,没有进去找。於是圣悠被恼火的父亲狠狠的打了二天。
将已经浑身是伤的圣悠送到医院去,泉野心痛的要命。在急诊室里握紧了圣悠的手,一个身高近百九的男生,眼泪在眼眶里不争气的打转。
「圣悠、对不起……。」
「大哥哥,我不要住医院,医院要钱……。」圣悠有点害怕的环视著不断帮自己上药的护士、还有白色的天花板。圣悠想起以前自己生病的时候,他以为去医院病就会治好,可是爸爸和他说,药很贵所以他不能吃。
「我会出的,你不要担心。你就好好的给医生看,伤口就不会痛了,真的。」
泉野再三的保证,抚摸著圣悠的头发;圣悠的身上包满了敷药和纱布,伤口应该是痛的不得了吧?却因为泉野的待在自己身边,而开心的微笑著。
医生给圣悠做了全身性的检查,发现的确有性侵的迹象。而且内脏因为被殴打而有些微的内出血,需要留院观察。
第二天,却再度发生了令泉野完全无法相信的事情,换班的医生完全不了解状况,就让一个自称是圣悠母亲的人进来看他。结果那个女人将圣悠带走了。
圣悠这次没能再回来。他的父亲虽然总是打他,但也知道自己的前妻更加糟糕;他殴打圣悠,似乎是在恨自己、也恨圣悠的母亲。
没有当事人,这个案子也就自动蒸发了。圣悠的母亲带著自己未成年的幼子去卖淫的事情,要是被查起来可不得了,她肯定不会再让圣悠出现。
找了二、三个月,泉野也到了成为大学生的时候。虽然他想继续挨家挨户的找下去,现实上其他的事情还是得顾,特别是体育系的训练特别繁重;搬到了大学那边之後,几乎没有多馀的时间可以思考,回到租屋处後倒头就睡了。
在接近秋末的时候,泉野刚洗好澡,回到房间的路上,却听到了舍监的大呼小叫。
「泉野──!」
叫了半天,原来找的人是自己。舍监是个面恶心善的老头子,他和泉野说,刚才有个奇怪的孩子,跑来宿舍门口说要找他,所以舍监就把那孩子留在传达室里等著。
「奇怪的小鬼,是你弟弟吗?这麽冷的天怎麽还穿短袖,你们家虐待小孩啊。」
听见小孩、而且还穿著短袖,泉野想的到的只有一个人,就是圣悠。
「……是叫做圣悠吗?」
舍监还来不及回答,泉野已经拔腿往传达室跑去。传达室里坐著一个眼熟的孩子,穿著舍监的夹克;果然是圣悠!
他看起来瘦了一大圈,精神也有点恍惚。一看到泉野走进来,睁著大眼睛、眼泪就哗啦哗啦的掉下来。
看著圣悠哭了,以往圣悠看到自己,都是傻傻的笑著,现在却哭了。泉野一把抱起圣悠,他的身体好消瘦,好像一握就要断了。他是怎麽找到这里来的?低头看到圣悠脚上的那双布鞋,两只都破的快要烂掉。
带圣悠去舍监的浴室洗澡、换上乾净的衣服,还叫朋友买了好多好吃的东西回来给圣悠吃,圣悠一下子又给泉野逗的笑了。泉野带圣悠回自己的房间,舍不得和他分开睡。前两次只是稍微和圣悠分开,他就又不知道跑去那里了,这次泉野觉得自己不能再承受他的离开。
泉野把圣悠的手牵的紧紧,握的热了也不肯放开。
「大哥哥、手……手……。」圣悠轻笑。泉野尴尬的把手放开,圣悠拿起他穿来的那套旧衣服,从里面摸出了一张旧旧烂烂的千元钞、还有好多个零钱铜板;口袋里还掉了些垃圾出来。
说是要还给泉野、那时候住院的医药费。
「小圣、圣悠啊……!」
泉野瞬间只感觉眼睛发酸,摸著圣悠的脸又是一阵乱哭。四处找他的这几个月,泉野一度还以为自己已经心冷了。没想到现在却难受的想就这麽死掉。
睡前他将门窗锁上、并吩咐舍监和朋友们,千万不能让圣悠走掉。也一个一个的讲明圣悠的问题。夜里他心疼的揣著圣悠在怀里、哄他睡著,自己虽然有些担心而不敢睡,却也因为突然见到自己朝思暮想的圣悠,心情一下子放松之下,还是不小心睡著了。
起来的时候,圣悠又再度消失了。
只留下了那一张破破的钞票,还有那一小堆铜板。昨天晚上那张钞票好像并没有那麽黑,摊开一看上面是凝固的黑血和泥土,铜板上也都是。
「所以圣悠又再度失踪了。」寺东说道。
「这次有舍监和泉野的朋友们做证报案,所以警方再度开始行动。他们注意到那张钞票上的黑血,认为这孩子可能有危险,便将钞票和硬币上的泥土送去化验。
泉野的朋友──也是我朋友,知道这件事情後,问我能不能帮忙。不过警察的动作比我来的快,他们靠泥土的成份还是怎样、找出了圣悠被埋在山上的尸体。
已经死了将近四个月了,大概是圣悠被带出医院之後不久的时间吧。後来终於循线将圣悠的母亲找出,那女人果然是因为害怕带圣悠卖淫的事曝光,自己会惹上麻烦。但没想到从医院把他带出来後不久,圣悠就突然没气了。
验尸的结果是,圣悠应该是死於内出血之类的并发症,母亲害怕自己罪加一等,就随便找个山上把圣悠埋了,然後跑去九州的朋友家避风头。
後来听说圣悠的父母为了推卸刑责,互告的不可开交;但到头来,可怜的还不是那孩子。」
我把故事小心的记下来。寺东拿了张社团合照给我,和我说那一个是泉野君。
「那个笨蛋泉野,在警局里打了圣悠的爸爸,结果被学校警告,就留级了。後来他双修社工的相关科系,到现在还毕不了业。」
照片中的泉野君,是个个子很高、剪著俐落短发的男生。笑的非常开朗。是游泳社一同到海边出游的照片。
他的脖子上挂著一条项鍊,鍊坠是一枚硬币、打洞穿成的。
四十九谈+人鱼 (上)
「他都叫我若沙,他叫做宇生也。」
咖啡厅中,靠著落地窗的位置,外头的雨势正大;窗外的景象模糊成一片,因为太冷的缘故,我点了热咖啡。
等著咖啡凉时,他开口说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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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沙在一个很小的渔村里长大,那是四国南端的一个小地方,连一家便利超商都没有,年轻人走的一个都不剩。
若沙是被他的母亲送来这里的。母亲离开这个渔村外出工作後,生下了他,便将若沙送回故乡给父母照顾。她没有说若沙的父亲究竟是谁,也或许是祖父母不想告诉若沙,总之母亲没有再回来过。
五岁那年若沙生了一场很严重的病,祖父母用老人家的那套处理若沙的病情,结果送到医院时已经太迟了;若沙的身体受到了严重的损伤,而其中最严重的,是他的声带。
没有办法再讲话,就算勉强发声,也只剩下细细的一点点声音而已,根本无法做到能沟通和人的地步。
若沙成了哑巴,双脚也变的很不协调;所幸医生说他年纪还小,声音也许无法挽回,但脚应该可以痊愈。
家里正好住在海边,医生很鼓励若沙下海游泳。游泳对全身的协调性相当的有帮助,再说整个村子里的老人家,不是渔夫就是海女,在水里,比路上走还要厉害。
若沙开始学写字,没办法送若沙去学手语,再说即使学了,村子里的老人们也看不懂。用写字沟通虽然慢,但大家可怜这个孩子,从来不讲一句抱怨的话,只是戴起老花眼镜、用力的看著若沙『说话』。
过了两年,这个海边的小镇搬来了一户新人家,非常的难得,因为这个小村子少说有百年没人搬进来过了。
那是一户三人的小家庭,丈夫是石雕艺术品的设计师,而妻子是完全支持丈夫兴趣的含蓄女子,外加一个叫做宇生也的小孩。
听说是因为丈夫爱上了这个海滩上的石头,才决定搬来的。妻子带著孩子,一家一家的和村民们拜访,给了大家十足的好印象。
宇生也比若沙大上三岁,那时已经是国一的学生了。若沙没有在上学,只有自己在家里念些基本的课本而已,宇生也知道的时候,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你不用上学吗?」
若沙摇摇头。
村子里没有学校,所以宇生也每天都得一早上就起床,骑脚踏车去邻镇上学。邻镇的学校也剩没几个学生,和竞争激烈的东京不一样,在这里根本没有人是要升学的,每天都晚晚开始上课,中午便当还没吃完,同学们就自动下课了。
剩的时间,宇生也就在海滩上晃来晃去,没过多久,就和若沙整天窝在一起了。
宇生也是个很安静的男孩子,长的和他父亲很像,有那种艺术家独有的闲雅气质;望著前方的时候,总觉得他的眼神,透明的穿越过某些事物,直直的见到了遥远的地方去。
小村是个很安静的地方,若不是太过於不现代,其实风景也非常的美。海水是透蓝的,光照下去看的到底下的白沙,空气乾净的能嗅出海的甜味。 ♥Acheron整理合集♥ http://death19.com
没有零食买,就下水捞几条鱼上来烤,晚上还能带回家加菜。就这麽一天一天的过,回想起来,有时若沙一天写出的字,比宇生也讲的话还要来的多。
就是这麽的寡言,他好像了解你的心意,你却又摸不透他在想什麽。
可是不用急著开口,著实让若沙感到安心许多。即使已经想不起来、自己能够发出声音时的生活,照理说也没有别的办法了。但每看著眼前的人们快速的讲起话来,拿著纸笔的自己,就有种被排除在外的感觉。
午後在豔阳下,找个防波堤的阴影躲著,若沙习惯靠上宇生也的肩膀;将脸颊贴在他的手臂上,听的到他逐渐加快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