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实的眼泪掉了下来。
卓司、如果能去找卓司的话……。
老爷下令将长子关进房中,没有他的命令,不准他踏出半步。盛怒的老爷只怕秀实真的会抛下一切、跑去找那个男人,忘了秀实的病有大半是心病。
没过二个月,秀实就死了。
白石家办了低调的丧礼,老爷後悔的倒在坟前痛哭。
「怎麽会这样呢,这些信到底是不是他写的?还是後妈栽赃?」我问道。
「不,这些信的确都是後妈栽赃的。但当时两人真正的通信内容如何,就不得而知了。毕竟当时,秀实完全没有否认这些信,对於父亲的质疑也都一概承认,连当时知情的人都觉得很奇怪。」
「好了,来说之後揭穿的事吧。
三年多後,卓司才从国外回来。回国之後,他马上拜访了白石家,想当然的吃了闭门羹。秀实的事情被当成是家族里的丑闻,据说是花了很多力气,另一方面也有可怜秀实的佣人私下帮忙,才争取到和白石家老爷的会面。
卓司拿出和秀实的通信,否认自己曾写过那些下流的信,笔迹对照之下,果然有所不同。後妈拿假信栽赃秀实、害秀实遭到责难而死的事情才真相大白。
但令众人不解的是,卓司完全不晓得秀实已经去世的事情,还一直以为秀实只是被老爷给关了起来。
原来一直到卓司回国前,都还不间断的收到秀实写去的信。但秀实早在卓司出国後不久即去世了!那些信的确都是秀实的笔迹,而且卓司这三年也有寄信过来,但没人看到他的信。
每封信都有邮戳为凭,不是造假,也没道理去造假。这件事传开之後,没隔多久,佣人们就传说秀实的幽灵会在半夜出现,滴著血泪写信;还有猛拍墙壁求父亲放他出去的声音……什麽怪异的传闻都出来了,也许是当年跟著後妈一起欺负秀实,现在事情破了,一大群人因为罪恶感而开始集体恐慌,才会出现後面的传闻吧。
白石家的老爷一方面心痛长子的死,下面的佣人又闹的慌张,乾脆就举家迁离这间古宅,後来听说是搬去国外了。房子卖给别人,总共过手了三个屋主,但每一个屋主搬走的理由都不同,碰到的灵异现象也不一样,最後呢……。
你也猜的到了吧,草野老先生,就是那位卓司。他存了大半辈子的钱,终於从前一个屋主手上买下这间被荒废掉的古宅。他没有结婚,但名义上收了几个养子女,把房子卖给作家的律师,就是他的养子之一。」
「那麽,你看到的那个男子,就是秀实对吧。所以老先生才这麽珍惜那些折纸。」
「嗯,真是不可思议。不过草野先生似乎真的没有见过秀实的幽灵,这是从他留下的日记得知的。但这是缘份吧,普通人见不到,没有办法强求。
虽然没有见过秀实的幽灵,还一度以为丢在家中的折纸是恶作剧,但久了也就不这麽想了;每天醒来床头就多几只纸鹤,是草野老先生的乐子,他还买了很多千代纸,在家里到处放呢。」
我想起寺东所说的,笑著的男子,将折好的纸鹤兜入怀中的模样。
醒来时床头摆著的纸鹤,拼了命买下的古宅。
「其实当年秀实没有否认,是承认自己对卓司的爱慕吧?所以不在於信是谁写的……。」
即使会遭到谴责,还是无法否认掉自己的感情。
对於这样的感情,岂有说悲哀的道理?倘若置之不予回应,才是真正的悲哀。
卓司必定也是……。
我这麽说著,寺东轻笑。
「如果我当初跑去和老先生说,我看到秀实的事情,不知道会怎麽样。……不管如何,我想作家那家伙是白买房子了,他自己也明白了吧。」
「没关系,房子很大,我们没事可以过去住呀。」
想著那间古宅的樱花,还有截稿日前在古宅中快要变成幽灵的作家,我盘算起了要和寺东选那一间房间叨扰。
四十九谈+筱笛 (上)
和音轻轻的吹起手中的古笛,六本调子的筱笛,镶著白色珠母贝雕花,笛身深黑泛出紫光。
这把笛子有个名字,叫做紫叶。名如其貌,在演奏台上不仅美的夺人目光,音色更是一绝,听过的人莫不为此著迷。
紫叶原来的主人,在四年前去世了;主人的名字也叫做紫叶,出生於名门音乐世家,和她的笛子相同,紫叶美的慑人魂魄,笛艺更是一流,若是晚个几年去世,成就不可限量。
和音没见过紫叶本人,进音乐大学的时候,紫叶已经去世几年了。和音认识的,是紫叶的丈夫安倍老师。和音主修日本笛,安倍是自己的指导教授。
安倍是个不怎麽显眼的中年人,论笛艺也比不上许多学生,但安倍有副不得了的好耳朵,还有好到不能再好的脾气──十足就是个当导师的料,没有学生不喜欢他。和音也喜欢安倍老师,等到某天发现的时候,已经不是单纯的喜欢了。
明明知道不可能,所以总是半开玩笑的和安倍老师嘻闹搭讪,没想到安倍老师也会喜欢自己。
这把笛子,紫叶的遗物,安倍老师一直慎重的放在身边,有次想拿起来瞧瞧,却被大声的斥责。
这是唯一一次,看见安倍老师发脾气。事後老师不断的向和音道歉,那时老师的眼眶含了些泪水。
『老师……安倍……。』
笛音中夹杂出几句嘶哑的低语。和音不加以理会,继续吹奏著曲子。锁上的门外传来猛烈敲打的声音,还有被笛声压过,听不清楚的尖叫。
寺东把我一人抛在家中,出去了一整天後,带了把笛子回来。应该说是笛子的残骸。
漂亮的紫色笛子,我是第一次见到,亮光漆像水那样透彻,连在日光灯下都闪烁著光芒。如果不是粗鲁的被折成两截,必定是样宝物。
仔细看著,在笛子折碎的地方,还染著已经发黑的血迹,相当骇人。
我问这是怎麽回事、笛子又是那来的等等;寺东说,这是一个朋友托给他的,至於怎麽处置,就随他的意思。
「这笛子修不好了,但丢了也很可惜,就先留著,再看看有什麽用途吧。」寺东回道。
「这是血吗?看起来怪恐怖的。」
「的确是呢,你别碰比较好,等等晚上又做恶梦。」
被寺东这样嘲笑,我有点闷的把笛子放回桌上。
和老师正式的交换心意、在一起、已经快半年了。暑假时找了些藉口搬进老师家,老师家很大,位在高级住宅区的透天别墅,听说是结婚时、妻子带的嫁妆之一。
虽然住在一起了,却还是分房睡。说出来可能没人相信,两个人的进展仅仅到接吻牵手而已;老师在这方面保守的让人生气,又可能是他根本不想和男人上床。
性别终究是个问题,老师是结过婚的男人,这辈子八成从来没想过该怎麽和另一个男人睡。即使说了喜欢,要不要做也是另一回事;多少老夫老妻也是恩爱的不得了,但一年可能做不到几次。
不管怎麽说,老师是真的珍惜自己,这份心意和音感受的出来。和音也知道自己的斤两,没有长的特别好看、家里也没几个钱,又是个男的──老师肯多看自己一眼就不错了。
拼命的做家事、学煮菜,……紫叶还是老师的妻子时,究竟都怎麽做?紫叶的CD占领了柜子的一角,自己连笛艺都差了她百倍不止。
听学长姐们表示,老师和紫叶非常的相爱。紫叶是得癌症走的,老师为了紫叶的病,足足多老了十几岁。
前不久发现老师还留著紫叶的笛子;那把笛子有名的很,同是吹奏筱笛的和音,忍不住想拿来看看,却被老师厉声拒绝。
自己在老师心底,究竟是怎样的地位呢?和音不禁一阵心冷。
拆下枕头套、为老师整理床铺,不能为他生下孩子、出门露脸,至少也要打理好家里的事。
和音突然看见,几丝女人的长发,缓慢的从枕边飘落。
「然後呢,是老师有别的女人吗?」我问道。寺东摇摇头。
他继续说下去:
「和音後来还是趁老师不在的时候,偷偷将笛子拿出来玩。」
「他嫉妒紫叶。」我说。
「过了不久,又遇到了别的事。」
老师肯定是有别的女人了。
这长发是多明显的证据,紫叶也有一头黑亮直顺的长发,挽成髻的样子非常好看。
果然还是不行的,老师毕竟不像自己,是真的喜欢同性。是他太温柔了,所以不忍心拒绝自己吧。
想到这里就非常的不甘心。
持起紫叶,选了自己喜欢的曲子随意吹奏起来;如果自己也是个美女就好了,一定会不顾众人的眼光,热烈的追求老师。
吹著吹著,到了换气的地方,不知怎麽的居然停不下来。
好像有什麽掐著自己的下颚,从肺里掏空自己所有的气息、贯入笛中。手指被压迫著,按下非自己所控制的指法。
……怎麽回事?
和音乾咳了出来,胸口有种扭成一团的疼痛感。几滴血落在手背上,豔红色的血滴让和音吓醒了,用力的扔开笛子。伸手抹了几下,原来是自己的鼻血。
「糟了,紫叶……。」
万一摔伤了老师最重要的紫叶,自己就完了。顾不得满手的鼻血,和音冲上前去捡起笛子,仔细的确认笛身是否有刮伤。
笛身还是一样亮眼,不仅没有半点损伤,就连血都没有沾上半点。刚才明明就流了满手的血,笛子居然像把血喝乾似的,发出异采。
鼻血还是流个不停,用力的捂住鼻子,和音迅速的冲出房间。但在关上门的刹那,眼角扫过了一个像女人的黯淡身影。
四十九谈+筱笛 (下)
和音不敢问老师,那把笛子究竟是怎麽回事;老师最近也越来越沉默了,吃完饭後就把自己关在书房或卧房,两人少有交流。
前不久紫叶老家的亲戚,向老师借了几把紫叶的笛子,说是要做为纪念演奏会之用。紫叶的五年祭,她的乐迷们还是年年前来聆听哀悼。
老师原本叫和音别去,但和音还是和同学们去了。先瞥开和老师的私人关系,自己毕竟还是个学生,纪念的又是过逝的师母;这种正式场合不出席,会落人口舌。
纪念会是找紫叶的朋友,用她的笛子吹奏她写的曲子。
和音很确定的听到,紫叶由某位知名演奏家上台吹奏之时,夹杂了女人的呻吟声。
『安倍。』
那声音一直叫著老师的名字。身旁的人都说没有听到。
坐在最前排的老师,眼泪不停的落下,整个人哭到卷成一团、双眼红肿。他是真的爱紫叶,连旁人看了都心酸。这麽多年了,还能为她而掉泪。
和音还是不停的在老师的房内,扫到女人的长发。
他忽然想起,紫叶是得癌症走的。做化疗的时候,一头长发全掉光了,一丝一丝的掉,洒的整个屋子都是。
无意的抬起头来,天花板角落的阴影中,飘下了几撮长发。
那一定是紫叶的声音,她一定很恨自己,才不得安息。
自己抢了老师、住进她的房子,还总是想著要怎麽才能比的上她。可是别傻了,就算紫叶是活著,也比不过呀!老师的心,终究从来不属於自己;那些在纪念会上流的眼泪,还有两人之间的沉默──都是证明。
根本没有什麽好怨恨的。想到这里,和音不禁失落了。如果可以的话,和音宁愿看著老师开心快乐,就算不是和自己在一起也好。
来到老师的房中,再次偷出紫叶,吹奏起自己熟悉的曲子。每吹一次,那笛声中夹杂的女人呻吟声,就更加清楚。
为什麽不现身呢?就算是无理的要求罢,如果真的是紫叶,就请让老师看看你,一解相思之苦。
如此一来,自己也才能对老师真正死心。
像前几次一样,吹著笛子的和音,又滴下了鼻血。只是这次他感觉更加晕眩,突然的就眼前发黑。
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在医院急诊室了。老师面色凝重的坐在一旁,握著和音吊了点滴的手。
「我说过,别碰那把笛子。」老师黯淡的说道「你要不要先搬回宿舍?」
躺在医院的这晚,和音的脑袋乱轰轰的,事情想来想去都是同一件,原地跑著解不开。
整晚都无法阖眼,直到天要亮了,才昏昏的睡去。那晚他梦见了紫叶,穿著粉紫浅红的长袖和服,一头黑发柔亮飘逸。她手中拿著笛子吹著,一曲奏毕,回头看著自己的眼神,尽是轻蔑鄙视。
紫叶的双眼越瞪越大,最後居然流下了两行血泪。她伸手指向和音,这时和音醒了。
枕上湿答答的,打开灯才发现自己又流的满床是血。医生说这状况不太对劲,要求和音多做几个检查才能出院。医生说突然鼻血不止,可能是身体出了很大的毛病。
「没关系的,我有点急事……过几天再回来复诊可以吗?」
和音没心思留在医院里,整天胡思乱想之下,本来没病都要生病了。
他知道自己该做什麽,他要解决自己的心结。那把笛子──紫叶,得去找那把笛子。不知道从那来的强烈意念,不停的在和音耳畔低语。
等不及医生的许可,和音拔下点滴管,回到了老师的家。很幸运的,老师不在;至於笛子会藏在那个角落,和音随便找也知道。
拿起笛子开始吹奏,笛音中夹杂出几句嘶哑的低语。和音不加以理会,继续吹奏著曲子。锁上的门外传来猛烈敲打的声音,还有被笛声压过,听不清楚的尖叫。
门外的是老师的尖叫声。
『安倍……。』
『和音!你在里面吗!快出来!』
没开灯的房中,几缕看不清是发丝还是血管的暗色细线,从笛身的黑漆中爬起,缠上了和音的手指。
我的名字是安倍拓三,某私立音大的教授。
一年多前我多了个叫做和音的学生。看起来瘦的不像话,原本以为他这样的体质,继续深造会有点困难,但他还是表现的很好。
他总是开玩笑的说喜欢我,那天要把我娶回家之类的,听的我这个中年人很不好意思;更何况我还是个结过婚的中年人,更是他的老师。
但和他在一起很开心,紫叶走了之後,我很久很久都没有开心的感觉了。就算听著以往最喜爱的音乐,心里也浮不起半圈涟漪。如同死水般的生活,是和音再度为我注入生命的感觉。
我很爱他,我不讳言。但我同样的爱著紫叶,即使她已经离开我身边,但我总要以为她仍然在看著我,才能继续走下去。她在我身边那优美的模样,我永远都不会忘掉。
每当我希望与和音开始重新生活之时,却也因此多了份罪恶感。我相信紫叶仍会一直看望著我,但如今的我却想要离开她,重新寻找自己的幸福;我这麽做并不是为了紫叶,纯粹是为了我自己,而将她遗忘在凄风苦雨之中。
每当想起,我就感到非常的自责,不能够面对和音。那日我拿起笛子之时,居然听见你在呼唤我的名字;我以为我疯了,但似乎不是如此,我只能说,发生了我无法想见的事情。
和音对这柄笛子有兴趣之时,我真的非常的害怕;但我没有办法阻止他,每次将笛子送往神社或寺庙等地,和音却总会再拿到它,而和音居然说,他每次都是在家里找到的。
我觉得非常的害怕,心想我是否做了不正确的事。我不能伤害和音,宁可不再和他见面,但似乎已经来不及了;医生告诉我和音擅自离院之後,我发现和音关在房间里,不停的吹奏著笛子;门打不开,和音前日流了满地鲜血的模样,让我想起紫叶刚发病时,同样也是无法停止的流著鼻血,那时她哭著对我说,她不可以死,她还想要吹笛子。
我明白的太迟了,虽然我爱紫叶,也许爱到让我自己失真了,──但你不可以这麽做,任谁都没有权利做这种事。
我使尽全力撞向门,但门完全不为所动;门里传来和音的尖叫声,笛声停止了。
「和音!」我疯狂的大叫了出来。
门依旧无法打开。
「最後呢?」其实我不太敢知道结果。
「不太好,很遗憾。」寺东拿起其中一截笛子,小心的擦拭起来「和音他──安倍教授告诉我的,他的手指骨整个碎掉了,肌腱也被割断,要康复恐怕很难,所以已经休学了。因为手的关系,人也受到很大的打击,所以现在的精神状况也不太好,没办法会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