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倍教授真的很痛苦,他也不知道该怎麽办才好,所以把笛子给锯断了,至少不会有人再误用它;他说在锯断笛子的时候,笛子里面牵出很多像人一样的血管和神经,还流了很多的血,简直就像活的一样。至於那些怪事,在和音出事之後就没再发生了。
和音之後一直梦到紫叶,说紫叶很愉快的吹奏著笛子,还炫耀著她的手指,一副和自己示威的模样……所以等和音身体状况再好一点时,我要再去帮他看看。」
「那麽和音以後不能吹笛子了吗……,太可怜了,我能帮上忙吗?」我问道。
「不行,毁不了手,下次就要命了。我只能把这个处理好。」
寺东将两截笛子都擦净後,端了一盆装在瓷盘中的神水过来桌上,将笛子泡了进去;几缕黑色血丝从笛子的断面冒出,浮向水面。奇妙的是,随著这些血花,一股醉人的高雅花香,从瓷盘中散出。
「美人的血腥味。」寺东拿起粗绳绕过盘底,又倒了神酒进去。
寺东再次去拜访安倍教授时,和音已经可以会客了;身体没有大碍,只是消瘦的不成人型。安倍教授在一旁轻握著他的双手,閒暇时也会应和音的要求,吹点曲子给他听。
我想他们俩应该不会再有事了才是,我这麽希望著。但寺东似乎没有再和两人连络。
至於紫叶的梦,和音後来也就没有再梦到了;而那断成两截的笛子,至今还收在寺东老家的仓库里。
四十九谈+黑槛 (上)
第一次见面是在那间深山中的寺院,深秋的时候。草叶已经带上了些霜雪,银杏的黄叶积落满地,在雨後踩起来松松的。
那时他提著一篮满满的栗子,蹲在小屋後生火烤栗子吃;这是山里栗树长的栗子。见到寺东的时候,也没有任何惊讶的模样。
「诺、要不要吃栗子?」
火堆里的栗子烤的啪滋啪滋的响著,他拿著几颗刚烤好的栗子包在纸里,笑著递给寺东。
他的年纪看来比寺东年长些,但寺东给人的感觉比较成熟。
栗子有点烫手,寺东接过了栗子时,还手滑了一下,惹的他咯咯的笑。
犹豫著该不该吃这个陌生人给的东西,如果他是这寺院里的修行者,那麽寺东就不想接受了。可是他看起来并不像。
寺东的父亲,此刻正在寺院的正殿中开会,商讨著一些莫名其妙的权贵之争。对那些事情没有兴趣的寺东,就擅自在寺中散步乱走著,一路上的风景都不错,最後遇见了眼前的少年。
他说他叫做扬羽,然後说寺东长的有点像他以前的一个好朋友。
扬羽,不知道是姓氏还是名字,黑色蝴蝶的名字。
只觉得他笑起来很可爱,寺东暗自决定,有机会的话,要再来见他。
总三第一次与他见面,是叫小侍偷偷陪著自己去的。
身为城主的儿子,听说父亲的大将带回了一个奇怪的孩子,现在关在黑牢里头。
黑牢是城里角落的一间别院,以前用来关交换的贵族人质。那间房子虽然豪华,但门框全部漆成黑色、用大锁锁死,所以被佣人们叫做黑牢。
以前有个做为俘虏的诸侯之子就关在这里,守卫日夜巡视,一方面是保护他不被人暗杀,另一方面也防止他逃跑。
诸侯的儿子,一直在那间黑牢中关到病死,都没能离开。
閒杂人等是不能接近那一带的,特别是身为少主的总三。关在黑牢里的人,全视城主为血海深仇的敌人;如果少主还自己送上门去,肯定是要丢掉性命。
可是年幼的孩子就是好奇,而且听闻送饭的下人说,那个孩子和自己差不多年纪。
也许同是那一间城里的少主吧?说不定自己还曾经和对方见过面。七岁的时候母亲带著总三上了趟京,途中见到不少的同龄孩子,有贵族的漂亮小女孩,或是武家的长子,但没有一个有再见面过。
从後门绕了过去,躲过守卫的目光,总三好不容易才从窗纸的细缝中,看到那个孩子。
是个男孩子,长的一双圆圆亮亮的眼睛;身上穿的是很好的衣服,脸上和手脚却都是满满的伤痕,药包的到处都是。
他怀里抱著不知道是什麽东西,望了很久才等到他转身;原来他手里揣著一把豔红色的怀刀。
几天後,总三看见父亲拿著那把豔红色的怀刀,狂喜的捧在手中欣赏著。他抽开刀鞘,刀身有著铁光,却又是桃花似的粉红,还刻著繁复豔丽的花纹。将刀锋往一旁的酒台上轻碰,酒台居然像切豆腐似的碎裂。
「好刀……这真是天下绝品啊!」父亲大笑了起来,顺手又斩裂几个瓷盘。最後父亲拿起自己的配刀,一刀劈下,配刀居然连刀鞘一起被齐切。
「城主大人,这把刀献上去,将军大人肯定会开心的!」
「你在说什麽傻话啊,」看著匍匐在地上的部下,父亲非常轻蔑的回道「这样旧的刀,即使再怎麽锋利,又怎麽能献给将军大人呢!只要有那孩子在,还怕没有更好的新刀嘛!」
「是的、城主大人英明!」
父亲很小心的将刀收入自己的怀中。听说那把刀,叫做红绣。
黑牢旁边开始动起了工,很快的一间房子又建起来了,和黑牢相连著。几个刀匠进了那间房子,听下人说,那里是间制刀场;不知道为什麽要在城里面建那种东西,溶铁的火焰一直烧著,在那附近的下人房,衣服都越晒越脏。
然後,除了打刀的声响从不间断以外,黑牢里总是传出孩子凄厉的哭声。
那年头里,一个长的那麽漂亮的孩子,打扮的像个娃娃似的关在房里,没人闻问保护,或也没能保护自己,──会遇到什麽样的事情,大家都心照不宣。哭声就忍著点当做没听到,就算是可怜他。
但後来有个侍女被罚洗盘子而晚归,想抄近路从黑牢附近走过时,却看到了奇怪的画面。
是那几个玩过头的刀匠,将孩子脱的光光的,手绑著绳子丢在地上折磨著。守卫不知为何,全都不在现场,所以那女侍一时胆大,就看了下去。
孩子哭叫的快晕死了过去,而刀匠拿著细鞭往他身上不断抽去;滴下的血接在白磁碟子里,一点一点的装著拿走。
「……他还是不肯,」
声音太远了,听不清楚。
「那就打到他听话。这是城主大人的命令!」
「…别……这样会弄死他…。」
有个刀匠突然转身过来,女侍便吓的逃走了。传了几传之後,下人房里便传起了那些刀匠都是妖怪化身的閒话。还有城主的军队是靠那些妖怪做的名刀,才能所向无敌。
总三的奶娘,有个和总三感情颇好的小侍女,总是会将这些府里的八卦一字不露的讲给总三听。这下总三听了,心中突然起了莫名其妙的正义之心,他非得要展现自己身为少主的气魄,将妖怪赶出城中、拯救那个可怜的孩子不可。
要攻进敌人阵营,第一步就是要善加观察;拖著那个总是命大的小侍,又溜到了黑牢那边。
制刀场的铁锤声不断,还有烧火与风箱的巨大声响;也难怪在不远处住宿的下人们,注意力会全集中到这个地方来。警卫根本听不到总三正大光明的脚步声,让他又顺利的跑到後门。
那孩子正呆呆的坐在榻榻米上,身上套著几件漂亮的衣饰;那些衣饰昂贵的程度,就连身为少主的总三都相当惊讶。看的出房间里四处都放满了珍贵的玩物,还有些是父亲喜欢的东西。
总三用力的拍打窗棂,直到孩子抬起头来注意到自己。
他说自己没有名字,总三看他的衣服上染了几羽蝴蝶,就说要叫他扬羽。
可是孩子摇摇头。
「我还没有打出刀来……所以还不能有名字。」
「刀?」
总三想起那把叫做红绣的刀,当初孩子将它紧紧抱在怀中。现在那把刀随时都放在父亲身旁。
尽管如此,孩子还是让总三叫自己『扬羽』。
四十九谈+黑槛 (下)
据说那一族的人,全都是擅做武器的工匠;他们的祖先受到神灵的启发,於是将自己的天赋打铸在祭祀神灵用的武具上。也许是刀、剑,也可能是弓;端看祖先做的是那一种,就这麽传下来。
族里的人,一生都要倾尽一次全力,打下一把足以象徵自己的武具。然後为那把武具取名,同时也是自己的名字。
红绣是扬羽母亲的作品,母亲去世後,一直给他带在身上。
百年前的战时,有人拿了供奉的神刀来参战,四方武家突然发现,这世上居然有这麽强大危险的武器。斩人,也斩妖魔鬼神。
这族的人在被发现之後,低调的消失在世上。但总三的父亲却意外的得知,这个传闻可能不是假的。派人领兵包抄掉那个小小的部落,但他们逃的很快,最後只抓到一对父子。父亲还没被送到城中,就在半路上被折腾死了,剩下一个幼小的孩子。
他带著一把奇刀,足以显示百年前传言的真假;父亲的手上似乎也有另一把刀,但在呈上去前,消息就在底下断了,没传到上级耳里去。
这孩子抓来之後,城主当然急著要他打把刀来瞧瞧;可是不管怎麽用刑,这孩子就是不肯听话。後来那些刀匠们发现,拿这孩子的血肉混进刀里去打,虽然打不出像红绣那般的奇物,却也能造出泛出灵气的名刀。
过两年後,城主也放弃折磨或是拿财物拉拢这孩子了;那些渗了他血肉的刀剑,威力就足以让城主不断的打下领地。而且城主後来发现,自己的长子和那孩子,不知道在什麽时候,悄悄建立起了友谊。
自己扮久了黑脸,却意外的得到了白脸。
给那孩子吃好住好,打扮的像女孩那麽的美丽,侍女也都换上会巧言嘻笑,整天讲些暧昧情事的少女;少主想去看他,就要守卫假装不知情。
当成女孩子养,耳根子也就比较柔弱,个性更不会那麽的强。而少主成年式虽过,也刻意不为他介绍结婚的对象。
放手布了长线,城主迷恋的望著手中的红绣,期望收回筹码的那日,能再得到一把如此的美刀。
终於等到时机成熟之日,城主将长子总三派往远地,断绝一切消息;然後要下人们放出少主遭遇危难的传言。
「你可以救他的……听说以前,你的父母都会打造什麽厉害的名刀……。」平日要好的女侍们,在扬羽耳边游说起来。
扬羽换回男装,头一次踏进了制刀场,拿起锤子,眼神充满空洞的犹豫。
城主又立即放出,总三受尽敌人的侮蔑而死,留愿希望我军复仇,还有死前极度思念扬羽的支字片语。
於是扬羽崩溃了,进了制刀场里,数月不再出来。
最後他带出了一把刀,纯黑色的怀刀。
取名叫做『黑槛』。
那把黑刀是场灾难,刀匠犯上禁忌,将自己的自己的灵魂打进刀中,於是黑刀得到了刀匠的灵气、与强大的意志。
经过一番血战之後,某位在山中修行的高僧,才降伏了这把黑刀;高僧找到了当年城主手中的红绣、还有另一把与红绣成对,扬羽父亲所打造的怀刀;以这两把对刀之力,才将黑槛收入寺院中封印。
刀匠与黑刀同享一份灵魂,所以毁不了黑刀,刀匠也同受诅咒,无法死去。
高僧将扬羽安顿在寺院中,他也静静的接受安排。在高僧死去之後,寺院因为镇守黑槛的关系,而在行内得了相当高的地位;关於扬羽的事情,当年他与高僧已有约定,绝不走出这个寺门;所以也就当作没这个人了。
这麽多年来,多少人想夺取那把黑刀,或是想毁了它;但都没有成功过。
「我爸很想要那把刀,叫做什麽来著的名字?他本来计划要把我抵在那边,当成那把刀的替代品。然後要联合同盟打下寺院……又不是在打电动,真夸张。」
「是这样吗?」扬羽轻笑。
「不过遇到你,所以是我大获全胜喔。」
轻握住扬羽的手,从第一次相见之後,又花了很长的时间等待,终於能够将扬羽带离那个紧闭的地方。
现在的自己,看来已经比扬羽还要来的年长了;扬羽仍旧和当年所见到的,一模一样。
以後的日子可能很坎坷;舍弃掉自己的姓氏和家族,还有所有的一切,如今自己手中所能握住的,只剩下扬羽的手。但这样就足够了,一开始这就是最後的目的。
背包里带著的是那三把怀刀,用报纸随便包起,不会有人知道,这三把刀上曾染过多少鲜血。
将这间寺院赖以为生的底牌整个带走,可能对那些僧人很差劲吧,不过这三把刀,原本就该是扬羽的东西。那是他父母的遗物,还有过去的错误。
「这把刀,以後就交给你吧。」
「那我就收下了。」
毫不犹豫的,收起那把冰冷的黑刀;寺东打算起了将来的生活。母亲在京都有间老房子,那是自己小时候住的地方,现在归在自己的名下;稍微打扫之後,只要有个可以生活的家,就一切都好说。至於学校的事,就再重考看看吧!
「如果打工的钱不够用,我也可以去帮人赶幽灵……收入很不错喔。而且我在那边还有个罗嗦的朋友,是个作家;他很有意思的。」
在开往京都的卧铺车上,寺东非常高兴的说著;他轻轻的吻过扬羽的唇,与扬羽相对而笑。
四十九谈 等星 (上)
这是寺东的社团同学,泉野君的故事。这里出现的人事物,均以假名表示。
那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那时泉野刚考上大学。因为是体育积优保荐的缘故,所以班上只有他一个人已经确定有大学就读。白天班上都在考试,老师就叫他早上乾脆不必去学校,下午社团时间再回来练习就好了。
专长是游泳的泉野,从小就在家里附近的一家旧游泳池练习,也可以说是在那间小小的私人游泳池里,培养出关於游泳的兴趣。现在那家游泳池为了生计,还扩建出了健身房和瑜珈教室等等,不过生意仍然
很清淡。
因为忙於考试、而学校也有更好的练习场地,泉野已经很久没去那家游泳池了;游泳池的老板是个很矮小的老头,泉野从小就认识他了,都唤他叫井仓老爷爷。
井仓老爷爷总是穿著夏威夷衬衫和短裤,待在游泳池的小小贩卖部里,卖著好像放了很多年的零食,还有不知道乾不乾净的热狗等等;外加一些游泳池必卖的用具。天晓得有没有赚头,不过泉野知道,井仓老爷爷不是个缺钱的人,他经营这间游泳池,只是想找个事做。
很少人知道,井仓老爷爷以前曾是数家贸易公司的大老板。那时他年轻、意气风发;而且运气好的不得了。井仓老爷爷和泉野的爷爷是同校好友,泉野的爷爷的确印证了他好运的历史。
不管做什麽都会有好运,只得利而不受害;但这样的好运,并不加惠於他身旁的人;学生时代还没有什麽特别的感觉,但等到成家立业之後,才渐渐感受到其中的变质。
悲剧的开始在於那一天;井仓老爷爷签下了他这辈子最昂贵的合约,晚上要回家吃饭的时候,看到彩券快要开奖了,心情特好就顺手买了张彩券,没想到中到头彩。
他非常高兴的打电话告诉老婆,叫她带著孩子一起出来、要来去吃一顿最昂贵的晚餐,庆祝自己的好运;结果老婆搭的车被超速的卡车拦腰撞上,三个孩子和妻子全都当场丧命。
因为那次事故,使得井仓老爷爷陷入低潮。他卖掉自己所有的资产,想要安静一阵子散散心,但在脱手後不久,泡沫经济使得股市崩盘;井仓老爷爷又逃过了一劫,但买下他的公司的一家人因为负债的关系,在自宅中上吊自杀了。
从那之後,又经过了几次不知是好运还是恶运的事情,井仓老爷爷就买下了这间老旧的游泳池,沉默的在此经营著。
非假日的上午时段,游泳池的人少的可怜;在晨泳班的阿公阿嬷之後,一直到下午的儿童幼幼班之间,整个时段都被泉野一个人独占,爱怎麽游就怎麽游。也许是閒的无聊的关系,他注意到一个奇怪的男孩子,那就是贩卖部里的新店员。
他是个非常年轻的男孩子,说年轻也许还太过了,再怎麽看也只有十四五岁,人瘦的不像话;买饮料时顺道和他搭几句话,感觉他连声音都还没变。